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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迷惑的空之折翼天使 第一章 天使的飞行轨迹

一直以来都是孤独一人。

以前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曾跟谁在一起过。不记得对方的面貌及声音,就连性别都想不起来。

只有一点,有一个字清晰地重复着,就像是要对谁述说一样。大概是曾经在一起的那个人所说的吧。但就连这件事,也怀疑是否是自己内心所捏造出的虚伪记忆。或许这记忆只是在不安定的精神中偶然诞生而出、如同春天热气般的幻影。

即使如此,那个词汇确实存在。不管在用力踏出的脚底、伸出的手指,或是在天空拍打着的纯白羽翼上。

那就是「灵魂」这个字。

轰!

大气震动着。以三具为一队的Ⅳ式自动步兵,藉着沙漠迷彩色的装甲面吸收强烈的沙漠阳光,来提升装置在背上的高功率推进器的马力。微调形状复杂的飞行装置的安定翼,保持头下脚上的姿势减弱动力,然后在快要撞击地面的瞬问拉起机身,改以几乎要碰触到地表的低高度进行水平飞行。.

设置在机体各部的复合感应器,在某种程度上都能够藉由预测,掌握从大气的状态到地形的变化。自动步兵向飞行装置传递着指示,让机体保持一定的高度,沿着大地的起伏飞行。要是从正上方俯视三具自动步兵,大概会有他们恰好紧贴着地面移动的错觉吧。

一具背对太阳的装甲体穿越强风,从接近三具自动步兵正上方的位置猛然垂直降下,袭向自动步兵编队。

袭击者所携带的短枪身智慧型步枪,在枪口装有高效率的消音装置,吐露出被压抑的枪声。

碰!

编队中的一具自动步兵被袭来的穿甲弹破坏了一部分的飞行装置和装甲,失去平衡撞向地表,由于撞击的力道变得四分五裂。

在掀起的沙尘中,剩下雨具自动步兵改采机动回避模式向左右飞去。两人勉强躲过从头上迎来的子弹,各自描绘出不同的轨道上升。

如此一来,与袭击者的上下相对位置应该会改变才对。伴随着降低动力而来的惯性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解除的。两具Ⅳ式自动步兵从子弹的角度推测敌人降下的路径,像是要擦身而过般上升,紧接着再以小回旋确实绕到敌人背后的位置。

在结束预定的动作后,采取攻击姿势的自动步兵人工培养脑感到些微不安。在预测的座标上没有看到敌人。于是复合感应器切换到索敌模式,捕捉敌人的反应。

敌人在正后方。

感到愕然的同时,右方自动步兵的多层装甲被穿甲弹贯穿。就在无法理解敌人是如何到达自己背后的情况下,失去推力的机器人兵器坠落在土黄色的沙海中。

最后一具自动步兵装甲上刻着小队长的识别记号,在夥伴被击坠的短暂时间内抓到反击的时机。

在空中的敌人,其运动能力远远凌驾于自动步兵的平均标准之上,但也绝对不是超自然的怪物。再怎么说都不过只是一个具有质量的物体,必须遵守物理法则移动。刚才对方出奇不意的袭击动作,也不过只是擦身而过后的反应比预想还快而已,不可能是无视于惯性的瞬间移动。

以CCV机能往正侧面滑行的小队长闪过敌人的子弹,感到胜利的可能性。若是进行格斗战就一定会赢因为他们的装甲体是将一般的Ⅳ式进行空战特殊处理后的成果,无论是身体的空力特性、飞行装置的推力、回旋性能、飞行程序,甚至于感应器,都只为了一个目的在空中战斗。

轰嗡嗡嗡

推进器解除限制,在接近极限的大推力下震动着。小队长利用安定翼的动作抑制住细微的摇晃,来到敌机背后。

碰!

三连射枪身的机关枪发出怒吼。马力全开的射击控制超越了空战型Ⅳ式自动步兵的规格。伴随着大幅度的上下晃动,自动步兵的姿势失去控制,于是限制器自行再度起动。

小队长急遽降低速度,恢复稳定后,在精密瞄准的情况下进行射击。像是在嘲笑着曳光弹的轨迹似的,敌机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垂直升天飞去。

「!」

不给小队长思考的时问,敌人用配备在装甲上,如猛禽般的翅膀飞入云端。在认知到敌机改变方向的同时,小队长受到其多变化的机动力魅惑而动弹不得。无法瞄准、无法反击、无法躲避。

在中枢系统被贯穿的同时,小队长有一种似乎打从这场战斗一开始,就知道会有此般命运的错觉。

推进器的机能停止,感应器的精确度下降。自动步兵失去上扬的力量,在自由落体的同时,有一瞬间视野中出现了俯视着自己的敌人轮廓。就像是拒绝消融在万里无云的晴空般,那具自动步兵的装甲是极为深沉且鲜明的蓝色。

巨大的投影银幕上,映照着边境独特的硬质天空。追踪着被击坠的Ⅳ式自动步兵的影像被缩小,栘向画面左方。取而代之,银幕中央出现了被深蓝色装甲所包覆的另一具自动步兵。是小队长最后一眼所看到的「那具」自动步兵。

「0K,结束了。结束模拟实战的连结,回到固定台上。」

面对银幕前的仪表板的男子身穿白色制服,额头的天宙眼在他说话的同时不断闪烁。唯一残存下来的蓝色自动步兵,将智慧型步枪的手动安全装置拨到0N后瞬间消失。并不是飞走,而是完全消失踪影。

「结束机体的检查后,开始进行心理测定。尽可能记录下所有的数据,不要有遗漏,没有例外。」

男子的指示透过仪表板传达到别的房间。他不使用天宙眼的原因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对方距离过远,另一个是对方位于无法藉由思绪波直接通讯的环境中。

男子关上银幕的主电源。方才亮度被调低的室内照明就像获得重生般,发出刺眼的光芒。在设置着数架VDT电脑终端机和仪表板的狭小管制室中,男子叹了一口气,窝进半流动体椅子里。

「这样可以吗?」

有另外一名男子正站在他身后,凝视着银幕上的影像。那名男子以冷静的声音回答:

「就只是这点程度的东西吗?」

穿着制服的男子感觉到背后的人朝自己身旁移动,产生一股近乎反射动作的紧张感。

「你叫做拉尔古(注:希腊字母,发音为叫了eta)对吧?」

「叫我就可以了。这个研究所里的人都是这么称呼我。」

穿着制服的男子拉尔古尽可能使自己自然一点,仰望着对方。

「不用那么紧张。」

面露苦笑。看来无论如何佯装都会被看穿。

「我也希望自己不要紧张,但是对我来说,这还是头一次和评议会的常任议员直接面对面。」

「我只是一名单纯的『THETHIRD』而已。」

对于像是自言自语般的男子,不由得萌生某种敬畏之意。那名男子身上找不到任何自负的要素,对于自身所背负的重责大任绝口不提,但仍旧充斥着自我的风格。与他所言相反,他不可能只是名单纯的「THETHIRD」而已。才初次见面,这名男子就足以让如此认可。

