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一。
今天学校停课。
魁札尔科亚特尔带来的灾害跟欧西里斯不相上下,或许更甚于祂。
停课是妥当的判断。
以我们的立场来说,停课也帮了大忙。
为了这最后一战,我想先仔细小心地准备。
「嗳,雷火。」
「……」
「我说雷火。」
「你很吵耶,泪泪。」
我暂时中断枪械的保养工作。
「哎呀,这要怪你无视我吧。」
泪泪毫无愧疚之意地说,同时窥探我的手边。
「喔~原来枪械可以拆解得这么零散呢。」
「你会让我分心,闪一边去。」
「你真的很冷淡呢~」
泪泪这么说道,但仍旧面带微笑。
不只是她,夏洛学姐和玛丽亚也聚集到我的房间。
「嗳,国崎在这间宿舍里对吧?要不要现在就去偷袭他?」
泪泪用仿佛到附近去买咖啡一般的语调说道。
「……」
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认为今天的敌人是国崎〈阿波罗〉。
我刚才也告诉她们关于阿波罗的神话和特征。
实际上,倘若开战的话,那家伙应该也会构成威胁。
不过,真正的敌人是天华〈宙斯〉。
我没有告诉她们这点。
我避免告诉她们这点。
「都来到这边了,你想因犯规落败吗?」
因此,我以敌人是国崎的前提反驳泪泪的提议。
「对于那个魁札尔科亚特尔,监督者也没有动作不是吗?事到如今还在意规则什么的有意义吗?」
「……无论如何,都是白费功夫。国崎现在不在房间。」
这点我今天早上已经事先确认过了。
「什么嘛~那你早点说啊。」
泪泪一脸无趣地叹了一口气。
「……」
国崎跟我是敌人。
虽然跟宙斯有密约,但我也能理解这种时候不会想和敌人待在相同建筑物里。
但是,那家伙之前说过。
说等击毙魁札尔科亚特尔后,再好好谈谈。
不过,从那之后,我就没看见国崎的身影。
他该不会是觉得尴尬了?
……怎么可能。
如果那家伙会因此感到畏缩,根本不会跑来跟我说想要聊聊。
「……」
至少阻止了神工太阳的是那家伙。
在那个时候他还平安无事。
那么,是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但是,还能发生什么?
国崎消失无踪的理由。
是被谁击毙了?
被谁?
那家伙的敌人已经只剩下我们而已。
我跟布伦希尔德昨天一直待在一起。
「泪泪。」
「嗯~?」
「关于国崎的行踪,你心里没底吗?」
「我不知道啊~」
她无法用谎言回答我使用了魔眼的提问。
那么,泪泪是真的不知道吧。
既然如此,国崎发生了什么……?
这时。
「雷火~」
就在我只跟泪泪说话时,姬子过来了。
她像猫咪一样匍匐出现,将双手和下颚放到坐在椅子上的我腿上。
「嗳,难得放假的话,多陪陪我嘛~」
「喔……呃——」
基本上,我不会拒绝姬子的请求。
但今天情况不一样。
我也想重新进行目前暂停的枪械保养。
「……」
我搔搔姬子的下颚底部。
「嗯~~」
姬子一开始有些困惑,但立刻一脸舒服地闭上双眼。
就像真的猫咪一样。
我一边继续保养武器,一边趁空档抚摸她的喉咙。
暂时请她满足于这样吧。
「……」
「……」
可以在背后感受到夏洛学姐与玛丽亚的视线。
但她们没有大声地警告泪泪之类的。
今天的她们十分寡言。
恐怕是感到紧张吧。
这也难怪。
跟那种情绪无缘的顶多泪泪吧。
至于姬子……嗯,她的情况是对自己的生命没什么执着,所以跟泪泪在不同意义上没必要感到紧张。
幸好她已经不需要上战场了。
她这缺乏紧张感的程度,在战场上会起不好的作用。
我打算让姬子跟玛丽亚一起留在这间房间。
如果她能跟玛丽亚待在一起,我也能放心一些。
『——唔嘻嘻嘻,姬子妹妹的胸部压在大腿上,感觉真舒服啊,喂。』
……这么说来,还有一个跟紧张感无缘的蠢蛋啊。
(该怎么说呢,到了现在,感觉要期待你是白费功夫。)
『——哼,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期待啦。』
巴罗尔嗤笑着。
『——要不要协助雷火,是看本大爷的心情。打从一开始就跟你的期待毫无关系。』
(祢这神〈垃圾〉。要是敢在最后关头背叛,我会宰了你。)
『——唔嘻嘻嘻,到时你也会一起死掉就是啦。』
「……唉。」
爱耍嘴皮子的巴罗尔让我叹了一口气。
「?」
姬子一脸不可思议地微微歪了头。
我跟她说没什么,继续维修枪械。
之后泪泪有时也会来找麻烦,但我随便应付过去。
在我们这么做的期间,时钟的指针也平淡地前进。
然后那个时刻到来。
逢魔之时。
宣告最后一战的暗夜之紫,将岛屿的天空彻底染色。
「玛丽亚,我差不多要出发了。」
「是……是的!」
听到我的声音,玛丽亚连忙站起身。
跟往常一样,我在上场战斗前请她授予我「祝福」……但是。
「呃……」
玛丽亚的视线看向夏洛学姐和泪泪她们。
「怎么了?」
「抱歉。我觉得很难为情,希望雷火同学以外的人能离开一下……」
「什么什么?你们要做色色的事情吗?」
泪泪追问满脸通红的玛丽亚。
「……泪泪,还有大家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到浴室或脱衣处等着。」
因为太麻烦了,我稍微用命令的。
「是~」
泪泪无奈地回答,走向脱衣处。
夏洛学姐和姬子也跟着她离开,剩下我与玛丽亚两人独处。
「那么,请跪在这里。」
「好。」
我按照玛丽亚的指示,一如往常地跪在她面前。
她确认我低下头后,为了准备仪式,开始脱掉制服。
『——嗳,至少最后让本大爷看一下玛丽亚妹妹的裸体吧。』
我一闭上双眼,巴罗尔又开始抱怨。
我没理会他,等待玛丽亚准备完毕。
衣服摩擦的声响。
她脱下的制服掉落到地板上,发出啪沙的细微声响。
然后她的双手环抱住我的头。
玛丽亚的圣性透过缔结于我与她之间的羁绊流过来。
同时感受到肌肤的温暖与她的香气。
倘若没有她给予的力量,我不晓得在这座岛上死过几次了。
为了我这种人,连这么危险的任务,玛丽亚也愿意跟过来。
为了报答她这份恩情,我不能在最后一战落败。
就在这时——
「!」
玛丽亚忽然抱住了我。
并非为了给予「祝福」,她将手绕到我背后,像要将全身压上我般,让身体与身体紧贴在一起。
「玛丽亚?」
「……」
我只睁开右眼向她搭话,但没有回应。
我无法看到玛丽亚的表情。
颈项上感受到她的气息。
感觉能够从紧贴着的胸部听见她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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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嘻嘻嘻,这感触真棒啊!』
「……!」
这混账魔神真的是……
「玛丽亚,放开我吧。巴罗尔祂……」
「雷火前辈……」
玛丽亚像在耳边低喃似的说道。
「你今天……也能平安地回来吧?」
玛丽亚的声音因不安而颤抖。
「请你千万、千万别像雷昂学长那时一样……」
「……」
跟雷昂战斗时,我想抛弃这条命。
我制止打算治疗我的玛丽亚,命令她拯救雷昂。
正因如此,她才会感到不安。
因为敌方有国崎在。
有……曾经是我朋友的家伙。
她似乎在担心会发生跟那时一样的情况。
「放心吧,玛丽亚。我一定会回来。」
为了让玛丽亚安心,我这么回答。
但光靠言语似乎无法消除她的不安。
「!」
玛丽亚的双唇碰上了我的。
叠合的双唇比她身体的任何部位都还炙热。
「……!」
我因为惊讶过度,僵住了身。
玛丽亚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只是静静地让嘴唇与嘴唇贴合。
像要连接彼此一般。
像要把我留住一般。
感觉有不成声的思念从那里传递过来。
没多久后,她的脸缓缓移开。
「……奉主之名,授予神罚者神仙雷火祝福。对危害世人的异端众神,给予主的制裁吧。」
玛丽亚注视着我,一边像在祈祷似的这么说。
「……谨遵主命。」
我静静地回答并点头。
之后玛丽亚穿上衣服,去叫夏洛学姐她们。
「夏洛学姐,请你换布伦希尔德出来。」
「嗯。」
