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
那是初二开学典礼那天上学路上的事情。
鸠子把春假时我借他的书还给我的时候——鸠子一脸抱歉地说“读不懂”的时候,我如此嘀咕道,脸上露出了模棱两可的笑容。
我和鸠子经常互相借漫画和杂志。不过我借的情况只是偶尔,基本上都是我借给她。
我想要让鸠子也知道我喜欢什么。
想要共享这份感动,想要寻求同感。
我总是努力向鸠子解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但是,鸠子总是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
总是。
不如说,基本上全都是。
说到头来,我和鸠子还是兴趣不合。
我最喜欢的东西——社会称之为“中二向”的东西,不管说明多少次,都如同对牛弹琴。这次借的是本轻小说——但是也终究没能让鸠子看完。
“果然不明白嘛……唉,这也没办法嘛。”
我苦笑着说道,又开始向前走了起来。虽然我们又立刻谈论起了新话题,但是我莫名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鸠子的感觉。
那时我曾在内心做了两个决定。
在内心擅自做了两个决定。
一个,是如果鸠子看过我借给她的轻小说之后没说“有意思”,我就不再向她借书。
而另一个。
是如果没能得到鸠子的理解——自己就从中二病毕业。
停止他人侧目的行为,不再思考奇怪的招牌台词和姿势,不再想象喜欢动漫的原创设定和角色,不再觉得与众不同的自己很帅,不再妄想本不存在的必杀技和绰号——
决心将社会称之为中二的一切行为——将我如同呼吸般自然地做出的这一切行为,彻底地放弃。
这一天——我从中二病毕业了。
那是我们升上初二那一天的事情。
☆
“哎?哎哎?”
听到这里的彩弓不解地叫了起来。
眼睛都缩成点啦。
“怎么了彩弓,话才到刚开始的开始呢。”
“……从中二病,毕业了?”
“没错。”
我若无其事地点头。彩弓的表情愈发不解了。
“真是让人不能理解……以现在进行时描绘着黑历史的安藤同学居然会从中二病毕业……你现在不都简直是……中二病的化身不是吗。”
“还化身呢……”
感觉有点儿帅啊这个,都能踢上超次元足球了。
※Level-5所制作足球游戏《闪电十一人》系列
不过,我也明白彩弓的惊讶。
我人生的历史,只有初二这一年显得格格不入。
空白而暗黑。
Blank而Black
因此——是黑历史。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就好像不是我一样。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并非我的另一个“安藤寿来”装成我的模样在生活。
就好像暗人格真的觉醒了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安藤同学怎么会决定从中二病毕业……”
“正相反啊。”
“正相反?”
“正是因为什么也没发生,我才想要从中二病毕业的。”
我这么说着。
“彩弓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圣诞老人的呢?”
☆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信圣诞老人的呢,说实话,我已经不太清楚了。
到了初二,自然是已经不相信这一出了,但就是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信的。记得在幼儿园时还天真地相信这个美好传说……不过看我自己这个德行,没准会觉得否定圣诞老人的自己特别帅,然后以反驳同班小朋友为乐吧。
想不起来——记不清楚了。
回过神来,就已经理所当然似的不相信了。
虽然并没有去特意问过别人,不过恐怕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会是这样吧。体验过“爸爸偷偷穿上圣诞老人装的时候被我撞见了”这种戏剧化剧情的应该没有几个。
随着成长,不知不觉中就不再相信圣诞老人了。
价值观的转变,并不一定会伴随什么大事。常常在风平浪静,潜移默化之中,对事物的看法就会有转变。
会引起范式转移(Paradigm Shift)的,并不只是“心伤”或者“奇迹”。
“时间”也会改变人。
我——十分害怕这样。
不是害怕改变。
而是害怕无法察觉这种改变。
我害怕“不知不觉”“自然而然”“无意之中”“莫名其妙”地改变。
像是格里高尔•萨姆沙早晨起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巨大的甲虫——这种“肉眼可见的变化”远没有“肉眼不可见的变化”可怕。
就像我,曾经很喜欢〇〇战队或者假面骑士那样的特摄片。
向往屏幕之中的那些英雄,坚信着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每天摆弄着父母给自己买来的变身玩具,假以修行名义没日没夜的玩。
然后,我——就这样成长了起来。
又或者说,我没有成长也说不定。
升上初中之后我也在继续看特摄片,变身玩具也一直在买。就算被父母和老姐白目而视,也毫不在意地沉迷于兴趣之中。而自己看漫画和动画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尤其喜欢那种有着黑暗世界观的作品,将自己投影到登场人物身上,幻想着属于自己的二设——
就这样久而久之,某一天,我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
奇怪?