评议会常任议员净眼机。

「在假想模拟实战中,不是无法充分发挥他的特性吗?」

回过神应道:

「是可以这么说。如果是标准的自动步兵,不管是假想或是实际战斗,结果上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甚至模拟实战训练的时候还比较能够发挥。」

两人刚才所看的投影银幕上的影像,全都是现场转播的电脑画面。虽然一眼看去与实际的风景如出一辙,但那是仅存在于电脑内部中的假想空间。不管是天空、地面,或是空气、风,当然上演着火热的空中战的四具自动步兵也都只不过是没有实体的CG罢了。只不过进行操控的,是与模拟系统直接连结的真正人工培养脑。

以自动步兵为代表,「THETHIRD」的无人兵器上搭载的人工培养脑,从原料来看与生物的脑相同,为生化产品。但与生物不同的,是先生产出人工培养脑的本身后,再组合到适合的兵器系统中。不管那是具有实际质量的装甲体,或是构筑在假想空间中的CG,只要对于一定的刺激有几乎相同反应的系统,对于人工培养脑来说几乎都可以通用。

总而言之,模拟空间中的四具假想机体在数据上,是可以与各自的人工培养脑实际搭载的机体完全互换的「硬体」。不仅仅是基本的样式,就连装甲上的细微伤痕、使用后所产生的个体差异都能忠实予以重现。

「它STW9000『苍蓝杀戮者』很明显得在实战训练中,才能发挥接近其规格数据的战斗力。」

「接近?」

「恐怕那家伙只有在实际战斗的时候才能展现百分之百的实力。」

「原来如此。」

净眼机深思熟虑后说:

「话虽如此,但模拟实战也有其相当的结果。这是」

闪烁着天宙眼,从仪表板上的VDT里叫出数据:

「这是模拟实战的战斗训练纪录,在设定好条件、下达课题后,纪录它将做出何种判断,包含每一个状况的反应速度、完成任务所需的时间,当然还有任务的达成度等。得靠模拟实战才能掌握的数据,就是这次收集的目的。」

净眼机眯细金黄色的双眼,专心看着陈列出来的数值。那是门外汉难以理解的资料。考虑是否要说明数据的看法,马上又在内心摇了摇头。净眼机的天宙眼以旁观者无法目测的短暂间隔闪烁着,并以视觉扫视陈列出来的数字,同时检索各式各样相关连的数据,进而与眼前的资料相互比较检讨。光是想像他脑中所容纳的情报量,就感到头皮发麻。

「还真糟呢。」

感觉似乎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实际上只有数秒的沉默后,净眼机说:

「这就是上限了吗?」

已经结束了吗压抑隐藏着这样的内心动摇,指出几个数值:

「嗯,刚才的训练也比前一次的测量值下降。特别是它竟然给最后一具自动步兵反击的机会,这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可是它仍旧击坠了全体?」

「那是理所当然的。我在那家伙启动至今约四年问,一直都担任它的调整者。那家伙即使能力低落,也还不至于会输给Ⅳ式这样的对手。」

「看来你很中意它呢。」

耸了耸肩:

「唉,也算是段孽缘吧。再加上既然好不容易被分配到战略研,当然也会想要着手相对应的对象嘛。」

战略研特殊战略兵器开发研究所的主任研究员其中一人拉尔古露齿而笑。但青年讨人喜欢的笑容,仍无法融化净眼机冷酷的表情。

「既然你陷得那么深,那我的『要求』是不是让你不太愉快?」

「倒不如说」

慎重地选择词汇。净眼机所说的有部分正确,但是对地位比起自己高出许多的那名上位男子,实在难以正面进行反驳。他也不是直觉性无法喜欢净眼机。反而对于净眼机这样的人物竟会特地亲自来到位于沙漠正中央的战略研这个事实抱有好感。

「不必顾虑,我有我的工作,而你也有你的工作。特别是关于『苍蓝杀戮者』的部分,是你的专门领域。」

「请不要误会,我并非对它不肯放手,毕竟那样也没有意义吧?自动步兵理所当然该被分配执行适切的任务。」

「那么,你是说那不适切吗?」

「或许这样说很失礼,但若让我把话说明白点,正是如此。」

「确实说得很明白呢。」

不敢置信,他似乎看到净眼机的嘴角浮现些许的微笑。但下一个瞬间,净眼机再度回复完美的扑克脸。

「在这个研究所中不断进行着实验,开发了各式各样的兵器系统。你的直属部队中所配属的自动步兵也是以这里所开发的机体为主。」

「所以?」

「对于已开发机体,配合实际的使用条件、生产成本等进行变更,然后送上生产线这些并不在我的负责范围之内,所以实际上你率领着拥有何种性能的自动步兵部队,我并不了解具体状况。」

「但是可以猜想吧。」

「嗯,大致上。大概就算是其中性能最高的机体,应该也不及『苍蓝杀戮者』的单体战斗能力,这一点我认同。」

各个常任议员的直属部队概要,一般人几乎不得而知。能确定的是,以单具自动步兵的性能来看,是在边境中执行侦察任务的正规量产机无法相比的。而「苍蓝杀戮者」那具蓝色装甲的自动步兵则更在其上。

「但是,自动步兵本来就不是单独运用的兵器。因此以集团来看,你所拥有的直属部队才能说是最强的。」

「真是果断的肯定呢。」

净眼机的语气中没有不快,也并非揶揄,只是淡淡地回应。

「我说错了吗?」

「不,我并没有要唱反调的意思。那可是战略研主任研究员所说的话啊。」

「听起来有点讽刺的感觉呢。」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受到冷淡的反击,重新感受到对手的存在感。那名男子正是「THETHIRD」的象徵。如果要说能与他正面交锋的人,姑且不论位居最高位的玛奇纳长者,大概也只有以菲拉梅丽奇为首的少数常任议员了。

「THETHIRD」这类种族全体的使命,就是保护因「大战」而陷入濒死状态的星球环境,使之逐渐踏上回复之路。那名男子站在种族指导者的立场,其所担任的职务、怀抱的纠葛与懊恼,都只能凭空想像。

「所以呢?」

「啊,对。所以我不懂你的要求意义何在?为什么需要一具虽然拥有卓越能力,但却难以控制的自动步兵?」

「为什么我会需要呢」

净眼机突然闭口不语。银色的长发更衬托出他白皙的美貌。拉尔古完全无法推测此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凝视他的侧脸。彷佛没注意到那道视线般不,就像是不知何时已将的存在从意识中消去一般,净眼机保持着沉默。

