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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八十话 炸里脊猪排

听见计程车煞车的声音后,原本闭着眼睛回想这段漫长回忆开端的历,缓缓回到了现实。

「夫人,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商店街附近的猫餐厅大楼。」

计程车司机露出亲切的笑容,向历搭话。

「……喔,到了啊。谢谢。」

稍微愣了一下后,历一面道谢,一面用皱巴巴的手从手提包里拿出钱包,将钱交给司机。

「谢谢惠顾。这是找您的钱。」

司机熟练地将找零交给历后,打开计程车的门。

「那么,希望下次还有机会为您服务。」

听着计程车在确认历下车后开走的声音,历眯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建筑物。

(这里……真的都没变呢。)

明明叫猫餐厅大楼,却是在一楼开店的Flying Pappy那个画着长了翅膀的狗招牌比较显眼的小型大楼。

这里看起来还是和大树十多年前去世时一样,几乎没什么改变,历怀念地眯起眼睛踏出脚步,走下位于Flying Pappy旁边那座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楼梯的尽头有一扇绘有猫咪图案的熟悉店门,旁边还摆了一块写着「本日公休,期待您的下次光临」的看板。

历悠闲地眺望这幅场景,接着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与门成对的黄铜钥匙,缓缓转动。在发出「喀嚓」一声后,门锁应声开启,与门连系在一起的魔法道具的魔法也同时被中断。

(那么,走吧。)

历转动黄铜门把打开门后,便响起一阵怀念的铃声。

(啊啊,这里……果然是异世界食堂。)

门的对面是尽管奇特,但历早已看习惯甚至曾经住过的世界,这让她感慨地穿过门。

(嗯,果然都没什么变……唔?)

历感受着这股独特的气氛与喧嚣,满足地环视店内,但在发现「那个」后,便立刻板起脸。

(那个笨孙子,到底招了什么进来?)

历倒抽了一口气,将警戒程度提升到最高,瞪着气息异常薄弱……一般人甚至连存在都无法察觉的「那个」。

拥有一头漆黑秀发,不知为何穿着猫餐厅的黑色服务生服的「那个」,正以悠闲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迅速地替客人上菜,乍看之下就只是个精灵少女。

不过历知道那不是这么简单的存在。

(那是继「红色」以来的怪物啊……)

历确信「那个」是和在异世界食堂开业几年后,出现的红色怪物几乎同等的存在,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完全无法对抗的存在。

(要是随便干涉,别说是猫餐厅了,可能连日本都会毁灭……)

幸好「黑色」的存在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企图,「那个」对历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专心地工作。

判断最好不要随便刺激对方后,历决定忽视「那个」的存在,同时在心里希望他们能别太惊扰像自己这样来日不多的老人。

(哎呀,差点忘了把门恢复。)

如果不赶紧恢复,谁知道「红色」会做出什么事。历有些焦急地将门锁起来,重新发动魔法。

「那个,欢迎光临,这位客人,您是第一次来吧?」

历上完锁并重新发动魔法后,就立刻有人来向她搭话。

「嗯。没关系……没事,我只是太久没来,发现这里变了很多才会吓一跳。」

主动过来搭话的金发少女,虽然穿着猫餐厅的服务生装,但头上明显顶着一对黑山羊角。发现少女是自己以前杀过很多只的魔族后,今天第二次被吓到的历,笑着如此回答。

即使或许是因为继承了大树在料理方面的才能,所以孙子完全没继承到历拥有的战斗才能,但他的身上好歹也流着历的血,居然会这么缺乏危机感,这让历感到有点不安。

「那么我来帮您带位……」

「不用麻烦了。」

魔族少女原本想替历带位,但后者轻轻摇头,走向某个坐在店里角落的老人。

「……炸里脊猪排先生,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吗?」

历笑着问道,和平常一样配着炸里脊猪排喝啤酒的老人,惊讶地睁大眼睛。

「……黄泉,你还……」

毕竟是七十年前离别,三十年前再会,然后从十年前开始就再也没见过面的战友突然出现在眼前,所以也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

「……不,没问题。请坐吧,这位夫人,让我们一起享用美食吧。」

「嗯,谢谢。」

两人装模作样地对话完后,历就直接坐下,向魔族少女点餐。

「我要炸里脊猪排和白饭。饭要大碗的。」

历点了她在这个世界最早吃到,而且现在也确信是最棒的料理。

「好、好的,请稍候一下。」

或许是从历身上感觉到了无言的压力,魔族少女一帮历点完餐,就立刻跑去厨房。大概是察觉历的宁静敌意,所以有点吓到了吧。

「喂,别表现得那么讨厌啦。现在时代不同了。」

炸里脊猪排见状,便苦笑地劝告历。没错,历对他们世界的认识,还停留在邪神战争时代的后期。

她还把魔族当成人类应该要打倒的怪物,所以当然会觉得魔族在这里和平地工作是件奇怪的事。

「……嗯,我知道啦。你们那边应该也改变了很多吧?」

炸里脊猪排的话,让历重新体会到过去只知道杀害魔族的自己,在异世界度过的七十年是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

