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大家是否平安?”
月子身上穿着借来之后就忘记归还的羽绒外套,所以并不觉得寒冷,但是却仍然阻止不了身体持续轻微颤抖的现象,她只好大大地深呼吸几次,尝试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
此时,有如回应月子的动作一般,传出了一阵轻微的鸣叫声。看见白色天竺鼠像是在帮自己加油打气似的从外套口袋探出脸来,月子不禁面露微笑。
自从十郎离开至今,已过了将近一小时左右的时间。
虽然在月光的帮助下,她曾数度透过教官室窗户窥视外界状况,但却看不出有任何特别明显的变化。也没听见类似枪响或悲鸣的声音。将这现象视做班上同学及老师们都没有遭遇到什么残酷对待的证据,应该并无不妥才对吧?
月子坐在十郎的座位上,整个人趴在办公桌上头。
一回想起自己在目送他离开之际所说的那句话,她马上变得满脸通红。一边发出‘呜——’的呻吟声,一边抱着自己的头。
(‘你也要平安归来,并依照约定前来迎接我’,这……)
她当然是真心担忧着他的安危。不论喜欢或讨厌,她一点都不希望去想像自己认识之人命丧黄泉的情况。
话虽如此,但没想到自己一时情急,竟脱口说出那样的台词……就连她自己也感到相当难为情。要是喜好恋爱小说的纱弓在场,她给予这句话的评价八成会是‘听起无好像一对被命运拆散的情侣’吧。
“当然不可能有这回事!我又不喜欢椎叶老师。”
她试着出声说服自己。
“可是,老师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啊……当然啦,我并不喜欢他就是了。”
她仿佛为自己辩解似地重述了一遍,然后才将视线移向微微抽动着胡须的福次郎身上。想要制造出这个仿造生物外型的自律型魔法回路,肯定需求花费相当惊人的工夫及技术才对。
月子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决定集中意识,尝试解析眼前这个有着白天竺鼠外型的魔法回路。
然而她也只不过是个连新手都算不上的魔法师,自然不可能解析出太多机密。超高密度的玛那、经过压缩的庞大魔法回路——虽然差点被它的内涵所震慑,不过她还是可以粗略推测出当中的哪个部位究竟掌管着何种机能。
掌管整体行动的部分、侦测玛那动向的部分、消除魔法气息,拟态成天竺鼠外型的部分
(——为什么选择拟态成天竺鼠呢?)
月子心中突然浮现出这个疑问。
身为魔法师天资不甚理想的十郎,随身携带着这个可以当成魔力探测机,以及应急用玛那储存装置的魔法回路,这一点她可以理解。不过若纯粹只为了发挥上述机能,他大可改用其他型态也没关系啊。是否有什么特殊理由,导致他刻意将魔法回路拟态成生物的外型呢?
“……下次再提出来问问他好了。”
然后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他能教导自己习得组成这类精致魔法回路的初步技术。
原来还有这么多想跟他聊的话题,以及希望他教导自己的知识学问啊……月子心想。
(——相信他一定能够平安回来才对……)
一时的分心,导致探查福次郎体内魔法回路的意识触手顿时产生混乱——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掠过心头。月子随即将注意力拉回天竺鼠身上。
“这是……什么东西呢?”
在构成福次郎的魔法回路中央,出现了一个大型的黑盒子。即便无法理解,但她至少还能猜出其他部分所负担的机能,唯有此处几乎无从判定。这个部位似乎占用了几乎等同于主要程式的容量……这会不会就是十郎所提过的第三项机能呢?
(这个算是启动式机能吗?一旦启动之后,会发挥出什么样的魔法效果呢——)
此时,月子中断了自己的思考。
因为窗外响起了告知警方赶抵现场的巡逻车警笛声。
***
“——机动队共有多少人?”
“在目视可确认范围内约有二十五至三十名。若考虑到布署在山中.以及增援、负责后方支援等成员人数的话,可能必须认定对方派出了至少两倍的兵力。”
听完报告之后,槙野无动于衷地点了点头,可算是在预测范围之内的兵力。
“首先跟对方打声招呼再说吧。”
槙野一边感受到轻微紧张及愉悦的兴奋情绪,一边拿起手边的携带式无线对讲机,按下呼叫键。
隔了数秒之后,双方建立起通话连线。
“……呃——喂喂。各位警方人士好,初次见面,我们是‘大祓’。能否请你们那边最大牌的人物接听这次通讯呢?”
对讲机另一端顿时陷入混乱,最后传出一阵有点紧张沙哑的男子嗓音。
‘让、让你久等了,我是现场总指挥,名叫渊上。你是贵部队的首领吗?’
“嗯,以后请多指教,叫我槙野即可。”
‘这、这具尸体,是……是你们所为吗?’
“没错,因为他进行了抵抗。其实我们也不希望引发这类流血冲突就是了。”
槙野事先将无线对讲机摆在正门警卫室那名遭射杀的警卫身上。虽然觉得成为牺牲者的他有点可怜,不过他也发挥了应有功效,将我方认真执行此作战的意图确实传达给警方知晓。
“废话不多说,我有几件事要通知各位。相信各位应该均已预测到,孩子们及教官们目前全都落在我们手中,请各位审慎思考这项情报的涵义,采取适当对应行动。此外,如果各位阵中有魔法师的话,应该也可以马上确认到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已封印住学校周边的魔法使用能力,各位无法动用魔法展开任何作战作战,这一点也请各位谨记在心。”
‘这、这真的是你们所干的好事吗?难道你们那边也有身为魔法师的成员吗?’
槙野无视渊上的询问,迳自继续发言:
“那么,接下来要告知各位关于交涉的规则。双方只可透过这台无线对讲机进行联络,一概由我们主动进行联系,严禁各位擅自尝试联络我方。也严禁各位在未经许可的状况下,企图侵入校园腹地,或是可能被我方判定为入侵的行动。每违反上述规则一次,我方就会杀死一名人质以示警告。”
‘了、了解了。’
“到目前为止,有任何疑问吗?”
‘人质全部平安无事吗?’
“放心吧,目前还没有半个人死亡。毕竟杀人并非我们的主要目的,如果可以的话,牺牲自是愈少愈好,当然也包括各位在内——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
“很好——那么,刚刚你有间及我方是否有魔法师成员,对吧?我方阵中确实有魔法师。为了证明此点,就让各位观看一场浅显易懂的表演好了。请各位注意观看操场。”
语毕,槙野将视线投向石暮。这名人高马大的魔法师一副嫌麻烦似地冷笑了一下,随即轻微集中精神,并挥动手臂。下一瞬间.操场上冲出一根巨大火柱。身为人质的孩子们被轰隆声响及烈焰吓得发出悲鸣。槙野十分满足地点了点头,这类表演愈是夸张,愈能发挥恫吓效果。
无线对讲机另一端也传出仿佛打翻蜂巢似的喧闹声音。
“是否看清楚了呢?”
‘刚、刚刚那是?’
“魔法啊。一旦各位随意行动,这类魔法将用在各位身上。期待各位切勿做出任何轻率的举动。”
‘等一下,为何厌恶魔法的你们会——’
“基本上我方的内部情况与你们毫无关联。你们只要负责扮演好交涉窗口的工作即可。我方要求是释放同志及交付赎金,不过我决定待会再与各位商量这些事。第一次交谈到此结束,再见。”
渊上好像叫喊着什么,但槙野并未加以回应,且迳自切断通讯。随后深深叹了口气。
一切进展地相当顺利。
***
躲在宿舍后面的十郎看见了这根火柱。《霹雳火》——最具代表性的攻击魔法。这也表示加入对方阵中的,是一名特化为战斗型的魔法师。
总而言之,可以肯定警方绝对对付不了此人。整个局势八成会暂时陷入胶着状态吧。
(我该先撤出战局吗?)
他已大致掌握住恐怖分子们的配置及巡逻路线,这算是可以重整态势的绝佳时机。只不过问题在于他尚未与能势取得联系。
如今,在十郎身旁有一道小窗户。窗户对面则是监视最为松散、最容易趁恐怖分子不备之际,采取某些行动的场所——也就是厕所。
虽然十郎认为能势要与自己取得联系的话,八成会选择此处下手,但他却迟迟等不到能势现身。
虽然有监视人员随行,但由学生及佑平数度出现这一点看来,对方并未限制人质不得使用厕所。这表示或许该认定能势已碰上某种麻烦……
可供利用的时间并不够充裕。在缺少魔法的援护状况下,要面对包含魔法师在内的恐怖分子集团,对警方而言肯定是个史无前例的事态。一旦他们受不了焦躁及恐怖情绪煎熬,而擅自采取行动的话,将会造成大量牺牲者出现。
如果能势动弹不得,自己就必须尽快重新拟定战术,但——
就在这个时候,厕所内传出有人进入的气息。十郎压低身子,侧耳倾听厕所内部的状况。
“哎呀,刚刚的爆炸可真是惊人呢。”
十郎听见了佑平的开朗嗓音。
“那个戴着太阳眼镜,名叫石暮的人也是个魔法师吗?他好高大喔,应该差不多有一九0公分高吧?”
“闭上嘴巴,快点搞定你的生理需求。”
似乎是监视人员的男子声音随后响起。
“在厕所里面闲聊一番,应该无伤大雅吧?都是因为你们绑住了能势老师,害我得独自一人照顾那群小鬼头,这样搞得我累积了很多压力耶。”
“叫你闭嘴,你听不懂是不是啊!”
“好好好,唉……一想到得回去餐厅,我心情就很沉重啊。”
过了一会儿,佑平似乎终于上完厕所,两人的气息再度远离。
十郎屏息藏身于黑暗当中,开始回想刚刚那段对话。
所有人都集中在餐厅,能势受制、动弹不得。以及身高超过一九0公分、名叫石暮的男子是魔法师。这些都是相当有用的情报。
(不过……)
这只是一次很单纯的幸运罢了吗?总觉得换成平常的佑平,应该是不会说出‘照顾小鬼头会害我累积压力’这类字句才对。他该不会是察觉到十郎的存在,而刻意设法传递讯息给自己知情吧——
“……我大概想太多了。”
不管如何,如今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这些事情。
他得知应该对付的目标物为何,或许事情能比他所预想的还要提前画下旬点。于是十郎为了以自己的双眼确认这名叫做石暮的男子之长相,而缓缓展开行动。
***
在不满十二年的人生当中,最部骏介几乎未曾品尝过“忍受讨厌事物”的经验。
他从未见过父亲,母亲则几乎都不会回家。偶尔见到母亲之时,她不是带着男人回来,就是喝得烂醉如泥。家里虽然有个花钱请来的管家,但管教孩子当然不是她应负的职责,所以换句话说,骏介很少受到身边大人们的责骂。
家人给他的零用钱多到不像话,足够让他买下任何想要的东西。
等到他长大一点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来是被称做爱人或小老婆之存在。而自从成为培训学生、开始过着住宿生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任何一面。
不知该说是幸运或者不幸,在这个班级当中,骏介拥有格外突出的才能。几乎没有发生过足以重挫他那高傲个性的事态,而只要掌握住瞒过教官耳目的方法,他便可以在班上扮演起暴君的角色。
虽然他视唯一能与自己匹敌的雏咲月子为眼中钉,但透过执抑地对她发动攻击,倒也充分满足了他的自尊心需求。特别是今天,不对……应该算是昨天了吧——的傍晚,当他把那只小猫打得半死之时,那个资优生茫然若失的表情实在棒透了。好吧,虽然事后被那个新任教官搞得一肚子火——不过关于此事,他自然打算日后找时间好好跟他算个总帐。
总而言之,对这样的他而言,简直无法忍受目前所遭遇的事态。
明明睡得好好的,却不明究理地被带到餐厅,好不容易快要再次睡着之时,竟然又被爆炸声吵醒。若有人碰到这种状况还不会觉得不愉快的话,那才真的叫做有问题。
我到底还得在这种鬼地方待到什么时候才行啊?
实际上,骏介并未正确掌握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大人们好像因某种原因而起了冲突,以及属于学校这边的大人们所处的立场似乎较为软弱。
能势独自被隔离于对面,更丢脸的是居然还被上了手铐。而他虽然好几次要求佑平让自己回房间睡觉,但佑平却都只会露出平常那张超像喜憨儿的傻笑表情对自己说‘再忍耐一会儿吧’。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骏介如此心想。
他转眼望向餐厅出入口。
刚刚餐厅内的其中一名男子出入之际,好像没有把门关紧,导致那扇拉门留下了一个小小空隙。宽度刚好可以让骏介闪身通过。
(我何不试着自己逃跑呢?)