不久后

「苍蓝杀戮者」结束了战略研的模拟实战,接受数个事后检查后,为了执行该日预定的特殊任务,独自飞往空军基地。

自动步兵通常是以三具一分队为最小的构成单位。在定期巡逻等单纯的任务中也常有两人一组的状况,不过绝不可能有单独进行的作战行动。但被称为「苍蓝杀戮者」的它,反而几乎没有组队的例子。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就各种方面而言,它都跟一般的自动步兵相差甚远。

就如同先前的模拟实战所显示的结果,即使是针对空战进行过特别处理的自动步兵也不是它的对手。具备如此突出的个体性能的机体,有瓦解整个部队的连携的隐忧。除此之外,它跟一般机体的相异点实在太多了。

它对于单独行动没有不安或不满。或许该说,它反而对群体行动感到麻烦。即使是仅仅三具所组成的分队,也有队长的区分及指挥系统存在。它很明确地表示过,自己并没有照顾比自己弱小机种的闲暇。至少一年前的它,对于自己那样的选择意识毫无疑虑。

但是,现在

它抵达目的地上空,从距离地面数千公尺的高空一口气俯冲到数百公尺的高度,藉由高功率的推进器及安定装置滞留在空中。它打开复合感应器,朝全方位开始进行搜索。

(从区域D4到D5,没有异常。)

在将主要的对地观测结果保存于内建的纪录装置后,提升推进系统的功率,再度飞上高空。

逐渐上升的同时,左右的褐色岩层往下飞逝。

那是片凹凸起伏的广大荒野,奇形怪状的岩群就像是人工的尖塔一般。实际上,那些是由于大规模的地壳移动,受到挤压后隆起、固定的天然石柱群。

这些石柱群所生成的最直接原因,就是一道将荒野一刀两断、极其漫长的裂痕。严格来说并不只一条,让人不禁联想到微血管的无数大小裂痕遍布在荒野中。

这座大峡谷的正式名称是米德兰格谷,但是边境的人们很少那么称呼它。

「钢之谷」。

它曾经接下一个极机密任务,当时带着三十名部下一起造访此地,然而生还下来的只有它一个。现在回想起来在它现在认识「那名」给部队重重一击的「少女」之后看来,那或许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幸运也说不定。

被「THETHIRD」称为「特异点」的地方正好就在那附近,现在正在进行极机密的调查计画。中枢统合府似乎派来大规模的调查队伍,并且还设定了禁止飞行的区域。该地位于它现在所在之处往西的地方,与它的任务没有关系。

它维持固定的推进力,沿着狭谷缓慢移动,到达下一个调查地点。

(?)

复合感应器出现反应是人为发送的信号。它操控着飞行装置,谨慎地降到谷底。它手上拿着以操控性及速射性为优先考量、空战专用的轻量短枪身智慧型步枪,跟它方才在模拟实战中使用的是同类型的枪。

地表从狭谷的边缘开始往下数百公尺,两侧被藉由各式各样主张自我形状的岩石凸起给埋覆,阻隔了大部分的午后阳光。

至今仍没有人可以掌握「钢之谷」的整体样貌。虽然根据卫星轨道的对地观测能够得知大概的构造,但愈往底部前进,眼睛看不到的支流跟横穴就持续增加。另一方面,在峡谷型成过程中产生的特殊岩质,也妨碍了感应器能够进行的远距离形状探测,因此目前仍没有详细的地图。

它抵达了即使是白天仍旧昏暗的峡谷底部,谨慎地搜索四周,找寻断断绩绩的信号来源,再于确认之后移动。

不一会儿,就在岩石与岩石的缝隙中找到目标物。那是个蹲坐着一动也不动的人型轮廓。

它用内建的通信系统组合了数种信号向人影发送。

没有回应。

看来那个人影边境查察军的多用途Ⅲ式自动步兵,似乎除了遇到紧急状况时会自动发信的定位标识之外,其余机能已经完全停止。

看起来似乎受到极大的力量撞击。装甲扭曲变形,右手和右脚都已经消失,全身也遍布伤痕。不过却没有受到武器攻击的迹象。难道是偶然的坠落意外吗?

考虑到中枢的人工培养脑可能还能运作,只是进入休眠模式,它从外部发出解除该模式的信号,但结果就跟前述一样。

它逐步接近自动步兵残骸,突然发现脚边有一个白色物体而弯下身。

(什么?)

它知道那是什么。问题在于「为什么那样的东西」会在这里?

索敌雷达突然传来警告信号。

它拾起头仰望,复合感应器从岩石间的凹陷处捕捉到了什么。就在下一个瞬间,对方突然加速上升,消失在视野当中。

(那是)

它刻不容缓地启动飞行装置,深蓝色的装甲体从阴暗处开始垂直上升,同时像是与空气同化般消失了。那是遮蔽装置。受到能躲过所有感应器的透明化装置所保护,号称边境最强的自动步兵「苍蓝杀戮者」追着离去的飞行体,进入尾随模式。

追过来了!

这么想的同时,突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不久前也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是在几天前吗?还是几年前呢?抑或是几世纪前?

时间没有任何意义,至少对自己来说是如此。她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这样的自觉。岁月的流逝并没有什么好去在意。她并不是中途才有这种想法,而是打从最初,当自己由空凋零的那一刻开始。

啊啊,它来追我了。

好想要唱歌。她在强烈刺激耳膜的风声中试着张开双唇,却并未流露出任何歌声,然后才突然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不会唱歌。于是取代歌唱,她这样祈愿着。

来追我。

不管到天涯海角都来追我吧

(那是什么?)

「苍蓝杀戮者」即使冷静地分析状况,仍旧感觉到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愕。从它开始尾随飞行体己经过了十几分钟,在那期间它利用了各种频率的波长试图发出警告及停止命令,但都没有任何回应。或许对方没有通信机能吧。如果飞行体不属于查察军,甚至根本不是「THETHIRD」的一员,那的确有此可能。

那是人类的机械吗答案恐怕是YES。

那么就很明显违反了「技术禁止令」。如此一来,它尾随着那个飞行体,视情况而定让其停止机能破坏的权限就自然生效。

如果追得到的话。

「苍蓝杀戮者」已经将飞行装置的功率提升到最高。它异于其他自动步兵的其中一个要素,就是出类拔萃的机动能力。不仅单纯只是功率高,在推进器全开的状态下,也仍能保持完美的安定性。如果是标准型的Ⅲ式或Ⅳ式,就算配备同样的装置,在最大出力的情况下连十秒钟都撑不下去,因为它们的人工培养脑无法驾驭好安定翼。在模拟实战中,就连空战专用的机体都赢不了它。

然而现在位于它前方飞行的物体,就某方面来看性能比自己还优秀因为它无法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速度已经近乎音速。自动步兵不管怎么说都还是自动步兵,不管装备有多么高功率的推进器,人型机械所能到达的速度从空气力学来看还是有一定的极限。只要超过一定的速度,机体将会因为冲击波而毁坏。

不过这点对于前方的飞行体来说应该也一样。

它在进入尾随模式之前,曾经瞥到对手一眼,是人型没错。虽然因为时间太短,无法获得详细资料,但可以确定的是体积比它小,可以说是小型的机械。恰好就是人类的未成熟个体小孩子的体型。

(!?)