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许多事当然都会产生变化。

「嗯。我三十年前也有说过吧。现在新诞生了一个和魔族携手合作,叫帝国的国家。之后那个帝国变得非常强盛,现在已经是东大陆最大的国家。拜此之赐,王国和公国现在也开始有一定数量的魔族住在城市或村落里,和人类一起生活。」

战友的想法还停留在邪神战争时期,认为人类与魔族就是要赌上性命互相残杀,这让炸里脊猪排重新体会到之前重逢时,也曾经感觉到的岁月的流逝。

(虽然对精灵来说,三十年可能只是一转眼的时间,但对人类来说已经是段够长的岁月了……看来我也老了呢。)

炸里脊猪排露出苦笑,他决定在料理送到前,与战友好好畅谈一番。

炸里脊猪排……邪神战争的英雄大贤者亚尔托利斯,是在三十年前……异世界食堂刚开业时与过去的战友重逢。

很久以前,在来自异世界的未知疾病,使得精灵数量锐减并衰退的「大瘟疫」发生前,精灵的侵略者似乎曾经来过这个异世界。

他们当时留下了一个能连结异世界与炸里脊猪排世界的魔法道具,不过因为这个异世界没有魔法,所以那个魔法道具一直被当成骨董在世界各地辗转流徙。不知是因为神的加护还是出于偶然,最后那个道具落入了已经在异世界度过四十年岁月,甚至还有了孙子的黄泉手中。

黄泉在取得能够连结自己过去居住的世界与现在生活的异世界……甚至能够让人来回的魔法道具后,就找了自己的丈夫,异世界唯一知道黄泉真面目的异世界食堂前任店长商量该怎么办。

上一任店长当时是这么说的:

「既然如此,要不要试试看招待那边世界的客人?毕竟我也不是不能体会想知道自己故乡现在变怎样的心情。」

上一任店长当时的提议,就是让这间在异世界只是普通餐厅的店变成「异世界食堂」的契机。

之后在拥有一流魔法才能的黄泉调整下,这个魔法道具第一个招来的客人,就是在黄泉认识的人当中最擅长魔法的亚尔托——亦即亚尔托利斯。

(那时候我真的是吓了一跳。)

自己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一扇陌生的门,在警戒地穿过那扇门后,在门对面等待着自己的居然是理应已经去世多年的战友,以及至今从未品尝过的美味异世界料理。

即使是在邪神战争时代,就已经体验过各种光怪陆离事迹的亚尔托利斯,也因此惊讶连连。

(哎呀,之后的三十年,真的是充满了惊讶呢。)

亚尔托利斯很清楚。这间店的存在,以及这间店贩卖的各种料理,在这三十年里确实为自己的世界带来了各式各样的变化。

那些影响有大有小,就连亚尔托利斯也无法具体掌握所有的状况。

不过如果没有这间店,帝国恐怕就无法取得男爵果实,并获得现在的权势吧。

这间店带来的影响,就是如此庞大。

(真是的,自从和这里扯上关系后,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

炸里脊猪排压抑这样的心情,向战友问道:

「话说在上一任店长去世后的这十年,你到底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因为一直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嗯,在那之后,我一直都住在孙子家……」

像是为了填补这段漫长的空白时光,两人开始促膝长谈,直到历点的料理送来为止。

在两人谈话期间,那道料理被放在历的面前。

「久等了。这是炸里脊猪排。」

「哎呀,谢谢。」

或许是在与怀念的老友聊天的期间稍微习惯了这个状况,历变得能够自然地向魔族少女道谢。

散发出刚起锅的香味、为了避免受到高丽菜的水分影响而特地放在网子上的炸里脊猪排,以及放在高丽菜丝旁边的柠檬。然后是热腾腾的大碗白饭。

味噌汤和腌菜的组合与料理散发的香气,让历眯起了眼睛。

(嗯。炸猪排套餐果然就是要像这样。)

历拿起筷子,双手合掌。这时候不应该讲话,要专心享用料理。

「……我开动了。」

做完餐前祈祷后,历用筷子夹起炸里脊猪排中间的那块肉。她习惯第一块什么都不沾直接吃。

炸里脊猪排散发出刚炸好的香气。从黄褐色的面衣,能隐约看见边缘附有透明的白色油脂、厚实的淡红色肉块。历将那块肉送进嘴里咬断。

(……嗯,果然好吃。)

口感酥脆的面衣,以及因为经过事先处理所以肉质柔嫩的厚实肉块。肉本身的油花渗出油脂,与肉汁混合在一起。

香喷喷的面衣与多汁的肉块。历就是为了品尝这两种味道,才刻意不加任何调味料。这是历在这七十年里培养出来的坚持。

(好,接下来……)

吃完第一块口感酥脆的猪排后,历开始按照喜好调味。她拿起放在旁边的柠檬,挤了一点柠檬汁在面衣上。

然后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瓶子,替猪排与高丽菜丝淋上大量酱汁。她夹起变成黑色与褐色相间的炸猪排中间的部位,蘸了一点黄芥末酱后送进嘴里。

(嗯!果然不能没有酱汁。)

在保留肉的鲜味与面衣香味的情况下,添加的甜辣酱汁风味和柠檬强烈的酸味,以及芥末呛鼻的辣味,让历满足地将碗里的饭送进嘴里。

带着温暖甜味的白饭,温柔地包住因为酱汁、黄芥末和柠檬汁而变得味道浓厚的炸里脊猪排。

(还有饭!如果想享用美味的炸猪排,就绝对少不了饭!)