夏洛学姐点头应允,但表情似乎有些复杂。
直到今天为止,她都不晓得国崎是敌人。
她说不定是对与那家伙战斗一事感到犹豫。
「雷火学弟……加油喔。」
夏洛学姐说了一句后,跟布伦希尔德交换。
「……」
看到我的脸,布伦希尔德悄悄地移开视线。
「……」
我没有提及那件事,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三个装有液体的小瓶子,将其中两个交给她们。
「泪泪、布伦希尔德,这给你们。」
「这是什么?」
泪泪开口询问。
「是我的策略会用到的东西。我会在必要的时刻下达指示。」
「喔~好吧,没差。」
「……」
泪泪点了点头,布伦希尔德则默默地收起小瓶子。
我确认她们的行动之后。
「好,出发吧。」
『——好喔。』
就这样,我们前往最后一战。
2
我们让泪泪警戒空中,同时笔直地朝山丘上的学园前进。
并没有跟天华〈宙斯〉商量好什么。
只是莫名地有一种预感,觉得最后一战的场地会是这座岛屿中心的学园。
「泪泪,能看见什么吗?」
「没~有,什~么也没看到。」
泪泪一边在空中飞行,一边耸了耸肩。
虽然跟天华有密约,但我并不完全信任她。
为求保险起见,之后也是一边警戒一边前进。
然而,结果在到达学园为止,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我们踏入空无一人的操场。
「一个人也没有呢。」
「是啊。」
操场中充斥着静寂,校舍落下诡异的影子。
虽然预测失误,但没必要慌张。
反正只是差在先来或后到罢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只不过是先出现而已。
没错,过不了多久。
「呀呵~」
果然来了。
我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华?」」
布伦希尔德跟泪泪异口同声。
不出所料,天华〈宙斯〉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布伦希尔德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另一方面,泪泪则是叹气。
「是这么回事啊……原来你也是神话代理战争的相关人士呢。」
「答对了~」
天华用双手比了个大大的圆形。
「怎么会……!」
布伦希尔德明显地动摇起来。
她跟我第一次在夜晚时间相遇时,明明不由分说地袭击过来。
看来她似乎对天华……不,是对我们产生了很深的感情。
深到在得知对方是敌人时,会受到打击。
「但还真奇怪呢。」
泪泪则冷静地对天华低喃。
「嗯~?泪泪是说什么奇怪呢~?」
「最后的敌人应该是国崎吧……这样的话,天华的立场是什么呢?」
「什么啊~是这种事啊?」
天华笑了笑。
「这个嘛~我的立场〈Position〉吗~该怎么说比较贴切呢~?」
这时,天华瞄了我一眼,向我使眼色。
「啊,这么说来,你们两人不晓得我的姓氏呢。」
「姓氏?」
泪泪露出疑惑的神情。
「——」
我察觉到天华的意图。
但无从阻止她。
「我的全名是神仙天华。」
「咦?」
「什……!」
两人以充满惊讶的表情转头看向我。
「……布伦希尔德、芙蕾雅,站在那里别动。」
我在同时发动魔眼。
不。
正确来说,是被迫发动。
因为不晓得那两人得知天华跟我的关系后,会怎么行动。
『——唔嘻,祂突然就丢了个炸弹过来啊!』
明明被设计了,我体内的魔神却很愉快。
「不愧是我的哥哥。」
看到我的行动,天华不怀好意地笑了。
「神仙雷火……这是怎么回事?」
无法动弹的布伦希尔德咬紧牙关,并这么询问。
「所~以~说~」
这时,天华插嘴。
她一边卖关子,一边靠近我。
然后一派轻松地抱住我的身体。
「我的立场呢~是哥哥的妹妹喔。」
她看似愉快地这么宣告。
「别胡闹了,宙斯。」
我感到有些烦躁,甩开她的手。
「宙斯……那不是神话代理战争的监督者吗?」
她知道宙斯是监督者吗……
不过,各大神话势力应该都有掌握到这件事。
虽然好像还不晓得宙斯的容器就是天华。
「……话说,既然是宙斯的哥哥,这表示雷火其实也是神吗?」
「不是。」
我否定泪泪的疑问。
「不是喔~哥哥终究只是神仙天华——是我的哥哥喔。」
宙斯笑着说明。
「哥哥为了夺回神仙天华〈我〉,跟我进行了交易。」
「交易?」
「对。我跟他说想把我要回去的话,就要在私底下跟我联手。」
「……」
真亏她能这么滔滔不绝地抖出来。
这也是故意挖苦我的一环吗?真是烦人。
「这是真的吗……神仙雷火?」
「?」
这么问的是布伦希尔德。
「你……打从一开始就跟那家伙……」
「…………是真的。」
我不得已地承认。
布伦希尔德对此露出更大受打击的表情。
「那么,你那时之所以会保护我……」
「……」
我选择沉默。
「怎么会……」
我无法正视布伦希尔德的脸。
讨厌的心情在内心盘旋。
让我感到非常不快。
「那么,哥哥,按照约定,让大家死掉吧?」
宙斯只有外表惹人怜爱地拜托我。
「……」
「怎么了~?动作快点嘛~」
我稍微咂舌一声。
「布伦希尔德和芙蕾雅,拿出我刚才给你们的小瓶子。」
两人服从命令,拿出刚才那个装有液体的小瓶子。
「那是什么啊?」
宙斯这么询问。
「是毒药。」
「毒药~?」
「我们说好要让夏洛学姐与鹿金泪泪复活。我不能让她们采取会在身体留下伤痕的死法。」
「是喔~你考虑得真周到呢。」
宙斯不感兴趣似的点了点头。
「不过算啦。那么~差不多该动手杀了吧~!」
开朗的声音。
却毫不留情。
看来这家伙完全没有像布伦希尔德那样萌生对人类的感情。
「以神仙雷火之名下令……」
魔眼赤红地闪耀着。
我看向那两人的脸。
布伦希尔德的表情因绝望而扭曲。
芙蕾雅则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唉,可恶。
无论是哪一边都好,真希望她们露出愤怒的表情。
「喝下那毒药。」
我用魔眼下令。
强制力在两人的身体发挥作用。
「——」
芙蕾雅立刻将手中拿的毒药一饮而尽。
顺势无声地趴倒在地。
「呜……咕——」
布伦希尔德稍微做出抵抗。
但这次的命令非常简洁。
没有余地做出不同解释。
她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拿起毒药。
「雷……」
布伦希尔德试图说些什么,但在说出来前,将嘴贴上了小瓶子。
她白皙的喉咙发出咕噜声响。
「——」
倒地的时候,她也一样一言不发。
这下就结束了。
神话代理战争的最后,以一场平凡无奇的闹剧闭幕了。
「哥哥也要喝毒药吗?」
「是啊。」
我点点头,从怀里拿出跟那两人喝的相同的毒药。
「只要我喝下这个,就是你们获胜了。」
「是啊~」
宙斯用笑容肯定。
「……」
……
……
从宙斯的表情无法看出任何事情。
这家伙的笑容是面具。
无法让人看出面具底下的感情。
她在想什么?
她在猜测我的企图吗?
「话说回来……国崎在哪里?」
我稍微刺探了一下。
刚才芙蕾雅也有些在意,身为神话代理战争参加者的国崎〈阿波罗〉不在现场。
虽然那不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因为国崎可能会被我用魔眼支配。
要是演变成那样,情况也可能会逆转。
为了避免那种状况,让那家伙躲在某处。
无论国崎待在哪里,只要我们死掉,就是那家伙获胜了。
由宙斯来确认我们死掉就行了。
所以这个问题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重点在于宙斯的反应。
把国崎藏起来,反过来说就是在怀疑我的证据。
宙斯究竟怀疑我到什么程度?
我要在这里测量她怀疑的程度。
但是——
宙斯接着说出口的话。
远远颠覆了我的预测。
「他死了。」
宙斯说。
就跟直到刚才一样,仿佛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
另一方面,我有一瞬间无法理解她的话,察觉到意思之后,我极为惊慌。
国崎他……死了?
