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遇见的桐生先生,大概是在国外出生的吧。所以有着超~长的名字,又因为回到了日本所以才又有日本专用的「桐生一」这个名字。
这就是我的名推理。
因为我完全记不住超长的那串名字,所以就称呼他桐生先生了。
「桐生先生的烦恼跟那个眼罩有关吗?」
总之我开口问道。桐生先生则是「……嗯」,一脸忧郁地点点头。
「因为使用太多被禁止的力量,让负担累积过多了些。现在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或许总有一天会因此失去光明……」
「原来如此,是眼睛疲劳啊~」
「眼、眼睛疲劳……不、嗯、这个、算是没说错、吗……?」
「眼睛疲劳的时候啊,就用冷毛巾跟热毛巾交互敷在眼睛上就可以罗。让血管收缩又舒张,就能让血液循环变好呢。」
我说出对我来说是很了不起的小知识,但桐生先生的表情还是很奇妙。
然后我从他的外套口袋中看见一张白色的纸。正当我想那是什么的时候,就看见那是从医生那边收到的挂号收据。上头写着「佐佐木眼科」。
「……哎呀!不、这个不是我的!这是朋友的啦!」
桐生先生察觉我的视线后,就慌张地把挂号收据收好。
「你的眼睛……状况差到要去医院了吗?」
「不、不是……这个禁忌之眼以现代的医疗是……啊~够了,真是麻烦。嗯,对啊,就是啊~有点过头了啊~至少要静养三天才行啊……」
他像是放弃地叹了口气,略微自暴自弃地说道。
「呐,小姐。如果你被医生说『你的体质跟隐形眼镜不合,最好还是减少配戴隐形眼镜为妙。如果是用来矫正视力也就罢了,但你只是为了看起来帅气才戴彩色隐形眼镜的吧?』你会怎么做?」
「嗯?只要别戴隐形眼镜不就好了吗?」
「……说的也是喔。」
桐生先生失望地垂下肩膀。
「不,可是啊……红眼是我的特征啊,异色瞳或金银双瞳是我永远的憧憬啊……不过医生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停止了吧……眼睛肿起来很痛的啊……」
桐生先生表情认真地在烦恼。虽然我不是很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总觉得那是很无关紧要的烦恼。
「……你一定觉得这是个无关紧要的烦恼对吧?」
他直直地瞪视着我。我慌忙地表示「不、不不,我觉得这是非常崇高的烦恼」而摇着头。
「没关系啦~人类就是这种生物啊。」
桐生先生却一脸无趣地道。
「反正别人的烦恼不管到哪里都还是别人的。其他人的烦恼怎么看都是无关紧要,但却觉得自己的烦恼是特别的——明明是这样的生物,人类却又有想与他人共享烦恼的倾向。」
这个……他突然间在说些什么?桐生先生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只是一个人独自地继续说道。
「人类非常害怕自己会被团体所排挤啊,可是又不想让自己埋没在团体之中。一边祈求能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同时又希望能被大多数人接受。把这种矛盾下意识地放着不管,毫不在乎又半途而废的群众性动物——就是人类。」
「…………」
我越来越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我的这个想法大概是表露在脸上了,桐生先生「简单说」地进入结论部分。
「不管是谁都会想要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可是却又会忘记这一点而误会自己与其他人都是同一种生物,人类都有这种倾向。所以在这里就会产生『摩擦』。在现代社会中人际关系所带来的烦恼,几乎都是从这个摩擦衍生出来的。」
摩擦。
我还是一样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只有这个名词在我内心回荡。
我所感受到的,难道就是这个「摩擦」吗?