他脑中突然浮现这样的想法。
如果趁现在的话,说不定可以顺利逃离餐厅。在遭到因禁的状况下独力逃出生天,感觉起来岂不是十分帅气吗?
或许是为了应付警察的缘故,导致留在餐厅里的男子人数有所减少。再加上孩子们都很安静,因此监视人员的警戒心也跟着松懈下来。佑平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感到担心害怕的幼年班学员身上,而被拘禁于对面的能势则是动也不动地闭着双眼。
换句话说,在这一瞬间,并没有任何人留心注意到骏介的企图。
他悄悄移动到拉门旁边——随后算准时机,钻过空隙来到走廊上。由并未出现追兵这一点看来,表示似乎没人发现他已偷偷溜出餐厅。
(真是一群笨蛋。)
他在内心暗自嘲笑一番。
接下来就离开学校,去找外面那群警察吧。骏介想像着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诸多赞美夸奖,随即加快脚步。
但在这个时候——背后突然有人伸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
“——!”
“唷,小子。你打算逃亡吗?”
只见一名露出满面笑容、戴着太阳眼镜,身材又相当高大的男子站在他背后。
“不知该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呢,或着纯粹只是有勇无谋才好呢……不过,我个人还满喜欢这样的行动就是了。要是人质一直都只懂得乖乖扮演人质,又怎场炒热全场气氛咧?”
“放、放开我——”
正当骏介打算放声大叫的瞬间,一只巨大手掌随即捂住了他的嘴巴。骏介虽反射性地试图使出《魔弹》反击,但却无法汇集玛那。
“不行唷——因为现在这一带的玛那全都被我独占了啊——哎呀呀……”
骏介又全力胡乱挥舞手脚,但是乍看之下根本算不上肌肉发达的男子手腕却完全不受影响。
“哎呀,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啦。我问你,你想逃跑吗?”
“…………”
“你想逃离此地吗?是或不是?”
骏介点了点头。男子嘴角泛出微笑,骏介一看到他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很好很好,那么叔叔我就告诉你一条能够安全逃离学校的路线吧。在宿舍周边共有六名、屋顶也有两名监视人员。你得从宿舍后门离开,钻进杂木林当中才行。然后再沿着树林绕一大圈,就可以抵达校门口啰。听懂了吧——来,往这边走。”
男子一脸乐不可支地搭着骏介的肩头,带着他一起离开现场。
***
‘这太过分了!’
听见槙野提出释放遭到政府监禁的五名‘大祓’集团成员,加上五十亿日币做为人质赎金的要求时,渊上顿时大声抗议。
‘呃、没什么……抱歉。只不过,我不得不说这是一项过度夸张的要求——’
“毕竟这是将近四十名魔法师的价格嘛,我个人倒觉得已经算是够便宜啰。”
‘总、总而言之,我并无法靠个人主张擅自做出决定,况且我还得跟联络上层官员,与他们商量一番才行……请问是否能给我一点时间呢?’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要求你们必须每隔一小时就回报交涉进度给我知道。请千万别忘记我方依然占有优势喔。”
他们拖延时间的举动自然也在计算当中。但是更理所当然的是,我方也由不得他们毫无限制地拖延下去。因为僵持的时间拉得愈长,坚守城池方会因着体力等消耗而陷入不利处境。
接下来必须采用讲究临机应变的对应手段,绝不容发生任何差错。
就在他绷紧神经,准备结束这次通讯之时,石暮带着一副格外开心的表情走进餐厅。在模野心中浮现出一股不祥预感之前,石暮已率先笔直走到他面前,一把抢走他手上的无线对讲几。
“喂——”
石暮无视槙野的抗议声,迳自大声朝着对讲机发言。
“呃——喂喂,警察先生吗?接下来要上演一场有趣的展示秀给各位欣赏。各位知道有一名小孩正朝着你们的所在位置前进吗?对对,就是在森林当中喔。”
槙野皱起眉头,双眼凝视着窗外。他看见了一名少年仿佛利用杂木林的树影遮掩自己行踪一般,压低身子往前推进的身影。
(——他是从餐厅内逃出去的吗?)
槙野正准备挺直腰杆,向部下们做出指示,但石暮却轻轻挥手阻止他。随后再次朝着对讲机出声:
“呃——现在或许有点看不太清楚吧。那好,我就稍微调整一下,让站在校门口的各位都能清楚看见这场表演好了。”
槙野既无法感受到玛那的动向,也看不见魔法回路。不过他却知道刚刚石暮已动用了魔法。因为在宿舍外面逃亡的少年,突然像是遭到一只无形之手抓住一样,硬是从森林里被拖到操场上。一看见他感到惊讶,并拚命试图抵抗的模样,便可明显得知这是一次完全违反他个人意志的移动。
“喂,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石暮懒得理睬对他投出严厉视线的槙野,继续向对讲机说话。
“看到了吗?——很好很好。那么,接下来我要用魔法将他轰成肉酱,请各位专心观赏唷——”
“石暮!”
他终于结束这次通讯,并发出了疯狂的哄笑声。
“反正咱们手边有这么多名人质,就算让我随意处置一个小鬼,应该无伤大雅吧?此时非得好好吓唬一下外面的警察先生不可,阿槙你也仔细观赏一番吧。一个人被轰成粉身碎骨的模样,可是相当精彩的画面喔。”
“住手!”
“才不要咧。闪远一点吧,要是继续站在那边,连你也会跟着遭殃喔!”
看见石暮开始集中精神,槙野也只好急忙从窗户旁边退开。
非杀人质不可的状况确实存在,而真有需要的话,槙野也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但至少现在绝不是动手杀害人质的恰当时机。草率造成牺牲者出现、非必要性地夸示实力——这些都是违反槙野所抱持之主义及坚持的行动。
槙野不禁咬牙切齿,真不该让这名男子参与这项行动。虽说是来自上层的命令,但自己实在应该更强硬地表达反对意见才对。
那名男孩似乎被固定于操场正中央,就算身处从学生宿舍这边,亦可清楚看出他害怕至极的模样。
槙野以前曾见识过石暮的魔法威力。他记得那种魔法好像名叫《魔弹》吧……一击便可使标靶人偶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不留下一丝痕迹。而接下来那名少年的身体……是否也将如同标靶人偶一样,被轰成无数块肉片呢?
“预备——发射——!”
伴随着乐不可支的一声吆喝,石幕猛然挥动右手。
***
他的实力果然十分高强……能势内心给予高度评价。他的能力层级至少远超过一级特殊执行官之水准。
魔法绝非全能的力量,在使用之际亦会碰到各式各样的限制。因此,魔法师时常将个人所使用的某种主要魔法与名为‘附加式’的辅助魔法组合起来,以施术者独创的方式加以改良。
例如……施术者企图同时使用多种魔法之时。
通常,一名魔法师并无法同时启动多种魔法回路。此时就轮到名叫《维持》的附加式魔法出马。透过将《维持》嵌入一般魔法回路当中的手法,施术者便可让魔法固定于启动生效状态。以附加式维持住某种魔法的效果,再趁这段期间组成另一个魔法回路、加以启动,就能够同时发动两种以上的魔法。
但由于这种方法存在着要求施术者具备非比寻常的集中力、无法针对魔法进行细部控制、因着加入附加式魔法,导致整体魔法回路的构筑过程相当费时——等等缺点,因此并无法取代能够完全同步操纵多数魔法的复数施咒能力。话虽如此,仍旧算得上是一项极为有用的高等魔法技巧。
石暮以加入《维持》的魔法回路封锁玛那能量,以同样加入《维持》的《无形之手》夺取了骏介的自由行动能力,如今又准备击发《魔弹》。这表示他同时操纵着三种不同的魔法,而若非拥有相当程度的实力,绝不可能轻易办到如此惊人之举。
一个高密度的《魔弹》魔法回路浮现成形,过程完全不见丝毫迟滞。
被困在操场上的骏介,八成也已感受到这记瞄准自己的强力魔法了吧。只见他脸上表情因恐惧情绪而扭曲变形。
(唉,你就安心地去吧。)
能势在心中对他双手合十祭拜。因为多亏他的牺牲,自己才能目睹石暮的实力一斑。那么自己至少也该帮他祈祷,祝他死后得享极乐才对。
“预备——发射——!”
魔法回路伴随着这阵开朗嗓音.绽放出一股格外明亮的光辉。极具压倒性的能量集中浓缩于一点,化为一记巨大光弹飞射而出。
不过,当能势开始想像骏介遭到光弹直击而灰飞烟灭的光景之瞬间——赫见一道人影突然纵身跃向石暮前方。《魔弹》在此人侧腹刨出一个大窟窿,并因而稍稍改变其行进轨道,避开了原本的目标物.骏介。
《魔弹》命中操场,引发一阵轰天巨响。
在鲜血及破碎的窗户玻璃四处飞溅之际,只见挺身救了骏介一命的佑平一边口吐鲜血,一边缓缓颓然倒地。
这场出乎在场众人意料之外的变故,使餐厅内的时间顿时为之冻结。
而——能势乃是最快回过神来的人。
直到方才为止,周边的玛那能量全都遭到石暮一人独占。因为针对中立玛那产生作用,并将玛那收集起来送交至他手中的魔法正持续发挥作用。
而方才完成任务的《魔弹》魔法回路自行分解,变成了不受任何人掌控的玛那。若没人采取任何行动的话,玛那将再次被吸收集中,落入石暮手中。
——没错,如果不采取任何行动的话。
如今……有大量中立玛那正存在于眼前。因压倒性优势而骄傲自大,并草率动用大型魔法——能势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到来。
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当中,设法收集大量玛那……此乃魔法战斗的基本要诀。换句话说,只要能够让玛那在二度遭到石暮的魔法吸收捕获之前,抢先一步纳入自己的掌控当中即可。机会稍纵即逝。不过能势确实具有牢牢抓住这次机会的能力。
能势撷取了从自行分解的《魔弹》所飘散之玛那能量,瞬间组成了魔法回路。或许事先完全没料到能势拥有如此高超的实力吧,石暮只以隐藏于太阳眼镜后方的眼角余光监视着能势。
将餐厅内的所有恐怖分子锁定为目标之后,能势启动魔法回路。
“啃蚀殆尽吧,《大颚》!”
***
接踵而来的大规模玛那能量变动。
操场传来的轰隆巨响。
学生宿舍传出的惨叫声。
(警方展开攻坚行动了吗——?不,不对。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故吗?)
异变的发生似乎是以学生宿舍附属餐厅为中心。十郎一边留心周遭状态,一边慎重地举步往前推进。不知不觉之间,连原本应该负责巡逻的恐怖分子们之气息也全数消失,使他得以在未遇见任何敌人的状况下抵达目的地。
十郎探头窥视餐厅内部状况,而映入他眼中的光景——乃是一整面的鲜红色彩。
在餐厅的白色墙壁上,以及油麻布地板之上,夸张地布满了飞溅的血花。
室内找不到任何一名活着的恐怖分子,他们的喉咙均留有一道仿佛被野兽咬过的伤痕,全数气绝身亡。
“哎呀,十郎兄。”
能势抬起头来,手铐残骸仍悬挂在他的右手手腕上头。看来他八成是以魔法破坏了这个拘束器具吧。
而一身运动服被鲜血染红的佑平则横躺在他身旁的地板上,只见孩子们围绕在他身边,伤心难过地哭个不停。
“……嘉神……死了吗?”
“我……我还活着啦……真是……没礼貌耶……”
佑平露出虚弱的苦笑表情给十郎看。
“只是……玛那……份量不足……可能……有点不妙……就是了……”
“他是为了保护最部同学,而遭到《魔弹》击中。之后我再以《大颚》展开反击,就演变成目前你所看到的状态啰。”
十郎听取能势报告概略的事发经过。
能势偏好使用的《大颚》,是一项以无数透明颚牙咬死对象的魔法。除了能势之外,大概也没有人能够在遭到《纺车》封锁、导致无法确保足够玛那能量的状态下,施展出此等强力攻击魔法吧。
另一方面,实力远远不及能势的佑平,则似乎未能收集到足够用来治疗自身伤势的玛那能量。
“……玛那的分布尚未恢复正常,你没能除掉对方阵中那名魔法师吗?”