『——哎呀,那家伙挂了吗?』
「……」
我拼命压抑住动摇。
「喂。」
「嗯~?」
「你为什么那么冷静?还是你果然在说谎?」
「我没有说谎喔~」
「要是国崎已经死了,剩下的就只有我了。」
那样的话,这场交易没有意义。
因为……
「假如你说的是真的,我就是神话代理战争的胜利者喽。」
「咦~?说得也是呢~真奇怪呢~」
宙斯发出嗤笑。
「如果分出胜负,岛上应该会放烟火才对,为~什么还没有放烟火呢?」
「…………我不打算听你开玩笑。」
分出胜负后放烟火什么的,又不是电玩游戏。
虽然这么心想,但如果是这家伙,也有可能真的做了那种准备。
心脏不停快速跳动,快得生疼。
我继续摆出扑克脸,以免被她发现我很动摇。
「再说,国崎为何会死?」
我这么询问,但先一步找到了答案。
国崎是神格适合者。
能杀掉他的人,在这座岛上屈指可数。
宙斯掌握到国崎之死。
却丝毫感受不到她想救那家伙的气息。
换言之——
「是我杀的。」
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点我懂。
我不懂的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当然是——」
宙斯回答。
「希望哥哥成为『唯一神』啊。」
我说不出话。
虽然关于这家伙的言行,我好几次都觉得莫名其妙。
但这次甚至无法看出她的意图。
「……这是怎么回事?」
「咦~我懒得说明了~」
宙斯任性地说道。
「别开玩笑了。」
「咦~那我就说明给你听,但等该做的事情做完再说吧?」
「该做的事情?」
「没错没错~」
天华点点头,打了个响指。
有两名少女不知从哪里出现在操场上。
即使被扔到泥土上还是一动也不动,陷入深沉睡眠的少女们——
「姬子!连艾蜜莉也是?」
我连忙飞奔到两人身旁。
「喂,振作点!」
「……」
「……」
就算出声呼唤,她们也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原本就是昏睡状态的艾蜜莉没有醒来很正常,但姬子也一动都不动。
「宙斯!祢对这两人做了什么?」
「我只是让她们睡着,然后搬过来而已,你的反应真夸张~」
「祢这家伙到底……!」
「所以说你反应太大啦~反正接下来哥哥会让她们陷入更深沉的睡眠中~」
更深沉的睡眠。
「……!」
那个说法让我领悟到这家伙打算让我做什么。
宙斯开口说:
「好啦,快杀了那两人吧。那样神话代理战争就结束喽。」
「祢在说什么……欧西里斯跟须佐之男已经死——」
「啊哈哈~我才想问哥哥在说什么啊?」
宙斯发出嗤笑,斩断我的反驳。
「进入容器的神之魂,会跟人类灵魂掺杂在一起。然后一旦混合,就再也无法分离。」
「……!」
我跟巴罗尔。
夏洛学姐与布伦希尔德。
姬子和须佐之男。
最起码能够确认到人格与神格这两面的,是这三人。
关于我和夏洛学姐,乍看之下像是人格与神格彻底分离开来。
但那只是看起来像而已。
仿佛清水一旦混入污浊,就再也无法恢复成彻底清澈的水。
混合起来的灵魂再也不会变成两个。
「简单来说,就算身为神格的有意识消失了,只要灵魂里头还残留着神格的碎片,这两人就还是神格适合者。」
宙斯很清楚我明白这点,但仍故意向我说明。
为了堵住我的退路。
换言之——
「不杀掉这两人的话……神话代理战争就不会结束,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
「……」
『——唔嘻嘻嘻,你要怎么做,雷火?』
巴罗尔很愉快地问。
好啦——宙斯说。
「快点把那两人也杀掉嘛。」
「在那之前,祢先说明清楚!为何祢想让我获胜?」
「咦~那种事之后再说就好了吧?只要听我的话就把妹妹〈我〉还你——我是说真的喔。」
「……唔!」
「能获得的结果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应该没必要犹豫吧?」
「…………我准备的毒药只剩一人份而已。」
我迫不得已找了这个借口。
「那就掐她们的脖子啊。」
「所以说,祢先讲清楚理由……」
「唉~真是的,别拖拖拉拉的~」
真让人焦躁——宙斯举起手臂,生气地说。
然后……
「哥哥不动手的话,就由我来杀掉她们吧~」
「!」
宙斯的样貌产生变化。
制服消失不见,换上发出紫色闪电的神衣。
宙斯的样貌变得宛如女皇一般,手上拿着一把伞。
雷光开始聚集在那把伞的前端。
宙斯的「雷霆〈Keraunos〉」。
希腊神话最强的神造兵器。
「好啦,哥哥你让开。」
「咕!」
「雷霆」发出的能量余波吹飞我的身体。
当我被迫在地面上翻滚好几公尺并停下时,宙斯已经将伞对准了姬子她们。
必须阻止宙斯才行!
那家伙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了。
若是现在,只要发动突袭……!
但是,真的可以趁现在动手吗?
犹豫让我的判断变迟钝。
这是好机会吗?
还是危机呢?
虽然感到迷惘,但没有时间了。
照这样下去,两人都会被杀。
为了阻止宙斯,只能动手了……!
「——唔!」
我拔出枪。
以训练出来的最快动作。
流畅地将枪口瞄准宙斯。
「……」
我割舍感情,将手指扣到扳机上。
就在那个瞬间,光芒炸裂开来。
「!」
雷光造成的晕眩。
虽说只有一瞬间,但我丧失视力。
然后等视力恢复时,宙斯已经在我眼前。
「好啦~真可惜。」
宙斯呵呵笑着,同时握住枪身。
这样无法开枪。
「可恶!」
我试图用踢击拉开距离,但被祂用伞防御住。
「咕啊!」
异常坚硬。
宛如踢到铁块一般。
「……」
我放开枪柄往后退。
我拉开距离,重新从枪套拔出另一把枪。
这次我在一瞬间开枪。
但枪弹被宙斯打开的伞挡下来。
「啧!」
两发子弹让我领悟到这么做毫无意义,我放下枪。
宙斯注意到这点,祂也举起伞,转了一圈。
「圣选银弹……蕴含着很棒的圣女祈祷呢。想要痛宰神的愿望很清楚地传递过来。」
「……」
「但真是可惜。就凭人类的祈祷,是无法打破这个埃癸斯之盾的。」
「祢说那是埃癸斯……?」
埃癸斯之盾。
是战争女神雅典娜的持有物,用来消灭怪物戈尔贡的事迹相当出名,但一般认为原本是宙斯的持有物。
那面盾牌以希腊神话数一数二的坚固程度为傲,据说就连宙斯的「雷霆」也能抵挡。
「盾牌在现代很老土对吧?所以我就重新打造成伞了。如何?很可爱吧。」
希腊神话最强的武具「雷霆」。
希腊神话最坚固的防具埃癸斯之盾。
拥有这两者的宙斯正是希腊神话最强的神。
从正面与祂对战太无谋了。
我很清楚这点。
不仅如此,祂还拿我妹妹的身体当人质。
无计可施,走投无路的状态。
正因如此,才必须避开这种情况。
「话说回来,哥哥真过分~像这样会反抗可爱妹妹的哥哥,要给予什么惩罚呢~」
宙斯愉快地踢着操场的沙子玩乐。
祂现在处于绝对优势。
原本就陷入绝境的状况,甚至还追加了姬子与艾蜜莉这些出乎预料的卡牌。
快想啊。
快想啊。
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种情况?
「嗯~虽然很烦恼,不过算啦,那等之后再说。」
宙斯这么说后,停止玩沙。
「那么,这次一定要——」
「等等,宙斯。」
「?」
听到我的声音,原本打算再次将「雷霆」对准姬子她们的宙斯转过头来。
「……你在做什么啊,哥哥?」
「祢别杀那两个人,否则我就杀了自己。」
我将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说道。
这个是笨拙的赌注。
那家伙说想让我当上「唯一神」的玩笑话。
这是把那番话照单全收,将自己当成人质的行动。
坦白说毫无胜算。
成败会因那家伙说的话是否皆为实话,还有认真到何种程度而改变。
「……唔……」
心脏快爆炸了。
因紧张而流下黏汗。
宙斯看向这边的眼神,让我感到无比恐惧。
「……」
「……」
之后我们互瞪了数十秒。
过了一阵子,宙斯忽然伴随着叹息放下伞。
「唉~真没办法,我原本想更戏剧性地演出的说。」
宙斯喃喃自语地嘀咕着。
「不过算啦。那么,哥哥。」
「干嘛?」
「先来回想起十年前的事情吧。」
「十年前……?」
「正确来说,是比十年前更早之前的事情。」
「什么?」
「我之前不是曾让哥哥的记忆复苏过来吗?」
宙斯将手指抵在脸颊上,俏皮可爱地微微歪了头。
「可是呢~其实那时候我并没有让哥哥的记忆全部复苏过来。」
「什……!」
失策了……!
我为何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性?
封住记忆的是宙斯。
解除的也是宙斯。
那家伙可以随心所欲地调整程度。
明明如此,为什么我丝毫没有起疑,将祂的话照单全收……!
