第一话 成为至高无上的魔王
相较于人族,恶魔的寿命十分漫长。
寿命几乎永无止尽,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因为岁月而老化。
灵魂的形式、意志的形式、渴望的形式使其存在稳固不变,而这种牢固的存在方式,正是「恶魔之所以是支配这片辽阔无际魔界的物种」的最大主要因素。
这同时也意味著,愈是将渴望钻研到极致的长寿恶魔,其力量会无止尽地不断增大──而若是当上了魔王,则会拥有甚至能侵犯原本应该是恶魔的天敌──也就是天界──的强大力量。
在我觉醒的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穿著邋遢,毫无生气的男人。他有一头随意修剪的头发,身上穿著沾满灰尘的微脏衣物,坐在嘎吱作响的褪色安乐椅上。
没有生气、活力及意志,他所拥有的,就只有莫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极为惊人,强大到就算他穿得再怎么破烂,就算他身边没有半个部下,也能清楚得知这名男人是一位魔王。
就连我尚未成熟的感觉器官都能感觉得到这股盈满世界,极为深沉昏暗,自然得宛如空气一般的静谧魔力。
──堕落之王。
他是在这个弱肉强食,魔王互争雌雄的魔界当中,唯一不干涉他人的存在,同时也是光是存在于此,就爬上了魔王宝座的强大恶魔。
他是不受他人影响,但同时也被流逝的时光拋下的可悲恶魔。
「怠惰」雷西。
并不是有意志的人才会被赋予力量。
反之亦然。
就算拥有力量,也不一定能将其有效利用,尤其当本人是怠惰恶魔时,甚至不一定会去使用这份力量。
在「怠惰」的道路上一往无前的魔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想地看著我。
不对,虽然他的视线朝向我这边,但可能其实没在看我。那空洞摇曳的目光并没有意义,只能确定其眼中蕴含的想法是我实在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想──我的诞生应该是一场奇迹。
我之所以会诞生,大概只是因为他随便试了一下新获得的能力。
不过我是过了很久以后才察觉到这点的……我没有被下达任何指示,毫无意义地诞生了。我是在吸收了名为雷西的恶魔下意识散发出来的魔力,获得自我意识及渴望后才察觉到的。
我没有收到指示就擅自行动,雷西就算看到我这样也没有说什么。
之前我无法理解存在的意义、诞生的意义。
这甚至不是魔王的意志。他的目的就只是施展力量,他甚至连结果如何都不感兴趣。
被人需要的生命,没有理由的诞生,没有意义的存在。
我就只是这样,在没有丝毫欲望的地狱当中看著主人。
我接收其怠惰的意志,看著这个魔王连一个部下都没有的凄惨军队,看著这位有东西也不吃的王的身影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骯脏椅子及潮湿床铺间毫无意义地往返。但即使如此,他却能对各种勇者、贤者、恶魔、天使,甚至是魔王都不屑一顾,我看著他这样的存在方式,说出一句话。
「……哼……这就是『支配者』的存在方式啊……」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这就是我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作为恶魔的意识成形的瞬间。
无聊,无趣。
毫无目的,就只是长期倦怠的生命,以及膨胀肥大的力量。
那副模样是多么地丑陋,多么令人难以忍受啊。
这就是我执掌的渴望。
因此我获得了「傲慢」的原罪。
创造主那丢脸的模样,以及那些对上他,不断累积败北次数的挑战者们的身影,实在太可笑了。
而同时我也感觉到深深的羡慕。
他那大概随著时间流逝而不断增强的魔力,就算没有因锻炼打磨而带来的锐利,也仍然有著压倒性的优势,强大到其他种族完全接近不了──就算是和他同为魔王的恶魔也一样。
他的存在有著应遭人唾弃的丑恶,但同时也是至高无上的。
这样的存在正适合成为我的创造主。若我能「超越」他,那就相当于我能作为至高无上的存在立于世间万物之上了吧──不论是人族或是恶魔。
我心中这么想著。我无法不这么想。
力量不分贵贱。
这股力量比任何东西都更为高贵,就连我这颗几乎无法思考的脑袋都这么觉得。
但以目前这样的状态,我是绝对超越不了他的。
先不提他的生活方式,那个以恶魔身分诞生,花费难以想像的漫长岁月当上魔王的存在,其力量实在太强了。
我是能够「超越」他。那散漫的举止,性格以及作为霸者不该有的存在方式,足以让我将他置于我之下。
但我赢不了。不是属性合不合那种层面的问题,而是基础能力的差距、经验差距、存在的差距,可说是天壤之别。
以恶魔位阶来说,「超越」带来的战斗能力修正可以颠覆「将军」和「魔王」之间的差距,是个优秀的技能,但这样还不够。
我凭本能就可以得知。我们之间有著极大的差距,这样的差距令我的本能无法不去察觉。
──目前还是这样。
就算看到我斜眼瞪人,堕落之王还是不发一语,径自保持沉默。
我必须这么做,必须打败他,打败至高无上的主人,因为这将成为我身为王者的证明。
「……哼,不过主人这副样子,会连我也被看低的。」
「……这样啊。」
堕落之王一脸无聊地在被窝里这么说道,语气中没有情绪起伏。
他抬头看向我,但他眼中还是一点意志都没有。
我没有绝望。我在此宣言,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已。
这同时也是誓言。为了刻画进自身存在的誓言。
「我来让父亲成为名副其实的至高无上的魔王吧。」
「……不需要。」
「……哼,堕落之王,我要让你成为那样的存在。最主要……是为了我自己。」
「……这样啊。」
随你高兴。
堕落之王没有发出声音,只以唇形如此细语,接著就慢慢缩进被窝里。
从我还没有多少意识的时期开始,我就一直看著他,带著蔑视与羡慕的情绪看著他。
早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将头扭了过去。
没关系。
……首先,就来征服这一带吧。
我举起很少动过的手臂,像是在宣战一般。
我要镇压那些认为吾主无害并蔑视、无视吾主的愚蠢恶魔,将这片土地化为我伟大主人的墓碑。
而当我超越了一切的那一刻,想必这片魔界当中,将会诞生超越了魔王的存在吧。
第二话 至少请维持至高无上的状态
魔界。
这是个强者至上,恶魔们追求渴望,互相争夺有限的资源,群雄割据的世界。
无聊到不需多加谈论。
贪婪。
色欲。
愤怒。
暴食。
嫉妒。
傲慢。
以及──怠惰。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在锻炼、超越他人、互相争夺的过程当中,我清楚理解到。
领地扩大,身上垄罩的魔力增加,傲慢的技能树成长了起来。
这就像是割草一般,是十分容易的事。
恶魔自不用说,不论是天界来的刺客或是偶尔从上层世界跑来讨伐魔王的愚蠢英雄都一样。