突然出现一道银白色的闪光。飞行体一口气降低高度,「苍蓝杀戮者」也反射性地跟着降下。机体逼近音速,将速度持续上升接近可承受的极限。

不能让对方逃跑取缔违反「技术禁止令」的技术是查察军的任务,即使它是在战略研的管辖下也同样有此义务。考虑到飞行体与在谷底发现的自动步兵之间的关连性,必须要确保能够从对方身上取得情报

前方的飞行体被无穷尽延伸的大地裂痕吸入。蓝色自动步兵毫无犹豫,维持着机体的速度进入「钢之谷」。

一进入狭谷,各感应器就传来了警告信号,推进力自动减弱。姑且不论没有障碍物的高空,但在左右都耸立着峭壁的半密闭空间中,保持接近音速的速度简直就是自杀行为。形状复杂的岩石表面所造成的气流,就连高等的飞行管理电脑也无法完全解读。

(强制解除限制器。)

它无视警告解除了限制器。虽然无法以最高速度前进,但至少可以维持八成的速度。

两具飞行体高速穿梭在险峻的峭壁问,如果对机体的控制有些微疏忽,马上就会撞上两旁的岩壁。

不知何时,「苍蓝杀戮者」现出了其名所示的蓝色装甲体,因为不能再让遮蔽装置消耗能量。

(怎么办?)

目标物的速度丝毫不减,这样继续追下去,自己会有坠落的危险性。可能让目标逃出自己手掌心的焦躁感正影响着它。它是「苍蓝杀戮者」,在同系统的机动兵器中,可以与它的单体战力匹敌的机体屈指可数。那样的自己竟然比不上可能不是「THETHtRD」的机械的对手。

老实说,这并不是它第一次感到同样的无力感。之前因为某个任务造访这座「钢之谷」时,它也被某人彻底打败。但后来再次亲眼见识过该对手的实力后,败北的感觉则转变成另外一种心境。那样的心情变化,负责心理层面的分析师和研究员又是如何去判断?它不得而知。

现在不是回想的时候。

在挑战机体极限的空中运动中,它举起步枪,调到连射模式。照现在的状况不可能进行精密射击,但若让子弹全自动散射的话,又有因反作用力而失去平衡的可能性。连射模式拙一次扳机会发出三发子弹,相对而言比较好控制。

与复合感应器及FCS枪炮控制系统连动的智慧型步枪固定了准线。「苍蓝杀戮者」将手指放在感压扳机上,朝着高速移动的飞行体的预测位置

(!?)

视野突然弯曲,「苍蓝杀戮者」瞬间关掉推进器减速,接近失速般失去平衡。

铿!

在即将撞上大幅度蛇行的岩壁的干钧一发之际,它在绝妙的时间点蹬了一脚,反弹的机体利用安定翼的移动抓到平衡。下一个瞬间再度启动推进器,它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尾随模式。

这过程只花了几秒钟。在极限状态下还能发挥如此高度运动性能的机体及人工培养脑恐怕都很稀少吧。与其说跟内建的飞行程式有关,倒不如说是因为人工培养脑的本质。

「苍蓝杀戮者」边境人们所惧怕的那具自动步兵,以难以置信的高层次维持着系统平衡。如果真如战略研的所言,现在还算是它状况较差的时候。

它冷静地确认索敌雷达,考虑到目标物的卓越机动性,只要有一瞬间的迟疑就有可能会跟丢。

目标确认。

小型飞行体仍旧在前方,与它之间保持的距离几乎没有变化。蓝色自动步兵感到一种若有似无的异样感。飞行体似乎配合着它的失速,自己也减低了速度,简直就像是在等待它追上去似的。

(什么?)

它感到些微动摇。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它重新瞄准目标物。

哇哇嚏

射击。在目前的速度下,只要能擦过机体的任何一部分都会成为致命伤。

(!)

飞行体回转着,这举动将从苍穹降下的强烈阳光像是飞沬般挥洒着。那个瞬间,白色的光芒像是一层纱般覆盖了整个空间。至少身为追踪者的苍蓝机体这么认为。

在看到光的那一瞬间,飞行体闪过了高速弹的轨迹。难道它有装设高精确度的后方感应器吗?即使如此,也不可能预测射击的时间点。

是偶然?

仿佛像要消除这个疑问,它持续拙下扳机。飞行体上下左右移动,一一闪避角度微妙不同的弹头。与其说自己闪过子弹,倒不如说是身体随着子弹所生成的空气压力摆动。

每改变一次位置,飞行体便发出纯洁的白色光辉。对方果然搭载着未知的光学感应器吗?那个光的颜色自动步兵有印象曾经见过。但是比起在记忆中搜寻,它更被眼前的飞行体吸引。

飞行体就像能够读到风,滑翔在大气断层中的银白色妖精。仿佛不被任何人所囚禁,将会永远飞翔在这片天空上

(怎么可能!)

无论那是妖精抑或其他存在,对于被蓝色装甲包覆的人工培养脑来说都无所谓,当务之急是找出制止目标的手段。由于解除限制器,系统中逐渐累积了超出许可量的负担,它的机体也已经快要到达极限。

轰!

它将推进器开到最大,瞬间加速的同时持续发射智慧型步枪。

嚏嚏睫睫嚏

但目标仍旧闪过所有的子弹,采取跟「苍蓝杀戮者」相等的加速度,甚至在高速下仍完美地保持平衡。要有多么高超的技术水准,才能打造出那样的飞行机械?

(到此为止了吗)

追不上。不管要确保该飞行体的行踪或是将之击坠,它能做的都做了。现在所需要的是格斗战专用的战斗机,而不是有飞行装置的自动步兵。

正当它遵循着飞行管制系统的警告减速时

目标飞行体突然失去平衡,而且像是要闪避什么似地转身时,机翼的一部分碰触到右边的岩壁。

「啊!?」

自动步兵因风压跟风声而麻痹的听觉也接收到那声惨叫。飞行体就这么以盘旋下降的方式失速落下,而其正上方的蓝色装甲体紧急加速离去。它就在那样的速度下拉起机身,暂时一度远离峡谷。直到距离目标物坠落的地点一公里以上的高度后持续减速,缓缓地回旋,再以比刚才稍低的加速率往回走。

它将索敌雷达完全开启,然而落下的飞行体似乎没有重新飞起的迹象。那是当然的,因为它确实目击到飞行装置破损的瞬间。以那样的气势坠地,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奇怪。没错,就像它在地底发现的自动步兵。