「好啦,但这次我会确实地让你全部回想起来。」
宙斯走近这边。
「别过来!」
我将枪口对准宙斯。
尽管如此,那家伙还是咧嘴笑着。
「咦~那你要怎么做呢?要试试看那个封印术式吗?」
「……!」
在欧西里斯战用过一次,束缚敌性神体动作的封印术式。
但那种东西……
「……如果用那个能击毙祢,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不对喔~哥哥不会做那种白费功夫的事情吧。」
宙斯在说话的同时一直走过来。
我也跟着一直后退。
宙斯毫不在乎地续道:
「哥哥真正的目的,是用催眠魔眼封印宙斯的记忆对吧?」
「!」
「这算是雷昂学长给的提示吧。记得是神的记忆如果消失,大脑就只会剩下身为人类的记忆呢。」
成为容器的人类脑袋,拥有两份记忆。
成为容器的人的记忆,以及进入容器的神的记忆。
神透过知晓人的记忆,来获得以人类身份融入生活的方法。
但患有顺行性失忆症的雷昂,每天早上都会丧失记忆。
因此身为神的记忆从他的大脑失落,只剩下雷昂原本的记忆。
结果雷昂得以一直将自己认知为雷昂。
「你想从我脑中夺走宙斯的记忆,借此让我把自己本身误认成神仙天华……你大概打算之后慢慢地摸索消除神魂的方法吧?」
一切都被识破了。
夺走身为神的记忆,让人类的记忆表面化。
效果已经由雷昂实际证明过了。
虽说并不完全,但这是从宙斯手上夺回妹妹唯一的策略。
「这个策略的优点在于能争取时间呢。最起码也有直到第三次神话代理战争结束的一年时间,顺利的话,到第四次举办为止也有三年的缓冲时间可以寻找消除神魂的方法。」
「唔!祢怎么会……连这些都……」
「你想问我为什么能摹拟人类方〈哥哥〉的思考到这种地步吗?」
宙斯打从心底感到愉快似的发出嗤笑。
像是瞧不起我一般。
仿佛在嘲笑搞错常识的愚昧之人。
好像在说「你怎么连这种事情都不晓得呢」?
刺痛!
「!」
『——啊?怎么了,雷火?』
我甚至没有余力回答巴罗尔的声音。
看着宙斯的笑容,头骨内侧窜起一股钝痛。
「哥哥,我是谁?」
「……宙……斯。」
我按着额头回答。
「答错了。」
宙斯依然面带笑容,摇了摇头。
然后——
「我是天华——是哥哥货真价实的妹妹喔。」
「祢说……什么……」
接连袭来的震撼,让我的身体有一瞬间完全僵住。
对方趁这个空档一口气逼近距离。
那家伙的手碰触我的头。
「不要紧的。只要全部回想起来,哥哥也会觉得这种世界怎样都无所谓。」
我的视野在这边中断了。
十年前被这家伙施加的封印记忆的魔法。
在芙蕾雅战后,祂解除了封印,让我回想起天华的真面目。
但那时我的记忆并非完全被解放。
我的记忆还被施加了一层伪装。
隐藏在虚假底下的真实记忆复苏过来。
那是一段恶梦般的日子。
3
是个白色房间。
白色墙壁。
白色天花板。
白色门扉。
白色灯光。
没有窗户,也没有声响。
我被拘束在那个房间的床上。
「~~~~」
我的喉咙颤抖着。
在讲什么。
说了些什么。
但是不成声。不成声响。
特殊材质的墙壁吸收了声音。
无声。
无声。
我曾在哪里听说过「让人仿佛发狂的静寂」这种形容。
但真正的静寂真的会让人发狂。
除了我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已经待在这个房间里好几个小时。
大概。
恐怕是。
因为是体感时间,并不准确。
说不定还要更久。
又或者……可能不到一分钟。
爸爸跟妈妈他们。
叫我在这里待多久来着?
暗转。
我又在白色房间。
白色墙壁。
白色天花板。
白色门扉。
白色灯光。
什么也没变。
我是从何时开始待在这里?
「……」
思考模糊不清。
记忆也不明了。
这是邻近的记忆吗?
还是几天后发生的事情呢?
爸爸。
妈妈。
喔,这么说来。
我不记得他们两人的长相和名字。
……
……
……
现在能回想起来。
因为比十年前更早的记忆也恢复了。
能回想起来。
我的父母总是穿着白袍。
正确来说,是我只看过穿着白袍的父母。
因为我只有在这个「实验」的时候,能够见到父母。
实验?
没错,是什么实验来着?
……
……
……
对了,记得是——
对……
……
是什么啊?
啊,我想想。
啊,对了。
记得是——
神会怎么样……他们好像这么说过。
神。
神只。
那句话不知何故,让我感到安心。
脑袋变得空无一物。
无论内心。
或是身体。
都变得不稳定。
为什么在做这种事情?
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都无所谓了。
因为是具空壳。
因为什么都没有。
没有必要感到不安。
消失。
消失。
我会消失。
取而代之的,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进入我体内。
我的容器内。
像要填满空无一物的容器一般。
有什么东西降临。
寄宿。
填满。
被侵犯。
被击溃。
「降灵值上升……精神域扩大……」
「心跳微弱……容许范围内。」
「实验体01……『容器』……资质……」
能听见什么。
这里明明无声。
却能从某处听见观察着这个房间和我的大人们的声音。
爸爸和妈妈也在那当中。
许多大人感觉很兴奋。
这是实验。
使用了人的调查。
是否能制作出「容器」的试金石。
我被选为那个实验体。
不,应该说是被制造出来的吧?
由爸爸。
和妈妈。
制造的。
道具〈小孩〉。
我。
然后,出现了成果。
所以他们很开心。
我出生时丝毫不觉得开心的他们。
「……」
是因为精神体飞散的缘故吗?视野和思考都松散开来。
所以能看见位于其他房间的大人,也能听见声音。
此外还能看见许多东西。
举例来说,包括任何人都看不见的东西。
『——…………』
唯独听不见那家伙的声音。
大概是频率没有扩散到那里吧。
如果更加深入渗透,是否就能听见了呢?
总觉得那道声音对我很感兴趣。
对这样的我。
那说不定是对我而言唯一的存在。
我有这种感觉。
「……啊,可恶……」
因为记忆被解开的影响,连我的精神和思考也混浊起来。
小时候的我的感情与现在的我交杂,感觉莫名其妙。
但也有稍微明白的事情。
例如这个实验。
恐怕是很接近萨满教的降灵术的想法。
萨满巫师会借由自残等方法造成的出神状态来降神。
一片纯白的房间。
那些装潢会从人类身上夺走刺激。
也就是所谓的感觉剥夺。
进入这种状态的人类,会试图自己创造出刺激。
像是吹口哨。
或是弄出声响。
但这里是无声室。
不能期待会有声音的刺激。
就算想动,也被拘束住。
原本就还年幼的小孩。
很快就到达精神的极限。
陷入感觉剥夺状态的人类,之后会试图从无意识获得刺激。
也就是开始看见幻觉。
感受到看不见的东西。
聆听到看不见的声响。
就跟萨满巫师的出神状态一样。
而且,小时候的我被父母进行了各式各样的「调整」。
扩展身为「容器」的容许量的术式。
精神变貌的课程。
为了提升神性资质,从人界隔离。
所以我并不普通。
所以我没有朋友。
我可以感受看不见的东西。
我能够相信看不见的东西。
也就是神。
神只。
没错——
——我是作为迎接神的「容器」被制造出来的。
……
…………
………………
……………………………………
…………………………………………………………………………
…………………………………………………………………………
…………………………………………………………………………
…………………………………………………………………………
骗人!
骗人!骗人!骗人!
我是……
我们是……
应该是更普通的兄妹。
有朋友。
有温柔的父母。
一到早上就刷牙洗脸。
白天去上学。
夜晚在床上一起睡。
这应该才是过往的日常生活。
应该很幸福才对。
那样的幸福……被神夺走了……才对……
记忆混浊起来。
甚至感到晕眩。
无法控制感情。
记忆继续重播。
暗转。
那是隔天的实验。
那时的我,身为「容器」的资质数值迟迟没有成长。
于是研究者们似乎决定让我与「妹妹」见面。
双胞胎妹妹。
自从出生之后,一次也没见过的妹妹。
我甚至不晓得妹妹的存在。
根据听来的消息,妹妹似乎发展出远比我优秀许多的数值。
我的待遇早已经变成「备胎」。
但在实验当中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状况。
所以他们似乎想观察让优秀的「容器」与更加优秀的「容器」碰面,是否会发生什么变化。
顺利的话,我还能充分地发挥作为「备胎」的功能。
这是测量我存在价值的重要实验。
「……」
话虽如此,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我觉得怎样都无所谓。
我甚至不在乎为何觉得无所谓。
我以这样的心情等候妹妹到来。
没多久后,房间的门打开了。
然后有个女孩子进来。
听说她是比我优秀的「容器」,但外表是个平凡无奇的小孩。
当然,应该跟我一样是五岁。
这表示她历经了跟我一样久的相同经验。
每天都过着自己的身体被改造成其他东西的生活。
我原本以为,她一定有着跟我类似的眼神。
什么也不会映照出来的空洞眼神。
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
就是那样的眼神。
不过——
「……哥哥!」
女孩一看到我的脸就大喊出声。
用如同年幼容貌一般尖锐,却满溢着欢喜的声音。
她朝这边飞奔过来。
「哥哥!」
再次这么大喊,并顺势飞扑到我的怀里。
「天……华……?」
我呼唤被告知的妹妹名字。
「嗯!我是天华喔!是哥哥的妹妹喔!」
妹妹——天华用活泼伶俐的声音回答。
那过度的直率与明朗,让我不禁感到困惑。
跟预测的相差许多。
对于带她过来的大人们而言,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他们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观察着我们兄妹的交流。
大人们连忙离开,到房间外面。
「哥哥!哥哥!」
但妹妹丝毫没把他们的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一心地寻求着我。
我从不晓得这种被寻求的方式。
「啊,喔,呃……」
我困惑地与天华交谈。
她跟我不同,似乎从以前就知道有「哥哥」存在。
听说是从大人们的对话中偶然偷听到的。
之后她似乎每天一直在想象我这个哥哥是怎样的人。
眼睛和头发颜色一样吗?