全都屈服在我的力量之下。以及,我主人的力量之下。
光是基础性能就很高了。
怠惰之王可说是力量的聚集体,由他创造出来的我没有「理由」弱。
加上再三的锻炼。
我锻炼自己的力量。肌肉力量、魔力、智慧、统率能力。为了再怎么样都不会因为愚蠢的原因而败北,为了不让主人输。
这就是我最重要的「超越」,是我傲慢的根源,同时也是提升我能力的主要因素。
其他魔王的渴望和我的主人相比,是多么地脆弱啊。
光阴似箭。
那些对吾主完全不感兴趣,实力比吾主还弱就以为自己君临魔界了的那些魔王应当唾弃。对主人的蔑视也意味著对我的轻视。
不可原谅,怎么可能原谅。给我趴伏在地,屈服认输吧。归顺并宣扬其威风吧。
我进行战斗,打败敌人。
不久后,城建起来了。
以主人居住过的那间极为渺小,难以称之为家的房子为中心建造出来的城墙长达万里,立于城中央的塔甚至能贯穿天际。
被命名为影寝殿的怠惰之王就寝处所,为了显示其力量,以远超过其他所有魔王城堡的压倒性辽阔及威严外观著称。
这是我主人的城。我并不会满足于此。就算只是暂时的,但既然要立于我之上,那这种程度的城根本不够。
恶魔聚集过来了。
那些屈服了的恶魔,被我折服了的恶魔聚集过来了。原本就已经有了基础,力量会聚集到力量身边。
渴望寻求更大的渴望而不断膨胀。
我统率一帮乌合之众,成立了军队,一支超越其他任何魔王的至高无上军队。
威名随著时间流逝传播开来。
我主人那过去只有愚昧地跑来挑战「怠惰」雷西的少数人才知道的名号传播开来。
「怠惰」雷西拥有的精良军团(legion)。
那唯一一位,同时也立于顶点的堕落之王,以及他麾下的傲慢恶魔。
就算不直接使其折服,也有愈来愈多的愚蠢恶魔自己低头。
人数增加,军队扩大。一军、二军、三军。
但军队成员不论是怎样的恶魔,其实力都远远不及我和雷西大人的脚边。
脆弱,太脆弱了,终究只是乌合之众。
根本毋须确认,也不需要「超越」,我就已经超越他们了。这些家伙作为我的敌人都嫌太弱了。
从未落败的同时,也是绝对性的存在。
我不会败北,因此主人也不会败北。
打倒愈多敌人,愈往上爬,度过愈长的岁月,我的力量便愈是不断攀升。
傲慢恶魔的强大和战斗经验成等比。
所谓的「已知」,就是已经超越过对方的证明。我不会再输给我曾经赢过的人。
学得愈多,知道得愈多,败北就离我更加遥远。
随著岁月的流逝,败北离我愈来愈遥远。就算对方再怎么钻研渴望,我也没有落魄到会输给年轻的恶魔。
不可能败北。绝对性的自信不断累积。
──但这同时也是在给怠惰魔王时间。
不久后,大魔王要求我们服从。
和魔王与恶魔之间的差异不同,所谓的大魔王,只是势力范围最广的魔王的自称。
不过能在这片魔界率领这么大的势力,同时也意味著他拥有最大的渴望。
我和他实际见面了。
大魔王执掌的原罪是傲慢,和我一样是以超越为基础的恶魔。
他的目的是镇压整片魔界。统整战火翻腾的魔界,进而吞噬人世,甚至是天界,是个有著与自身实力不符的巨大野心的男人。
我亲眼看了以后确信了,他不怎么厉害,都不需要我的主人出马。
在见面的那一瞬间我就「超越」了那名大魔王。这也就代表,他敌不过「怠惰」雷西。
从他诞生以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岁月,但别说是主人了,他连我都及不上,终究只是个稍微有点天赋的魔王。这个男人是因为过去没遇见过主人,所以才有幸自称是最强。
让这家伙屈服的话,主人的地位会提高吗?
这真是无趣。这种程度的魔王,甚至不值得消灭。
既然他是傲慢的魔王,若我使其折服,那他的力量也会减弱吧。甚至连编入军队的价值都──
主人的堕落渴望完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虽然威严没有增加分毫,但力量却是不断增加,这副模样,正符合恶魔之王的形象。
我向主人请示。
他回给我一如往常的答覆。
那句不论过了多少年都不会变的话。这样就好。飞虫这种东西根本不值得考虑。这才是我的主人。
我们决定加入大魔王麾下。
虽然我不打算处理杂务,但若魔界统整合一,或许会出现更强的敌人。这也将成为发扬主人威望的手段吧。
大魔王和主人会面了。
接著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失去了力量,换成下一任大魔王。
弱肉强食。败者只会死去。过程没有价值。只有压倒性的强者才能被允许立于他人之上。
虽说位阶同为魔王,但差距实在太大了。周围的人甚至无法察觉静如岩石的超人一等之辈的心思。
大魔王换了,换了好几代。
别说是天界了,到头来连魔界也没有即将被统一的迹象。
诞生了新的魔王,接著又死去。
著名的英雄一个接一个地侵犯魔界。
天界大举进犯魔界,大多数的恶魔都被消灭了。
──但影寝殿依旧沉睡著。
主人正在小睡片刻。他依旧没有动,力量因此不断提升。提升到不论是怎样的恶魔或是魔王都追赶不上的高度。
同时,虽然傲慢的夙愿还是没有被满足,但被他创造出来的我,力量也在不断上升。
让人完全伤害不了的怠惰之王。
其技能创造出来的人偶强力无比。
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像是用来打发时间一般,被他随手创造出来的人偶遍布魔界全境。除了我以外的人偶在战场上持续活动,连自己主人的名字都不知晓。
不久后,「怠惰」雷西开始被人称呼为「杀戮人偶」雷西。
这都是因为最开始的那一具人偶的功劳。
出现了一个专门侍奉主人的恶魔家族。我无法理解,但这也没错。
以我主人的情况,有这样的一个家族也不错,不,应该说有也是正常的。
一个叫作「黑之徒」的骑士团派了监察官过来。他们是害怕自己麾下的魔王会叛变,只拥有「不得不害怕」程度实力的大魔王左右手。
可以。你们就尽情地观察我的主人吧。你们这些家伙终究只拥有不如我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伤得了「怠惰」雷西吧。
我们才不会叛变,根本没必要。我主人的力量已经凌驾所有其他魔王。
──累积胜利及荣耀吧,累积符合主人身分的荣耀。
部下们不断死去,死了很多人,成员不断换新。
原本是我左右手的男人因为一点小小的疏忽大意而死了。真是个蠢货。在战场上怎么可以大意。
恶魔有战斗本能,就算不会变老,死亡人数还是很多。甚至有人对持有渴望感到厌烦,失去了力量。我构筑的军队内部成员总是在变动。不变的就只有雷西大人和我。
以强者闻名的魔王被别的魔王消灭,弱者当上了魔王。
盛极必衰之理。
不论敌方还是我方,都一个个地换新面孔。记载魔王及恶魔情报的资料充满了图书室,又建造了第二、第三间图书室。钻研一直不断累积。
那些几乎都是我已经远远超越了的,不需要了的资料。
为了记下这些累积的岁月,我每年会在墙壁上刻下记号,这些记号已经溢出房间,继续在走廊上刻画下去。
我感受到石头的心境。
不变的就只有我的主人以及照亮魔界的蓝色月亮。
雷西大人的漆黑眼眸是地狱的黑暗。
不论我再怎么钻研,还是赢不了他。看不到尽头。那究竟是一份怎么样的感情?