我是什么时候发现假面骑士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呢?
我绞尽脑汁也没有得到答案。
就好像忘记了什么时候开始不信圣诞老人一样,我无法回忆起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屏幕里的英雄们只不过是虚构中的人物。
我并没有在商厦楼顶举办的英雄表演里看到从拉链里探出头来的大叔,也并没有被老姐小大人似的训斥“这些都是假的是加了特技”。
“不知不觉”地。
“自然而然”地。
“无意之中”地。
“莫名其妙”地。
我——接受了虚构终为虚构的事实。
我知道扮演假面骑士的演员是演艺公司准备捧红的年轻帅气演员,也知道变身后穿着戏服的人其实是替身演员。
我知道漫画是有作者的。我知道荒木吕飞彦老师练过波纹,也知道久保带人老师和KBTIT不是一个人。我知道杂志上的连载作品竞争很激烈,一旦人气低落就会立刻遭到腰斩;我也知道读者调查的结果甚至会改变剧情的走向。
我知道动画也有动画师和监督在背后支撑;我知道配音的也另有其人;我知道路飞和克林,乌索普和L以及新猎人的飞坦,阿虏和神眉,阿银和乔瑟夫和Switch其实声音都是相同的。
我知道。
我知道一切都是作品——一切都不过是作品。
我知道——并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的心灵依然向往着那些英雄,但是脑子却理解到,我所追求的一切都是大人们所创造的简单明快的幻影。
心灵和脑子的意见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大相径庭,两道鸿沟变得越来越宽。在察觉到这种在无意之中出现的矛盾之后——我不由得害怕起来,不由得不甘起来。
变得无法忍受,整个人快要疯掉。
在猛然能够客观看待自己的那一瞬间,我察觉到了自己内心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个英雄和商业战略的矛盾——然后发现,自己正是被社会称作中二病的那种引人侧目的人种。
明白之后,就再也不能忍受自己是个中二病了。
一旦开始客观地审视自己,一切就结束了。
该毕业了。
因此,我向鸠子寻求了从中二病毕业的契机——
“喂,你这家伙,睡着了吗!?”
在辱骂声之中,我回过神来。我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逃避着现实的思想被强行拉回了现实。
“你小子敢不听我说话,安藤?长能耐了是吧?”
俯视着我的,是五名男生。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位一脸愤怒,而剩下的四位则是一脸嘲笑。
地点是学校附近的公园。我背靠有些脏的公厕墙壁,被五个男生团团围住。
那是升上初二快有一周的事情。
未加入任何社团的我一放学就准备直接回家。
我上学时有时会和鸠子一起,但回家时基本上就不是了。鸠子现在正在软网部挥洒着汗水,回家时间要比我晚的多。
而正当我准备骑着直线回家的时候——我被荒垣一伙围住了。
“喂。”
五人之中最高的男生——荒垣一脸阴沉地瞪着我。他抬起手,狠狠敲了一下我背后的墙壁。
壁咚。
要是高大魁梧的男人这么对你来一下,那可是非常可怕的。我不禁缩成了一团。
“别,别……饶了我吧,荒垣同学……”
“别他妈废话,谁叫你蹬鼻子上脸的。”
“哎呀,我道歉行不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句道歉就能了事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我拼命求情,他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经典。这让我差一点笑出来,不过真的笑出来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我拼命忍住了。
从被不良少年们围住开始,我就一直低着头。
如果客观地分析现在的状况——这种情况或许应该称为霸凌。
把荒垣善也用一个很流行的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就是DQN。初二的学生,却染着花里胡哨的头,还喜欢和狐朋狗友一起扎堆抽烟喝酒。
他们不会故意敲碎教学楼的玻璃,不会偷摩托车到处乱跑,只会找那些看上去好欺负的家伙找茬为乐。干的事不大不小,态度却很是狂妄。
不过,因为他长得还人模狗样,出乎意料地受女生欢迎。
唉,为什么DQN都能受欢迎啊。
总而言之,荒垣是个DQN,还勾结了一帮和他沆瀣一气的家伙。
我在初一的时候和荒垣,也就是这一伙人的老大同班,所以动辄被他找麻烦。但他们并不会抢钱,也不会大动干戈,真的就只是找别人麻烦而已——但依然让人不快。
“不过安藤啊,你都能道歉,今天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荒垣对我冷嘲热讽。
“封印在你右手里的黑暗力量跑哪儿去了啊?”