能势感到很抱歉地耸了耸肩。
“嗯,另外连恐怖分子的首领也逃走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为了活捉他们而手下留情……结果竟造成了反效果。那名男子果然不简单啊。”
十郎思考了片刻,随即做出结论:
“恐怖分子们就交给我去解决,你先带着小鬼头们离开此地吧。”
逃走的恐怖分子八成会再次于某个地点集合,并设法重整态势才对。十郎希望能尽快引导小孩子们逃进安全地带。
“既然你打算展开追击,那我也跟你一起去——虽然我很想讲出这句话,不过我已用光手边拥有的玛那能量,去了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冲着适材适用这句话,就拜托你搞定啰。”
“另外,雏咲人在教官室里面。等你有空的时候,麻烦顺便过去接她离开学校。”
“了解。那……嘉神怎么办?”
“请把我……留在……这里就好……”
痛苦喘息的佑平,相当吃力地做出回应。
“因为我……现在……动弹不得。小孩子们……就拜托两位了。还有……这个。”
十郎发现一台掉落在佑平视线前方的小型无线对讲机。
“他们八成……是用那个玩意……与警方进行交涉。应该可以用它……跟外界取得联系才对。”
你观察得还真仔细呢。十郎将无线对讲机丢给能势。
“快去跟警方会合吧。顺便告诉他们,在我与对方阵中那名魔法师交战的期间,千万不要随意出手,否则只会增添无谓的牺牲者罢了。等玛那恢复正常之后,就麻烦你去收拾残存的恐怖分子。”
“我知道了。”
能势点了点头,随即将情绪显得相当不安的孩子们集合起来,并带着他们离开餐厅。
十郎转身面对佑平。虽然他尝试想止住伤口的出血,不过魔法回路的光芒却显得格外微弱。在这种状况下,他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的伤势得到妥善治疗。
“能否……请你……随便跟我聊聊呢?我……我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
“……你早就知道我所采取的行动了吗?”
“哦……你是指……在厕所的……那段对话吗?你还真的……收到讯息了啊?”
佑平一边勉强露出微笑,一边继续开口说道:
“当能势老师……失去自由行动……能力之时……我便试着想像。在这种时候……身为反恐专家的两位……会想到什么事情、又会采取何种行动……内心抱着‘要是能将情报传递出去就好了’这个念头的我,虽然明知这样做可能也只是徒劳无功……这样看来……我的行动……应该还算有意义吧?”
“外行人用不着做出这种多余的举动。”
然而——假设十郎并未听见佑平所提供的情报,他当时极有可能就此折返回去。如此一来,他将无法针对餐厅内的情势变化,做出及时的对应行动,并进一步导致丧失先机的事态发生。
十郎转眼望向被挖出一个红色大窟窿的佑平侧腹伤口。
“我要你以菜鸟医疗魔法师的身份,试着客观报告给我听。你的伤势如何?”
佑平的表情扭曲变形。
“完全……没有获救的希望。伤口……过深。止血……又不完全。假如我具有不亚于信乃老师的实力……或许还有办法……勉强保住一命吧。”
这八成是十分正确的分析结果吧。虽然效果相当微弱,但正因为多亏他方才还能动用魔法处理自己的伤势,所以如今才有办法勉强维持着清醒意识——
“对了……椎叶……老师。”
“什么事?”
“最部他……跟大家走散了……独自一人……被留在操场上。如果……你有找到他的话……还得麻烦你救他脱困。”
十郎瞬间哑口无言。
“……你还真是个蠢到不像话的好好先生呢。”
没想到濒临死亡的他,竟然还满脑子只想到那个无可救药的臭小鬼。
十郎思考了片刻,最后他咂了下舌头,并出声询问佑平:
“如果有充分的玛那能量供你使用,你能够再多支撑一段时间吗?”
“……什、么?”
“回答我。你有办法延后自己的死期降临吗?”
“呃……我想……八成可以——拖延个几十分钟左右吧……”
“芝麻。”
芝麻一郎应声跳出口袋,轻巧地跃上佑平的肩头。瞬间,魔法回路的光芒开始产生闪烁现象。
“我把这只小家伙送给你。我猜出云井人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在玛那重新获得解放,那个女人赶过来救你之前,你就设法支撑下去吧。”
“咦……?”
佑平眨了眨眼,最后脸上浮现出了然于胸的表情。他一集中精神,天竺鼠的身体随即被一团光芒包围,逐渐转化成魔法回路。
“椎叶老师,你真了不起,居然能做出这么精密的玛那结晶……可是,真的没关系吗?在对付恐怖分子之时,不是需要这个结晶的帮助吗……”
“如果你还有空讲废话,那倒不如专心治疗自己的伤势。敌人的《纺车》魔法仍旧处于发动状态。下次你若因失去意识而解除魔法的话,那就真的只能一命归天啰。”
“……我……全力治疗自己便是……”
佑平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露出笑容。
“因为……在我再次见到……信乃老师一面之前……我绝不会轻易断气啊……”
***
“哎呀呀,果真有两把刷子耶。”
石暮一边快步赶路,一边乐不可支地露出笑容。
“我知道他并不是个外行人,但没料到他竟然是专家中的专家,根本就是一名身经百战的魔法师嘛。看他年纪轻轻的,居然能够利用那一瞬间集中玛那能量,施展出那么强力的攻击魔法,手腕着实高明啊。说老实话,我还真想再多分点玛那能量给他,看看他究竟能够展现出何种程度的实力呢。”
“现在是由得你开心地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吗!”
联系过其他部下,结束所有通讯之后,槙野一脸苦涩地开口对他说道。
槙野已先吩咐过所有部下,当发生某种意外的重大变故之时,马上撤离驻守定点,动身前往事先约好的另一个藏身地点集合。而除了在食堂遭到杀害的五人之外,其余成员如今已全数集合于杂木林之中。
小队所损失的成员人数﹒或许还算在可以修正的范围以内。可是……他们却被迫放弃了所有的人质。想要弥补这项过错,简直形同不可能的任务。
“……我决定撤退,这次作战宣告失败了。”
“喂喂喂,我说阿槙啊,你现在就决定放弃,未免言之过早了吧?”
“你也不想想看到底是谁害我们落得这般田地啊!都是你的轻率举动导致我的部下身亡,同时又失去了人质耶!”
槙野不自觉地放声咆哮,石暮则微微耸了耸肩。
“因为我也完全没料到居然会有那么高水准的战斗魔法师藏身在这间学校里面啊。好啦,我承认我当时的确一时粗心大意,所以我也好好保住了你一条小命了嘛。说穿了,那不过是再次利用我使用过的玛那,所施展出来的单次魔法攻击。而他们无法使用魔法,以及保有压倒性份量之玛那能量的我依然占了极大优势等状况,至今仍旧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如果现在就来场正面对决的话,我可以让那个帅哥在无法做出任何抵抗的状态下,一命呜呼哀哉喔?”
“你要我怎么让部下们心服口服?对方利用理当遭到封锁的魔法,杀了我方五名同伴,光是这个事实就足以让其他人失去战意。再加上我方又失去了所有的人质,如今已无法继续执行作战。所以必须在警察察觉异状、展开扫荡攻势之前,尽速撤离此地。”
“啥——这样太无聊了啦,人家还没闹够耶——!”
石暮仿佛小孩子一样嘟起嘴唇,脱口说出许多不满的字句。
槙野见状,轻轻叹了口气。
“……石暮。”
他收起脸上表情,并以平静的语调接着对石暮说道:
“在‘大祓’当中,存在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真心试图改变整个社会的人,也有冲着金钱而混进来充当佣兵的人——不过,所有成员们都具备着一个共通点,就是为了未来而成为恐怖分子。想要改变社会的人,希望能够让从今之后的社会变得比过去更加美好。冲着金钱而来的家伙们,则希望从今之后的自己,能够比过去变得更为富有。”
或许是以为槙野会被自己激得情绪失控吧,只见石暮颇感意外地眨了眨眼。
“我很讨厌你。也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跟你就是处不来,现在我终于清楚明白了个中缘由。因为你的眼光并未投向未来,甚至连现在也不屑一顾。你并不打算堆积起某些成果、也不打算改变某些现状。你是一个无法从世上万物当中找寻出它们的意义,满脑子只想破坏掉包含自己在内之一切事物的人。你跟我们不同,我们之间实在相差太多了,石暮。”
“…………”
“我曾认为我们可以利用你的力量。但从今以后,我再也无法与你并肩作战。你根本不配被我们视为同志。”
石暮不发一语地聆听着槙野这段话,最后他发出了‘嘻嘻’的轻微笑声。
“哎呀呀呀呀,真是一场满逗人开心的演讲呢,嗯。我之前搞不好太过小看你了喔,阿槙——OKOK,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如何?我就送你一份饯别大礼,继续维持住封印魔法的状态,让你随心所欲地逃离现场。我记得炸弹将会在十五分钟之后引爆,没错吧?在那之前,我决定再现身大闹一番。”
“……随你高兴吧。”
撂下这句话之后,槙野动身前往与部下们约好的集合地点。
“我说槙野啊……”
耳边听见石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整支部队当中,就只有你未曾对我的能力表示过怀疑或惧怕之意。这点其实还满让我感到讶异的喔!——拜啦,阿槙。祝你好运啰~”
***
由于双脚遭到一股可怕的强大力量所固定,导致他丝毫动弹不得。
虽然可以看见警察们的身影出现在远处校门口的另一侧,但目前并没有派人前来营救他的迹象。骏介目前位于四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操场正中央,一旦草率现身,将会成为绝佳的狙击标靶。目睹了刚刚那一击之后,所有警方人员的内心八成都吓得要死吧。
《魔弹》在将近十公尺远的对面地表轰出了一个大窟窿。方才他虽然看见佑平挺身保护了自己,但他并不晓得之后餐厅内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随着被留置于操场上的时间逐渐拉长,他内心的恐惧感也呈等比例不断增加。
(……既然要救我,干嘛不一股作气救到底啊,笨蛋嘉神!)
骏介一边强忍着快要掉出来的眼泪,心中一边冒出这样的抱怨想法。
要是又有一记像刚刚一样尺寸大到不像话的《魔弹》朝这边飞过来,而且准确命中自己的话,自己肯定会被轰成四分五裂的肉块吧。这幅惨不忍睹的死亡景象,伴随着相当可怕的现实感,在脑海当中勾勒成形。
我只想、只想快点逃离这场恶梦啊。不管是谁都好,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双脚突然重获自由。而他的衣襟也同时被《无形之手》抓住,并有一股强大力量将他整个人拖往校舍。
(得救了吗?)
这是一股安心感即将包裹住他全身L下的瞬间,然而他这个念头却相当脆弱地遭到瓦解。因为他看见那名戴着太阳眼镜的男子,面露笑容出现在他眼前。
“唷,小弟弟。”
“咿……”
骏介倒抽了一口气,并不断重覆着张嘴阖嘴的动作。
“你也犯不着这么怕我吧?由于状况产生了一点变化,所以接下来我打算好好大闹一番啦。”
骏介整个人被砸向校舍外墙。虽然身体同时恢复自由,但颤抖不已的双脚却支撑不了体重,导致骏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搞什么鬼啊?你也太不中用了吧——起来。”
一记小型《魔弹》射向脚边,吓得骏介‘咿’了一声,急忙从地上跳了起来。
“很好很好,保持这个调调。你明明就还会动嘛——”
“住、住手——哇!”
《魔弹》的连续射击又接踵而来。骏介露出一脸哭丧神情,跳着难看的舞蹈。
“身体有没有变得比较暖和一点啊?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每当我这样使用魔法之际,反击的机会也会随之衍生而出。因为玛那会一度获得解放,这就代表在那一瞬间,你也有机会能够使用魔法。话虽如此——”
一记光弹击中脚踝,导致骏介发出微弱叫声,整个人跌倒在地。
“这也不是光靠肤浅实力便能发动的技巧喔。因为想要比我的《纺车》还早一步将玛那能量收集起来,就必须具备相当程度的才能及扎实的魔法技术才行。如果你拥有这般实力,或许我还愿意留你一条小命,让你陪我解闷杀时间……但,看起来你似乎没有这个价值呢。”
魔法回路闪耀着蓝白色光芒,形成一记刚刚那数发光弹根本无法相比的巨大《魔弹》。
骏介听见自己的心灵发出了惨遭绝望折断的声响。
“别露出那种表情嘛。因为这个世界上啊,还有很多小鬼在比你更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死掉啰——那么,再见啦——祝你一路顺风啊~~”
男子边笑边挥动手臂,魔力结晶跟着飞射而出。骏介惨叫一声,紧紧闭上双眼。
一阵闪光、一阵轰隆巨响。
(……………………咦?)
