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帘射进来的光洒落在我的脸上,扩散到全身的暖意,昭告清晨的来临。
半梦半醒间总是让人感觉昏昏沉沉。
我,增川唐人,一个平凡高中生的一天,就这样开始的。
「……嗯。」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随着哔哔声响起,我察觉到,在意识的对岸有个像吹笛子一样的电子音效不停响着。
「嗯——唔……」
为了逃离那个声音,我缩进被窝的更里面,这么想。
……不管了,谁规定听到闹钟的声音,就非得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呢?
人类不就是为了享受随心所欲的快乐、和不需要劳动就能达到目的的便利,所以不断的发明机械和文明的吗?
现在,想睡个舒服的好觉,却遭到一个小小机器的破坏,这不是违背了文明发展的初衷吗?
所以。
我要坚守祖先代代传承下来的农耕民族的精神,忽视闹钟,说什么也要继续睡——只是,闹钟的铃声非但没有消失,而且好像还朝着我攻击而来。
这太奇怪了。声音的来源,越来越靠近我的耳朵——
「哥哥!」
「嗯……」
「哥哥、哥哥、哥哥!」
另一个声音不停叫唤着。
针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我的大脑迅速展开资料搜寻,很快就出现唯一的搜寻结果(不会吧)。老实说,我并不想一大清早就成为搜寻名人。
「哥哥、哥哥!你起床了吗?喂、哥哥!」
我感觉到闹钟正靠着我的耳边。不过,我想继续睡觉的决心,就像农耕民族不向寒害和歉收低头的毅力一样,丝毫没有动摇!我要完全忽略、抵抗到底。
「哥哥!起床了……啊啊、真是的!起床……起床……起床了嘎——!」
……起床了嘎?那是什么……?我正在思考的瞬间。
啪锵!脑海闪过一道青紫色闪光,太阳穴的深处因为疼痛而产生耳鸣。
「呀啊啊啊啊啊啊!」
嗡嗡——我感觉到一种铁棍贯穿大脑的剧痛。
「你、你、你……」
我忍着快要挤出来的泪水,大声呐喊道:
「那是什么?樱——!」
瞬间惊醒的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樱的手里拿着一支像巨型机械手一样的东西,大剌剌的站在面前。
「这是集电器!」
「喔!就是装在电车上面、用来传输电力的装置的正式名称吧……我的堂妹还真是知识渊博啊……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混蛋!好痛耶!哪有一大早就拿集电器电醒堂哥的堂妹!」
集电器的一端,还插着随插即用的电池,可随时供给电力。真不知道樱是从哪里拿到那个玩意的。
「我以为可以用电让堂哥动起来呀!」
「太离谱了吧!你当我是工业用机器人吗!」
「我想说,让一点二一个十亿瓦特的电流穿过你的身体,就能让你回到睡觉前。」
「回不去的!你以为这是在演回到未来吗!」
突然,樱闭起一只眼,吐着舌头笑了起来。
「嗯,看样子你已经完全清醒了。早安,哥哥。」
这个留着栗色头发、一大早就来闹我的少女叫增川樱。虽然她叫我哥哥,不过并不是我的亲妹妹。说到樱跟我的关系,其实她是住在我家附近、跟我念同一所高中,年纪比我小一岁的堂妹。樱不但有我家的钥匙,而且三不五时就会出现在我身边,感觉就像自己的亲妹妹。
「啊、早安……等等,你怎么这么早就来我房间?」
「伯父昨晚不是为了研究工作出国了吗?我当然要来叫你起床罗!来、快换衣服吧,哥哥。」
说着,樱把折好的学校制服拿给我。我家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她都了若指掌。
「唉,知道了……」
我放弃抵抗,从棉被里钻了出来。
这时,我发现樱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的某处。
「……啊。」
我沿着她的视线,缓缓看去——那是思春期少年特有的现象。一个涨得比平常大三倍的「小老弟」。
「……啊。」
樱看着那里,愣了约两秒,张开的嘴巴无言地抽搐着。接着像血液逆流一样,从脖子到脸,瞬间涨红——
「哇喔!」
樱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太棒了————!我看到哥哥正在兴奋中的海绵体了——!」
「哇啊啊啊啊!冷静下来——!不要靠过来喔——!」
——樱的坏毛病又犯了。我给它取了「突发性淫乱症候群」这个名字。
樱从小就在她父亲的严厉管教下长大。一直到前几年,她还活在几乎和性完全隔绝的环境中。所谓越被用力压制的皮球,就弹得越高。现在念一年级的樱就像个开始有性冲动的男生一样,只要意识到和性有关的气氛,就会特别兴奋,甚至失控。真是让人伤透脑筋的体质。