这时,后面的四个人大声笑了起来。
大声地嘲笑了起来。
“……哈哈。”
我只能露出模棱两可的假笑来敷衍。我被荒垣一伙找茬的理由十分单纯,就因为我是中二病。
初一时的我——还犯着中二的我,一直重复着怪诞不经的行为。比如装着自己右手疼痛,对着无人的地方自言自语,不胜枚举。
已有自觉的现在,一回想起这些难堪的过去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做出这种事情的我,被DQN们当做软柿子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仅仅如此的话倒也痛快。
可是不久之前的我——
“哟,安藤,今天你怎么不‘哼哼’地笑啊?”
“怎么不摆你那土掉渣的姿势了?就像这样?”
接连不断的嘲笑。
中二期的我面对DQN也丝毫不收敛中二。总是想要耍帅,总是觉得必须走出风格,表现得如同自己是什么特别的人物一样。
理所当然地,我和荒垣一伙的关系越来越差,直到如今。
虽然升上初二之后,我就完全不在做那种中二的事情了,但是我的过去仍然在哪里,不增不减。
人生没有复位按钮。
“求求你们……真的饶了我吧,我已经不再这么干了。”
真没出息,我想。
自己太没出息了。面对这种拉帮结伙徒有其表的小混混,却只能奴颜婢膝,满面谄笑。
毫无特殊之处的平凡少年安藤寿来,无法像故事中出场的英雄一般撂倒一群惹人生厌的DQN。
只能这样点头哈腰,或者依靠幻想来耍帅。
“你说什么?你小子还蹬鼻子上脸是吧?”
荒垣恫吓道。除了“蹬鼻子上脸”就没别的词能说,你这词汇量也让我挺惊讶的。当然,我也就是想一想,没敢说出来。
“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这可不是欺负你。不是欺负,是教育懂吗。像你这样连察言观色的人再这么下去可是会祸害社会的知道吗。“
所以这是教育——荒垣说道。
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连这种及其自私的理由都搬出来了。堪称是霸凌者的经典台词。
但是——我甚至感到了一丝理解。
虽然被荒垣一伙团团围起来欺负让我感到十分不愉快,并且十分屈辱——但相对地,我感到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并全盘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也许算是对曾经是中二病的自己的惩戒吧?
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仅仅是觉得,因为自己从前不懂察言观色,任性妄为,所以受到这种惩罚也是理所应当。他们说我蹬鼻子上脸,我也完全没法反驳。
我无法原谅不久之前的自己,因此,我希望被惩罚。
啊——为什么我当时会做出那种奇葩的行为呢?
明明自己只是个连小混混都收拾不掉的普通人。
真不该当什么中二病——
“不是这样的。”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这一句话。
那是一个温和的男声。
我和荒垣一伙一时间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在公园里搭建的攀玩架前,站着一位少年。
那是一位相当的美少年。身材娇小纤细,身高略矮。如果不是穿着男用校服,我也许就错认成女生了。
“……你刚才说什么?”
“看那校服……是尾中的家伙吧?”
尾长第二中学。
这也是附近的一所初中,被坊间冠以“尾二中”这个颇为猥琐的略称。初中男生就喜欢这种略称。题外话,我所上的慈光中学的略称是“慈中”。
※尾长第二中学(Onaga Daini Chuugaku)略写成尾二中(Onanichuu)后和“自慰中”同音。慈光中学(Jikou Chuugaku)略写成慈中(Jikochuu)和“自我中心”同音。
荒垣一伙咬牙切齿,一副要找事的样子,然而那名少年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
“不是这样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啊?你他妈说啥!?”