就是因为我超越了一切,所以才更清楚这是一股远超于他人的力量。
只有时间是十分充裕的。我特意去袭击怠惰的恶魔。
几乎都是平凡的恶魔,根本不值一提,他们也没有使用出值得记录下来的技能。
不论过了几十、几百、几千年,也没有其他怠惰魔王现世。作为一个挑战者,我必须去杀他们,我想要情报。
是和过去的雷西大人一样,睡在某处深渊里吗?
或者只是怠惰的恶魔都还没当上魔王?
连这点我都不清楚。
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堆积起来的恶魔尸体已经多到数都嫌累了,不过我首次见到「怠惰」雷西时感受到的冲击,就算经过悠久的时光也仍不褪色。
自卑感。这是「傲慢」恶魔的最大敌人。
又一段岁月流逝。
我收集情报,锻炼自己,击退敌对种族。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就算还有猎物,却已经几乎没有敌手了。到了现在,我已经连魔王都能打倒了,但这一项事实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若没有能超越的对象,傲慢的力量就不会增强。毫无根据的傲慢根本没有意义。
达到顶点了。我的技能已经提升到极致。绷紧身体,打磨魔力,傲慢的技能树只差一步就能成为魔王。因为我还没有达成那份傲慢的渴望。
因为我被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墙所阻挡,那道名为「怠惰」雷西的墙。
──不过,这也只到今天为止了。
米蒂雅的处分甚至算不上热身运动。连预演都算不上。
终究是个只会东施效颦的嫉妒恶魔。我本来就不抱多少期待,但还是感到深深的失望。
模仿主人的技能根本是愚蠢透顶。怠惰技能的攻击力很低,即使贪婪或嫉妒的恶魔夺取、模仿并使用,也发挥不了多大的威力。
但她虽然知道有这样的实力差距,却仍然选择对抗我,这可能是唯一值得评价的地方吧。终究不过是路边的石头。但我还是希望她确实明白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毕竟虽然她那副德性,也曾经肩负过雷西大人的一支军队。
主人强到不须多加论述。
先不提他那不适合攻击的技能,最大的问题就只有那高得出奇的VIT。
原本高生命力及顽强性在致力于伤害他人的恶魔当中是独一无二的特性。我不是没有自信可以贯穿他,但不管累积再多锻炼,消灭多少其他怠惰恶魔,我还是建构不出完善的自信。
我叹了口气。精神状态已经达到最高峰。宛如雾霭一般,甚至不会留存在我记忆角落的战斗经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不断累积。
耸立在眼前的门扉。能从中感觉到膨胀的力量。我抱著祈念画下十字,将门打开。
由于经常被卡侬那个小丫头的部下焚毁,父亲的寝室时常更换,房间很新,传来些许性爱的味道。
父亲明明应该知道,应该有察觉到气息,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像死了似的沉睡著。从被窝深处可看见闭著的双眼,以及底下的黑眼圈。
「怠惰」雷西……还真是堕落了呀。
竟然会为了救区区一个女仆而使用技能。
虽然对方是魔王,但不但亲赴战场,还被西卜这种货色弄伤了。
而且还任人袭击。
身为我的主人,他最近的举止真是可悲。
……不,应该说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真的已经过了一段很漫长的岁月,长到让人觉得愚蠢。
而父亲应该花费了更多岁月在他的一生上,其时间之久,就算以我至今累积的所有经验来推测,也完全推测不出来。
现在还有多少人知道当时的魔界的样貌呢?
我之前就觉得,时机应该总有一天会到来。我一直幻想著这一刻。不对,应该说这正是我诞生的原因,也是我的使命。
我感到些许寂寥,踏入房内。
从他身上依旧能感觉到巨大的魔力。
普通魔王就算团结起来也赢不过他。但至今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我能够理解。
──「怠惰」雷西现在正虚弱。
这是在这数千年、数万年中也罕见的虚弱。
这是他违背了自己执掌的「怠惰」的证据。
一切都……如我所料。
「怠惰」只要活得愈懒散就能变得愈强,但反过来说,愈是主动行动,其力量就愈是下滑。
我站在床边。像死了一般闭著眼睛的主人脸上除了虚无以外没有任何表情。
我执起没有力气的怠惰之王的手。根本没有锻炼过,有如骨头一般的手指,以及像死人一样透彻白皙的肌肤,和微微突起的蓝色血管。
「父亲……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呢。」
「…………」
雷西没有回答,但我知道。
父亲没有在睡。对怠惰之王来说,睡著也好醒著也好,都不过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
因此,我就这样继续说下去。
和他进行真的睽违已久的对话。
「您堕落了」、「我失望了」这种话,并不值得说出来。雷西也不会对这种原因感兴趣吧。
说起来,这从我很久以前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的。
父亲是个敏锐的男人。他执掌怠惰,但同时也有怠惰以外的一面。
这是他和其他执掌怠惰的恶魔之间的明显差异,一定也是「怠惰」雷西之所以能度过这样一段悠久岁月的主要原因。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但不须诉诸话语。
想告诉他我扩大部属,获得了即使和整支大魔王军相比也首屈一指的力量。
和他说我让无数天界派来的刺客堕落,使其沦为恶魔的事。
说之前有以打为单位结党袭来的人族英雄,而我在他们睡梦中就将他们击退了的事。
以及那个前任大魔王的女儿,原本连渴望都没有的小丫头卡侬当上了新一任大魔王的事。
筑起数千数万的死亡,甚至拋下流动的时光。
我诞生时在世的魔王,现在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熟人、朋友、敌人都死了,又有新的出生,接著又死去。
时光连感情都能磨损,而父亲甚至对此不屑一顾,是天生的堕落之王。
而由至高无上的魔王创造出来的我,当然是最强的恶魔。
我跪在父亲身边,垂下了头。
这是觉悟。我将在今天当上魔王,不会再有第二次败北了吧。不,就算是败了──
──我也不可能下跪。
这就是我,「傲慢独尊」哈德•洛达唯一能回报父亲的事。
「您辛苦了。让我们结束吧。恕我冒昧,将由我来见证您的死亡。」
「……这样啊。」
──所以,至少请维持至高无上的状态灭亡吧,「怠惰」雷西。
第三话 适合作为谢幕
怠惰的技能涉及许多方面。
但这同时意味著,不做到那样的程度,是无法获得「怠惰」的。
说起来,由于不用战斗也能满足渴望,所以「怠惰」几乎没有适合战斗的技能。
怠惰的技能很少被人使用,但我有经验。我有为了这个时刻,为了这一瞬间而累积的钻研与自信。
全身都充满了力量。雷西轻易消灭了暴食之王的这项事实,使我的力量又有了提升。
不须发出战斗开始的信号。
支撑巨大天篷床的床脚因迸发出来的力量余波而折断。
在床铺大幅失去平衡的瞬间,我以裂帛般的气势刺出。
踏出一步使床陷落,拳头很轻易地往雷西的头刺出。传来像是某种东西折断了的啪叽声。
冲击波吹飞了天篷的柱子,雷西的身体宛如纸片一般飞了出去。
一阵轰鸣。
整座建筑物大幅摇晃,像是影寝殿在发出惨叫。
拳骨发出声音,手上留有确实击中了对方的感觉,但触感很硬。至今的战斗,几乎都是第一击就能决出胜负。
没有被他闪避,绝对是直接击中了,但雷西的气息并没有消失。