身高?
体重?
声音?
说话方式?
知道自己的存在吗?
知道这个研究所与白色房间的「外面」吗?
「我一直一——直很想见哥哥呢!」
「是……是吗?」
「哥哥你呢?想见妹妹吗?」
「……抱歉,我不是很清楚。」
毕竟直到昨天为止,我甚至不晓得自己有妹妹。
也不像天华一样有时间妄想。
我丧失思念什么的心情很久了。
但是——
「唔~~」
「喂……喂。」
听到我的回答,天华眼角湿润起来,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她一脸快哭的表情,同时鼓起脸颊。
她在生气。
「哥哥真过分!你根本不在乎我!」
「不……没有,没那回事……」
我连忙思考起借口。
虽然没有想到什么适合的话语,但我动脑思考了。
很自然地那么做了。
为了妹妹、为了某人,我试图去思考些什么。
直到刚才为止,明明压根没想过自己会那么做。
「嗳,我说哥哥你啊——」
当我回过神时,天华的心情不知不觉间变好了。
无论感情或表情都变个不停。
可以感受到她有多期待今天这个日子。
传递过来、传递过来。
注入我的内心。
「……」
神仙天华。
直到昨天为止,连存在也不晓得的妹妹。
能看见她。
能碰到她。
能听见她的声音。
感受到她的存在。
那是比跟看不见的东西互相接触更有真实感、更温暖且感性的事情。
她在我面前出现之后,大概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天华,回来。」
大人忽然回到房间,呼唤天华。
那是我的父亲与母亲。
也就是妹妹的父亲与母亲。
「……」
天华的眼神忽然变冰冷。
她没有回答就站起身。
当时的我无法理解那个表情的意义。
但现在我能明白——
这是被称为杀意的感情。
妹妹厌恶父母。
甚至想杀了他们。
但我认为那也难怪。
打从出生时起,就一直不断接受让人仿佛要发狂的实验。
至少不会感觉到爱情吧。
我也不晓得父母之爱。
不,直到这时为止,我甚至不晓得爱的存在。
我是从跟天华相遇之后,才知道爱。
她对我的好意十分温暖且柔软。
不过,当时还是个小孩的我,大概连这时得知的东西是什么都不明白吧。
我应该只知道那是非常舒适的事情。
「啊……」
所以我不禁伸出了手。
我不想让天华回去。
之后,她转头看向我。
「哥哥,我们改天再聊吧。」
天华这么说后,将自己的额头靠上我的。
我们互相碰触的时间不到一秒。
但在额头分开之后,刚才互相接触的地方依旧十分温暖。
「再见喽。」
天华露出笑容,离开房间。
「……」
我又变成一个人了。
变成一人。
孤独一人。
我环顾自己的房间。
宛如病房的房间。
只有床与显示着奇妙数值的机械。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房间好寒冷。
直到刚才为止,明明那么温暖。
现在却如此冰冷,且鸦雀无声。
我第一次觉得这非常可怕。
今天有好多第一次。
有好的,也有坏的,两种都感觉到很多次的一天。
然后,现在已经只剩下坏的。
所谓的价值观,是在知道价值的高低与两面之后才拥有意义。
就好像知道了温暖。
才首次明白何谓寒冷。
知道了兄妹〈两人〉。
才明白孤独。
我不晓得这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今天终于知晓了。
「啊……啊啊……」
因为太过可怕,我不禁想用双手捂住脸。
就在这时——
『哥哥。』
「!」
刚才分别的天华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天华?」
『啊,不可以发出声音喔。我刚刚偷偷地接起了连结。』
「……?」
就天华的说法,她似乎是趁刚才我们互相碰触额头时,在我跟她的精神之间建造了「连结〈Path〉」。
据说双胞胎在精神上的连结原本就十分强烈。
天华似乎是刻意去强化连结,让我们能像这样做到类似心电感应的行为。
这显示出妹妹的能力非常厉害,但对我来说,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今后不再是孤单一人。
总之,这个事实让我感到放心。
又或者,昔日的妹妹说不定也跟我一样。
她说不定是偶然得知哥哥的存在,知道自己并非孤单一人,于是以此为心灵支柱努力至今。
那样的话,我们生为双胞胎一定是命中注定。
为了能够扶持彼此。
被设计为难以分离的独一无二存在。
当时我真的那么认为。
现在也是一样。
所以说……
没错。
所以说……
我。
「我下定决心要夺回妹妹。」
暗转。
之后我跟天华一直在一起。
即使肉体分隔两地,内心也连接着。
我们每天都会聊天。
聊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喜欢那个食物。
讨厌那个饮料。
身高长高了。
体重变重了。
讨厌打针。
踹飞了讨厌的大人。
弄破了床单。
见到十天没见的父亲。
剪了指甲。
剪了头发。
又被关进那个白色房间。
老是在聊这些。
对无法外出的我们来说,没有这些之外的话题。
尽管如此,这样我也很满足。
但天华似乎感到不满。
她好几次发牢骚,说想离开这种地方。
因为妹妹这么说,我也同意了。
到外面之后,要做什么呢?
想做什么?
想看什么?
想去哪里?
想象外面的事情还满快乐的。
我从未想过……真的能够离开。
就算那样也无妨。
只要有天华在。
只要能跟她聊天,我就很幸福了。
我一直以为妹妹大概也是这么想。
即使发生过这些事情,将我们兄妹改造成「容器」的实验依旧持续进行着。
但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因为在进行这个实验时,可以见到天华。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并非能肉体上的见面。
在白色房间里被逼入精神上的绝境,进入出神状态的话,会发生精神与肉体乖离的现象。
精神体从肉体这个容器泄出,变得接近非实体的存在。
如果以其他方式来说,就是灵魂出窍。
虽然几近生灵,但处于这种状态时的我能够到任何地方。
当然天华也是一样。
「天华。」
「哥哥,呀呵~」
我找到灵魂化的天华,她也发现了我,朝我挥手。
「哥哥!」
天华抱住我。
我也抱着她。
只不过,这是装装样子。
现在的我们没有实体。
所以无法碰触到。
没有体温,身体也是半透明。
而且也没有穿衣服。
但跟平常的心电感应不同,能看见对方的表情。
即使无法直接互相碰触,也能模仿互相嬉戏的样子。
可以的话,真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但是……
「来,哥哥,来这边。」
「好。」
天华(假装)拉着我的手移动。
我并不晓得要前往哪里。
感觉大概是上方(?)。
妹妹毫不迷惘地前进。
她明确地知道目的地。
目的地。
正确来说,是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所在的地方。
「那个今天也很耀眼呢~哥哥。」
「是啊。」
我用手臂遮住眼睛,但毫无意义。
那个散发出来的光芒绝对无法隔绝。
我一个人时顶多能感受到存在的东西。
散发出神圣光芒的那个。
在这段时间,妹妹总是会带我到这里来。
虽然我只要能跟妹妹说话就满足了……
「好啦,今天试着更靠近点看看吧。」
看来天华想让我靠近那个。
「好。」
因为妹妹这么期望,我也点头同意。
不过,我似乎没有她那么厉害的才能,一靠近那个身边,就感觉呼吸困难,仿佛灵魂会慢慢燃烧殆尽一般。
「……抱歉,我好像没办法再靠近了。」
「咦~」
天华一脸遗憾地垂下眉尾。
看到她那副表情,我真心感到过意不去,但真的到了极限。
「算啦。毕竟变得比之前更能靠近一点了呢。」
她说得没错。
之前光是从更远处看到身影就不行了。
现在则变得能靠近到还差一点就能碰触的距离。
虽然这件事无关紧要,但每次变得更能靠近那个时,我身为「容器」的资质数值似乎也跟着提升,因此最近大人们的心情很好。
虽然真的无关紧要。
我只要有天华在就好了。
但是,为什么妹妹会试图让我靠近那个呢?