“不(净)是(T)这(M)样(扯)的(淡)。”
“……你他妈再说一遍试试!”
感觉自己被小看的荒垣向那名少年走了过去。这是,那名少年才反应过来。
“哎?啊……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就好像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一般的反应。
“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在那装傻!你他妈怎么回事!?找揍是不!?”
“不不不,我没对你们说话啊。我只是在这一个人模仿弹丸论破而已。”
少年若无其事地说道。
“…………”
气氛当场就僵住了。然而他依然我行我素地说道。
“如果打扰你们了我就到那边玩去,你们请继续,要死刑要敲诈都随你们的便,毕竟这里是属于大家的公园嘛。”
他这么说完,就自顾自踱到公园的那一边去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唔噗噗。”
弹丸论破的模仿还在继续。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有异议!”
逆转裁判也跑进来了。
“不是这样的,我有异议!嘟噜……李狗嗨!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啦~”
然后BGM还是Legal High。
真是个快乐的法庭。
总之那位美少年似乎只是路过,并不想与我们扯上关系。然而,荒垣一伙又怎么会放过他。
“你这家伙……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荒垣向美少年来了一句词语匮乏的臭骂。他霎时间被五名男生围了起来,停下脚步愣住了。
“哎?呃……难道我引火上身了?”
“少废话,你是怎么回事啊?是想逞英雄打扰我们的教育工作是怎么着?”
“不不不,没有,绝无此意。我绝没有想着要打扰你们。啊,要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们哦,我可以去公园门口帮你们放风,你们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教育教育他吧。”
虽然一开始我就明白……他并不是为了帮助我而出现的救世主。他反而在想着怎么出卖我明哲保身。
嗯。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简直是差到极点。
“啊!那家伙想要逃跑!大家,他想要逃跑!快抓住他!”
“啧。”
我刚想趁乱偷溜,没想到那位美少年却指着已经偷偷踱到公园门口的我大声叫喊起来。
该死,多管闲事!
逃走失败的我立刻又被荒垣一伙拦住,连同美少年一起被团团围了起来。
“喂,你干的什么事啊,都让我被发现了。”
我小声向旁边的少年抱怨道。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不过看他个矮,力气也好像不及我,我就用了相当强硬的口吻。虽然显得很没出息,但是人类就是这种生物。
“我才要问你在干什么呢。干嘛要趁乱逃跑啊,不要把自己的麻烦推到别人身上。”
美少年的态度也是十分强硬。看来双方都觉得自己比对方要厉害上那么几分。
“唉,为什么会摊上这种事情。我只是在这里等约会的人来而已……”
等约会的人来。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心中原本存在的那么一丁点罪恶感就灰飞烟灭了。嗯,让这家伙摊上多少麻烦都不过分。
帅哥都给我爆炸吧。
“是嘛,那我有个建议,接下来你牺牲自己成全我怎么样?之后还能向女朋友炫耀一番不是吗。”
“哈哈,真是抱歉。你才要给我牺牲呢,我会追随你的脚步悠然自得地活下去的。”
“悠然你个大头鬼,不是要说追随脚步吗。”
“那我就成为牺牲!”
“……不不不你别用那种期待的眼神看我好不。两个人玩这种鸵鸟俱乐部的段子一点也没意思好吗。”
※鸵鸟俱乐部,日本搞笑艺人三人组。著名段子有“A:我绝对不干!B:你不干那我就上了!C:不,让我上!A:那还是我上吧”另外前几卷出现了“不要按”段子也是该组的杰作。
“说到底我就没有帮男人的兴趣啊。不过如果你是美少女的话……”
“是美少女你就会出手相救吗,真是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不,我只会在远处偷偷欣赏被干的死去活来的样子。”
“真见色忘义啊你!”