它静止在目标地点的上空,藉由自我检查再次确认全系统。虽然留有些许的负担,但没有致命伤。它确认完毕并更换步枪的弹匣后,降到「钢之谷」的底部。

「那么,原因是什么?」

时间突然开始转动,等待净眼机回答的微微一惊。

「你所谓的原因是指?」

「『苍蓝杀戮者』的战斗能力明显低下,这点我刚才也确认过了。」

「喔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你总不可能只有观察那些下降的数据,而没有进行分析吧?」

「当然有。」

有些不开心,接着突然转移念头

「要喝点东西吗?」

在跟净眼机对话的短暂时间里,这位主任研究员的喉咙已经干了。他似乎比自己认为得还要紧张。与其说是为了净眼机,倒不如说只是想要润润自己的喉咙。不过,他的对象脸上写着效率第一,因此会有什么反应很容易就能猜到

「我陪你吧。」

令人意外的回答。马上领略话中之意。净眼机没有说「麻烦了」或「不用」,反而明确地说出「我陪你」。发现自己的思绪透过天宙眼透露出去,感到有些懊悔。

站菩的净眼机俯视着他,虽然仍旧面无表情,眼神却比想像中柔和许多,

「你刚才已经吞了好几次口水,是因为这边的空气太干燥了吧。」

「啊」

「何况我也想坐下来好好听你说话。」

那或许就是净眼机一流的人心掌握术也说不定如此心想。虽然他这么想,但绝对没有贬低的意思。

十几分钟后,两人面对面坐在研究所职员用的茶水间。虽然所里的人员都知道净眼机来访,却没有想到常任议员竟然会出现在那样的地方。感觉有数道视线投注在自己的访客身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反而从只有两人的紧张感中解放,开始有心情观察对方。但只发现到,那名男子不管在哪里、和谁在一起,都不曾有任何改变。

「你怎么认为?」

净眼机重新开启话题。

「有关性能低下这点,我设想了数个原因。首先是硬体的问题,但是并不符合这次的情况。」

「怎么说?」

『苍蓝杀戮者』也算是一个实验机种。虽然也会被派遣去做军方的一般任务,但原则上还是属于战略研的直辖机,有关维持机体方面,我们比军方更加留意。」

「原来如此。」

「接着就是人工培养脑的年限问题。比起无机质的原料,生化产品有着更长的耐用年限。但那家伙的人工培养脑不同于一般,正如同你也知道的」

「是突变体。」

「在复制的过程中,出现了现在还无法确定的一些要素,结果让它成为最强的自动步兵。但也正因为如此,既知的资料一律不适用于它身上,关于年限也是。」

人工培养脑也会衰退,若是不敷使用的时候也只能废弃。即使是这个现在还无法复制、独一无二的人工培养脑也一样,其命运不会因此改变。

「但是你并不那么认为。」

「令人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从刚才在管制室时,你给我看的数据中可以看出,你针对中枢神经系统的反应速度进行过多次实验。根据我所见到的,神经的传达速度并没有衰退。」

哑口无言。净眼机不仅比较了数据,甚至更进一步地进行分析。他大概在栘驾至此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思考吧。

「纳入考量的第三个埋由是?」

净眼机将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在眼前。金黄色瞳孔稍稍朝上看,上方的深红色天宙眼也发出微弱的光芒。纵使本身也有同样的器官,但他还是不禁注视着眼前那藏着不为人知力量的「神之瞳」。

「那恐怕」

「恐怕?」

纵使净眼机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但仍感到一股压力。但尽管他查觉到这点也是无计可施。

「唯一想得到的理由就是跟『苍蓝杀戮者』的精神有关。心理状态的变化左右了它的行动。除了这么想之外,要理解现状的方法一个也没有。」

你是为了飞翔而诞生。

有人在说话。

飞吧,飞看看吧!你有飞翔的力量。将这个灵魂送去我们所到不了的地方吧!

(灵魂?)

那是她没有听过的词汇。不管在「那时」还是现在,她都不了解这词汇的意义,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持续飞翔。她展开洁白的双翼,朝着无垢的湛蓝世界持续拍打着翅膀。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将在什么时候结束呢?她就连这点也无从得知,只是一味朝着遥远的地平线

有磨擦的声音。十分细琐,只要稍微分心就会疏忽掉。

着陆的「苍蓝杀戮者」将步枪的枪口固定在前方,安静地前进。它的步伐十分流畅,让人连想不到那竟然是全副武装的装甲,而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那是跟踪模式,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接下来就会切换到杀伤模式。

它就像是没有重量般地穿梭在大小不一的岩石缝隙间,在一颗极为巨大的岩石后面停下脚步。

确定声音的来源并不困难。即使在距离地表数百公尺、阳光照射不到的地下黑暗中,也能用肉眼辨识到那模糊的白色轮廓。

(是小孩子?)

娇小纤瘦的身躯,背上是半毁的飞行装置。因为两人之间还有一些距离,再加上妨碍视野的东西太多,从它现在所在的位置还无法做出详细确认。但那的确是它刚刚用尽全力追踪的飞行体。

就如同最初的判断,对方的体型大概跟人类的小孩子差不多,正用伸长的双手抓着地面爬行,开始缓慢移动,这就是磨擦声的来源。对方似乎站不起来。虽然没有当场毁坏,但果然还是受到相当的伤害。

它展开飞行装置腾空飞起,一口气飞了将近一百公尺的距离。不,或许该说是跳跃。接着无声无息地降落在对方眼前。目标停止动作,起初它还认为目标是不是终于停止了生命活动。

「呜」

娇小的人影发出声音,看来还活着。「苍蓝杀戮者」将智慧型步枪拿在腰间,打算继续往前进。

「对不起」

蓝色的自动步兵静止不动。那很明显是小孩子的声音,而且是女性。

「对不起很痛吧」

少女正在哭泣。她弯曲着装有已经无法使用的飞行装置的背,像是抱着什么般对着怀里窃窃私语。

「苍蓝杀戮者」在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下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只是静静观察少女及四周的状况。

少女穿着连身的白色防护衣。防护衣上的破洞、污渍应该是从高空坠落下来的证据。那是几乎不会反光的材质。方才刺激它视觉的银白色光芒,大概是飞行装置的光辉。

因为少女背对着「苍蓝杀戮者」,所以除了看起来很透明的及肩亚麻色头发之外,看不到她的脸型。年龄大概十四、五岁,但它并不确定。因为它没有内建从外观推测对方年龄的软体。生化产品的人工培养脑可以在没有专用软体的情况下从经验中学习,但它几乎没有累积那样的经验。

它从不执行遵循正规手续的侦察活动。突袭目标且不分青红皂白打败对方,那才是它的作法,而赋予它生命的「THETHIRD」也默认这一点。何况判别即将杀害之对象的个人资料又有什么意义?