「不管是谁都不明白啊,每个人都是独自的生物啊,用人『类』这种说法来统称实在是愚蠢之举。」
「…………」
「好啦——」
桐生先生突然望向我。
用他那没被眼罩遮住的漆黑瞳孔。
「话说回来,小姐,你是自己的烦恼被矮化说成很平凡就会感到安心的类型?还是会因此受到打击的类型?」
这听起来就像是「接下来就来解决你的烦恼吧」的宣言。
事实上——也是这样。
☆
『喂,安藤?怎么了?这种时间打来。』
「灯代,鸠子有去你那吗?」
『鸠子?不,她没有来……怎么了吗?』
「这样啊,抱歉打扰了。」
『等、等一下啊!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鸠子不见了,只是这样。」
『啥!等一下,这是怎样啊?你说她不见是——』
我挂断电话。
鸠子会在灯代家的可能性极低。因为灯代家在得搭电车才能到的地方,鸠子现在并没有带钱包在身上。她把书包跟钱包都放在我家,就这样跑了出去。
所以鸠子不可能使用大众交通工具。可是即使如此,鸠子步行到灯代家的可能性也不全为零,为了以防万一才打了个电话问问,结果是没有意义的举动。
我虽然也有联络彩弓社长跟千冬妹妹,但结果是一样的。
我也有找鸠子可能会拜托的友人问过,可是全部都落空了。
「真棘手啊……」
我靠着身旁的电线杆,疲劳却一口气涌了上来,让我蹲到柏油路上。平常的运动不足到现在就尝到苦果了。
「……果然是这样啊。为了拯救世界,比起思考招式名或能力名,跑步或伏地挺身才是应该要做的事啊。」
虽然现在讲就只是个马后炮。
果然还是回家等待鸠子主动联络比较好吧。或许再过一小时她就会突然回来也说不定。
我打给鸠子的朋友们,也有听到这样的建议。「没事的,鸠子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见的时间是三小时左右?那还算不上是失踪喔。」类似这种混杂着失笑约回答。
可是我却无法这么乐观的思考。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宛如惨叫的大吼,一直在我脑中回响。
随着时间经过,在我内心深处膨胀成近似恐怖的感情。有种鸠子会就这样离开去别处的感觉。
危机感与焦躁感,再加上使命感催促着我,我再次站起身。
「棘手的话……那就用脚吧。」
所以——我跑了起来。
跑吧。
疾跑吧美乐斯。
「………………咕啊啊。」
在街上到处跑来跑去,体力已经逼近界限的我,摔了个像是搞笑一般的盛大跟斗。还好不是摔在柏油路上,而是摔在河岸旁的防波堤上。不用担心被车子辗过,伤势也比较轻一点。
但是制服外套跟裤子都还是磨破了,膝盖跟手掌也渗出血来。
「可恶……站不起来了。」
因为拚命跑来跑去的关系,我的生命值已经完全归零了。
「……到底跑哪去了啊,鸠子那家伙。」
都已经找成这样了,还是没找到她——让我一瞬间闪过最糟糕的想像。冷静点、冷静点啊,从刚才我就一直往不好的方向去思考。或许她是在某个地方睡着了吧,或者是跟偶然认识的人愉快地聊天吧。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胸口——会如此骚动不已。
「……啊,这样啊。」
我趴在地面上思考了一会儿,总算察觉了这股谜般的焦躁感是怎么回事。
因为是第一次。
鸠子不在我身边的情况,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我感到焦躁。当然就算是青梅竹马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但鸠子一直都在我的身旁,让我擅自认定了她一直都会是我的同伴。
鸠子跟我会一直像家人一样生活下去。
所以——被她那样单方面拒绝,就让我开始害怕鸠子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不去找她不行。」
我使尽全力站起身,整个人像是稍微一放松就会垮下来一样。
我踏出一步——兢在此时。
「安藤!」
我听见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仔细一瞧,灯代与彩弓社长正往这边跑来。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
「什么怎么会在这啊,肯定是接到你的电话觉得担心才来的啊!」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啊,对喔,这么说来,这边是往灯代家的路啊。
不知道是灯代还是彩弓社长说要过来的——
「……因为担心鸠子才来的啦。」
「不光是这样,我们也很担心安藤同学喔。你看看你,这什么惨状啊……」
彩弓社长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伸手碰触我。《始原》。光是这样,我的伤就全治好了,破掉的制服也恢复原样。
「顺带一提,我没有叫千冬妹妹。这种时间还带小学生出门是不行的。」
「安藤,没事吧……?」
灯代担心地说道,我应了声「嗯」点点头。其实根本不是没事,我只是硬装出来的。
「把芬里尔放在家里真是太失败了……要是有那家伙在,就不会消耗这么多体力了。」
「芬里尔……?」