「嗳,为什么天华想让我跟那个碰面?」
某天,我试着直接询问。
对于这个问题,天华她——
扬起嘴角笑了。
「因为那个是神喔。」
「那个果然是神啊。」
「嗯。那个叫『唯一神』,非~常强悍,而且是个巨大的力量集合体。」
「力量?」
「对喔~能随心所欲地操控这世界一切的力量。」
「一切吗?」
「对,一切。」
所以——天华这么说道。
「如果获得那个的力量,我们也能外出喽。」
她看来很开心、很高兴似的说。
那并非只是在陈述愿望的台词。
那说法简直就像……在宣告未来的计划一般,仿佛迟早会实际变成那样。
「大人们也真笨呢~为什么会觉得能够把那个的力量变成自己的东西呢?」
天华这么说,又发出嗤笑。
仿佛在嘲弄侮辱一切似的,傲慢地嗤笑。
「那个明明是我跟哥哥的东西呢。」
暗转。
没多久后,那天到来了。
我们兄妹已经六岁。
虽然年龄没太大的关系。
无论是对我,或对大人而言。
尤其对大人们来说,重要的是成果。
妹妹的资质数值超越了一定值。
今天要进行把她作为「容器」来降神的最终实验。
「天华……」
我一个人在自己房间待命。
今天的我没有任何预定。
所有大人们都在忙妹妹的实验。
「天华……」
我只祈祷着妹妹能平安。
我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我很自然地那么做了。
除了祈祷之外,我什么也办不到。
实验的成败怎样都无所谓。
只要天华能够平安回来就好。
真的只要那样就好。
我这么盼望,已经祈祷了好几个小时。
然后——
——响起了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天华?」
哀号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我一开始感到困惑,慢了一拍后,察觉到那就是妹妹的声音。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哀号没有结束。
「会坏掉…………会坏掉啦……——唔……!」
尖叫持续着。
「啊,天……天华……」
我僵住了。
手指感到战栗似的抽动着,但我不晓得具体来说该怎么做才好,无法从床上动弹。
但是——
「救救我,哥哥!」
「……!」
妹妹求助的声音解除了我动弹不得的状态。
我踢飞床单,踏上地板。
「好痛……」
撞到膝盖了。
「……」
我毫不在乎地飞奔而出。
撞上了门。
我被弹回里面,跌落在地板上。
「???」
我再次冲撞。
被弹开。
「为什么?」
大人们进来时,房门明明总是会自动打开。
我从未主动想离开房间,因此不晓得这扇门只能从外面开启。
「混账!」
我有生以来首次骂了脏话。
这句脏话是天华教我的。
妹妹经常这样咒骂大人们。
「打开啊!混账!开门啊!」
我也咒骂了。
咒骂打不开的门。
还有折磨妹妹的大人。
什么也办不到的自己。
我尽情地吐出诅咒。
这时——
轰!
「!」
一阵巨大的摇晃袭击了研究所。
整栋建筑物都浮了起来,我的身体也浮向半空中。
「唔哇!」
只有一瞬间浮了起来。
接着我顺从重力被摔向地板上。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情况?
在我低喃的同时,室内的灯光熄灭了。
几秒之后,警报伴随着鲜红的紧急照明灯响起。
「……!」
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我也明白了这一点。
而且妹妹一定在那个紧急状况的中心。
「……啊。」
这时,我发现房间的门打开了。
正确来说是半毁,产生了缝隙。
足够让我这个小孩通过。
我毫不迷惘地将身体钻过那道缝隙,来到走廊上。
走廊也因为紧急照明灯变得一片鲜红。
广播要众人赶紧避难。
我无视广播。
「天华!」
我在走廊上飞奔。
处于亢奋状态的我,所有感觉都变得敏锐。
刚才被摔上地板,照理说我应该全身都很痛,却一点事也没有。
无论怎么奔跑都不会疲累。
我避开掉落的天花板,要闪躲擦身而过的大人也轻而易举。
而且——
「哥……哥……」
我一直能听见天华的声音。
我跟妹妹在精神上连结在一起。
这引领着我前往妹妹身边。
我一次也没有走错路,以最短路线到达位于地下实验场的妹妹身边。
「天华!」
「啊……哥哥。」
天华虽然昏了过去,但我一开口呼唤,她就醒来了。
我抱起妹妹虚脱无力的身体。
「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嗯……我没事,没有受伤。」
「是吗……?」
她的回答反倒让我感到惊讶。
因为天华倒在血泊的中心。
将实验场填满的血海。
此刻脚底也发出黏答答的声响。
「你真的没事吗?」
为了保险起见,我也确认妹妹的身体。
的确没有任何地方受伤。
「那这些血是……大人们的吗?」
「喔~……嗯。」
天华一脸慵懒地点了点头。
「……」
我再次环顾室内。
无论怎么看,这些量都不是一人份的血。
少说也有十人以上。
那么多的人在这里因为某些理由,只留下血与白袍碎片死掉了。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别在这里久留比较好。
「天华,你能站起来吗?」
「嗯。没问题喔~」
天华露出微笑,缓缓站了起来。
那么,接着该做的行动是——
「我们逃走吧,天华。」
「……嗯!」
天华立刻理解我说的话,并点头同意。
从这里逃走。
换言之就是到外面去。
我牵着天华的手,配合她的步伐奔跑起来。
研究所内早已经几乎没人。
我们兄妹的脚步声,回荡在对小孩子而言相当漫长的走廊上。
「哥哥……」
「嗯?」
正在爬楼梯的时候,天华忽然向我搭话。
「怎么了?」
「对不起喔,我失败了。」
「失败?」
「嗯,我降神失败了。」
天华一脸沮丧地向我道歉。
虽然原本就隐约地预料到,但看来那个实验果然失败了。
该不会那也是研究所崩塌的原因?
但我硬是挤出笑容。
「别放在心上。别管大人们的实验了。」
「不,不对啦。」
「?」
什么不对?
「其实啊,我以为自己能更灵活地使用力量。但是不够,也因此手滑了……」
天华又说了些什么,但我不是很明白。
但很快就觉得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天华,是外面!」
我指着前进方向。
那里有一扇显然连接着外面的门。
这间研究所没有窗户。
所以我其实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情况。
知道的只有想象中的外面。
每天跟天华聊的外面景色。
那很快就要来到我眼前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这件事实仍让我内心期待地怦通怦通跳。
无论过程如何,我们终于能到外面了。
外面是怎样的地方呢?
究竟有什么在等着呢?
我顺着飞奔过来的气势,打开门扉一看——
化为瓦砾山的街道在眼前拓展开来。
「……咦?」
被火焰染成朱红色的天空。
放眼望去尽是废墟。
从远方传来的哀号。
不晓得是谁的血迹。
再也不会动的人影。
尸体。
尸体。
尸体。
「怎么……回事……」
我说不出话,呆站在原地。
明明才从地狱底层逃出来。
但逃进的地方却是新的地狱大釜。
「唉~是因为『唯一神』死了吗?」
「咦?」
「你想,我刚才说我手滑了对吧?」
「是……是啊。」
「那时我试图硬要抓住差点从『容器』溢出的『唯一神』,结果不小心把祂四分五裂了。」
「……!」
所谓的「唯一神」是掌管世界真理的人。
天华将祂四分五裂……?
也就是说,祂死了?
「因为那个缘故……外面变成这副光景?」
「因为世界的道理崩溃了嘛~」
「……」
「这下真的什么都会发生呢,说不定世界会轻易毁灭。」
天华的说明非常平淡。
我知道妹妹没有说谎。
但现实感跟不上这状况。
「……!」
我想起魁札尔科亚特尔的话。
「——十年前杀了『唯一神』的,不就是人类吗!」
神话战争的契机。
神话代理战争的远因。
罪魁祸首是我们?
……
……
……不对,不对!
全部都是大人们的错。
因为那些家伙做了那种实验。
天华也没有错。
她只是按照大人们所说的,想让实验成功而已。
我们并没有错。
没有错……
「哥哥,我们快走吧!」
天华催促似的摇晃我的手臂。
妹妹一脸讶异的表情。
看起来毫不在乎眼前的光景。
「……走吧。」
尽管我感到有些困惑,仍再次飞奔而出。
「呼……呼……」
外面的情况惨不忍睹。
简直就像世界末日。
在奔跑途中,地面摇晃了好几次。
传来大楼崩塌的轰隆声响。
还有天空。
宛如鲜血一般鲜红。
有个东西在那染血般的空中盘旋。
那是……人?
轮廓看起来像人。
但不可能有那种事。
人不会飞。
既然如此,那个是——
我很清楚那个的真面目。
是神。
是神只。
是神只降临到这个世界了。
那么,这个世界的惨况也是祂们搞的?
咚!