我那一刺轻易地贯穿了为了不让莉婕烧掉而精心布下的结界,甚至穿透了墙,还不只是一道或两道。
眼前是一片深远得望不穿的空洞黑暗。雷西寝室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房间。
我踩上床铺的残骸。
状态极佳。在我达成傲慢的路上没有任何阻碍。盈满全身的力量是我修行的集大成,同时也是我和主人累积的历史。
现在的状态完全足以挑战至高无上的存在。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接著再吸入。
不能给怠惰时间。就算将他切成碎片,只要核还在,他应该就能轻易再生吧。
我踢向地板,速度瞬间达到最高峰。
比任何人都快的速度。
比任何人都强的力量。
──为了飞得比谁都要来得高。
这就是傲慢的原罪。
不需要武器,只凭自己的身躯就已经十全十美。
视野以超越音速的速度流动,我的身体化成一道光。
我踏破黑暗,雷西呈大字形躺在地板上,距离我和他肉搏,只剩一秒不到。
我顺著助跑的气势踢飞他的头。没有击中的感觉,被闪过了。不对,是消失了。
怠惰的瞬间移动技能,是一个可以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自由转移位置的技能。这也证明我的动作确实被他掌握住了。
但即使如此我的力量依旧不会动摇,这都在预料范围之内,要是连这点程度都办不到的话还算什么至高无上。
气息在我身后,在我感觉到之前身体就已经动了。
这是我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
我加速上踢。脚尖刺入雷西的头。
我知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跟随了他数年、数万年、数十万年,使得我能读懂谁也不明白的怠惰之王的心思。
只有我能明白他那没有人懂得的行动理论,就因为是我,所以才能明白。
天花板的结界被我的臂力打破,空出一个巨大的洞。有头那么大的水泥块哗啦啦地崩落下来。
身体沉了一下。怠惰的技能将恶魔拥有的渴望化为重量,给我铐上枷锁。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不可能会对我生效。我发动「超越」,轻松将其破除。
怕的是他的顽强性及生命力。
我刚刚的攻击所造成的伤害应该足以消灭普通魔王,但他还能毫无障碍地使用技能,这样的VIT正是怠惰的特长。
既然如此,那就用更强的力量从正面将其攻破。不对,是必须正面将其攻破,这样才能说是真正超越了他。
「……好痛……」
被穿透的洞中泄漏出一道慢吞吞的声音。
我没有余力回应他,只是不断集中力量。
远距离战是下策。怠惰的耐受性不会轻易被击破。
身体僵硬了一下。
技能从正对面施放过来。这是魔王所拥有的魔眼的力量,我轻松超越了它。
我怎么可能被区区魔眼束缚住。
长期战对我有利。
怠惰的恶魔动得愈多,力量就会愈减弱。
但我不打算就这样等他的能力下滑,我要在至高无上的存在还是至高无上的状态时葬送他。
调整呼吸,我稳稳踩在地上,将力量集中在丹田。
「我要过去了。」
身体化为子弹。
我一个跳跃就轻易破除结界,地板因反作用力而大幅凹陷。
身体随著爆发性的能量跳进天花板上的洞里。
映入眼中的是埋在一堆瓦砾当中的雷西身影。他眼中含泪,按住伤口已经消失了的头部。
我瞬间将距离拉近为零,他见状变了一下表情。依旧没有丝毫能称为杀念、杀气或斗志这样的气息。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气势、咆哮。
我以全身的力量发出刺击。
雷西的表情首次扭曲了,同时他身前出现了一道透明的薄墙。
这是设置提高防御力的结界的怠惰技能。
没用的,这我也早就已经知道了。
在我拳头击中的同时,结界没产生多少阻力就如同玻璃一般碎裂。
既然我已经超越了,结界就没有任何意义。
魂核使热能在全身循环。
就在拳头即将粉碎雷西的下颚时,他的身影消失了。
真是个麻烦的技能。不过这个技能同时也包含了「移动的怠惰」这一项矛盾。
使用这个技能,是使怠惰的力量变迟钝的主要因素之一。
「……我做了什么吗?」
没有必要问,对话不可能有交集。
我对身旁传来的声音反手击出一拳。
雷西用手臂防御这一拳。
骨头轧轧作响。
原本怠惰对痛觉就很不敏感,而怠惰的技能当中更有一个能完全隔绝痛觉的技能。雷西应该是用了那个技能吧,他脸上已经看不到痛楚。
而那些伤,以雷西的生命力来说,应该能瞬间治好吧。
「父亲,请您歇息吧。」
「……嗯。」
他一脸「这家伙在说什么啊?」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根本没在听,无法沟通。
立足点不稳很难做出踢击。我对紧紧握住的拳头施以强化身体的技能不断挥出。
雷西就这样架著手接下这一招。
对「怠惰」雷西而言,并不存在战斗理论这种东西,他的攻击手法很单纯。
那就是──靠力量压制。
以他那遥遥领先普通魔王的巨大力量──灵魂的聚集体。
在此,普通的技术是没有意义的,同时也不存在使用技术这样的想法,这是超人一等之辈的思考方式。
肉眼都看不清楚的拳击余波瓦解了四周的墙。
每击中一拳,雷西的手臂都会发出令人不悦的声音。
我占上风。
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痛不痒,这种程度的打击就算能消耗他的力量,也无法成为决定性的一击。
太硬了。不过这种事我打从一开始就明白了。
我压制怠惰之王的这一项事实使「超越」变得更强,身体深处涌出了更多的力量。
接著,我的踢击终于打穿了他的防御,雷西大幅吹飞出去,穿破了最后一片天花板。
鲜红如血的天空,构成影寝殿的黑色建筑物──堡垒映照在整片视野当中。
我穿越瓦砾来到室外。
每天我都会从塔上眺望这里。虽然这里比塔低,但此处的景色也非同小可。
这幅或许早晚会消失的景色,总是令我感觉到觉悟。
负责戒备的士兵慌慌张张地跑到突然冲破地板出来的我身边。
「您……您怎么了吗?哈德大人。」
「不须在意,回你原来的岗位。」
「是……是,遵命!」
一切都很无趣。
我一边缓缓瞭望整座堡垒,一边走向趴伏在地面的雷西身边。
「父亲,您不觉得这很美吗?」
「……嗯。」
他仰视著天空,我应该永远无法理解他的心理吧。
所以这不过是一厢情愿。
黑色的混浊眼瞳仰视著我。
那是一双不带感情的眼睛,像腐烂的鱼眼睛。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他的眼中还是不带杀意。
我将手并拢,做出手刀的形状。
「下一次我就砍了。」
「……投降。」
「…………」
这一切都不过是我过去经历过的经验。
以打为单位的魔王被他的言行及怠惰的举止所惑而灭亡了。
但只有我,只有身为他儿子的我才能明白,这家伙是个该认真的时候就会认真的男人。
根本不需要斗志或杀意这种东西。雷西只会为了偷懒而使用力量。
所以他还没有逃。明明他只要用瞬间移动飞一大段距离,就能暂时逃脱。
──因为他觉得此时从我这里逃走也没有任何意义。
没错。
这就是他虽然身为「怠惰」,却也是一名王者的证据。
如果想逃,也是可以逃走的。那也是败北的证明。
但父亲不会逃。
虽然不想战斗,但因为很麻烦,所以就先灭了他吧。
这种覆盖掉众多恶魔斗志的不纯动机正是其渴望的证明。
这种和普遍认为的怠惰形象之间的差异使得恶魔及魔王接连灭亡。我从以前就一直仔细观察著这个过程。
现在雷西的力量也正在逐渐减弱。只是因为有庞大的积蓄所以没注意到罢了。他的力量虽然趋近于无限大,但绝非无限。
要是我撤退,再以万全的身体状态挑战他,应该能在更有利的状态下进行战斗。
但这种选项是不可能的。因为会比较有利所以先暂时撤退?