「做为我主要移动手段的宿命爱机。在这个世界或许是被称为脚踏车吧。」
「……帮脚踏车取名,这是新手中的新手中二才会做的事,让我连吐槽都懒了。」
她们两人能来,老实说真是谢天谢地,现在无论如何都需要人手啊。
「那,我往那边找……你们两个就——」
我边走边发出指示,但说到一半就摔倒了。虽然伤势全治好了,不过减少的体力并没有恢复。
「等等……你这样真的没事吗?脸色……很糟糕喔。」
「……别管我,我没事。」
我再次站起身,打算跨出步伐时。
「你、你等一下啦。」
就被灯代抓住肩膀制止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鸠子会不见?为什么你要这么拚命去找她?这些事我们根本不明白啊,你先好好说明清楚。」
灯代眼神坚定地望着我,那视线认真到让我发痛。我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让我像是垮下般地蹲坐在地。
「……没有自觉的善意比起有自觉的恶意还要可怕多了啊。」
话语自然地从我口中流泻出去。虽然是自言自语,但被她们听见也没关系,反正这只是自暴自弃下说出的话而已。
「没有比把自己的行为误会成是为了他人好的家伙更恶劣的人了。像在KTV里对不想唱歌的人说『一起来唱歌嘛』的家伙。明明没人拜托他却说『我教你功课吧』自我宣传头脑聪明的家伙。听起来像是为了孩子好但根本都只是在炫耀的双亲跟亲戚……」
我边说着「还有」边低下头,因为实在太过羞耻,让我根本抬不起头。
「还有……把自己的兴趣强压给别人的家伙……」
「…………」
「……我啊,从以前就推荐给鸠子很多东西,漫画啊轻小说之类的。当然不光只有推荐,我想出来的理论、设定、能力跟别名……我一直都会把这些说给鸠子听。」
因为我有中二病啊。
我自虐地、难得自虐地——说道。
「我希望我觉得很帅气的东西,鸠子也会觉得很帅气。我想要分享我的喜悦。我真的……只是这么认为的。」
一丝恶意也没有,发自善意的行为。
却是极为恶劣的、发自善意的行为。
「所以——我是不是一直给鸠子带来麻烦啊……她是不是为了我而勉强自己,心中其实一直很郁闷啊……」
眼眶发热。好像略微松懈的话,眼泪就会夺眶而出。我将头更往下垂了下去,为了不让她们两个看见。
「……我以为鸠子她一定对我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的……但却不是这样……」
那个宛如惨叫般的大吼在我脑中回响无数次。在鸠子的大喊中,出现了非常多我告诉她的用语与名词。
「鸠子比我想像的还要认真,她一直都是这么真心地对待我……可是我却……」
我们——一直都搭错线了。
没有察觉这一点,持续地以错误的方式相处下去。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好几年。
「……鸠子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痛苦啊……?」
「……你这没用的混蛋!」
被甩巴掌了。
灯代狠狠地往我脸上招呼。
她没有使用《永远》,而是灯代用本身的力气甩出的普通巴掌。但这巴掌却重得不得了,有着不下于踢击的威力。威力大到当不成喜剧作品中的夸饰手法。
蹲坐的我就这样被打倒在地。脸颊传来抽痛,因为太过讶异所以根本反应不过来。原本在眼眶打转的眼泪全部都收了回去。
「别说这种丢人现眼的话啊!」
她语气严厉地对跌在地上的我说道。
「鸠子会对这种事感到痛苦?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啊!」
我「唰」地抬起头,灯代眼神炙热地望向我。
「鸠子一直都很开心啊!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总是都会露出笑容的嘛!你跟鸠子的感情好到让人看了就不爽啊!要说那个笑容是装出来的,我可不这么认为啊!」
——我就直说了吧,那感觉很差啊。
相模是这样看我们的。但灯代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
我无法判断哪边的意见才是正确的。或许双方都错了也说不定。
不过要说到我想相信哪边——想要依靠哪边,我也说不出口。
「鸠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吧!就算跑来跑去跑到全身都破破烂烂的也还是想着鸠子对吧!既然这样——那就相信鸠子啊!鸠子是不可能会讨厌你的!」
灯代瞪着我,像烈炎一样地猛烈抨击。那声音极度激动——却又很温柔。
「别擅自决定鸠子的心情!别因为臆测程度的事情就自己在那边丧气啦,这样很娘耶!我可不想看到你在那边抽抽噎噎地哭泣啦!」
然后,灯代在我面前蹲下。用拳头敲了敲我的胸口,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振作一点啊。你可是——基尔帝亚·真·咒雷啊。」
「——颗颗。」
我笑了。不是嘲笑也不是嗤笑。
灯代说出的台词——对我来说没有比这个更棒的激励了。比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所有言语更能振奋我的灵魂!