不过,冲击劲道却未击中骏介本人。
一道保护自己免遭石暮伤害的屹立身影,映入了他那受到眼泪影响,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视野当中。
一头延伸至背部的长发,以及自己过去曾数度以‘矮子’、‘排骨精’等字眼加以嘲讽的娇小身躯。
——一道十分眼熟的背影。
“最部同学,快点站起来!”
雏哄月子一边与恐怖分子展开对峙,一边如此大声喊叫。
***
月子紧闭双唇,瞪视着这名面戴太阳眼镜的男子。
她透过教官室窗户看见这两人的身影。而当她回神之际,才发现自己早已冲出教官室。
虽然十郎叮嘱她千万不可离开教官室,虽然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一直欺负自己的骏介,但她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班同学惨遭毒手。
当对方发射《魔弹》,使完成任务的魔法回路恢复成为玛那之际——她趁着这个空隙集中玛那,并抢在《魔弹》击中骏介之前,及时设下《障壁》。看样子自己似乎是顺利完成了上述动作。
“你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啊?还有……那面密度高到不像话的《障壁》又是怎么一回事?”
石暮相当讶异地挑起眉毛。
“当发射了大型《魔弹》之后,确实会有较多的玛那能量获得解放……但一般魔法师哪有办法利用这一瞬间收集玛那能量,同时发动《障壁》魔法啊?你的实力该不会在那个帅哥老师之上吧?”
对月子而言,现在她根本没空分心去注意到男子的这段发言。
虽然插手阻止了对方的行动,不过说实话,她也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可言。刚刚那记《魔弹》与之前骏介所用的《魔弹》比较起来,在威力方面简直有如天壤之别。一旦遭受直击,大概可以轻易将一个人的身体炸得尸骨无存吧。她没自信能够一再挡下同样的攻击。
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两人勉强逃离现场的方法呢——
“最部同学,你有办法自由行动吗?”
她出声询问背后之人。
“啊,呃……”
“振作一点好不好!你平常不是都摆出一副很大牌的态度吗!能自由行动?还是无法自由行动?”
“啊,没……没办法。我一只脚……被、被他击中了……”
骏介仿佛受到月子那完全不同于往常的语气所震慑一般,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么,你就不要离开我的背后,我会设法救你脱困。”
她当然从未体验过所谓的实际战斗,也不认为单靠自己目前所学到的初步基础魔法,便有办法对抗眼前这名男子。不过,如今她非得放手一搏不可。
“话又说回来,我好像没看过你耶。你之前并不在那间餐厅里面——”
抓准男子开口说话的瞬间——月子展开攻击。
她解除《障壁》﹒将玛那能量重新组合成《魔弹》。虽然她靠着有样学样的方式,第一次使用这项魔法,不过还是成功启动了魔法回路。一记光弹猛然袭向男子。
“哇喔~~”
不过光弹并未能触及石暮的身体,而是很干脆地遭到《障壁》弹开。
“嗯嗯,感觉还满不错的唷。发动时机及威力都算及格……但是,随随便便使用魔法,只会让你自己陷入愈来愈不利的处境喔。”
“…………”
发射《魔弹》之后,又重新设下《障壁》的月子,立即理解到男子这句话的含意。
当她将《障壁》重组为《魔弹》的魔法回路之时,以及由《魔弹》再度重组《障壁》魔法回路之际,均会损失不少玛那能量。虽不知是何种魔法所造成的效果,但如今这一带似乎处于中立玛那能量会在瞬间被收集至此人手中的状态底下。
每次分解魔法回路、重新启动另一种魔法,自己能够使用的玛那能量就会跟着减少——再加上双方实力本就有着极大差距,因此在这种恶劣条件之下,战局自然压倒性地不利于月子等人。
“话虽如此,但你还能够再次设下《障壁》,也让我感到相当惊讶就是了。换作一般的施咒速度,那么在第一次分解魔法回路之时,你手边的玛那能量应该早就被我吸个精光了——你真是个不错的人才呢,品质愈高档的玩具,愈值得我动手破坏啊。”
男子伸出舌头舔了自己的嘴巴一圈,脸上那张染上疯狂气息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灿烂。
“小孩赌命全力战斗的身影当中,夹带着某种具有艺术气息的美。我过去杀死了许多这样的小鬼,其中包括了好几名年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孩。来,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若不杀“我,你们就会死在我手上喔?”
石暮露出挑衅的笑容。月子则鼓起所有勇气,将他那缠人的视线给弹了回去。
“哼,不主动出击是吧?——好,那就由我先动手啰!”
石暮启动了《无形之手》的魔法回路。下一瞬间,一棵遭到强大力量连根拔起的巨大树木从月子头上直落而下。月子急忙以《障壁》改变树干的坠落轨道,树木随即掉在她身旁,并造成了惊人巨响。
“嘿嘿——好戏还在后头咧!”
伴随着开心的声音,这次竟有三根大树同时飞向月子,月子也将它们全数弹开。
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的石暮,又接着组成某种魔法回路。
就在月子心想‘还要再用树干砸我吗?’,并摆出防御姿势的瞬间——
(不对!)
石暮所发动的并非《无形之手》。而她也曾在课堂上看过能势使用这种魔法,这是——
“呵呵——引爆吧!”
《招炎》伴随着他的声音而发动,倒在月子身旁的树干顿时遭到业火所吞噬。
她听见骏介的悲鸣声由背后传来。《障壁》虽能彻底阻断物理冲击力道,但却无法使空气中的热传导现象失效。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人全身都会受到严重烫伤。
月子急忙重组魔法回路,启动《无形之手》,挖起操场上的沙土洒向烈火。眼见即将疯狂肆虐的火舌顿时被大量沙土浇熄。
瞬间,冷笑神情自男子脸上彻底消失。
“……还真是难缠呢……你的资质果然很不赖。”
随后他翘起嘴唇,再度展露笑容。
“哎呀呀,你实在很有趣耶。就一个受到保护,无忧无虑地在日本长大的小女孩而言,你的胆识确实相当过人——不过,我想你也差不多快撑不下去了吧?”
“…………”
在灭掉烈火之后,虽然第三度施展《障壁》来进行防御,不过剩余的玛那能量已少到令自己开始感到不安。究竟还能支撑多久呢?眼前此人看起来又不太可能露出足够让自己逃离现场的可趁之机。
这绝非所谓的实习训练,一旦用错对应方式,就只能坐以待毙。
“很难过吧?很害怕吧?那你又为何肯这么拚命呢?嗯?”
内心确实很害怕,害怕到超想一边哭叫一边从此人面前逃走。不过纵使如此,月子依然将意志力灌注于视线之中,并目不转睛地瞪视着石暮。
支撑着她那几近绝望心灵的力量,乃是非得保护骏介不可的责任感,以及——
“……因为我相信……”
“啥?相信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的并非月子,而是一记枪响。石暮轻松地以《障壁》弹开子弹,并皱着眉头望向子弹来袭的方位。
没错,只要跟他上演一场夸张的对垒,相信一定能让人发现这个地方正在展开一场魔法大战。如此一来,一定——
“以欺负小鬼为乐,还真是个特别的兴趣呢,恐怖分子。”
只见一名面露不悦表情的男子,站立在树丛后方。
——老师一定会赶来救我。
***
“椎叶老师……”
“不准放松戒心!继续维持住《障壁》!”
一声怒喝,令原本差点瘫坐在地L的月子全身为之一震,并急忙重新集中精神。
反应相当不错……十郎内心暗自给予肯定。
既然没有办法一边保护骏介及月子等两人,一边从容应付眼前敌人,自然非得要求她维持住最低限度的《障壁》魔法效果不可。要是她松懈下来,自己也会感到困扰。
她不但天资优异,心灵也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坚强。想必日后定能成为一名十分优秀的魔法师才对。
(……为此,我一定要设法救她平安离开此地才行。)
此乃身为特别对策局成员、身为教官、以及身为魔法师前辈的自己,必须负担的重责大任。
十郎转身面向男子,对方戴着太阳眼镜、至少超过一九0公分以上的身高、面带瞧不起人的笑容。
“还真是感谢你如此关照我们班学生呢,你就是石暮吗?”
“大家好像都这样称呼我就是了。”
这个装疯卖傻的回答,八成是从容不迫的表现吧。这表示不管在实力方面也好、在环境条件方面也罢,他都找不到任何不安的要素是吧?
此时,十郎突然皱起眉头。
照理说,今天肯定是他第一次见到眼前这名男子。但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他的相貌。
“……你是魔法师吧。是特殊执行官吗?你隶属于哪个单位?”
“天晓得……无论我的公开身份为何,现在站在此地的我乃是属于‘大祓’的成员,这个事实应该更加重要,不是吗?——好啦,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咧?”
“当然是逮捕你。”
不见一丝大意地举枪对准石暮的十郎,开口做出回应。石暮则发出了‘嘻嘻’的冷笑声。
“原来如此……之前在人质当中也混有一名格外善战的家伙,这代表有几名身为战斗专家的魔法师,跑来这间学校当老师啰?如果你是个实力不亚于另一人的游戏对手,那我会感到十分高兴喔。就不知你对这方面拥有几分自信啊?”
“…………”
“不回答是吧?没关系,反正只要开打就看得出你有几分斤两。你可得让我好好享受一番喔!”
石暮的双眼顿时眯成一条直线。
十郎冷不防开枪狙击他的膝盖,不过子弹却被《障壁》弹开。同时他也纵身跃向一旁,避开了间不容发飞袭而来的《魔弹》。背后响起了树群被扫倒的声音。
“……怎么不以魔法反击咧?你不也是个魔法师吗?”
无视于一脸讶异的石暮,十郎迳自藏身于树丛后方。
光凭自己的实力,根本无法收集到充足的玛那能量。就算收集了够用的玛那能量,也没办法展开什么有效的攻势。况且太早让敌人得知自己的能力拙劣﹒也只会害自己陷入不利处境。如果可以让敌人误以为自己有什么计策的话,那就真的赚到了。
“快点出来啦,我可是很期待跟你来一场魔法对魔法的惊天动地大对决耶。来啊来啊,我现在不是露出很多空隙了吗?你还不使用魔法攻击我啊?”
十郎隐藏自身气息,在黑暗当中缓缓移动。首要之务是让他的攻击矛头远离孩子们。若能抓准可趁之机,顺利夺走其战斗能力的话,自是再好不过——接下来,该如何攻略此人呢?
“喂喂喂,你该不会是想玩捉迷藏吧?”
石暮放声大喊。十郎则利用这一瞬间丢出一颗小石头,小石子轻易被《障壁》弹开。
“在那边是吧!”
转眼之间便组成了魔法回路,《魔弹》应声发射。十郎扭转身子避开光弹,并顺势开枪进行反击。不过子弹又再次被《障壁》挡了下来。
(真是无懈可击啊……)
十郎咂了下舌头,再次隐藏住自己的气息。
由于敌人以附加式魔法随时维持住《障壁》及《纺车》效果,再出手对十郎展开攻击,因此若不先设法破解《障壁》,十郎大概永远也甭想碰到敌人一根手指头吧。
十郎的坏咒有效射程约三公尺,距离敌人还稍嫌太远了些。
“老师,你无计可施了吗?还是说你已经溜走了呢?如果是的话,我要回头找那两个小孩玩啰,真的没关系吗?”
骏介吓得缩起身子,月子则紧咬嘴唇,双眼直瞪石暮。
就这么经过了一段短暂的寂静时光。
当神情感到有点不耐烦的石暮打算再度开口挑衅之际——枪声接连响起。不过,所有子弹都遭到《障壁》阻挡,完全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呆子——”
当十郎的攻击告一段落之后,石暮也同时启动了《霹雳火》的魔法回路。只见一大片以枪响的声音来源为中心点,令藏身其中之人绝对避无可避的范围遭到爆炎吞噬,整座杂木林的一角顿时被夷为平地。
“喂喂,老师你怎么啦?该不会真的完蛋了吧?太不中用了吧——”
石暮发出嘲讽笑声。不过十郎却仿佛要斩断他的讪笑一般,猛蹴地面飞纵而出,并拔出身上匕首。
枪声只是诱饵,乃是利用钢索绑住扳机所组成的单纯远距操作机制。十郎边转移石暮的注意力边悄悄移动,成功绕到了石暮的斜后方。
转身回头的石暮虽微微皱起眉头,但并未做出什么特别的对应举动。既然已设下《障壁》,匕首自然无法刺中身体。他认为自己随时部有办法轻轻松松取下十郎的生命。
然而……十郎却彻底粉碎了他的狂妄想法。
——坏咒。
以意识之刃斩断魔法回路的关键部位,《障壁》应声烟消雾散。
“什么——!”