但此时它却犹豫了。那名少女既是玩弄它的飞行体,也很显然是违反「技术禁止令」的产物,因为人类并没有能力自由飞翔于空中。本来它应该不用进行确认也不用裁定,在此时就拙下扳机。「苍蓝杀戮者」在官方不公开承认的情况下,获得授与的独立裁量权限就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它却没有扣下扳机。它想要知道少女在对谁道歉,还有哭泣的理由是什么。等到问完后再杀也不迟大概。

少女蹲坐在地上,双肩持续微微发颤。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苍蓝杀戮者」的来到,就算注意到也无处可逃。看上去她果然无法自己站起来。即使没什么外伤,但骨骼及神经等内部构造想必受到相当重的伤害。

当然,这名少女并不是人类。如果人类从那样的高度落下,就算运气好存活下来,也不可能意识清醒,更不用说爬行移动。再说,一般人类是不可能在毫无保护装置的情况下撑过空战。

(是人工智慧体吗)

拥有模拟人格的高度人工知能,其以人工神经回路为基础的头脑系统,跟直接复制生物脑的「THETHIRD」制人工培养脑不同。虽然性能上无法比较,但从与人类社会关系的不同来看,在感情表现这一点,大多比人工培养脑来得优越。

话说回来,少女到底是为什么而悲伤,为什么而心痛?

(?)

复合感应器的视觉捕捉到四散的黑色碎片,用形状探查模式将之瞬间放大。

(这是)

少女突然转过身来。自动步兵在泪眼汪汪的双眸凝视下动弹不得。

少女以濡湿的双眸仰头直视着它。她的瞳孔是人类所没有的深紫色,但它认为这颜色搭在少女身上无比完美。

「怎么了?」

「苍蓝杀戮者」反射性地出声。那不是责问也不是询问的语气。第一次听到自己如此安稳的语调,连它都感到有些讶异。

少女毫不害怕全副武装的自动步兵,将抱在胸口的黑色物体拿到它面前。那是一只稍大的鸟,伤痕累累,已经断了气。

(是鸟击啊!)

它了解部分状况了。在岩壁上筑巢、不知是什么种类的鸟飞进了少女的路径。与鸟的冲撞事故也就是鸟击。少女因此失去平衡,鸟则似乎已经断气。散落在地面的是有斑点的羽毛。

「是我是我杀了它」

在紧抱着鸟的尸骸啜泣的少女面前,自动步兵只能呆站着,什么也不能做。它的思考部位一片空白,完全无法作用。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两具进行「钢之谷」周边巡逻工作的自动步兵失去音讯已经过了两天,而「苍蓝杀戮者」被派去进行搜索工作是昨天的事。军方目前仍认为是单纯的意外,它会被派到这里,也不是因为其特殊的能力,只是因为它当下没有专属的任务罢了。

如果不是「意外」而是「事件」,到时候它的真正价值将突变的人工培养脑装进与军方一般规格不同装甲体中,再用最高等级的遮蔽装置掩护此番无人能及的自动步兵的力量才能发挥。不过。

半毁的机械少女没有强大的武器,也没有强韧的钟甲;唯一凌驾于它的飞行能力,在现在的情况下也毫无用武之地。

现在就算不是「苍蓝杀戮者」,不管是谁,只要用军方的制式步枪瞄准少女拙下扳机,一切就结束了。只要数发就能使她的机能完全停止。

至今它都是这么做的。它所从事的侦察活动就是杀戮。所以才会被边境的人们怨恨诅咒,而被称为「苍蓝杀戮者」。

少女开始移动,骨架因磨擦而发出声响。她单手抱着死去的鸟儿,另外一只手试图撑起身体;但因为地面凹凸不平再加上她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几乎无法前进。她内部的损坏想必相当严重。

「你想做什么?」

它终于开口问道。

「我想要埋葬它。」

「埋葬?」

「如果不那么做它就回不到天上了。我想要送它一程。」

「苍蓝杀戮者」无法理解少女所说的话。它知道埋葬这种行为,是因为不能对尸体置之不理,所以烧了之后埋起来。大概也有避免让尸体成为有毒细菌的温床这种卫生上的顾虑吧。但也仅只如此。

「它已经死了。回到天上是什么意思?」

少女停下动作,痛苦地拾起脸来,用水汪汪的紫色双瞳注视着它。

「你没有为死去的人送别过吗?」

「没有。」

下一个瞬间,它感到系统内部有一种空虚的冲击。

少女笑了,脸颊上还留着泪痕,但却很开心地微笑着。

「太好了。」

「太好了?」

「没有经历过悲伤的回忆,真是太好了。」

少女很明显误会了。它不是至今没有目击过别人死去,不仅如此,还杀害了许多人。它个后悔,当然也不会感到疼痛。

应该没有感到疼痛才对。

「你是」

「『雫(注:日文汉字,为水滴之意)』。」

少女再次露出微笑:

「我的名字叫雫。」

在自称为「雫」的人工智慧体少女面前,自动步兵伫立着。它感觉到体内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情绪波动。

「你知道『苍蓝杀戮者』为什么会被认为是最强的吗?」

将玻璃杯里的冰凉饮料一口气喝完,无意识地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他没有流汗,似乎只是有流汗的错觉。

「机体的设计没有问题,因为那是为了那家伙的人工培养脑而准备的硬体。那么问题在于异常的反应速度吗?应该也不是。」

「也是,已经证明反应速度并没有衰退,但它的性能低下却是不争的事实。」

净眼机确实掌握事情的本质。就某种层面看来,得到了一名最棒的倾听者,因而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雀跃感。

「除了那家伙之外,我也参与了这个战略研的新型人工培养脑的开发,其中也有现在军方所量产配属的型号。」

列举了数个自动步兵的型号。

「你也经手过V式啊?」

净眼机说出还在实验阶段的某次期主力自动步兵的代号。

「嗯,因为除了这里之外,还有其他几个机构同时进行V式的开发,所以还不确定会不会采用我们的款式。」

「菲拉似乎很热衷这件事呢。」

「『菲拉』?」

「就是菲拉梅丽奇。」

净眼机不知为何嘴角似乎浮现苦笑。或许他想到了同样为评议会常任议员的那名女子眼睛上吊的表情也不一定。

「她啊似乎思考着该如何让查察军的整体战力提升。她真正想要的恐怕不是V式,而是『苍蓝杀戮者』或者是可以与其匹敌的自动步兵。但是就我看来,她并没有看透事情的本质。」

「喔?」

净眼机似乎感到很有趣。

「『苍蓝杀戮者』最大的武器,就是像动物般的战斗敏感度。非科学性的用词表现,大概可以说是直觉吧。」

「可是,这不是也能用在形容任何培养脑身上吗?」

「是的。将培养脑使用于生物脑的中枢,而不是使用在无机质的电脑系统上,就是为了让所谓『直觉』这种无法数值化的要素去支援数学上的合理性。」

突然有想笑的冲动。在这个战略研中居于主任研究员地位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变成像是被派到这里来的新人一样,认真地说明着基础概念。他认为自己或许是被测试了也说不定。虽然净眼机就外表看来年龄跟自己相仿,精神上却老成许多。