「哼,你说谁在哭了?在尽头之街被称为『人间失格』而被人厌恶畏惧的我,怎么可能会有人类一般的感情存在啊?」
我将手抵住膝盖站起身。
我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颗颗」笑着,灯代也配合着我「哼」地微微笑着。
「现在气氛正热啊,你们别来插手——」
我的膝盖一软。
彩弓社长不知何时绕到我的背后,往我的膝窝招呼了一记。体力已经濒临界限的我,又再次华丽地跌了个狗吃屎。
喂,等一下啦,我好不容易才站起身的耶!
再说我到底是要站起来又摔倒几次啦!
「问题一件都没解决喔,鸠子同学现在在哪依然不明。既然安藤同学都已经找到这个地步了却还找不到,那现在就算我跟灯代同学帮忙寻找,我想找到的机率也不会因此提高。」
「彩弓社长……联络警方是不是比较好啊?」
灯代提出提议,彩弓社长却摇摇头。
「他们不会受理的。女高中生下落不明……要过几天才会受理,但鸠子同学不见也才不到五小时。」
「是喔,说得也是啦……」
「乖乖等待才是上上策吧——不过。」
彩弓社长在此停住话语,俯视着拚命想站起身的我。
「这里有个坐立不安的男人在,所以也不能这么做啊。」
「……你很明白嘛。」
我使尽全力再次站起来并说道。
「我想要尊重安藤同学的心情,我也想要尽早找到鸠子同学。不过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去寻找并不是件好事……」
对话到此中断。彩弓社长跟灯代都一副为难的表情在思考。我也用冷却下来的头腊冷静地想想。
该怎么办才好,快想、快想啊。
「……要是我们之中有人拥有类似千里眼的异能就好了……」
「执着于不存在的东西,什么都开始不了喔,灯代同学。」
彩弓社长平静地回答灯代的抱怨。
很可惜地,我们所拥有的异能中,并没有能用来找人的能力。
就算是神等级的能力,也无法找到一位女孩子——
「——啊!」
等一下。
异能、异能吗?
「……颗颗,哈哈哈哈。」
我不由得笑了出声。她们都往我这儿看来,但我毫不在意地继续大笑。因为这实在太好笑了。
「颗颗颗,我也真是的,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都没发现。」
不是有嘛。
没什么了不起的、极为平常的解决方法。
这可是世界上随处可见、普通到不行的情况啊。
这发展根本是正统中的正统。
简直是一点都不引人注目、简单过头了的答案。
「安藤……?」「安藤同学?」
两人都用奇异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则是——将右手朝前伸出。
☆
「从结论来说,小姐抱持的烦恼,其真正身分——只是罪恶感啊。」
在听我从头说完一遍后,桐生先生像是不痛不痒地直接说道。
这个人很会倾听别人说话啊……不,是很擅长把人的心事给引出来,我在不知不觉间把所有事都跟他说了。
是个很单方面的对谈。
不过明明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桐生先生说话的口气却像是完全把我这个人看透一样。不悦——虽然是没有,但还是有种无法静下心的感觉。
「罪恶感吗……?」
「嗯。小姐你——因为青梅竹马的男生发言与行动都太过奇特我都跟不上啦,受不了他老是把自己的兴趣强压给我啦,稍微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嘛你这笨蛋男——你根本没有这么想。」
「…………一
「你应该不希望你的青梅竹马改变吧?」
「这个——」
没有错。
阿寿是个让人搞不清楚、意义不明到让人厌恶的男人。
可是,这是为什么?