强烈的震惊使石暮顿时瞪大双眼。
十郎确信这次奇袭相当成功。正因魔法素质分外拙劣,所以他便以彻底磨练坏咒及格斗技术的方式来弥补这个缺点。只见匕首以寻常锻练方式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的速度,划出一道雪白轨迹,狙击目标为石暮的双眼。
一旦缺乏认知,魔法师便无法发动魔法。因此只要破坏掉感觉器官,就会对施咒过程造成相当大的限制。换句话说,只需夺走对方的视力,敌人就等于是完蛋了。
匕首传来切肉断筋的手感,血花飞散四溅。
——但是接下来却换十郎大吃一惊。
因为石暮竟以手臂护住双眼,接着又展现出可怕的反射神经避开十郎的追击,纵身往后跳开。最后在超近距离状态下,发射《魔弹》对十郎进行反击。
十郎收集方才用坏咒解除了魔法回路之后,所恢复的中立玛那能量,并勉强在手掌上形成一道《障壁》,硬是接下这记魔弹。然而却无法完全挡下魔弹的冲击威力,这一轰导致他整个人飞向后方,侧腹猛然撞上一棵大树。
“老师!”
“呜——!”
月子的尖叫声将他原本即将远离的意识拉了回来。他马上翻身跃起,双眼直盯敌人。
“……哼,坏咒专家是吧?着实稀奇……”
石暮的右手不断滴出鲜红色液体。不过这种程度的伤口,大概无法削弱他的行动能力吧。
至于十郎这边,则是刚刚接下《魔弹》的左手,以及肋骨部位分别受到重创。光是呼吸都会感到疼痛不已,情势相当不妙。
“你耍匕首的技术也相当不赖喔。换成一般人的话,大概早已被你剖成两半了吧。你并非‘战斗’高手,而是‘对魔法师战斗’的专家吧?哎呀呀,真是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惊讶不已呢。”
说到这里,石暮将嘴唇扭曲成狞笑的形状。
“只不过,我猜你身为魔法师的基本规格肯定差劲到不像话,对不对?你的水准跟那个叫能势的家伙,以及这个小妹妹比起来,简直有如天壤之别。所以你才不得不设法强化自己在坏咒这种杂耍魔法及格斗术方面的能力,我说得没错吧?”
“…………”
被识破了……十郎轻轻咂了下舌头。
在魔法师当中,其实有不少人疏于进行射击、格斗技术等训练课程。因为一般人必须经过训练方能得到力量,但他们却能轻松使出远远凌驾于其上的强大力量。然而在石暮的身上,却感受不到类似的骄傲心态。刚刚那明显是经历肉体改造训练、忍受过严苛磨练之人,才能够办到的灵敏动作。没错,宛如是接受过强力培训,而成为了超越十郎及能势等人之上的精英魔法师一般——
一想到这,十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某幅光景。
五年前,由政府统筹举办的共同丧礼。
布满佛坛的菊花,仿佛镶嵌似地摆饰于菊花丛中的遗照。
在黑色相框当中的一花,脸上带着平稳的微笑神情。而旁边——
“……我回想起来了。你是被派遣至中东,而不幸因公殉职的成员之一。在你们之中,有一名善用《纺车》的魔法师。名字叫做——石暮陆人。”
石暮颇感意外地挑起眉毛。
“唷,我是个这么有名的人物吗?我记得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出名才对咧——等等,你姓椎叶是吧?你该不会是椎叶一花的家人吧?”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还真是奇遇呢。毕竟我跟她算是一起殉职的同事嘛。”
一边听着石暮那乐不可支的笑声,十郎的思绪顿时陷入混乱状态。
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照理说已与一花一同丧命的这名男子,如今竟然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这代表——
“我姐……一花她怎么了?她也跟你一样,还活在这世上吗?”
“天晓得。”
石暮对十郎投出一道挑衅的视线。
“真想知道她的下落,那就拿出你的实力来交换吧!等你打败我之后,我再一五一十说给你听!”
***
槙野用心推敲着最适当的撤退时机。
若有办法让全体成员同时撤离战场,当然是最理想的结果,但是他仍必须留下数名部属,尽可能阻止警方的追捕行动,以达到拖延时间的效果。他们能与警方打成平分秋色的区域,仅限于学校周边五百公尺这片魔法仍处于封印状态的范围里面。一旦离开这个范围,他们将陷入压倒性的不利局面。
只不过他也无法确定石暮所发动的《纺车》究竟能够维持到何时。一旦错估脱逃时机,也极有可能在此被警方一网打尽。这一次的作战计划全都是以手中握有人质为前提所设定,意思就是说一旦失去人质,就连逃跑都会变得十分困难。
石暮所离去的方向不时传出轰隆巨响,八成是他正在疯狂大闹吧。
(……那个大笨蛋。)
都是他害得一切计划付诸流水……槙野在内心暗自咒骂石暮。
不过,在这股抱怨情绪当中,却隐含着一丝并非单纯的愤怒或厌恶,而是近似于困惑恼怒的奇妙情感。为何此人只能过着这么没有盼望的生活方式呢——他开始思考。
槙野是在六年前投身参与‘大袚’的活动,契机则是父亲的去世。
身为电车司机的父亲,因为被卷入发生在这座守丘镇的电车脱轨事故当中,而成了不归之人。由于电车车轮很不凑巧地辗中隧道内壁剥落的水泥块,进而导致电车失控翻覆。事故发生之后,新闻报导指出镇方因为提拨经费处理招揽及建设魔法师培训学校等事宜,而使得原订的老化隧道整修工程遭到延后。
父亲是个善良的平凡老百姓,槙野对父亲并未抱持着特别尊敬的念头,反而常常觉得自己跟父亲之间的关系似乎格外疏远。但是当他过世之后,槙野却又时常伴随着轻微的心痛,回想起一看到态度冷淡的儿子,便露出颇感落寞神情的父亲身影。
当时光流逝,槙野心灵变得成熟之时,两人之间的关系将会产生何种变化呢?当槙野结婚成家之时、帮他生了个孙子之时,父亲又会对他展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一个不起眼的社会谬误现象,却永远夺走了父亲与自己重建关系的机会……此事让槙野内心萌发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合理感受,而当中或许也包含了他对父亲所抱持的罪恶感。
于是他辍学离开了当时就读的大学,并开始接触大袚这个组织。
槙野虽然是个反魔法论者,不过这是因为他对全世界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掌握这股压倒性力量的现象感到担心所致。他不得不承认魔法是一种极端优异的能力,而石暮则是由众多魔法师当中,再次精挑细选出来的一流高手。
——这样的人物,为何却怀着如此自灭且自暴自弃的态度呢?
槙野对于石暮的真名及经历一概不知。只不过槙野认为,既然此人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那么他应该可以选择更加不同的生存方式才对吧?
他那张在道别之际所展露出来的滑稽表情,突然掠过脑海。
胸口泛起些微的后悔念头。并不是后悔与石暮分道扬镳,而是后悔没有试着更深入去了解此人的内心世界。说不定先前还有一些自己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说不定如此一来,就可以让某些事态产生变化……
(——算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槙野仿佛打算删除这股感伤情绪似地摇了摇头,随即开口吩咐部下。
“从现在开始配合我的暗号,一班一班依序撤离现场。剩下的人继续展开警告射击。再过七分钟,安装于学生宿舍的炸弹便会引爆,最后一班成员再配合爆炸动身撤退。”
***
在目不暇给的攻防交替之中,战况勉强维持着平分秋色的状态。
石暮接连不断地组成魔法回路,十郎则一再发动坏咒加以破解。而面对冲进怀中、挥动匕首抢攻的十郎,石暮则以千钧一发的态势避开刀锋。双脚猛蹴大地、刀刃撕裂空间。光弹啃蚀周遭黑暗,无形障壁激荡出点点火花。
只见两名将战斗技术训练至超越巅峰的魔法师,在此展开一场惊人对战。
(——去你的……)
然而十郎却紧咬着牙根。乍看之下,战况虽然呈现五五波,不过自己再也无法支撑太久,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十郎这项在瞬间识破敌人的魔法回路种类,并发动坏咒准确加以破解的技术,确实已臻鬼斧神工的境界。不过在这场战斗当中,施咒者本身就占有极大优势。与完全无需费神集中玛那能量,又能像是在呼吸一般轻松发动魔法的石暮比起来.无论十郎再怎么拚命,反应速度仍然大不如他。虽然还有办法避免受到致命伤,不过错失反击机会而被迫后退的状况却也变得愈来愈频繁。
两人再交手数招之后,天秤终于开始明显地往其中一边倾斜。
若能使《纺车》失去功效,白可帮助十郎在第一时间彻底扭转战局,不过由于石暮同时搭配了《维持》及《隐匿》等两种附加式魔法,导致十郎很难确认出魔法回路的所在位置。如果停下脚步,并花费时间进行处理的话,要以坏咒破解《纺车》亦非不可能,只是在这段期间,石暮大概可以轻松连杀自己二十次吧。
面对未能顺利破解的《魔弹》,十郎用掌心的《障壁》加以弹开。石暮趁十郎失去平衡之际,发动《霹雳火》展开追击。十郎连忙顺势在地上滚动数圈,吃力地避开了这一击。
十郎的视线一角,瞥见了脸色苍白地注视着这场战斗的月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难道你以为我必败无疑吗?)
不过——实际上十郎确实已被逼入绝境,自己手边究竟还剩下多少应对方式呢?
既然无法发动魔法,那么即便能势与警察驰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月子及骏介当然无法视为可用战力。手中武器就只剩下一把匕首。
十郎大幅拉开双方距离,石暮并未动身追击。他大概知道十郎即将用尽所有对抗手段了吧。
“虽然你的坏咒技术十分精彩,不过如果你只有这招可用,那就太过无趣啰。难道没有其他手段了吗?嗯?”
保持沉默,无视于石暮这番挑衅的十郎,缓缓调整了自己的呼吸。
冷静下来,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方法……十郎如此提醒自己。因为这不仅事关两名小孩的安危,更攸关身受重伤的佑平之生死。再不尽快击败石暮,必定导致佑平回天乏术。
考虑到如今所展现出来的从容态度,以及先前并未夺走能势视觉能力等状况,可知石暮似乎具有慢慢将对手玩弄至死,借此充分享受战斗过程癖好。不知他是对自己的实力极有自信,或是他的心灵一角早已呈现崩溃状态——总之不管如何,都非得针对这些地方下手,以求…举扭转战局不可。
不知不觉当中,他发现自己竟绕到了月子及骏介前方,呈现出背对着两人的姿态。这个位置对自己相当不利,十郎随即缓缓朝旁边移动。
就在这个时候,他赫然听见背后传来相当耳熟的一阵轻微‘叽叽’鸣叫声。
“———!”
十郎在千钧一发之际克制住自己,这才不致因过度惊讶而转头望向背后。
“……你没有把它拿出来用吗?”
他小声询问背后之人。
“呃,嗯……”
背后也以同样的轻微声量做出回应。
十郎一直以为月子是使用自己借给她的福次郎身上之玛那能量,才得以抵挡住石暮这等高手的魔法攻击。他万万没想到月子竟是纯粹靠一己之力来面对这名精英魔法师。
“我……我想老师应该会需要用到,所以……”
“笨蛋!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将它留在你身边啊!”
“可、可是这孩子并不只是一颗单纯的玛那电池而已吧?因此我觉得应该交还给老师,让老师能够充分发挥它的功能才对,所以……”
十郎不觉皱起眉头。
“你——该不会知道它的真实面貌为何吧?”
“虽然我不太清楚详细机能为何……不过它体内藏有一个很大的机关,对不对?一个有点像是启动开关,或者该说是类似扳机的构造……”
隐藏于芝麻一郎及福次郎体内的机关,是十郎投入所有魔法技术而组成的必胜王牌。为了不让他人轻易加以解析,十郎还特地设下了好几层的防御机构……这代表虽非完全破解,但这个小女孩终究还是突破了自己所设的防线吗?而且八成还是在不经意的状况下所突破……
(——算了,此事稍后再提。)
眼前最重要的,是自己又多了一个选项。
“———!”