为什么我得因为这种程度的理由而暂时撤退!
「……哼,没有必要这么做。我不可能会败北。」
「……嗯,你是最强的。」
燃烧的魔界太阳以血一般的赤红光辉照耀著我们。
这是从我被创造出来之后一直持续至今的景象,同时应该也是我还没被创造出来以前雷西就一直看著的景色。
雷西一脸麻烦地说道。
与此同时,力量的聚合体从上空挥落下来。
「空之右手」及「空之左手」。
与手臂连结的念动能力。这是为了不用移动也能取得远处东西的无聊技能,但这个技能以其巨大的力量作为后盾,化为明确的威胁,要将我击溃。
在此同时,力量聚合体烟消云散了。这个技能我也早就「超越」了。我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雷西明显皱起眉头。
「……真麻烦。」
「……哼,父亲总是过得太轻松了。」
我想就算在他那永无止尽的生命当中,几乎所有技能都失效的经验应该也是第一次吧。
我则是相反。「傲慢」因其傲慢的缘故,几乎所有技能都是众所周知的。战斗对象时常会对我方采取对策,而我一直以来都直接将他们尽数击溃。
父亲只是漫不经心地生活至今。这项事实是多么的没有作为啊。
我只跨出一步就接近了敌人,以全力踩碎他的头,感觉有击中,但没有碎裂。
我就这样用手刀朝他的肩膀猛砍下去。
像在砍金属一般,感觉很钝。由于这太硬了,反而是我的手掌轧轧作响。
传来潮湿的冰凉触感。雷西抬头以不包含任何意义的眼神看向我,又朝肩膀看去,发出短促的惨叫。
有效,我突破了他的防御。
肩膀上打穿了一个洞。我甩掉沾上的血液,朝他接连击出。
雷西消失了,不过我在战斗中昂扬的精神瞬间感知到雷西的位置。
后方十公尺。这点距离我瞬间就能穿越。
我转身击出手刀。
扎进雷西正想摆出架式的手,鲜血飞舞。
太慢,太慢了。
他应该是有看见,但以他那副很少活动的身体想必是闪避不过的。
除非他使用消耗很大的瞬间移动。
我让从正面袭来的「空之手」失效。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还在用这一招,他果然是没有其他攻击技能吗?
我防备他是否会使出未知的力量,但他没有要发招的迹象。
想必也是如此。恶魔的技能也是有一定的规则的。不可能防御跟攻击都很出色。
何况怠惰的技能几乎都是为了能怠惰过活的自动发动(passive)系技能。
雷西或许是觉得就算没有痛感,一直接连受到攻击也不太妙吧,他又消失了。
我感觉到巨大的力量移动到塔顶了。
移动到影寝殿当中最高的那座建筑物上。
雷西躺在圆锥状的屋顶上俯视著我,他的眼睛果然还是一副很想睡的样子,这也就是说,他毫无破绽。
距离数百公尺远,这种程度的距离根本等同于零。
就在我要朝他接近的那一剎那,我听见一种穿透堡垒的奇妙声音。
四周有褐色的物体站了起来。
别说是表情了,这些褐色的头上连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
细长的身体,以及同样修长的四肢都是土制的质感。整体看来可以勉强得知这是照著人的形状塑造的。
虽然魔界十分辽阔,但也应该没有这种形状的恶魔吧。
能创造出会成长的人偶的技能。
雷西之所以会被叫作斯洛特道兹的技能。
「杀戮人偶」
我回想起刚出生时的自己,皱起眉头。
「……哼,真无聊。」
我能将雷西本人逼到绝境,刚出生的人偶根本不可能敌得过我。
即使──
我看向周围一片被创造出来的人偶「们」,他们既没有感情,也不会感到疼痛,连思考能力都没有。
──创造出来的数量有数百具之多。
人偶以和他们身上氛围不符的敏捷动作扑了上来。
我用手刀贯穿近距离创造出来的人偶,一刺两断。
虽然人偶有抵抗,但这种程度根本不值得防御。
我确认手刀上沾染的褐色物质。
「……土……不对,是以沙子制成的人偶吗……」
他应该是用积在堡垒上的那一点沙子为基础创造出来的吧。
的确,能在一瞬间产生这么多的数量是一种威胁。
但竟然会为了这种无聊的事而耗费自己的力量,若换作是我,是绝对不会选择这么做的。
就算我只剩下这个技能也一样。
我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父亲。
「……父亲,这是您最后的挣扎吗……」
先出生的我不可能会输。
以「傲慢」的特性来说,这也是必然的。
袭向我的沙人偶速度的确很快,实力也不弱。
但终究也只是这样罢了。他们既没有渴望,也没有经验。
不过即使如此,要打败这么多数量也很麻烦。
我阖上眼,发动技能。
「傲慢的重压(hard pressure)」
这是傲慢的高阶技能。
是一个能强制他人下跪的无聊技能,但也是个能有效消灭弱者的技能。
无数沙人偶承受不住重压,趴伏在地。
我踩碎了眼前人偶的头颅。
真无聊。还是说他以为,这种程度的数量就能打败我?