我自己连一丝一毫——想要阿寿改变的想法都没有。
我打从心底希望,他能够就这样一直维持下去。
「小姐你只是对无法理解青梅竹马的自己感到丢脸而已。你对『无法理解他。这点感到内疚。真是的,你还真是个不得了的大好人啊。你可是拥有现在难得一见、自我奉献的精神啊——栉川鸠子小姐。」
有种什么东西掉落的感觉。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虽然有点不悦,也有点嫉妒明白「中二」是什么的大家,但最主要的是——
——你果然看不懂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那时阿寿悲伤的笑容,一直残留在我心底。
所以我一直抱持着罪恶感。
照这样说的话,今天我那样对阿寿生气,或许就只是因为不开心吧。
跟不擅长念书的小孩子一样,只是因为看不懂问题在要任性而已。
「不需要把自己想得跟他人一样,也别把他人想得跟自己一样。不管是谁都是抱持着烦恼在生活的。从这方面来说,小姐你的烦恼可是非常普通的烦恼啊。」
桐生先生这么说道,像是观察一样地直视着我。事实上他就是在观察我吧。他在确认他以优越态度说出的那些话,是否有让我感到安心或受到打击。
老实说——我既感到安心又受到打击。
认为普通很好,反过来想就是想追求平稳的事物。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刚才说的「一边祈求能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同时又希望能被大多数人接受」意思啊,我现在能体会到了。
「能解决这个烦恼的方法有很乡……这次就用简单点的。」
「简、简单的……?」我吓了一跳。
「小姐不明白什么是『中二』对吧?既然这样,那就简单了。」
桐生先生干脆地说道。
「不去明白也可以。」
我歪着头,听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也没关系,你也没必要为了『不明白』这点而有罪恶感。小姐就跟以前一样,当个什么都不明白的人就好了。」
「可、可是,这样子——」
「总有一天会被青梅竹马抛弃,对吧?」
我的话被抢先说了出来,让我倒抽口气。桐生先生露出愉悦的笑容。
「哎呀哎呀,小姐看起来神经很粗实际上却意外地纤细,看起来很爱幻想实际上却意外地现实啊——呐,话说回来,『不明白』这点,本身有什么错吗?」
「……这、这个……比起不明白,还是明自来得好吧。」
「是吗?跟『中二』有关的话,可不全是这样喔?」
桐生先生用瞹昧的言语转移话题,继续说出拗口的话语。
「『中二』是个非常复杂又纤细的概念啊。因为融合了多种多样的要素,导致整体形象太过朦胧而无法掌握其全貌啊。所以这世界上当然会有无法理解中二的人存在罗。」
桐生先生补上一句「就像小姐一样」,我不由得低下头。
「可是,这不见得是坏事。」
「……是、是这样吗?」
「中二病患者会寻求他人的理解。大概就是『认同这么了不起的我吧,你们这些愚民』这种感觉。不过与这种心态同等的——他们也不想被人理解。」
既寻求理解、又不想被理解?
嗯?
这不是很矛盾吗?
「对,很矛盾。这又是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啊。」
「无法解决的矛盾……」
「就是无尽悖论啊(Endless Paradox)。」
桐生先生露出意义深远的笑容说道。Endless Paradox,好像曾在哪儿听过,但我想不起来。
「寻求『与世人不同的我好帅~』的中二病患者,是不能这么简单就被理解的。如果有一万人以上能明白他的想法,那这人就已经不算是中二了。与想被理解同等程度地——不想被理解。只有在被他人否定时才会产生的忧郁孤独感,有时会转变成无法取代的强烈幸福感。」
桐生先生像是在对小孩子说话一般,「所以说罗」地接了下去。
「小姐你的存在——完全无法理解『中二』的小姐,对青梅竹马的男孩来说,你就是能让他『像自己一样』地生存下去,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明明理解不了却又想去理解,对于这样的小姐,那男人是不可能舍弃你的。」
「…………」
「呐,小姐,人类的幸福,你觉得是什么?」
桐生先生突然转变话题。因为转变太突兀让我感到困扰。
「这、这个……」
「请别说嘲金钱。这种会让我失望透顶的回答喔。」
总之我认真地想了想。这个嘛!大概就是吃了好吃的食物、跟朋友一起愉快地玩耍吧~
可是总觉得桐生先生会讨厌这种很平民式的回答。因为他从刚才就一直在说哲学(?)般的话啊。
我带着像是微微伸了懒腰的感觉,哲学般地说出我的回答。
「是『爱』呢。」
……在说出口的瞬间我猛然感到羞耻。
呜哇~这回答真是太少女了啦……
不过桐生先生却没有取笑也没有嘲弄我。
「这回答不错。」
而是认真地回应了我。
「恋爱、友爱、邻居爱、同性爱、敬爱、自爱……若把这些全部统称为『爱』,那就如小姐所言,这是极为逼近人类幸福的东西啊。」
我并没有思考到这么深入就是了啦。
「只不过这个范围有点涵盖过广了啊,答案还要再更简单一点。」
桐生先生说道。
「人类的幸福——就是『被选中』啊。」
「被选中?」
「被自己以外的某人所需要,被某人说『如果不是你就不行』,实际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没有自己就不行。被什么东西所选中,这就是人类最大的幸福——也就是说。」
桐生先生眯细左眼,静静地微笑。
「只要是人类,不管是谁都想成为『被选中之人』啊。」
「…………」
我无法判断这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没打算去判断。只是我自己能够接受他这番话。
啊——原来是这样。
我只是,想要被阿寿选中啊。
我只是在害怕没有被他选中。
「好啦,话就说到这儿吧。」
桐生先生像是告一段落地说道,化率先站起身,拍掉臀部上的沙子,接着看向道路那儿并微微招手。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数人一组的团体正走在路上。
应该是他的朋友吧。
「小姐,谢啦。你让我打发了不少时间。」
「不、不会,我才是,真的是很谢谢你。」
我慌忙站起身并低头行礼。
「那个、这个、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拖着你说了一堆废话。」
「科科,别在意,我真的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不,正确来说是为了争取时间?唔,哪种说法都无所谓啦。」
然后。
他。
将嘴角高高挂起——露出嗤笑。
我的背上窜过恐惧。阿寿说过好几次「微笑」与「嗤笑」的不同,这瞬间我能明确地分清楚。我非常明白,桐生先生露出的是嗤笑。
可是因为我无法理解中二,所以也无法理解这笑容的魅力。
愉悦似地嗤笑着的他,一点也不帅气。
只是——相当可怕。
接着,我就摔落到地面上了。
就像是眼睛看不见的锤子从我头上敲下一样。
「……咦?」
我的膝盖与手掌插进草丛中,跪在他的面前。身体好重,重到很不自然。好奇怪啊,为什么到现在跑来跑去的疲劳才冒出来呢?