此时,一记《魔弹》突然飞袭而来。十郎以左手的《障壁》改变其轨道。背后随即传出轰隆巨响,以及骏介所发出过度夸张的尖叫声。
“喂喂,你们究竟打算讲悄悄话讲到几时咧?就这样丢下我不管,我会觉得很寂寞耶!”
十郎一边看着石暮那张胜券在握的表情,一边在脑海当中整理作战方案。
虽然只要将福次郎的控制权转移回自己身上即可,不过现在似乎没那个空。让对方发现这张王牌的存在也很不妙。这么看来,只剩下一种方案可行。
十郎小声对月子说。
“……好,待会只要一听见我发出指示,你就马上启动机关。”
“什么——?”
“如此一来便能击败那家伙。绝对不可犹豫,在启动之前也无需考虑其他事,只管期间先前一般坚守防线即可。听清楚了吗?”
过了一瞬间,十郎确认月子简短回了一声‘嗯’,随即将注意力移回石暮身上。
“开完作战会议了吗——?那么,接下来你们打算如此挣扎呢?嗯?”
照理而言,他明明可以利用刚刚的空隙,发动一记袭卷他们三人的强力攻击才对。但他却未如此而行,或许可说是此人自认游刃有余,或是过度自信的表现吧。
“给我闭上——你那张阖不拢的烂嘴!”
十郎使出剩余力气,纵身跃入匕首可及的范围当中。他向上挥动手臂,刀刃直刺石暮脸部。石暮轻松避开,翻掌祭出《魔弹》。
在再次展开的魔法与格斗技对垒之中,十郎趁机模拟了石暮的思考模式。
这两名孩子并不会短兵相接的战斗技术,十郎又没有能够给予决定性打击的魔法能力。如此算来,攻击手段若非十郎的匕首,便是月子的魔法。而在联手出击的状况下,她并非扮演终结者角色之人,应该会成为助攻角色,负责逼使对方露出空隙才对。
——上述想法必定都在石暮的计算当中,因此自己非得以他的预测为前提,再将计就计反咬他一口不可。
十郎快步大幅度绕向外侧,试图将石暮的注意力从月子身上引开。
石暮则为了阻止十郎的行动,而对准其行进方向发射《魔弹》。十郎趁此瞬间踩着步法转换方向,一举冲进石暮怀中,并以匕首在石暮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然而却也因为双方距离过近,导致他无法及时针对反击做出反应。石暮的《魔弹》掠过肩头,冲击力使十郎不禁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唷,你还真是卖力地冲向我呢。这表示你打算一决胜负吗?或者纯粹只是出于焦躁之情的鲁莽举动呢?”
“少啰嗦!”
十郎再次缩短距离,接连不断挥动匕首。
“据说诱饵表现得愈是卖力,就愈能发挥应有的功效呢。”
《魔弹》袭来,马上以坏咒破解。
“换句话说,旁边那个小鬼才是真正的主攻手啰?——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解决掉他们好了!”
第二发《魔弹》竟飞向孩子们的所在位置。原本以为这次攻击亦会冲着自己而来的十郎,反应顿时慢了一瞬,导致没能顺利加以破解。
这是一发前所未见的超巨大魔弹,令人怀疑光凭如今月子所设的《障壁》,是否真有办法挡下这一击。
十郎咂了下舌头,双脚猛蹴地面,用尽全力扑向孩子们。在这一瞬间——
“很好,将军!”
石暮八成事先早已预测到十郎会采取何种行动了吧,只见《魔弹》的目标直接对准了十郎。
所谓的战术,说穿了就是随心所欲地控制对方行动的技术。
对于十郎化身诱饵,设法吸引自己注意力;以及当孩子们成为目标之时,必会挺身阻止自己的攻击等行动,石暮早已完全计算在内。
十郎则在石暮即将发射《魔弹》的前夕,瞬间掌握了这一记魔弹的威力及行进轨道。
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避开,纵使不致立即身亡,肯定也会失去一手一脚。战斗能力彻底遭到剥夺,整场战斗到此画下句点。
不过——这正是他最期望发生的状态。
身为魔法师的石暮,着实是一名极端优秀的人才。也正因为他所拥有的优秀才能,使他深信凡事都会如自己所料一般发展。结果导致他彻底中了十郎所设的局。
为了在那一瞬间,让他的注意力从月子身上移开,就只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十郎刻意顺着石暮的算计,主动捐献出自己的身体。最后一步——只要能照原订计划走出这最后一步棋,那么胜利就会落进我方手中。
十郎对着少女大喊。
***
月子凝视着十郎的背影。
凝视着赌命扮演着诱饵角色的那道背影。
她拚命压抑住内心那股不忍卒赌的冲动,笔直凝视着那道背影。
他的左手似乎已经无法动弹,一直呈现着无力的下垂状态。身上留有数不清的细小伤痕,渗出血水的衬衫则早已如同抹布一般破烂不堪。
不过这道背影还是往前踏出脚步、闪避、冲刺、横扫。
宛如踮起脚尖踏在雪白刀刃上头一般,维持着极端危险的平衡。
从不远处掉落,裂成两半。
确定无误的未来。
不过十郎毫不犹豫。他以自己的身体做出等价交换,就只为了抢得仅此一次的绝佳机会。
月子将意识集中在肩头的这只天竺鼠身上。
只要一听到指示,她随时都能扣下扳机。不过,创造机会所付出的代价,却是十郎必须身一支重伤。此事月子相当清楚。
胸中有一阵声音命令她:要救老师一命。
如果预估无误,她相信自己应该还能在解除《障壁》后,再次重新发动一次《障壁》。
只要能在最后一瞬间执行这个动作——就有办法救十郎一命。
那就这样去做吧。难道让那个人死掉也无妨吗?难道真想看见那人的身体被炸飞,横躺于地面上的光景吗?
月子强忍泪水,紧咬嘴唇,竭力设法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所收到的命令,是要她毫不犹豫地启动魔法回路,无论他陷入多么艰辛的困境也一样……
瞬间,感性驱走理性,在她内心大声呐喊。
不要!
我绝对不要!
我根本不想见死不救!
我没办法忍受这样的情形!
就在她下不了决心的期间,结局悄悄来临。
石暮的手中浮现出一记巨大《魔弹》。
为了让石暮对自己做出最后一击,而刻意往前跃出的十郎。
因此而产生的瞬间空隙。
以及声音。
深深信赖着月子,并交托出一切的——声音。
“雏咲!动手!”
***
“什么——!”
下一瞬间,石暮的面貌因惊愕而产生扭曲。因为他确信必能击中目标的《魔弹》,竟被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墙壁弹开。压倒性的冲击波掠过十郎右肩,猛然扫向后方。原来是月子在他面前重新设下《障壁》,救了他一命。
然而于此同时——十郎却也不禁发出了绝望的呻吟声。
在石暮的注意力彻底从月子身上移开的这一瞬间,她应该不要在意十郎的死活,直接打出工牌才对。如果她能办到这点,就能拿下胜利;若不行,则只能接受败北命运。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这就是十郎所下的赌注。
月子却优先考量到十郎的安危。换句话说——十郎输了这场赌注。
“……哼,被你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刚刚这一挡,使小鬼也用光了所有玛那能量。你们没戏可唱了吧?”
石暮开口嘲笑他们。
十郎不禁咬牙切齿,他已用尽所有手段。最后顶多也只能设法拖延时间,若可以让这两名小孩逃离此人魔掌,自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就是了……
十郎不发一语地举起匕首,压低身子。然后——然后他轻轻睁大双眼,身体竟开始产生微微颤抖。
无视于皱起眉头的石暮,暗自窃笑随即演变成高声大笑。十郎仿佛打从心底感到相当开心似地笑个不停。
“……喂喂喂,你该不会是脑筋出问题了吧?”
“你说我脑筋出了问题?”
十郎好不容易才停止大笑,并开口对他说道:
“看见这么出人意表的事情,教我怎能闭嘴不笑呢?——我说恐怖分子啊,你知道什么叫做等比级数吗?”
“啥?”
在开口发出疑问声的石暮脚边,出现了一只白色小动物。
这只小天竺鼠纵身一跳,便攀在他所设下的《障壁》之上,并张口啃蚀这个魔法回路的某个部位。些微玛那能量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看在石暮眼中,这或许只是针对魔法回路而来,连坏咒都称不上的无力攻击吧。
不过,就在石暮打算动手轻松除掉这团碍眼的毛球之际,他脸上的表情却顿时冻结。
因为被咬掉的玛那竟马上结合、构成魔法回路,制造出具有天竺鼠外貌——也就是福次郎的复制体。而这个复制体又继续啃蚀魔法回路,产生出新的复制体。
一只变两只、两只变四只、四只变八只、八只变十六只、十六只变三十二只、三十二只变六十四只、六十四只变一百二十八只——
“这、可恶的东西——!”
(插图123)
伴随着《魔弹》所发出的闪光,有半数以上的天竺鼠立即遭到消灭。但剩下的数十只天竺鼠却又继续啃蚀魔法回路、继续不断增殖。
“没用啦……尽量吃、尽情增殖吧,《暴食鼠》!”
闪光与爆炸声响接连传出。不过增殖速度远胜过破坏的速度,最后甚至还超越了石暮组成《魔弹》的速度。天竺鼠们完全不让魔法回路有任何机会得以成形,只顾着咬啮、啃蚀。
到最后,吃光了《魔弹》及《障壁》的白色毛球大军,又找上了隐藏于暗处的《纺车》。转眼间便将这个堪称艺术品的精致魔法回路破坏殆尽。
这并不是如同坏咒一般,斩断魔法回路的关键部位。而是单靠压倒性的多数暴力,将所有魔法回路吃个精光,不留任何残渣。而且一旦启动之后,除了十郎之外,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支天竺鼠大军。
——这就是十郎的最后一张王牌.《暴食鼠》。
天竺鼠们在吃光魔法回路之后,再次变回原先的单一型态。十郎将吃下地的玛那能量全数储存于体内的福次郎捡起来,并再次将它的支配权从月子手中移回自己身上。
将所有玛那能量掌握于手中的十郎,以及丧失一切玛那能量的石暮。两人的立场彻底产生逆转。
恐怖分子只能哑口无言地呆立于原地不动。
“——我啊,在收集玛那能量、组成魔法回路这一方面的能力,确实只是个三流魔法师。但是现在的我,绝对有能力轻易取下你的生命。”
“这是……你发动的魔法吗?但是我并没有看见你做出任何施咒的举动啊……”
“当然啦,因为这魔法是由那个小妮子所发动的啊。”
十郎转眼望向对这超越理解范畴的事态发展感到目瞪口呆、整个人愣住不动的月子,随后开口回答石暮。
“这怎么可能!那个小鬼不是发动《障壁》保护了你吗?她到底哪来的空档——”
话说到一半,石暮仿佛察觉到什么事似地阖上嘴巴。
“没错,一般魔法师基本上并无法同时启动多种魔法回路,不过却有极少数天资超越常规的魔法师能够办到此事。你应该也认识一名这样的魔法师吧?”
“……复数施咒者……”
他口中冒出了这句轻声咕哝。
“一点都没错。那小妮子方才就是同时启动了《障壁》及《暴食鼠》啊。’
石暮虽然不停开口闭口,仿佛打算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发表意见,‘嘻嘻’笑了两声,随即高高举起双手。
“哎呀呀,投降投降。我认输啰,小人就任凭你处置吧。”
十郎边提高警觉边走近石暮,以钢索将他的双手绑在背后,接着再挥动匕首两次。刀刃瞬间割断石暮脸上的太阳眼镜,并在他双目眼睑上划出两道浅浅的伤口。
确认他已失去视力之后,十郎解放了玛那能量。大气中的玛那能量浓度逐渐恢复正常状态,相信剩余的恐怖分子们也将因而获得解决。无论对方共有多少人、拥有多强大的武装,对能势而言应该都不成问题才对。
至于佑平的伤势——十郎也只能祈祷信乃的治疗还来得及发挥功效。
十郎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身走回两名学生身边。
***
(好漂亮喔……)
漫天飞舞的蓝白色粉状亮光粒子令月子看得入迷。先前被监禁在狭窄牢笼之中的玛那能量,宛如欣喜若狂地飞奔而出的小孩子一般,快速朝四面八方散开。
周遭空气已变回原先那种令人感到既习惯又亲切,且充满了魔法之力的状态。由十郎组成、月子负责启动的《暴食鼠》,从恐怖分子手中抢回了他们的日常生活。
“——雏咲。”
“呃,是!”