历的故乡是以米饭为主食的山国,在邪神之战后,更是在日本住了七十年。

比起啤酒,美妙的炸里脊猪排更少不了白饭。这就是她的结论。

猪排和高丽菜丝一下子就从盘子上消失,然后饭和味噌汤也跟着见底了。

「呼……」

吃完最后一块因为吸收大量酱汁而变软的边缘部分后,历满足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炸里脊猪排,不论是油炸方式、面衣、肉的厚度还是酱汁的比例,都已经被孙子调整过了,历觉得这比大树很久以前替她准备的炸里脊猪排好吃,但还是比不上大树后来的炸里脊猪排。

不过她从十年前开始就再也没吃过了,所以那个味道只留在记忆的底层,或许根本就无从比较。

「……你来到这里后,吃东西都变得津津有味呢。」

看见历吃到连一粒米都没留下,炸里脊猪排喝着啤酒,半是惊讶半是怀念地说道。

以前和自己一起旅行时,这位被称作「魔王杀手」的女英雄对什么都不为所动,她感觉不到喜悦与悲伤,宛如一把只用来狩猎魔族的刀刃。

当时的她就连吃东西,都只吃注重长期保存和营养的无味食物,完全只是为了生存在用餐。

不过多亏了这七十年的岁月,以及在这里获得的良缘,她变得愈来愈有人味了。炸里脊猪排对这样的变化感到高兴,但同时也对自己几乎没有机会了解这七十年的岁月感到悲伤。

「哎呀,美食当前,怎么能够不吃得津津有味呢?」

历如此回答,然后叫住正好经过的魔族少女,对她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我叫这间店的店长吗?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

「咦?」

历继续对突然被叫住后,一脸惊讶的少女说道:

「……有客人找他。只要这样讲,他应该就知道了,拜托了?」

说完后,历嫣然一笑,阻止对方反驳。

魔族少女才刚走进厨房没多久,店长就缓缓走到历身边叹了口气。

「……果然是奶奶啊。」

他早就猜到了这个状况。虽然平常点炸里脊猪排的通常是眼前的这位常客,但会同时点大碗白饭的客人,店长只想得到自己的奶奶。

「所以有什么重要的事?」

奶奶散发的怀念气氛,让店长忍不住恢复以前和她一起生活时的语气,开口问道。

「嗯,我今天来,是有些话想告诉你……我打算把正门的主钥匙交给你。」

自从上一任店长去世后,那把钥匙就一直是由历保管,不过既然现在店面是由孙子在打理,她觉得是时候将这把钥匙交给他了。

「可是我已经有备钥了?」

「备钥不行。这把钥匙拥有重要的力量。」

店长困惑地反问,但历摇头如此回答,她轻抚那把主钥,开始说明:

「……如果你有一天想把『异世界食堂收起来』,就折断这把钥匙吧。这么一来,那扇门的魔法就会消失。」

或许早在大树十年前心脏病发作去世时,就应该把这间店「收起来」也不一定。

不过,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在丧礼结束后的下个星期六,当时还很年轻的孙子就一如往常地开店了。

「……爷爷以前说过『如果哪天我不在了,剩下的事就全部交给你。不管是要继续营业,还是把店收起来都随你高兴。虽然也可以把店卖掉,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营业下去』。」

大树是个道地的厨师,从小就和那样的大树一起生活的孙子,自然也练就了一身好厨艺,并顺利继承了这间猫咪西餐厅。

他做了很多上一代店长没做过的尝试,让店里的生意变得比之前还要兴盛,吸引了许多新的常客……猫咪西餐厅已经不再是大树的店了。所以历认为差不多该把一切都托付给孙子了。

「……我知道了。那我就收下吧。」

或许是体谅历的心情,店长收下主钥,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那么,欢迎您随时再来。我会静待您的大驾光临。」

店长恭敬地对这位支持猫咪西餐厅最久的客人,深深行了一礼。

「嗯,我会再找时间过来,不过下次应该会挑不是店休日的平日过来……不好意思,可以借我用一下后门吗?」

如果现在穿过那扇门,自己到底会留在这个世界,还是抵达那边的世界呢?

历完全不打算尝试。

(我的故乡是这里。我喜欢这里,而且也想死在这块大树度过了一生的土地。)

历不带一丝迷惘,坦率地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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