就算他创造出万人军队也不可能。
「……父亲,我现在要过去了。」
将力量集中在脚上,使魔力循环。我并没有感到疲乏,在石阶上大力一蹬。
我拥有强大的身体能力。拋下伏在地面的沙人偶(弟弟们)及地上的一切事物,视线一口气向上升高。
──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能飞到任何地方。
就算不借助父亲的手也能办得到。符合我被父亲创造出来的身分。
我抓住塔尖减轻作用力,踩碎屋顶站稳脚跟。
躺著的雷西以前所未见的敏捷速度捕捉到我的身影。不过就算这样还是太慢了。
这时我的手掌已经轻易地贯穿了父亲的左胸──也就是恶魔的心脏•魂核的所在位置。
雷西的眼睛因惊愕而扭曲,看向自己的左胸。
「晚安,父亲。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嗯……」
恶魔的心脏确实在手中碎裂了。
领地(zone)消失了。
我抽出手掌,堕落之王缓缓倒下。
就这样,像枯叶一般朝著塔底掉了下去。
我超越了。但现在完全没有成就感。
我的本能理解到,我已经突破最后一道墙,满足了「傲慢」的渴望,达到魔王(demon's lord)境界了。
力量盈满全身。
不过至少现在,让我为伟大的怠惰之王默哀吧。
为支配一切,如今已亡故的吾主默哀吧。
这正适合作为谢幕。
第四话 ……真无趣
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事。
卡侬那个小丫头竟然能当上魔王,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世界。而别说是天界了,现状连镇压魔界都还很费事,真是太糟糕了。
我连至高无上的主人都击败了,我已经没有敌人了。
如果是现在──我一定连神都能杀掉。
我握紧力量增强了的拳头。
过去由于无法当上魔王而停滞的傲慢技能树以惊人的气势成长著。
知觉范围扩大了。
我新获得的技能「混沌的领地」一口气充满了主人消失了的影寝殿。
和父亲施放的怠惰魔力不同,傲慢的魔力像是要由上而下地将人压碎一般。
不过这当中还是没有昂扬感或其他任何感觉,连成就感都没有。
明明已经没有任何人在我之上了。
「……哼,一切都很无趣。」
这片魔界当中已经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了。
就算是目前公认最强的魔王•「破灭」卡侬──也敌不过我这个知道她童年时期的事的人吧。这对傲慢来说是压倒性的优势。
与我擦身而过的恶魔们看见我便跪下垂首。
没用的东西。也不增进渴望,只会满足于别人给予他们的东西,一群蠢货。
我达成傲慢之后,目标只有一个。
我站在门前,没有任何人阻挠我。
谒见室。这是特别豪华,而又几乎没有人踏入过的房间,是为了影寝殿的主人而设的。
我漫不经心地打开门。尚未有人坐过的宝座沉寂地立在那里。
这是以魔界当中也甚为稀有的金属为材料,由熟练的工匠耗费长久的岁月构筑而成的宝座。
应该是有定期打扫,上面一尘不染,和吾父一样充满了宛如在沉睡般的寂静而又静谧的气息。
我毫不迟疑地坐上那个从未有人坐过的位置。宝座很硬,十分冰冷。
魔界里已经没有敌手了。我也没有兴趣欺负卡侬那个小丫头。
我将手撑在扶手上,静静思考。
「魔界里没有敌手了……那要去攻打天界吗……」
想起拥有纯白羽翼的可恨神之尖兵。
他们在性质上对恶魔有很大的优势。而我要从正面将他们击溃。应该至少能打发一点时间吧。
接著,让我的名字直达天界,响彻四方万里吧。
以及过去曾经存在过的伟大堕落之王的名号。
我闭上眼幻想那个时刻,接著门就被人粗暴地打开了。
进来的是有著通红秀发,名唤莉婕•布拉德克洛斯的恶魔。同时也和过去的卡侬一样,担任过父亲的监察官。
她拥有像是将烈火具体化了一般的火焰眼神,以及气势逼人的容貌。
是个竟然命令我留下任务失败了的戴奇和米蒂雅的性命的愚蠢女恶魔。
她应该已经知道我达到魔王领域了,意志却没有丝毫动摇,该说真不愧是她吗?
「……!哈德•洛达,这究竟是……」
「……哼,父亲驾崩了。」
「驾崩!『怠惰』雷西驾崩!到底发生了什──」
真是个说废话的女人。终究只是侍奉父亲时日尚浅的恶魔啊。
父亲不可能被我以外的存在打败。
「是我杀了他。去告诉卡侬那个小丫头吧。雷西大人的威势……将由我来继承。」
我随意发动了魔王的技能•魔眼。
莉婕的身体被看不见的力量束缚而僵硬。这是能束缚比自己低阶的人的行动的能力。如果是「傲慢」那就另当别论,但如果力量差距这么大,是逃脱不了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魔王的魔眼(evil eye)」啊。这是我第一次用,不过还真是个无聊的技能。
敌对势力就是要以自己的手来使对方折服才有意义。这个技能和我的性情不合啊。
「这是……魔王的技能!唔……哈德•洛达,你难不成杀了自己的君主──」
动作被束缚,但莉婕还是激动到身体痉挛地散发怒气,发出吼叫。
这是理所当然的。弒君,这正是傲慢的夙愿。
就算歼灭再多小角色也没有意义。就是要超越比自己高阶的人才是傲慢本色。
「真是个缺乏理解能力的女人。我已经说了是我杀的。可不许再犯了喔?去告诉卡侬,别劳烦我动手。」
「……为什么雷西大人会被你这种人杀掉。」
真是个执拗的女人。
我起身使用技能。
当上魔王后获得的技能一定能在将来的战争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吧。虽然我不可能会输,但先锻炼起来总是好的。
万一输了,会使父亲的威风扫地。
在发动技能的同时,思考速度一鼓作气地加速了。世界静止了。
身体很轻盈。我仅仅跨出一步就接近了莉婕,就这样抓住她的脖子提了起来。她的视线瞪著我刚才所在的位置。
技能效果结束了。莉婕像是现在才发现自己被人掐住脖子一般,表情染上惊愕的神色。
「唔……什──呃……」
「我应该已经说过了,不许再犯……哼,这种程度就能当上监察官首席,水准真是下降了啊。」
脆弱,太脆弱了。和雷西大人相比,这个世界是多么地脆弱啊。
脆弱到像是只要稍微施加力量就会轻易折断。
莉婕的脸染成紫色。愤怒的火焰延烧到我的手臂,但连卡侬的火焰我都超越了,这不可能对我起效用。
……哼,真无趣。连杀的价值都没有。
我就这样单手将她朝墙扔出去。我已经手下留情了,想必不会死。
莉婕还有通报卡侬的任务。
一切事物都很迟缓。
这就是傲慢魔王的技能。
「孤高之地(only lord)」
这是能让知觉速度大幅提升,将世界纳为己有的技能。
这是拥有锻练过的肉体才有意义的傲慢最高境界。
我坐上宝座,几乎在同时,被我扔出去的莉婕冲破了墙壁。
影寝殿中最坚固的谒见室可能也实在承受不住了吧,房间大幅晃动,石屑纷纷落下。
影寝殿是吾父的墓碑。
必须重建一座取代影寝殿,属于我自己的城。
军队也需要重组。
米蒂雅和戴奇都不在了。
不过事到如今,只要由我一人出战就够了。
因为之前军中之所以会有三支军队,主要是为了代替不曾亲自出战的父亲显示其威严。
「……将世界纳入我手中啊。」
我看向自己的手,这只成长到能杀死堕落之王的手。
世界有多大的价值?
等我获得了以后就能得知吗?过去的傲慢大魔王是抱持什么样的想法而打算取得天下的呢?