“经常被人这么说。”
“喂,在那瞎叽歪什么呢!。”
荒垣不耐烦地怒斥道。我倒没觉得我在瞎叽歪啊。然后,荒垣把视线放到了美少年的身上。
“你是尾中的吧?哪个年级的,叫什么名字。”
“唉,二年一班,相模静梦。”
看来这位美少年名叫相模,和我一样是初二的。”
“尾中三年级有个叫仙石的学长对吧?这附近可是个大名人。我和他有关系。“
唉,最无聊的事情开始了。
没有比他人的显摆更让人无聊的事情,这种自明之理就连卡卡西老师都承认。而比这更无聊的是别人对别人的显摆。
就算炫耀自己和某个名人认识,对我们来说也是对牛弹琴。狐假虎威的人是最为滑稽的。
“唉……好厉害哦。我好尊敬,好向往哦。“
不出所料,相模也只是一脸无趣地在打哈哈。被他满不在乎的口吻所激怒,荒垣抓住了相模的胸口。
“唔,哇。等,等一下。反对暴力!反对暴力!不要不要,我很怕疼的!对,对了……我给你们钱!”
相模战战兢兢地说道。
我也不是没想过给钱的方法。
但是,我还是觉得一旦这么做就前功尽弃了。一旦给了钱,就必然会有下一次。更不要说我还仍然是靠父母养活的,决不能这么简单地就把不属于自己的钱拱手让人。这是我内心最后的意气与尊严,我一直遵守这这条底线。
但是相模简单地就跨过了这条底线。
“喂喂喂,可别这样。这种事可是勒索啊?”
荒垣阴险地笑了起来。
“可这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可就不客气了。话可说好,这都是你自己说的啊?这可不是勒索,对不对?”
荒垣放开相模的领口,相模连忙开始掏起口袋。
“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你还是太挫了点。不知道你的小女朋友看到你这幅模样会不会失望啊。”
荒垣好像也听见了我们之前的对话,他脸上泛起了嘲笑的神色。
然而——相模却笑了起来
笑容爽朗的只让人冒冷汗。
“失望……?估计不会吧,因为她——”
“喂,静•梦~!”
就在这时,从公园门口那边传来了一个十分活泼的声音,听起来嗲声嗲气的,直教人腻得慌。
抬起头来,我看到一名少女出现在了公园门口,手里拿着带有附赠品的果汁,边一副炫耀的样子把它举在前面,边向这边跑过来。
“久等呐,抱歉咯,俺稍微饶了点路来晚哩。”
她上身穿着长袖的水手服,下身穿着长裤,个头比我还要稍高一点。虽然是个苗条可爱的少女,但她的口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喏,看这个啦!这赠品是静梦想要的呗?原先说哪里都没得,俺在学校后面零食店找着了!”
声调单一,没有抑扬的语气;所有的音都变成了浊音一般不清楚的发音。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可她带有严重口音的银铃般的声音,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环……你来了啊。”
相模在旁边说道。看来那女孩是叫做环。
大概她就是相模的女朋友吧。
我心中感到了深深的同情。男人肯定不会愿意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出丑吧。让女朋友看到自己被DQN纠缠,准备掏钱保身的样子,身为一个男人绝不会觉得有多光荣的。
“……哎?奇怪撒,静梦在干什么咯?”
那位叫做环的女孩终于察觉到我和荒垣一伙的存在,停下脚步,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来得正好,环。”
相模笑了起来——然后,我就体会到,自己对相模的怜悯是完全就是自作多情。
“我按时在这个公园等你的时候,被这帮家伙欺负了。”
他毫不害羞地说道,然后,又加了一句不得了的话。
“所以——你帮我揍他们一顿吧。”
“…………”
环低下头,然后浑身开始颤抖起来。握着果汁罐的手也在颤栗——颤栗……啪嚓!
果汁罐被她捏爆了。
我哑口无言,呆若木鸡。哎呦喂,这开的哪门子玩笑……我记得要空手捏爆有内容物的罐子需要相当大的力量啊……
果汁从被捏得不成样子的罐子之中洒了出来。环把罐子扔到一边,抬起头来向这边瞪将过来。
“对俺家的静梦做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怒发冲冠地大叫,然后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很遗憾,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太知道了。
要说为何,那是因为以宛若猛兽的迫力与速度冲过来的环最先打飞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等下喂!?为什么连我唔噗……!”