这时,原本在空中飞舞的东西坠落到地上。
「!」
那果然有着人的外表。
但不一样。
人类才不是那种东西。
作为「容器」被设计出来的本能嘶吼着。
说那是可怕的东西。
绝对不能放入我体内的东西。
这么低喃着。
这么呐喊着。
快逃。
快逃。
快逃。
「嗯?」
那家伙看向这边。
只看外表的话,那个是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
「嗯~」
那家伙盯着我们兄妹看,打量着我们。
然后点了点头。
「那个不错嘛,给我。」
祂指着天华这么说。
仿佛当成物品一样提出要求。
「啊……啊……」
我知道自己赢不了那个。
喉咙发出咻咻的喘息声。
甚至无法好好呼吸。
双脚不停颤抖着。
这时——
「哥哥,我不要紧……」
天华小声地对我耳语。
为了让我安心。
说了像要自我牺牲的话。
「!」
这番话反倒让我绞尽了勇气。
那是有生以来首次产生的激情。
又或者是我身为哥哥的本能。
必须保护妹妹才行。
我伴随着并非受谁所托,而是自己本身的誓言,挥拳攻击敌人。
「呜……呜啊啊啊啊!」
也许是这个行动出乎敌人的意料,拳头非常轻易地命中了。
但仅止于此。
区区六岁小孩的拳头,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力气。
敌人一挥手,我轻易地被打飞了。
「嘎啊啊!」
头部撞上瓦砾的我,感觉到右眼十分灼热。
右边的视野染成一片鲜红,我领悟到右眼已经丧失功能。
不过,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天华!快逃!」
我按着右眼这么大叫。
「哥哥……」
天华看着我,小声地低喃。
她没有逃走。
这时,神伸出手。
「唔哇啊啊啊!」
我发出尖叫。
因为我感受到那个进入了妹妹的「容器」里。
最重要最重要的妹妹被决定性地玷污了。
我以现在进行式体感到这个事实,并呕吐出来。
我不断干咳呕吐,因为呕吐过头,连意识都朦胧起来。
「天……华……」
在眼泪与鲜血弄脏视野的同时,我慢吞吞地在地面上爬行。
为了多靠近天华一步。
为了尽可能地拯救妹妹。
但是——以结果来说,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哥哥。」
「!」
我惊讶地抬起头。
天华跟刚才没什么两样地站在那里。
「没事吧?」
「没……没事……」
我擦掉眼泪,让视野变清晰。
直到刚才为止被神附身的少女肉块躺在地面。
已经一动也不动。
既然如此,那个恐怕是将天华的「容器」当成下一个附身对象……照理说是这样,不过……
「咕……!」
我按着发疼的身体,站了起来。
然后从上到下,仔细眺望天华的身体。
看起来什么也没变。
甚至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吗,哥哥?」
声音和声色也跟原本一样。
「天华……天华依然是天华吗?」
「嗯。」
毫不迷惘的回答。
那让我更不安。
「可是……那个,刚才——」
我犹豫着该怎么提问,话语在嘴中徘徊。
「喔,我还在想哥哥的态度好像有点奇怪,原来是因为刚才的那个?」
天华察觉到什么,开口说:
「那个的话,我已经吃掉喽。」
「……咦?」
吃掉了?
吃什么?
吃神吗?
我无法理解妹妹在说什么。
「哥哥有确实理解到我们的『容器』是怎样的东西吗?」
「那是……用来降神的——」
「不对喔~虽然没有错,但也不算正确答案吧。」
「那么,到底……」
「祈祷师〈Shaman〉让神降身在自己身上,获得神谕。但下达神谕的是神,而非祈祷师。」
天华的食指不断转圈。
「但那样只是普通的容器。我们是更进一步,为了让人随心所欲地操控降临之神的力量的构造——那就是我们的『容器』喔。」
「……!」
我从未听说过这些话。
因为是备胎,大人们判断在时机到来前,没有必要说这些吗?
不,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那么天华是把刚才的神……吃……呃,吸收进去了?可以这么说吗?」
「大致上就是那种感觉吧~」
「这样啊……太好了。」
我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一开始很惊讶,但天华没事就好。
「既然天华没事,我们快走吧。不晓得何时又会遭到袭击。」
我又试图牵起妹妹的手。
但妹妹迟迟没有牵住我伸出来的手。
「……天华?」
「嗯~」
天华用手指抵着下颚,在思考什么。
「怎么了?」
「我说啊,从刚才的那个身上抢来的权能,好像很厉害。」
「是吗?」
「可能是相当接近『唯一神』的等级。」
「……!」
「我的『容器』好像没有想象的坏得那么严重。」
天华低喃着一些悠哉的话,但被迫听到这些话的我无法保持平静。
她的哀号与尖叫如今也残留在我耳里深处。
惨叫的原因是「唯一神」降神失败的关系。
明明如此,她却要抢夺很接近那个的神之力。
「天华!快丢掉那种力量,要是你又发生什么万一……」
「嗯~可是,如果是这个,只要能灵活地操作……」
「天华!」
我摇晃着不听我话的天华肩膀。
我很想快点逃走。
从这个地方。
从研究所。
从地狱逃离。
两人一起。
我很想和天华一起逃到天涯海角。
不过——
「高兴吧,哥哥!」
「?」
「根据我神一般的计算!我们的计划还没有结束!」
「计算?……计划?」
首次被迫听说的事情,让我陷入混乱。
「你究竟在说什么?」
「那当然是——」
「——毁灭这个世界的计划啊!」
毁灭世界?
……………………咦?
「为……什么……」
「为什么?那还用说吗?因为很火大。」
「火大?」
「我才想问哥哥不觉得火大吗?我们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关在那种地方喔。」
天华一口气发泄出怒气。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好痛好难受快发狂了好痛苦太痛苦而发狂大人们无论是爸爸或妈妈大家都大家都大家都期望着这些没有任何人愿意救我们就算我发出哀号也没有人来救我就算大喊救命也没有人来救我反倒被做了更多更多更多痛苦的事情明明疯掉比较轻松但因为被调整成无法发疯所以也没办法发疯明明如此却被拿来做实验拿来做研究拿来被改造弄坏再修好又弄坏然后再修好根本是要我们赶快疯掉赶快疯掉哥哥你知道我们已经无论是骨头或神经或双眼或耳朵或双手或手指还包括皮肤的内外侧都一个不剩地被替换我们最原本的部分已经一点都不剩了吗?知道的话应该明白我说的话吧?你明白吧?当然明白吧?对吧?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哥哥也跟我是同样的心情吧?对吧?我讨厌这样的世界最讨厌了讨厌讨厌讨厌好肮脏好下流好恶心好污秽好难受为什么要让我们遭遇到这种事?做了什么?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只是被生下来而已喔,我们被制造出来就只是为了遭遇这种事情喔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原谅!!!!!!」
天华这时露出微笑。
扭曲地。
像在嘲笑一般。
像坏掉了一样。
她笑了。
嗤笑了。
「所以说,哥哥也会帮我吧?因为是我的哥哥嘛。」
我注视着天华伸出来的手。
「……」
直到刚才为止,我只想着要逃走而已。
但天华说的也很有道理。
为何我们要遭遇这种事?
只是被生下来而已。
太不讲理了。
应该要对抗不讲理。
应该要显露出愤怒。
这是正当的复仇。
「复仇……吗?」
「嗯,没错。」
「报复让我们兄妹遭遇到这种事情的世界。」
「嗯,我们两人一起复仇吧。然后创造一个只有我们兄妹的幸福世界吧。」
「说得也是。」
我点头同意,牵起妹妹的手。
牵起这世上唯一绝对应该信赖者的人的手。
因为除此之外,这世上根本没有我们能够信任的人。
「我为了天华。」
「我为了哥哥。」
「「向这世上的一切复仇吧。」」
我们互相发誓。
要破坏所有东西。
要杀掉所有东西。
然后消除我们以外的所有一切,创造只有兄妹两人的世界。
这一天,决定了我的生存方式。
4
我全部想起来了。
十年前的真相。
兄妹的真相。
家人的真相。
我想起所有事情了。
『——唔嘻嘻嘻。』
巴罗尔愉快地笑着。
「啊……啊……」
我说不出话。
这是梦吗?