在我耳里这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不过好吧。
称霸全世界,使我的名字广为人知,以此作为暂时的目标也不错。
「……哈德大人……」
「进来。」
有人客气地敲门。
我早就知道她的存在。魔王的知觉比恶魔广得多。不过就算我还没当上魔王,应该也会察觉到吧。
那股气息动摇到我能轻易察觉。
脸上有些僵硬地走进室内的人是希萝。
傲慢的恶魔。她是执掌色欲的萝娜的妹妹,同时也是用和我不同的手法在傲慢的道路上奋勇前进的女人。
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从很早之前就在我身边服侍,是个不同于军人的恶魔。
或许是因为门打开了,又或者是因为墙上破了个洞,极为冰冷的空气流了进来。
希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冷,颤抖著身体小声说道。
「……您打败了雷西大人呀。」
「嗯,雷西大人很强。」
「……恭喜您,魔王阁下。我希萝将竭尽全力侍奉您。」
只有表面功夫的称赞话语。从她那战战兢兢的表情当中,只能感觉到恐惧的情绪。
我不需要没有诚意的话语。我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赞扬而打败父亲的。
「……哼,不要说这些无聊的话,你找我有事吗?」
「是……是!」
她跪在我面前,脸色苍白,眼中含泪。
我不用看都知道,她的手脚正微微颤抖。
真是个没用的恶魔。对高于自己的人抱持敬畏也就罢了,如果抱持恐惧,那就超越不了了。
这对傲慢来说也是一种禁忌。虽然就算她不恐惧,我也不觉得这个连锻练都没多认真做的女人作为一个恶魔能有杰出的成就。
「其实……那个……」
「简明扼要地说。不准再犯了。」
希萝喉咙微颤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硬挤出来似的说出了话。
湿润的眼神,以及像是祈求般的手势。从她的举止可以看出迟疑和谄媚。
「……我放米蒂雅逃走了。」
「……这样啊。」
就算听见这句话,我却连怒意都升不起来。
连失望都没有。我已经变得不会失望生气了,仅此而已。
若换作是打败父亲之前的我,情绪会不会多一点波动?不,这种设想也是没有意义的。
我睥睨希萝。希萝接收到我的视线,稍微向后退了一下。
竟然放过那么虚弱的嫉妒恶魔,居然连这点命令都听从不了。
失败。这对我来说是最不能原谅的。就算对方和我一样是傲慢恶魔也一样。就算失败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使我心中涌现的情绪只是「无所谓」。
我从宝座上下来,站到希萝面前。
我知道她脸上浮现的恐惧的真面目是什么了。
那是我在长久的生命当中见过无数次的……猎物看掠食者时的眼神。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在这个领域方面她比姊姊还要机灵多了。
而她的决定也是正确的。
若是敢欺瞒我而逃亡,就算她逃到地狱的尽头,我也会追上并将她杀死。
我会确实地杀死她,以凄惨的方式杀死她,用令她后悔自己诞生于世的方式杀死她。
不过既然她自己呈报,那我可以让她一击毙命。
「我就听听你的遗言吧。」
希萝回应我质问的答覆,并不是祈求我饶命。
她以颤抖的声音说出令我意外的话。
「……还请您再告诉我一件事。哈德大人现在连雷西大人都『超越』了,那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
做什么?怎么做?想怎么做?想做什么?
我一时语塞。明明我早就决定好要怎么办了。
「……哼,这还用说吗?我要将这个──」
──世界掌握在我手中,让我和雷西大人的名号响彻四方。
我正打算这么说的那一刻,希萝小声打了个喷嚏。
我皱起眉头。希萝看到我的表情,连忙向我解释。
「十……十分抱歉,总觉得这里──好冷……」
希萝抱著自己的手臂颤抖著身体,但不是因为对我感到恐惧。
这时我才注意到。
确实很冷。不知不觉中,地板上降了满满一层霜。由于我达到了魔王领域有了抗性,所以之前没有注意到,但室温已经降到冰点以下了。
虽然现在是冬季,但离隆冬时期还很远,过去室温也不曾这么冷过。
是因为墙上开了个洞吗?
不对,谒见室离那个洞很远,而且一直到刚才为止应该都没有这么冷。
这明显是异常状况。
「……奇怪。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回顾我这十几万年的生命,也应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当上魔王的我和希萝不同,对寒冷有抗性。这种程度并不是问题。
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希萝又接连打喷嚏,像是想解释一般,再次如此说道:
「……今……今天真冷呀……」
「……别说傻话了。大白天的气温怎么可能降这么多。」
何况若只是自然现象的程度,就算是普通恶魔,也拥有足以对这样的气温变化不屑一顾的抗性。
我在自己设下的领地中四处探查。
但才刚开始使用的技能果然还是用得不怎么顺手。离得愈远,感觉就愈稀薄。
异常气象?虽然确实是冬天,但这──
冲破墙壁的莉婕终于站了起来。她的头发因为头上流下的血而黏在脸上,但从发丝间的缝隙仍然可以看见锐利的目光及斗志。
「哈德•洛达,我是不会认同的。你竟然杀死君主──」
「……哼,我并不打算取得你的认同。」
一切决定权在卡侬手上。
而就算卡侬不承认,那就由我来支配一切即可。
通红的火焰缠绕在莉婕身上。冰霜瞬间蒸发,消失在空中。
这是愤怒的高阶技能。
「炎神的加护(bless of flame)」
真是没用的能力。
连魔王领域都尚未抵达的你,终究无法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这是单纯的魔力差距。除非差距真的很大,否则「超越」的技能是无法颠覆的。
视线与视线碰种。和卡侬相比,她的愤怒是多么地淡薄、多么地矮小啊。你的愤怒欠缺一种名为分量的东西。
希萝颤抖著凑到激动的莉婕身旁。
以她的立场,我还以为她是想求救,结果她就这样开始取暖了。
我惊讶地看著这一幕,而莉婕也和我一样。她瞪大眼睛看向蹲坐在自己脚边的希萝。
「……你在做什么?」
「……呜……好冷……」
希萝瑟瑟发抖地用火烤著手心,她这副模样以这个状况来说看起来根本就是在开玩笑,但她本人却是很拚命。
不过确实──和方才相比,气温又下降了。
已经不用管莉婕了。反正我瞬间就能杀死她,而且她的攻击都不过是卡侬的劣化版。我已经超越了。
不过这股寒气有点奇怪。这是我藉由累积的经验打磨出来的第六感。
希萝还一边抖著抬头看向我。
「……哈德大人,您真的有给雷西大人最后一击吗?」
「我已经弄碎了魂核。雷西大人确实已经驾崩了。」
身为心脏的魂核一旦被弄碎,恶魔就无法存在了。
「那为什么会这么冷……我觉得这一定有某种关联……」
不过我也能理解希萝所说的话,她说得没错。
在这种时刻,实在让人无法认为这其中没有关联。
但怠惰应该没有能使气温下降的技能。至少在我至今的生命当中,从未有过。
不对,说起来,恶魔的渴望及能力当中,就算有愤怒的火焰,也绝对没有冰这样的能力。