像这样。
我发出了没出息的惨叫,然后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大概是因为我穿着和另外五个人一样的校服,所以被误解成他们的同伙了。在环眼里,我是欺负她男友的共犯——而且还是离她男友最近的一个。我也能够理解她最先向我下手的心情。
总而言之,环先发制人的拳头打中了我的腹部,然后我就被这包含了沉重之爱的一击所击昏了。
☆
“……太混沌了。”
听完我和相模相会时的故事的彩弓,露出了满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也不怪她。就连我讲的时候都觉得有点搞不明白了。回过头来一看,的确是混沌(卡奥斯)——不,是凯奥斯。
“虽然安藤被欺负的事也让我很惊讶,不过之后的故事太超出意料了,吓得我都忘了惊讶了。”
“毕竟相模和环都是特别有个性的人啊。以及我那也不算被欺负……真的就只是被他们纠缠而已,没受到什么大不了的伤害。”
不过——也许有的人会把它看作霸凌吧。对事物的感受是因人而异的,就连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当时吃了很大的苦头。
但是当时的我,基本上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受欺负。
那时候我对所有事都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态度,所以觉得被荒垣一伙缠上也都是自己的自作自受。
“不过,相模同学的女友——环同学对自己的力气还真有自信呢。五名男生——不对,从她看来应该是算上安藤同学有六个人吧。面对这么多人都能挺身而出,真不像是个普通的女孩。”
“……我觉得彩弓也半斤八两就是了。”
彩弓的话我都感觉都能撂倒十个彪形大汉。
“环……她挺能打的,虽然没学过什么格斗技巧,但就是很擅长打架。最重要的是一旦牵扯到她的男朋友,就会毫不顾忌周围。只要相模一旦出了点什么事,就算对手是范马勇次郎,她应该也会扑上去吧。”
“她是个体贴男友的人呢。”
体贴男友……没错,正是如此。
环喜欢相模喜欢得连我看得都不好意思。
“然后呢,安藤同学晕过去之后,环同学又把剩下的五个人撂倒了吗?”
“不,荒垣一伙看到我被打倒在地,就作鸟兽散了,估计是被环那身迫力吓跑了吧。”
“……那最终受伤的就只有安藤同学一个人啊。”
“……对。”
唔,这么一想,我还真是不走运啊。
完全就是个垫背的。
“不过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被荒垣一伙人缠上过,被打也算是值了。”
“是这样吗?他们……关系撇的还真干脆呢。”
“到头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用来消磨时间的玩具而已啊。要是硬派一点的小混混,没准之后还会跑来报什么一箭之仇……可他们终归没有那种热血。”
“…………”
“啊,不过荒垣在之后的故事中还会出场的,我先提个醒。”
话虽如此,他却不是因为报复雪耻而出现的。
假如他能以这种简单明快的方式出现,我反而会好受一点。
假如他能以敌人的身份站出来——假如他能成为过去篇的BOSS角色,这反而是一种幸福。
荒垣善也将在之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点再次出现。
以能够想到的——不,超乎想象的最恶劣的形式。
☆
至于上同一所初中的相模和环为什么要在放学后这个时间特意选这个公园碰头,似乎是因为环临时起意。
不是一开始就一起回去,而是想要先在某个地方碰头。
搞的还挺浪漫。
从刚刚她横冲直撞的样子也能看出来,这位名叫环的少女是那种典型的热恋中的少女。
“真地,真地对不住了……都是俺的错!”
环向终于醒过来的我深深地低头道歉。
我发现我躺在了长椅上,看来是我晕过去之后被抬到这里的。我抬起上身,面朝着环。
“没事吧?有没哪里难受得?对不住啊……一激动就把你给打嘞。”
环一脸抱歉地对我连连道歉。低声下气得刚刚那副好像魔兽一般的样子都好像是幻觉一样,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责怪她了。
“唉……算了,也罢。嗯。毕竟荒垣一伙也跑了,就结果来说还算好的吧……”
“是啊是啊,我没事就好呢。”
相模插嘴道。他的手上拿着环买来的罐装果汁的赠品——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的人偶手机链。虽然罐子被捏爆了,但是赠品还完好如初。
我不悦地向在手上把玩着人偶的相模说道。
“……我倒想让你给我道歉呢。”
“应该道歉的是你吧,真是的,摊上这么一档子麻烦事。你为什么会被那一伙人找上麻烦呢?”