好、好重……
「哎呀?小姐你怎么了?身体好像很沉重啊?」
桐生先生直视进我的眼底。
「科科,放心吧,马上就能去天上的地狱了。」
他露出嗤笑,直到刚才还挂在脸上的温柔笑容就像是虚假的一样——就是如此妖异的笑容。光是看到他的表情,就让我的内心乱成一团。
桐生先生望着像是背着哑铃一样、总算抬起头的我,一边用手碰触眼罩。
「这个右眼被封印了。要遵照医师指示暂时戴着眼罩生活。」
他的笑意又加深一层,「不过」地继续说道。
「我可完全没说过邪眼不是红色的就无法使用啊。」
他在说什么啊?
是在对谁说话吧。
「好啦,小姐——看着我的眼睛吧。」
一瞬间,我看见了他的眼睛。
那是宛如没有出口的隧道般、漆黑的瞳孔。
「呜……」
身体突然变得好轻。刚才还如同铅块一样沉重的身体,现在就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但就算如此,我还是站不起来。脑子好像也变得轻飘飘的,就这样在草丛中躺了下来。
咦?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困、好困喔……
「你们好慢啊。」
桐生先生站在躺下的我身旁说道。我的四周开始聚集人群。在微薄的意识中,我恍惚地听着头上众人交换的对话。
「《斩首约束(Head Hunting)》——奈津爱希。」
「啥?你有资格抱怨吗?会晚来还不是因为去帮桐生买眼药水啊。这附近没有药局,真是超衰的啦~」
戴着黑框眼镜、麻花辫几乎长及地面的少女说道。
「《无鬼之捉迷藏(Dead Dpace)》——芥川柳。」
「……啊、嗯。」
戴着耳机玩着掌机的娇小少年应道。
「《闭锁魔眼(Eteranl Wing)》——斋藤一十三。」
「那个,阿一?你这么得意地把我们的能力名都说出来,这样好吗?这位日式围裙小姐还不是我们的同伴吧?」
闭上单眼穿着套装的女性说道。
「《与神龃龉之双刃(Zig Zag Jigsaw)》——户木柊吾。」
「一十三小姐别管他啦。桐生先生是个喜欢把自己思考的能力名讲出来、根本没救的中二混蛋啊。」
把刀刃缺口又破破烂烂的小刀放在嘴里的吊嘎青年说道。
「《侵犯太阳神的月之女神(Sex Eclipse)》——游佐野梵塔姬雅。」
「拜、拜托你了,别再用那个能力名叫我了!S、S、Sex什么的……很、很丢人啊……呜呜~~」
穿着粉红色护士服、上头披件运动外套的金发少女说道。
「《无穷更动之十戒(White Rule Book)》——田中命运子。」
「…………」
被漆黑的衣装包裹全身的黑发少女,什么话也没说。
「……嗯?喂,一十三,《无人宝座(Lost Regalia)》跑哪去了?」
「桧枝岐喔,他说有想看的节目,所以先回去了。我是有叫住他啦,但他没理我……抱歉,是我监督不周。」
「科科,别在意,我没打算责怪你啊。因为那家伙就是那种立场嘛,就放他自由行动吧。那么,之后就拜托你了。」
「嗯。那命运子妹妹,能搬运这位日式围裙小姐吗?」
「…………」
黑发少女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这一瞬间,我的意识就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