我皱起眉头,在这一瞬间──我感觉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像是被人将冰柱放入脊梁般的冰冷冲击从脚底往上窜。
「……我的『领地』居然被突破了……」
「……嘻嘻嘻,看吧~都是因为您没有好好确认雷西大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哈啾。」
「……亏你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气息被涂改了。
从压迫似的沉重气氛──转变成像要结冻似的抑郁昏暗气氛。
这绝对不是我所熟悉的父亲的「怠惰」气息。
不是贪婪也不是色欲也不是暴食也不是嫉妒也不是傲慢。
莉婕扭曲了脸庞。
「这种……气息……是什么……」
「这是哪种魔王……不对,这是魔王吗?」
在我醒悟的那一瞬间,我的脚已经擅自奔驰了出去。
视野飞也似的流动著。我知道。就算领地被人破除了,我仍然能知道这股力量的源头在哪里。
我对莉婕和希萝都不感兴趣。
我怎么可能会对随时都杀得了的存在感兴趣。
影寝殿降下了银色帷幕。
明明是在城内,却能看到积了一层白雪,天花板上挂著一排排巨大的冰柱。
以及──臣下们静止的身影。
我伸手碰触惨白著脸露出惊恐表情的部下们的身体。
很冰──已经完全冻住了。
他们似乎十分惊慌,维持瞪大眼睛的状态静止了。像是还活著一般,瞬间凝固了。
「……哼,这不是自然现象啊。」
从中感觉到的魔力和突破我领地的魔力是属于同一种性质。
怠惰也好贪婪也好色欲也好暴食也好嫉妒也好傲慢也好,甚至连拥有和它相对立性质的火焰的愤怒,都一律平等。
愈是接近那股力量,气温就愈降愈低。同时,像雕像一般凝固了的臣下数量也愈来愈多。
我在前进的半路上发现了熟识的恶魔,我一时停下脚步。
是萝娜。她以温和的表情推著推车冻结了。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是尚未感觉到恐惧,就被瞬间冻结了吗?应该是愈接近力量的源头,寒气就愈是增强了吧。
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寒冷就被冻住了。
真是惊人的威力。
这是能与愤怒的火焰匹敌的威力。
能与暴食的波动匹敌的范围。
灵魂因为这股力量而充满斗志。
真有趣。
适合作为我当上魔王后的第一位敌人。
我早就知道力量所在的前方会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在学希萝说话,但能使用威力这么大的技能的对手,除去外部人员的可能性的话,在这座影寝殿里只有一个人。
不对……应该是过去只有一个人。
空气明显很冷。抗性技能正在逐渐被打破。要是在这里站久了,就算是我,也会结冻而动弹不得吧。
我终于来到了力量的源头。
来到「怠惰」雷西……父亲的寝室。来到这间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人的寝室。
门的表面被冻得苍白平滑,就像镜面一般。像是在拒绝我。
不过终究只是结冻了,我毫不迟疑地以暴力手段打穿了结冻的门。
室内像是时间冻结了一般,十分安静。
映入眼帘的景象使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骚动。
眼前是粉碎的床以及天花板上的大洞。
所有东西都被冰霜覆盖,在这结冻的极寒之地当中,只有一名男子抱著膝盖坐在安乐椅上。
我根本不可能看错,那是我应该已经确实捏碎了魂核的父亲。
他安静得让人不知道他是否还活著。
我正不由自主地想向前跨出一步,但又反射性地将脚缩回来。
我低头望向自己的脚,睁大了眼睛。
「……这……究竟是……」
脚完全结冻了。
没有感觉,连疼痛都没有。就像是无机物一般,光滑的表面奇怪地反射著光线。
我用手掌轻轻碰触,非常硬,并且很冰冷。手掌由于这太过冰冷的寒气而隐隐作痛。
我甚至没来得及意识到。会把脚缩回来只是因为我至今累积的战士直觉。
基本上,抗性方面的技能受到愈多该属性的伤害,就会愈加成长。我因愤怒而有了耐火抗性,但冰属性还只有低阶抗性。
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因为,恶魔所拥有的七种原罪技能中,至今尚未有冰属性的攻击。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父亲……你这张王牌还真过分。」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力量。不对,这种力量很明显地──和怠惰的方向性不同。
呼出的气息瞬间结冻,化成细小的冰珠掉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我早就做好觉悟了。我并没有抱持那种因为无法理解就退缩的觉悟来挑战至高无上的存在。
我朝室内踏入一步。这是一个接近绝对零度的银色世界。清廉的空气当中没有声响,也没有尘埃,没有任何事物。
在我半结冰的脚踩到地面的那一剎那,冰瞬间开始侵蚀。
果然如我所料,室内的温度和房间外根本不能比。空气自不用说,连地板也是如此。总之这里应该可说是一个结界吧。
「……不过,这才配当我的主人。」
没错。我之前就觉得赢得太轻松了。我那时就觉得,他应该不止这个程度。
毕竟战斗结束之后,我发现我身上毫发无伤。
逼近到大腿的冰冻侵蚀停下来了。
我怎么可能被区区结界打败。
只有这份傲慢(pride),是这座死亡世界中,唯一构成我的东西。
我每踏出一步,那股寒气的波动就在烧灼著我的皮肤。实在太冷了,冷到像火焰一样烫。
其威力甚至不低于愤怒的火焰。领地甚至不允许反抗,这座一切都冻结、静止了的世界,正是父亲的世界。
这是一座我刚获得的速度及力量都无法适用的残酷世界。
若我不使上所有的力气,应该会瞬间化为冰像吧,就像室外那些恶魔一样。
「……哎呀呀……真无趣……」
不过,正面将其攻破,才符合我的傲慢。
在我的傲慢面前,不需要策略这种东西。
我回想起一段记忆。
那唯一一位,立于我之上的绝对性创造主。
不论外貌及举止是多么地怠惰都无关。
力量。只要有力量就行了。
啊啊,你看吧。这是多么强力,多么地美啊。
就算包含广阔的魔界及天界,也不会有比这更完善的美了。
正因为如此,才有意义。
「──而我将超越他。」
在这片万物冻结的世界当中,我的声音究竟有没有传达到父亲耳中呢?
他还真是不死心啊。
我不知道他是基于怎样的道理才能在魂核碎裂之后还活了下来,但就让我再次将他击落到冥府深渊吧。
我对抱著膝盖低头的主人发出宣言。
他那一动也不动的手臂原本就十分白皙,而现在更是超越过去,像冰一般清澈。
和我一样的黑发上降下了白色冰霜。
对于这副实在太没有生气的模样,我一下子难以出手。
距离已经只剩半公尺,只要伸手就能轻易碰触到。平常这样的距离,我只需花不到一秒的时间。
但他身上充满一种像是一旦碰触就会崩塌的虚无飘渺感。
父亲缓缓抬起头。
像玻璃珠一般不带情感的眼睛就只是这样毫无意义地看著我。这是远比「怠惰」雷西的眼神更具色彩,更为昏暗绝望的眼神。
就连我这个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
接著,父亲那鲜少张开的嘴巴微微打开,稍微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