“你还真能脸不红气不粗地问出这种话呢。”
“哦,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啊,我倒是没那么大兴趣。”
相模一脸无所谓地说道。但也许就是因为他的这个无所谓的态度,我决定不妨一说。
“我……以前是个中二病,就在不久之前。”
我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讲述了起来。
将不久之前的自己,作为一个虚构的人物来陈述。
“所以一点也不会察言观色,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蹬鼻子上脸’吧。所以我就被他们盯上,成天找我麻烦。都是自作自受啊。”
然后,相模的眼睛里透出了些微感兴趣的神色。
“你是初中生吧?几年级?”
“初二,和你一样。”
“啊,那和俺也是一个年级咯。”
环说道。看来两个人都是同年级的。
“还没升上初二就从中二病毕业了,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你也半斤八两好吗。”
“你具体都做什么了,中二病的时候?”
“什么傻事都干过……比如吧,因为觉得上课时打瞌睡但被老师点名问问题时能够立刻回答正确显得很帅,就在前一天好好的预习复习了一遍,然后不困却在上课的时候装睡。”
“……你干的事还真有意思。不是在装睡而是在抖包袱吧你。”
※装睡(寝たふり)和抖包袱(ネタ振り)音近。
相模一脸服了气的表情。嗯,我感觉我干的事也挺傻的。而且因为哪门课都这么干,搞的挺多老师都挺讨厌我的。
我感觉我的评价分要悲剧了。
“啊啦,你和静梦干得事情都差不多的嘞。”
“喂喂,环,不要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相模一脸遗憾地反驳了环。
“我只是——为了能在有美少女转学生出现的时候说‘老师,我旁边这个座位没人!”,一直把备用的桌子放在自己座位旁边而已。“
“你干的事真有意思啊!”
漫画和动画里转学生来的时候就肯定有个“不知道为什么空着的座位”,这点当真你就输了啊,不要想着在现实里重现好吗。
“呐,你叫啥名哩?”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后,环探过头来问道。虽然操着一口浓厚的乡音,但她的模样很是标整可爱,让我多少有些心跳加速。
“名字……”
“啥咯,你自己名字记不得嘞?哈!?莫,莫不是俺一拳把你打得失忆咯!?呜哇哇哇,咋,咋办嘞……?这莫不是那个?这是哪,俺是任剑谁?的那个……?”
“不不,我没事!我还记得呢!”
以及并不会变成任剑谁的。
※原文是日本艺人ダレノガレ明美,前两个音和日文“谁”同音。我就随便搜了个名字,布袋戏爱好者不要打我。
我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说出自己的名字。
“慈光中学而你二年级,安藤寿来。长寿的寿,来到的来,寿来。
“寿来?哦,感觉这个名字好帅咯。“
环直白地表达了感想。
没错——我的名字,大概比较帅。
这个名字感觉比较罕见,与众不同。所以我才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开始思考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有什么很深的意思,寻找同音的汉字或者英文翻译,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
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一直都是装腔作势地大肆展露自己所想出来的东西。
但是——今天的我仅仅说出了名字本来的来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因为七月生的,所以才叫寿来(July)的。”而环也恍然大悟:“啊,这样咯,有来历的哩。”
“俺叫双叶环,环境的环,读Tamaki,叫俺环就好。”
“我……哎,刚才我都说过了,你应该知道了吧。”
“对,相模静梦对吧?”
“嗯,相模是相模原的相模,宁静的静,梦想的梦,相模静梦。姓也好名也好随便你怎么称呼。”
相模说着,伸出了手。
“请多指教咯,寿来。”
我点点头,握住了他的手。
CHARACTER FILE -2
相模静梦
尾长第二中学二年一班,血型O型。
“最近有很多所谓的‘萌系吉祥物’是吧。
画在当地土特产的包装上,或者什么什么队的海报上那种。
我不太喜欢这种东西,它就好像在逼你接受一样不是吗。
你想想看。
萌不萌难道不是观众的价值观吗?这是顾客群才能说的事情,要是制作方王婆卖瓜地说这就是‘萌系吉祥物’,感觉哪里不对吧。
要是‘美少女角色’的话还能够理解,因为美少女只是从外观判断的。但是萌是不一样的。
萌不是特意展现出来的,而是需要自己去寻找的。”
——摘自Bloody Vivre ~隐蔽之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