「但是那就决定了生死说起来,似乎只有在濒临极限状态的时候才值得期待,平常不管是哪种无人兵器,都是依据情报支援部队的战斗情报来判断状况。」

「那它呢?」

「那家伙『苍蓝杀戮者』会读取战场的氛围。即使做出违背战斗理论、无法解释的行为,最后那家伙还是会存活下来。就像是就像是一股支配着战场、看不见的力量冥冥中帮助着它。」

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起了至今所进行过的无数次模拟实战,就算居于绝对的劣势,「苍蓝杀戮者」最后仍旧会取得胜利。蓝色装甲的自动步兵不管是自动步兵、反战车直升机,还是扫荡型白兵战车,各种陆战兵器都能顺利击败。

不知不觉中,拉尔古被它那魔力般的强大给吸引。至于其他开发中的V式等,老实说他根本不在乎。所以当他听到净眼机提出要求想将「苍蓝杀戮者」纳入自己的直属部队时,在情感上反对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如果就如同你所说的,它能凭直觉掌握整体战场情况,那个特性能不能说是适合担任指挥官的职务?」

「您在说笑吗?」

脸上浮现浅笑:

「那家伙的兴趣就只有把敌人击毙。杀了敌人,然后自己活下来;如果活下来就继续杀人,就是这样的轮回。就算替它组成部队,它也不会有任何同伴意识。」

「苍蓝杀戮者」为了使自己生存下来,会对部队见死不救;甚至根据情况还会把夥伴当成盾牌。那就是它的战斗方法肯定地告诉净眼机。

「就算夥伴全死光了,只有它独自存活下来,那家伙也会判断为『胜利』。那样的家伙可以担任指挥官吗?」

讽刺的是,对于这点有切身体会的不是,也不是净眼机,而是不在现场的菲拉梅丽奇。她曾经将三十多具自动步兵交付给「苍蓝杀戮者」指挥,最后一具都没有回来。就如同所说的,菲拉梅丽奇的直属部队对「苍蓝杀戮者」来说,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使用的棋子罢了。只不过,虽然生存下来,但要是知道作战行动本身却是以失败收场,不知会作何反应?

「我认为『苍蓝杀戮者』的战斗冲动,跟其生存本能和自我保护本能有直接关连。」

「什么意思?」

「它的人工培养脑是由突变而来,所以其实它的心理层面十分不安,因为自己就算被当成缺陷品也不奇怪会有这种思维的突变体不在少数。」

「所以说,『想要战斗』这样的目的意识支撑着它的情绪系统」

「那家伙能跟外部进行交流,精神平衡能姑且保持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就是因为它那拥有强烈战斗冲动的模拟自我。」

并不是要杀了谁。

也不是为了什么。

自从诞生在这世上,「苍蓝杀戮者」就持续追着不特定的敌人。如果杀人是它的目的,只要在有对象的情况下,它就会继续战斗。藉由那么做以维持精神安定、存活下去。

「现在,在那家伙心中,生成了一股跟至今以来完全相反的冲动尽可能避免战斗及破坏行为的意识。」

净眼机挑起单边眉毛。

「我不清楚原因。似乎是在先前的特殊作战行动之后,它的心理产生剧烈变化,但依我的权限无法得知作战内容。」

有些不甘心地解释。虽然管理权在战略研手上,但根据作战行动的守密层级,不告知任务内容的案例也很多。而对于主要负责人的来说,却想要彻底对作战内容和心理变化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行分析。

对于「苍蓝杀戮者」所参与的特殊作战行动,净眼机虽然知道内容却沉默不语,则像是累了般闭上眼睛。

「支撑着那家伙存在的攻击本能产生动摇,战斗能力会低下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有对策吗?」

「果然除了调查跟作战内容之间的关连之外别无他法。就算知道原因,我也无法确定能不能让那家伙恢复到跟以前一样。」

「苍蓝杀戮者」用步枪枪杆当作工具,在谷底挖着墓穴。

「这样就可以了吗?」

「恩。」

少女将鸟的尸骸横放后,自动步兵打算用上覆盖住。

「等一下!」

雫用纤细的双手支撑着无法自由活动的上半身,环视着周遭。

「我的翅膀」

少女的飞行装置上,左右各有一片主翼,但却不见了一边。四周也看不到断掉的翅膀。那原本就是制作成可以乘风飞翔的零件,所以有可能飞到相当远的地方「苍蓝杀戮者」如此告诉她之后,雫哀伤地叹了口气:

「我原本想要一起埋起来」

听到这句话,自动步兵再次凝视少女。她背上残存下来的翅膀,是它至今从未见过的形状。其他还有数对辅助安定翼,全部都是小心谨慎制作出的成品没错,看起来就像是手工艺术品一样精致。虽然不了解那银白色的光芒到底是什么,但这白色的翅膀具有凌驾于边境最强自动步兵之上的飞行能力。

现在翅膀已支离破碎,大概再也无法腾空飞翔了吧。尽管这是自己之前所希冀的结果,但它还是感到些微心痛。

「已经不能飞了呢」

看着浅穴里的尸骸,小声道出后流下眼泪。从她的大眼睛滴落下的水珠,在昏暗的地面上刻划出黑点。

虽然为了保护人工的眼球,人工智慧体也会流泪,但「苍蓝杀戮者」没想到居然有机械会因为感情起伏而落泪。它也无法理解,湿润少女双眸的是哀伤还是悲愤?

现在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它思考着。会挖掘埋葬的墓穴绝对不是因为受到少女的要求。是当看到抱着鸟努力爬行的少女后,身体自然而然就动作起来。

当它将墓穴用土填满之后,竟觉得有些闲得发慌。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正式的顺序应该是首先要先找出制造出她的人。该就地对她进行盘问吗?还是带回最近的查察军基地?如果从她口中得不到有用的情报,就把她拆解,针对其生物神经回路或是原料、零件等全体构造一一研究,接着

「谢谢你。」

说: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然后笑了。她机械做的身体靠在岩石上。白色防护衣四处布满裂痕,从皮肤上的擦伤渗出的半透明液体浸湿了衣服。那是传导体吗?还是冷却液?