突然听见有人出声叫出自己的名字,月子急忙转头望向一旁。在不知不觉当中,十郎已伫立在她的身旁。
“关于自己能够使出复数施咒一事,你一直瞒着没告诉其他人吗?”
“复数施咒……?”
月子感到很困惑,这是一个她从没听说过的单字。
“也就是可以同时启动多种魔法回路的能力啦,你刚刚不是已展现过这项能力了吗?”
十郎的表情看起来既严肃又认真。
我该不会是做出什么害老师感到相当失望的错误行动了吧——一股恐惧念头顿时掠过心海。
“我、我并没有隐瞒的意思……那个,是因为我学到的知识告诉我在每次使用魔法之时,都必须先解除魔法回路再重新加以组合……因为学校老师都这样教我们,所以……”
虽然搞不太清楚,但她觉得大人们既然这么说,就表示其中应该包含着某种重大理由才对。因此月子便忠实地遵守这项教诲,从未曾尝试过同时进行超过两种以上的魔法施咒程序。
——直到方才为止。
“刚刚那是因为我不晓得到底该乖乖依照老师的吩咐动手,还是先设法保护老师的生命安全才好……我只是满脑子想着‘我要同时完成这两件事’……请、请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举动呢?”
十郎不发一语,他的沉默令她心痛。无法忍受这股沉默气氛的月子,很想马上转身逃离现场。
“……连你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吗……”
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只知道你完成了你该做的事,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就是了——怎么样?要尽自己的责任义务,根本不需要用到什么虚假的笑容,或是装乖巧的恭敬语调,你说是不是?”
“咦……?”
月子虽然无法瞬间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她随即察觉到十郎所指的,乃是她之前所戴的‘面具’。
经十郎这么一说,确实也没错。自从为了救骏介而挺身冲出教官室之后,她就一直很拚命,完全忘记要伪装自己,这个念头也未曾浮现于脑海中的任何一角。
“你本来就不需要那种玩意。在因着挂虑一些无聊小事而搬出粉饰表面的态度之前,记得先以自己为荣。”
十郎轻轻将手搭在一脸讶异的月子头上。
十郎脸上一样露出似乎不太高兴,看起来又有点生气的表情。不过他的手掌却是又人又温暖。
“——简单说,我是在夸奖你啦。你表现得很不错喔,雏咲。”
隔了一会儿之后,月子才理解到十郎这番话的含意,全身也跟着放松脱力。
“……呃,嗯……”
——太好了,我顺利完成老师的吩咐了……
就在她如此心想之时——眼泪却突然夺眶而出。
“咦,这?”
透明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眼泪不断泉涌而出,怎么也停不下来。
“为……为什么会这样?我好奇怪喔……”
明明好不容易才结束了这一切,终于从恐惧当中获得解放,但自己为何却又掉下眼泪——月子扪心自问,随即发现答案为何。
这是因为老师夸奖了自己,认定自己确实表现得很好,所以自己才会感动落泪。
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人这样夸奖过她。对‘雏咲’而言,表现优异、努力向上乃是理所当然的义务,休想因此得到夸奖赞赏。家人都这样教导她,她过去也深深相信这是正确无误的观念。
所以,她一直都过着不知道这种感觉的生活。
她不知道看似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能带给人如此温暖的感受。
能够这么温柔地包裹住自己的心灵,足以令自己感动落泪。
月子就这么维持着又哭又笑的表情,再三发出吸鼻涕的声音。
十郎将视线投向枪声断断续续响起的学生宿舍方向,并开口对月子说道:
“……这场闹剧也差不多要告一段落了。你就扶着瘫坐在后面的最部,先跟他一起到学校大门口那边去吧。记得要避开学生宿舍,沿着操场对面绕一大圈过去喔。”
语调听起来之所以比往常还要冷淡,八成是因为对突然哭泣落泪的月子感到困扰不已,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来安抚她所致吧。
发现到另一个在不知不觉当中,变得能够理解隐藏于面具底下的情绪变化,以及感觉这名魔鬼教官其实还满可爱的自己存在于心海深处,令月子不禁感到有点可笑。
“椎叶老师。”
月子开口叫了他一声。正准备掉转脚步走向被捕的恐怖分子身旁的十郎,闻声转头望向她。
自己大概已经哭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双眼及鼻子肯定都红得不像话,变成一副简直不堪入目的难看模样。
——不过,她却很高兴能让十郎看见她现在的容貌,同时也觉得有点骄傲。
“谢谢你。”
月子以这张属于自己的真实表情,向十郎露出由衷感激的微笑。
***
十郎目送两名学生离开之后,石暮随即搬出半开玩笑的语调向他说道:
“哎呀,真是坚强的小女孩呢。看来学校老师也算是个满有趣的工作嘛,我也真想尝试看看耶。”
明明已经沦为阶下囚,但他却依然不改他那桀骜不驯的态度。
内心受到这句话挑起不悦念头的十郎,虽不自觉地转眼直瞪石暮,但对于视觉已被剥夺的恐怖分子而言,当然无法造成任何恫吓的效果。只不过即便他双眼视力依然正常,八成也不会在意十郎的怒目相视吧……
“——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是没想到在我的人生当中,居然有幸目睹到两名叫做复数施咒者的怪物,着实令我惊讶不已啊。不对,身为一名魔法师,这或许该说是很棒的体验才对吧?”
“我要你一五一十通通招出来。”
十郎不屑回应他的玩笑话,只以冷静的语调对他说:
“哦哦,对对对,我刚刚的确答应过你是吧?好好好,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石暮语带嘲讽,同时又有点愉快地翘起嘴唇。
“关于五年前……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事情。”
***
(玛那能量恢复正常了——?)
曾几何时,大气当中充满了强而有力的魔力素子气息。如此一来,想要顺利组成魔法回路绝对不成问题。信乃急忙加快脚步。
不久前,她接到警方的联络,告知恐怖分子们已放弃原本沦为人质的学生,并朝校园腹地后方撤退;以及佑平身受重伤等消息。而在确认安全无虞之后,信乃如今总算可以赶往餐厅,动手为佑平进行治疗。
所有学生们几乎都平安无事,然而警方至今尚无法确认月子及骏介等人的所在位置。虽然有点担心——不过如今也只好相信警方及十郎等人,能够救他们顺利脱困。至于自己,就设法尽全力完成自己所能办到的事情吧。
(——我绝不会让你丧命,我不会让同样的憾事再度上演!)
信乃以前也曾对佑平施展过医疗魔法。那是发生在大约六年前,这间守丘培训学校才刚落成启用不久之时的事。当时的信乃是这间学校的新任教官,换句话说,那时她跟佑平现在所处的立场一模一样,而佑平则是她班上的学生,是个年纪才只有十一岁的小男孩。
这个善与他人相处,却又很喜欢恶作剧——连信乃也时常对他感到头痛不已——的小男孩,身边跟着一个名叫耕平的双胞胎弟弟。长相虽然一模一样,不过由于个性较为安静内向,因此在信乃的记忆中,他总是习惯躲在佑平背后。
那一天,信乃带着包括嘉神兄弟在内,将近十名左右的学生一同搭乘电车前往隔壁镇远足。但在回程途中却遭遇到交通事故,电车因为脱轨而翻覆于路旁。
幸运未受到严重伤害的她,马上起身确认自己所带这群学生们是否平安无事。绝大多数学生都跟信乃一样,只受了皮肉轻伤。但似乎只有嘉神兄弟所坐的座位附近,遭受到格外强烈的冲击力道袭击,导致佑平右脚骨折。
“我没事,请老师先治疗我哥的伤势。”
自己的头部也流出鲜血的耕平这样对信乃说。信乃先以魔法为他止痛,并吩咐他压住自己的伤口,乖乖待在原地休息,随后便开始动手为佑平进行治疗。
折断的骨头穿透皮肤,似乎又因着动脉受创而造成严重出血,导致佑平陷入生死交关的状态。信乃动用了当时她所具备的一切知识技术,总算是成功使他的生命迹象稳定下来。
当针对学生们的治疗告一段落之后,她接着又利用救援队赶抵现场之前的这段期间,在车厢内来回巡视,设法治疗其他乘客们的伤势。她拚命采取治疗行动,就只希望能够多救几名伤患。电车驾驶、与丈夫一同搭乘的年迈女性——虽然其中也有几位伤患早已回天乏术,但她还是竭尽所能地做了她有能力完成之事。
——她内心一直这么认为,直到那一刻来临为止。
信乃仿佛试图摆脱这段回忆似地加快脚步,走进学生宿舍的附属餐厅。
餐厅早已被鲜血染红,数名已气绝身亡的恐怖分子倒卧在地板上。佑平则独自一人靠着墙壁,坐在餐厅一角。
他脸上浮现出份外虚弱的笑容。
“……嗨,信乃老师。我觉得……咱们好像……好久不见了呢。”
“别说话。”
信乃动手组成发动《精查》的魔法回路。这是医疗魔法师用来替代X光片及电脑断层扫瞄,将人体内部影像直接投射于施术者脑海当中的魔法。
腹部组织被挖走了一大块,内脏受损程度也相当严重,处于需要立即加以治疗的状态。虽然照理而言,最理想的状况应该是先将他送进医院,并在医疗科技的技术支援下,再动用魔法进行诊疗,但以他现在的伤势,信乃大概也不得不被迫在现场为他进行紧急治疗。
“你基本上有先为自己止血及麻醉了吧?”
“多亏椎叶老师……助我一臂之力……我才能……获得够用的玛那能量。我的表现……应该算很不错吧?”
“勉强给你及格分数。”
佑平露出十分软弱无力的苦笑神情。
“老师的给分标准……还是一样严格呢……”
“不过若考虑到当时状况及你的实力,的确也可算得上是相当不错的表现……其余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信乃先以附加式指令维持住《精查》,再发动《接合》将她所发现的血管及内脏受创部位加以连接、缝合起来。魔法医疗远比一般手术的处理速度还要来得迅速,对伤患所造成的负担也较轻微。不过纵使如此,佑平能够捡回一命的机率大概也只有五成左右。
一边发出痛苦喘息声佑平,一边自言自语似地开口对信乃说道:
“像这样……接受老师的治疗……已经算是……第二次了吧。自从……导致耕平丧生的那起事故……以来……”
虽然自己也有发现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信乃还是不发一语地专心继续治疗。
她当然不可能忘记。嘉神耕平——那位温柔且关心兄长的少年,也名列事故丧生者名单当中,死因是脑挫伤。乍看之下只受了轻伤的他,却在事故发生后隔一天,因着脑出血而陷入昏迷状态。虽然医院为他动了紧急手术,仍旧无法使他的病情得到改善,并于数天后宣告不治。
此事令信乃大受打击。她不否认当时她确实感到惊慌失措,不过她却犯了一个致命疏失,就是轻易相信小孩子对自己伤势的描述,甚至未动用魔法对他进行任何检查。
当时若能发现他的不对劲,就可以让他早一步接受精密治疗。这等于是我亲手夺去他的生命——她不断这样责备自己。
而佑平在被告知弟弟过世之时,所说出口的一句话,又对信乃的心灵造成重大打击。
“老师……你没有救小耕一命吗?为什么?”
——之后,信乃便有如着了魔似地,全心钻研医疗知识及技术。
她坚持前往现场,累积临床医疗经验。一有空闲便翻阅相关论文,不断重覆摸索、尝试将各式各样的医学研究成果,应用在魔法医疗的范畴当中。没错,为了不再品尝到同样的苦涩自责念头,为了不再让原本可以得救的宝贵生命白白遭到牺牲。
“还真让我……感到有点怀念呢。老师高明地治好了……我的右脚……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喔……”
“闭上嘴巴,不要说这些多余的话。”
佑平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又没有……关系,我若不说话,好像会很容易……失去意识——况且,说不定这是……我能跟老师说话的……最后一次机会啊……”
‘最后’这一个字眼,使信乃的心顿时揪成一团。
她叮咛自己,千万不可心生动摇。我岂会让这段话成为你的最后遗言!我就是为了此时此刻能够救人一命,过去才会一直不断努力地累积知识及经验。
出血症状几乎已完全获得控制,剩下端看先前的失血究竟对他造成多大伤害。她必须一边修复受创的内脏,一边慎重地控制住他的病情才行。
救护车及输血用的血袋应该已在前来学校的路上,究竟还得过多久才会抵达呢?