如果是梦该有多好。
「哥哥,你的脸色很苍白耶。」
宙斯一脸担心地微微歪了头。
不。
「天华……」
「嗯?」
「你……天华依然是天华吗?」
跟记忆中同样的提问。
「嗯。」
收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
「……!」
我陷入脚边逐渐崩塌般的感觉。
这是当然的。
因为至今一直相信的事物全都搞错了。
所有前提都不一样。
那一天,天华并没有被夺走。
父母的爱情、学校、朋友、日常——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我想复仇的对象根本不是神。
而是这个世界本身。
「这十年真的很辛苦呢。因为在哥哥到来之前,一~直都在准备准备准备嘛~」
天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并这么说道。
我一边回想起过去,一边询问妹妹。
「那个所谓的准备……是指神话代理战争吗?」
「嗯。」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你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获得『唯一神』的力量啊。」
「……说得也是。」
只是要毁灭世界的话,拥有宙斯的权能就办得到。
但是,光那样还不够。
我们兄妹的复仇是要掠夺。
夺走大家的幸福。
只有我们获得幸福。
为此,无论如何都需要掌管这世界真理的「唯一神」的权能。
「但是,『唯一神』的宝座会从获胜阵营中选出。就算我照这样获胜,恐怕被选上的会是太阳神鲁格喔。」
「这部分没问题,因为我有好好设下机关。」
天华这么说完后,张开双臂。
「这场战争本身呢,就是故事的舞台喔。」
「故事的舞台?」
「哥哥知道劳亚古陆岛是神工岛吧?」
「是啊。」
「这座岛屿啊,就类似我创造出来的特大石碑。」
「石碑……」
「没错,然后众神之战就是被刻印在石碑上的碑文。」
刻印着众神之战的碑文。
那也能换一种说法。
没错——就是神话。
「在现代苏醒的众神为了争夺新的『唯一神』宝座而战斗的新生神话——这所有过程的纪录都被刻印在劳亚古陆岛上……讲到这边,哥哥应该也明白了吧?」
就像单纯的言语或文字会变成诅咒一般。
就像魔导书本身会化为一种魔法一般。
故事拥有着魔力。
何况这是在现代苏醒的崭新神话。
七尊神用尽全力的神秘爪痕被刻印在这座岛上。
总共三次。
「你打算把刻印在这座岛上的神话本身转换成魔力,获得『唯一神』的力量吗?」
「嗯,几乎是正确答案。」
天华轻轻点头。
「要补充的话,用来决定新『唯一神』的战争这个指向性〈故事〉也是有其意义的喔。」
「……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刻印在这座岛上的是「决定新『唯一神』的神话」。
如果要正确地总结这个故事,最妥当的结局是「新『唯一神』诞生」。
水从高处往低处流是自然的道理。
要扭曲道理需要力量。
但顺从道理的话,只需要添加一点力量就足够了。
例如在倾斜的板子上倒水时。
要让水流变成从低处往高处流,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不过,要加快水流的速度非常简单。
只要将板子角度放得更斜,或是把板子竖立起来就行了。
这样的话,只要付出一点点劳力,就能大幅加快水流速度。
「也就是说,这个神话应该到达的结果,与我们成为『唯一神』的结果——让这两者一致可以消除魔力的损失——不,反倒可以使其相乘,发动原本不可能达成的大规模魔法——你是这么打算的吗?」
这想法就类似教会杀害异端的魔法。
那个术式是将教会至今进行过的审问异端之历史,变换成魔法。
同样地,这是将神话本身变换成术式。
重现神话。
仔细一想,魁札尔科亚特尔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那家伙把自己的神话编入术式中,借此发动了甚至能覆盖全世界的大魔法。
要说有哪里不同,就是我们的这个是以现在进行式在编写的神话这一点吧。
「我的『容器』里面还残留着『唯一神』力量的一部分——也就是『残渣〈混沌〉』。我以这个为核心,填补重现神话的大型魔法不足的部分,让『唯一神』的权能本身复苏。」
「……」
「之后只要把那个移植到哥哥的『容器』里,一切就结束喽。」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
「不过,为什么是我?要成为『唯一神』的话,天华作为『容器』更适合吧?」
作为「容器」的规格是天华比较优异。
明明如此,她为何在我来到这座岛屿之前,等了十年之久呢?
「这个啊,是因为我的『容器』在十年前坏掉了。」
「什么?」
「你想想,那天有一场实验对吧?」
这么说来,的确有那么一回事。
「那天我试图抢夺『唯一神』的力量,但失败了。结果『唯一神』四分五裂而死,我的『容器』好像也冒出了裂痕。」
「裂痕……」
「嗯。裂痕本身很小,也没有丧失作为『容器』的功能,但已经无法吸收『唯一神』的权能了~」
天华的「容器」甚至足以抢夺宙斯的权能。
尽管如此,还是不足以当「唯一神」的「容器」。
「但十年前的天华都不足的话,我应该更不够格吧?我的『容器』规格比你更低。」
「如果是十年前的话啦。但是,哥哥在那之后成长了很多对吧?」
我默默地点头。
同时感到害怕。
天华在十年前的那个时候,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我的成长。
新生神话。
神话代理战争。
她用十年等待我的「容器」成熟,同时反复进行神话代理战争,借此让神话具备深度,将众神被刻印下来的神秘与魔力储藏在劳亚古陆岛这个碑石里头。
没有丝毫浪费,精实到令人惊讶。
要说唯一不确实的一点就是……
「天华。」
「嗯?」
「假如……我没有出现在这座岛的话,你原本打算怎么办?或是我作为『容器』没有充分成长的话呢?」
「啊哈哈,这问题真奇怪呢~」
天华天真无邪地笑着。
「我的哥哥怎么可能办不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嘛。」
那是完全的信赖。
哥哥不可能办不到。
对妹妹而言,那是绝对的真理,对她而言,这个计划是无懈可击的。
然后,如同她所愿,我来了。
储备了需要的力量,挑战神话代理战争,活到了最后。
之后只要达成就行了。
达成那天的誓言。
「你总算全部想起来了呢,哥哥。」
天华这么说,将手伸向我怀里。
她从里头拿出来的是装有毒药的小瓶子。
不。
「这不是毒药对吧?大概是安眠药或让人陷入假死状态的药吧?」
「对,你说得没错。」
我原本打算借此让天华〈宙斯〉大意,攻其不备。
但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因为天华一直是天华。
这时,整座岛屿剧烈摇晃起来。
「哎呀呀,还是被发现了吗?」
「怎么了?」
「嗯。现在这座岛屿是靠我的力量在异界化,但好像被其他神话势力发现这跟平常不同了。虽然还不要紧,但可能差不多该加快脚步了。」
所谓的平常是指夜晚时间吧。
一到夜晚,这座岛就会异界化。
这就是神话代理战争的规则。
一座岛化为异界,原本是个异常事态。
但用规则遮盖了那股异样感。
花了十年时间,让众神延后察觉这是异常事态。
为了趁这段空档完成所有事情,达到目的。
妹妹的计划非常周到。
「好啦,哥哥。」
天华露出微笑,把枪还给我。
「杀掉所有人吧,然后创造一个只有我们的永恒世界。」
「……」
我握紧枪柄,往前踏出几步。
这样就足够了。
这个距离不可能会射偏。
我将枪口对准布伦希尔德的头顶。
『——唉~真可惜。』
这时,巴罗尔叹了口气。
(干嘛,巴罗尔?)
『——这还用说,机会难得耶。如果是本大爷,最后会先来个一发再杀掉。』
(即使到这种时候,你还是一样没变啊。)
『——毕竟没必要改变嘛。』
这个魔神真的都没变。
从一开始到最后都一样糟糕透顶。
(……你都没有任何感觉吗?)
『——啊?』
(要是我获胜,包括祢在内的所有东西都会灭亡。)
这是决定事项。
新世界除了我跟妹妹之外,什么都不需要,无论是神还是人。
我们打算创造那样的世界。
但是,巴罗尔还是愉快地发出嗤笑。
『——唔嘻嘻嘻,这是那个对吧?这个世界的一切会因为你们兄妹的愿望而毁灭对吧?以本大爷的立场来说,觉得棒呆了呢!』
(……)
『——只有两人的幸福世界?哈哈,那是多么享受且堕落的愿望啊!这世上的一切会因为那至高的欲望而毁灭!棒呆啦!』
(……说得也是,祢就是这样的家伙啊。)
热爱享受、堕落与毁灭的魔神。
巴罗尔始终忠于祂的本质。
这家伙丝毫不打算阻止我。
是啊,这是当然的。
我早就知道了。
「哥哥,快点啦~」
我的动作停了下来,因此天华催促着我。
「好。」
我顺从她说的话,将放下的枪口再次对准布伦希尔德。
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个琐碎的疑问,稍微看向天华。
「……这么说来,天华。」
「什么~?」
「我小时候的记忆……为什么会被窜改成好像在普通家庭长大一样?」
「喔~那个啊。」
「因为那个记忆的关系,我差点伤害了天华。」
「你想想,为了在神话战争中战胜到最后,哥哥需要在教会修行十年对吧?假如我们的计划在这段期间暴露就不妙了,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事先伪装了哥哥的记忆。」
的确,虽然不像天华那么厉害,但我也是作为「容器」被调整过的人。
万一教会的人对此起疑,导致计划暴露的话,我跟天华都会很伤脑筋。
这是能让人信服的解释。
「……原来如此啊。」
我点点头。
用手上拿的枪射穿布伦希尔德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