「你怎么了?」

少女歪头疑惑着。面对一语不发、凝视着其脸庞的自动步兵,少女虽然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却不害怕。照理说,只要知道蓝色装甲的人应该都能猜到,多半会因此想起它的名字,然后因恐惧及战栗而全身发抖,这点即使是人工知能也一样才对。

「你是谁?」

「雫。」

「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制造你的人是谁?」

它终于恢复冷静,开始类似质问的行为。只要做该做的事就好,其他不用多想。

「那个」

少女似乎很困扰。

「我不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陷入沉思般低着头,但她没有拖延时间的意思,只是认真地思考问题的答案。

「那是过去的事了,我记不起来。」

「是记忆回路的机能不全吗?」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突然慌张地摇着头:

「这不是因为从高处落下造成,而是我从很久以前就不知道了。」

她的意思是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记忆机能上的问题了吗?不过这没有任何值得相信的根据,她也有可能什么都知道,只是在装傻。

「那么,为什么你只记得名字?」

「是吗你这么一说,对耶。」

雫说到一半就噤口。自动步兵猜想她是不是因为言行不一被发现而不安,但雫却用相同的语气继续对自动步兵说:

「真是不可思议呢。」

少女的眼神天真无邪。一看到那样的双眼,「苍蓝杀戮者」便失去再继续追问下去的心情。对方或许真的一无所知。有可能是记忆机能的缺损,或者是为了让她拥有更卓越的飞行能力,而将记忆容量的大部分用在飞行系统的学习能力上也说不定。

「那个可以问一下吗?」

雫畏畏缩缩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呢?」

它无法回答。因为现已成为查察军中正式代号的「苍蓝杀戮者」一名,原本也只是流传在边境中的俗名罢了。还有另外一组由数字和记号构成的正式登录号码STW9000,但不管哪一个,它都说不出口。

再想一想,这似乎是自己首次被问起名字。在军中,没有人会特地问自己的名字,那里只是个指派任务和报告结果的场所而已。而对于「THEETHIRD」来说,他们自动兵器群不过是单纯的工具。至于对人类而言,它则是恐惧及憎恨的对象。

「苍蓝杀戮者」之名,真的是在指自己吗?

被问到名字的瞬间,它感到茫然而疑惑。这名少女自称没有记忆的少女,却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雫,而且能明确地回答。自己能够以同样的自信回答少女吗?

它觉得一片混乱以及深沉的空虚感。

雫望着它,持续等待着。在她那澄澈的眼神前,自动步兵产生强烈动摇。它至今未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不,只有过一次。有一名少女过去曾这样跟它说过。

(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理由。)

那句话有点难以理解,「自己的理由」指的究竟是什么?当找到那个理由时,又会发生什么事?

「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事」

「不。」

雫听到自动步兵的否定,安心地松了一口气。这个动作像极了人类,它没料到人类所制造出来的人工知能,竟然是能表现出如此丰富情感的机械。

「可是太好了。」

雫闭眼细语。

「什么太好了?」

「你没有坠落真是太好了。你没有像之前来到这里的人一样死掉,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句话,它终于将一切的事件归纳为一。它所发现的自动步兵残骸,就跟「苍蓝杀戮者」一样,也是在巡逻中发现少女,开始进行追踪行动,但却无法追上少女。超出空中机动极限的结果就是坠落在谷底。

那个残骸上没有任何一个像是遭到他人攻击而成的外伤,就像是现在的雫,只是因坠落的冲击造成致命伤而已。

「在我之前,你还遇到两具对吧?」

「嗯,就在和你相遇的地方,还有离那边有些距离的地方。咦是哪个方向呢」

在两具自动步兵中,一具发生意外;而另一具比起搜索同伴,更优先选择达成任务,但同样也坠落了。若它在当时就放弃搜索、回去报告状况,现在「苍蓝杀戮者」就不会被派到这里来。

「那个『那朵花』是你放的吗?」

它在残骸前看到的东西。那是在峡谷一带看得到的白花,却不是生长在地上,而是被谁摘起当成祭品。

「嗯。」

雫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原本没有那么做的意思,却不知为何感到很开心」

「开心?」

「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飞翔。那个人追上来的时候,让我有跟谁一起飞的感觉,真的很开心。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那样」

少女没有感受到被追赶的恐惧吗?难道她展开白翼、持续在沙漠空中刻画飞行轨迹,并非是为了从追着自己的自动步兵手中逃脱?

「我想,一定是某个人制造了我。虽然我记不起来,但是唯有这一点,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雫睁开双眼,在有些恍惚的深紫色双眸中,映照出蓝色的装甲。

「飞看看吧制造我的人是这么说的。但我不知道理由。只是我回过神时,我的背上已经冒出翅膀,在天空飞翔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听从不认识的人所说的话?」

少女苦笑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飞。」

「因为我没有记忆,只知道现在的事。为了知道我诞生的理由,还有那个人给我翅膀的理由,除了飞翔,我别无选择。」

某人赐予她翅膀,以违反「技术禁止令」的技术塑造出少女的形态。那个人寄托在少女身上的思绪现在却无从得知。

雫没有记忆,但制造出她的人可能早已远离人世。十五岁左右的外貌也只是就外表看来。既是人工智慧体,有可能已经度过更漫长的岁月,当然也有相反的可能性。

少女明白如何凭吊他人,或许就是她自己送走制造她的人吧。

但这都只是推测。这里仅一名折翼的少女,以及以杀戮为目的诞生的自动步兵。

「呐」

雫像是在耳语般低声说道:

「你知道灵魂吗?」

「不。」

「这样啊,你也不知道啊」

语气中没有失望,甚至该说有些安心。对于回答不知道灵魂的「苍蓝杀戮者」,少女大概有一份特别的亲切感吧。

「不晓得能不能在空中的某处遇到」

「苍蓝杀戮者」等待接下去的话语。等了一分钟、十分钟沉默的时间持续流逝,最后它终于注意到。

只剩下它一个人了。

它默默俯视已经没有动作的少女。看来自己已经没有其他能做的事。它无法一个人同时回收自动步兵的残骸并带走少女。只要回报位置,空军基地就会派遣部队前来吧。

他展开飞行装置,一口气上升到可以俯瞰峡谷的高度。已经是傍晚时分。在被夕阳余辉染红的大气中,它一瞬间迷失了回归的方向。而为了确认方向,重新开始移动必须花上它些许时间。

在净眼机离开特殊战略兵器研究所之后,拉尔古在往自己房间的路上,思索着常任议员突然造访的意义。他没有力气继续工作,也已经得到所长的许可早退。虽然所长频频表示想要了解净眼机和的对话内容,他也只说之后会提出报告,然后就离开所长室。

他倒向床铺前时曾确认过,「苍蓝杀戮者」还没有返回基地。拥有独立裁量权的蓝色自动步兵超出预定时间返回是常有的事,所以他不太在意。

正当他要闭上眼睛时,从天宙眼传来通讯信号,是在他指挥下的复数工作团队之一传来的。比他年长的主任助理虽然明知会打扰到他的睡眠,仍旧没有切断连线的意思。

交换了数则情报后,起身将脱掉的制服上衣重新穿起。此时的他睡意全消,甚至胸口有一阵如同骚动般的兴奋。

(要向所长报告吗?)

想了一下才回答助理的问题

(总之我先去亲眼看看,并进行追加测验在那之后再报告。)

通讯结束后,为了确认他所期望的研究成果而离开自己的房间,迅速走向研究区。他的思绪只围着这件事打转,所以没有注意到,在与他前进方向相反的身后走道上,有一名男子静静伫立着。那名男子就像个影子般,身着全黑的长袍,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战略研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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