“佑平,你……是不是有因为耕平的事,对我怀恨在心?”
信乃突然脱口说出这句话。
这是一股长久以来,一直沉积于她心海深处的歉疚想法。
在耕平过世之后,她受到来自他父母亲的责备咒骂。而跟弟弟感情融洽的佑平,即便对她怀着超越父母亲的憎恨心态,自然也不足为奇。
佑平选择踏上医疗魔法师之路,并跟在信乃手下学习一事,也化为一块压住她心坎的沉重巨石。自从那天以来,佑平虽然从未出口责备过她,但他那张与已逝的耕平一模一样之面貌常常出现在自己身旁的事实,却变成无声的责备,日复一日地苛责着信乃。你可别忘记这张被你夺走生命的容貌、别忘记你曾经犯下的疏失。
“……唉,果然不出我所料。”
佑平的嘴角突然泛起一道微笑。
“老师外表看起来很酷,其实也有很脆弱的地方……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
正当信乃感到困扰,不知该选择何种表情来面对佑平之时,他又接着开口对她说:
“信乃老师,真的很对不起。”
“……咦?”
“我一直在想,我非得找机会向你道歉不可。‘老师……你为什么没有救小耕一命呢?’——我曾经对老师说过这句话没错吧?那个时候,老师虽然露出十分受伤的表情,但当时的我,却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会变成那样。”
佑平稍稍转眼望向远方。
“我啊,当时认为老师是一名相当伟大,而且是如同在童话故事当中登场的全能魔法师。根本没有什么伤势能够难倒老师。最佳的证据……就是老师当时也医好了我的脚伤……对吧?所以我真的……搞不清楚,为什么……老师竟然没办法救小耕一命——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理解到……何谓魔法的极限……以及人力的极限……”
“……但你却还是决定以医疗魔法师这个职位为目标?而且还跟在我底下学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是一份最值得我奉献一生……最有意义的工作啊……”
“…………”
“——这样的回答,老师无法接受吗?八成无法接受吧……”
佑平露出有点困惑的笑容,又接着对她说:
“其实呢……是因为我想……待在老师身边啊。”
“待在……我身边……?”
“既正经八百、又顽固,凡事都想独自一人解决,但却又很容易陷入失望沮丧,总让人……觉得无法袖手旁观。这是其中一半的因素——至于另一半……大概是……出自所谓的责任感吧……”
这是一种与他平常惯用的开朗语调截然不同之平静语气。
“自从我说出了那句不该说的话之后,我觉得老师……就再也没笑过……随时随地都绷着一张脸……好像失去了原有的从容态度。可是,就算我对老师说‘请你别将那句话放在心上’,老师八成也听不进去吧。所以我才想说……要是能成为老师的助力……那就再好不过了……”
佑平移开视线,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耕死了,可是他的离世却促使我决定朝着医疗魔法师这个目标迈进,并顺利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疗魔法师。今后我将负责治疗许多人的伤病,即便碰到老师无法独力救治的病患,说不定只要与我携手合作,就有机会保住病患的生命。如果真有人因而获救,那就表示小耕的死绝非枉然。’”
佑平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又对信乃露出苦笑表情。
“我原本打算……等我有能力……独当一面之时……再将我的想法说给你听。只不过……预定计划临时被打乱就是了——发生那起事故之时,包括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竭尽所能地帮助小耕,结果还是没能挽回他的生命.事实就是这样罢了。我猜……我父母亲……如今应该也已经看开了才对。因为他们……并未反对我……跟着老师学习医疗魔法的技能啊……只不过……心中的悲伤情绪,并不会因此消失就是了……”
佑平以平静的眼神凝视着信乃。
“关于老师一开始那个问题的回答……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恨老师啊。因为……我最喜欢老师了……”
“…………”
一时之间,信乃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回答佑平的字句。各式各样的思绪在心中不停打转,超过了脑袋的运算处理能力,导致整个人呈现热当状态。
过了十秒左右的缓慢时间之后,她好不容易才有点迟疑地开口回问:
“你刚刚说的‘最喜欢我’——那……那句话是哪种意思啊?”
我干嘛脱口说出这么蠢的一句话啊?信乃仿佛觉得刚刚那句话有点事不关己。
“……啊,刚刚的表情……确实是我所认识的信乃老师喔。”
佑平不禁会心一笑。
***
警方冷不防地停止枪击。
当他感到事有蹊跷之时,一切已为时已晚。
“呜!”
他身旁的部下发出低沉悲鸣声,整个人飞了出去。
还来不及心生惊讶,槙野的身体也已飘向半空中,并在猛然撞上树干之后,遭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倒在地。宛如被一只巨大的手掌压住一般,浑身动弹不得。
“好啦,各位恐怖分子,正义的魔法师登场啰!”
只见一名男子缓缓自正前方的黑暗当中现出身影。
看起来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体格身高都算中等,有着一张没什么特征的不起眼容貌。不过他的声音——
“你是……渊上吗!”
槙野不觉放声大吼。他正是先前担任交涉窗口的警方负责人。然而如今却丝毫感受不到他先前那种战战竞竞的胆怯态度。
“那你就是槙野小弟啰?一点都没错,我乃特别对策局局长.渊上龙生。”
“特别对策局……?你是魔法师!”
“我刚刚不是就说过了吗?——其实啊,我方也事先针对你们的动向做了某种程度的预测,因此并非毫无警戒喔。我们早就料到你们真想下手.肯定会锁定这间有许多掌权者子女就读的学校啦。”
渊上乐不可支地笑了出来。
这表示自己这帮人只不过是被这家伙随心所欲地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槙野顿时羞愧得满脸通红。
“哎呀,请安分一点好吗?”
试图勉强从地面上起身的槙野,再次遭到魔法制服。
“只不过,由于发生不少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导致我们多花了一些工夫才搞定你们,这倒是不争的事实。你们这场仗打得算够漂亮啰。而玛那能量既已恢复正常状态,就代表跟你们同伙的魔法师八成已精疲力尽了吧。”
“…………”
是吗……石暮他被击败了吗?
是被对方生擒呢——还是已经遭到杀害了呢?
“只要能逮捕你,基本上我们就算达成目的了,所以麻烦请你乖乖投降吧。”
周遭亦可看见抵达现场的警方机动队员们,正忙着解除部下们的武装。既然对方派出魔法师坐镇现场,我方大概也不会有人再展现出抵抗的意志了吧。
(可恶至极——)
眼见这一切即将画上句点。
但是槙野尚未舍弃希望,因为还剩下最后一个机会,可以让对方露出可趁之机。
他转眼瞥视位于数十公尺之外的学生宿舍,接着又瞄了手表的数字一眼——倒数二十秒。
“我说渊上啊,那间学生宿舍里面还有人吗?我记得好像有一名受伤的年轻教官还待在里面,是不是呢?”
——倒数十秒。
“……你干嘛问这个问题?”
——倒数五秒。
“没啥,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罢了。”
就在渊上皱起眉头,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瞬间,大地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震鸣声。隔了一秒,宿舍窗口喷出阵阵烈焰,原来是恐怖分子们事先安装的饯别大礼正式引爆所致。
警方肯定会因这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而陷入动摇混乱状态才对,相信应有数名同志能够趁机逃离现场。槙野心中暗自如此盘算。
——然而此时,他却看见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呈现于他眼前。
“《大颚》”
一阵沉稳嗓音传出的同时,将近崩塌的学生宿舍上半部竟瞬间消失。宛如一头庞然巨兽一口将建筑物连同爆风一起吞入腹中一般……
能势踩着慢条斯理的步伐,缓缓从警方人员之间现出身影。
“我这个人啊,特别拘泥于‘吞噬殆尽’这个概念。彻底破坏某种事物,不留下一丝痕迹,可以带给我无比的喜悦啊。”
他对槙野说。
“你所采用的‘爆炸’理念其实并不差,可是我的魔法也很不赖吧?只不过在餐厅之时,由于能用的玛那能量并不够多,害我无法让你见到更精彩的表演就是了。”
在面带平静微笑的能势背后,槙野看见那名叫嘉神的教官被警方以担架抬出学生宿舍。腹部明明被轰出一个大窟窿,但他的意识似乎还相当清醒。而他身旁那名看似医疗魔法师的女性,面对半栋建筑物凭空消失的异常事态,竟完全不为所动。
(——简直……就是一群怪物啊。)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这帮人怎么会想到要主动对这群人宣战呢?这根本就是一种笑死人的举动嘛。
他放声大笑了好一阵子——随后,槙野接受了败北的事实。
***
恐怖分子们几乎全数遭到镇压,只见他们被铐上手铐,一个一个被押解上车。
十郎将石暮转交给警方,并靠在校门发呆之时,随即看见能势及渊上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真是辛苦你了,十郎兄。”
“……被害状况如何?”
“最部同学及雏咲同学受了轻伤,其余孩子们全部平安获救。听说嘉神老弟虽然处于大意不得的状态,不过有出云井随行协助治疗,相信应能度过难关才对。”
能势说完之后,渊上接着开口:
“总之,没有任何学生死亡,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辛苦你啦。押解恐怖分子及石暮的工作就交给我们负责吧。”
“拜托了,我要稍微休息一下。”
“去看个医生吧你。你看起来又不是毫发无伤——对了,我说椎叶啊。”
正准备离开的十郎停下脚步。
“怎样?”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十郎并未从局长脸上感受到特别明显的情绪变化,不过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却觉得局长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他的心海深处。
“……啥事都没有。我只是有点疲惫罢了。”
十郎转身背对两人,随即加快脚步远离现场。
他也知道自己内心感到有点混乱。身上伤口虽然疼痛,但是跟治疗伤势比起来,他现在更希望能找个地方独处,好让自己的思绪能快点恢复平静。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校门外侧传来了怒骂声。
“你懂什么!”
即将被押解离开的其中一名恐怖分子,看起来八成是首领阶级的男子,虽试图扑向石暮,却硬是被警方架开。
“我绝不允许你说出那种话。我们——”
搞内哄啊?真是难看……
十郎对此事失去兴趣,再度迈开步伐,不过石暮的声音却钻进他耳中。
“看来你还很有精神嘛,阿槙——你之前好像说过,你是为了未来而战是吧?既然如此,那就别让自己的行动到此为止,何不试着再努力一番呢?”
那是一种与此人极不搭调的平稳语调。
同一时间,十郎倒抽了一口气,并一边放声大喊,一边转身冲向校门口。
“快点阻止那家伙!他要使用魔法啊!”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石暮确实在自己身旁画出了一道魔法回路。
一旦缺少施术者的认知,魔法便无法启动。因此通常在逮捕魔法师之际,都会采取某些方法来夺取他们的视力。而石暮的双眼已被十郎割伤,并绑上绷带。因此目前他的双眼理当完全没有发挥应有功能才对。
但是,这世上确实存在着纵使眼睛看不见,亦能加以认知的事物。例如耳朵所听见的声音,以及轻抚肌肤的空气流动等。
世界上也不是没有所谓的盲目魔法师。只不过想在欠缺视觉的状况下,还能够灵巧运用魔法,就必须接受超乎想像的严苛训练。由于十郎从未曾听闻过视力正常之人,同时身怀此等惊人技术的例子,因此对他完全失去了戒心。
在十郎冲进坏咒有效射程之前,石暮已抢先一步启动魔法回路。
(《飓风》——!)
石暮以自身为中心,引发了一阵强烈暴风。
首先,槙野受到暴风吹袭,导致他整个人沿着山坡斜面不断滚落。警方人员虽然试图追赶,但是众人却在暴风的侵袭之下,连站都站不起来。或许是因为现场人员几乎都未曾经历过所谓的魔法战斗,因此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哄笑声响彻周遭一带。
“十郎兄,快发动坏咒!”
十郎听见能势的声音。
(可恶!)
十郎压低身子抵挡暴风,以免遭到强风吹开。距离坏咒的有效射程还很远,就在他打算以爬行方式缩短双方距离之时——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恐惧情绪已超越内心所能承受的极限吧,只见一名年轻的机动动员边发出尖叫声,边拔出身上的佩枪。
“住手!”
渊上的制止声慢了一步,枪声接连响起。
魔法师的高大身子往后弹开。胸口、腹部均喷出鲜艳的红色液体。嘴角也随着几声轻咳而不断吐出血泡。
石暮就这么面带扭曲笑容,颓然倒卧于地上——最后,失去了所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