「既然不能如愿,至少让我唱『赠言』给哥哥的『海绵队』听吧——!」
「谁要听以前的师生片主题歌!拜托你冷静点,不要满脑子色情的创意!」
「谁说的!我还是处女,会往那边想是本能!这叫纯洁的恶作剧——!」
樱逐渐向我逼近,脸上浮现春情荡漾的表情。我拿着从她那里抢来的集电器,死命地驱赶满脑子兽性的樱。
「哈、哈。」
「吁、吁。」
「我知道了,那这样好了。我们来谈交易。我保证不碰哥哥的一根手指。」
「嗯。」
「条件是,你要把内裤脱下来给我。」
「这个条件太奇怪了吧!」
我和樱之间,已经不是普通的亲戚关系了。
过了几分钟,樱的突发性淫乱症候群总算安静下来。本来嘛,开关启动之后,只要放着一段时间不管,还是会慢慢恢复正常的。
「对不起,我太乱来了……」
「你知道就好。」
「那,哥哥,我这就去准备早餐。换好衣服后要下楼吃早餐喔。」
「嗯,这样很好。不过,樱……」
「什么事?」
「虽然你只是病情发作,可是我的内裤一点价值也没有,你留着也没用啊。而且将来你交了男友的话,万一会被他发现,会引起误会的。」
「什么?」
瞬间,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急忙切换到另一个话题。
「哥哥,我跟你说喔,就是那个……」
「什么事?」
「根据我听到的情报,日本的法律好像允许堂兄妹结婚呢。」
「嗯——」
「唉呀,真是的,那是别人的事……不过,我早上来叫你起床时……你有没有觉得很像被老婆叫醒,然后感到心跳加速呀?」
「什么老婆?你是我妹耶。你不也是叫我哥哥吗?」
「嗄?」
「另外,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现实中,哥哥通常不会对妹妹动邪念的!」
没错,这世界上的确有人会为了爱情,不惜挑战社会的伦理道德。不过,我对那种违背伦常的事情,一点也没兴趣。
樱柔软的肩膀微微的颤抖——
「哥……」
「哥哥是大笨蛋——————!没、没用的处、处男——————!你去和蔬菜爱爱好了——!」
樱像又哭又叫的,咚咚咚的跑出房间。
「……为什么……」
真想不通,为什么一大早就要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挨骂。
* * *
换好衣服后,我走到楼下。看到樱坐在餐桌椅上,两脚悠闲地晃呀晃的。
「咦?你跑来叫我起床,自己倒是挺悠闲的嘛?」
「嗯,时间好像还很充裕。」
于是,我也在餐桌前坐下来。我和樱两个人隔着大大的餐桌,面对面的坐着。我面前摆着樱特地为我准备的煎蛋、热的白饭、味噌汤和牛奶。我唯一的家人,也就是我父亲,因为工作关系昨天就出国了,而且是去遥远的南美洲内陆。
父亲是理科的研究专家,他在生物学方面是颇为知名的教授。听说,过去他曾在学会上发表过无数创新的论文和研究报告。也许是研究工作所造成的影响或后遗症吧,总之我父亲这个人,是个把工作看得比家庭更重要的人种。我母亲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离开他。所以,我从小就是在樱和父亲的女同事们的照顾下长大,她们就像是我的妹妹、姐姐还有妈妈一样。
像现在这样,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和樱一起悠闲的吃早餐、闲话家常、准备上学等等。如果没有突发状况的话,可以说是非常典雅的早晨吧。
「我吃饱了。」
「我吃饱了!」
当然,要是能把餐桌整理干净就更好了,我想。由于父亲习惯把工作带进私生活里,经常把餐具以外的东西,像是量杯啦、烧瓶啦之类的实验器材随便摆放在餐桌上。
(简直是公私不分……)
我总是在心里嘲笑他。也许这是拥有一个热衷于研究的父亲的烦恼吧。
说起来,习惯这种东西也满可怕的。不知不觉中,我和樱都习惯了把煎蛋、早餐,和各种研究器材放在同一张桌子,完全不觉得奇怪。反正只要有空间可以放碗盘,将就一下也无妨。
「喂,哥哥,这煎蛋,好不好吃?」
「嗯。」
「……」
「嗯?」
「人家想多听些感想嘛……」
樱的态度有点忸怩做作。她一面戳破煎蛋的蛋黄,一面追问。
「嗯,通常我会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应该都算好吃吧。」
「可是……嗯……我还是觉得,光是这样的回答还不够诚意……比方说,这碗味噌汤!你想过,我是怎么熬汤的吗?哥哥!」
因为樱在学校参加烹饪社团,对于做菜这方面的事比较执著。
「呃……那个……是用柴、柴鱼片熬的吗……?」
「没错!速成高汤根本就没得比!我一大早就把它当成父母亲的仇人,丢进锅里烹煮……啊、我是说煮柴鱼啦。真的好累喔。后来中岛找我去打棒球,我都动不了呢。」
「真是与众不同的柴鱼……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这汤头甘美有深度。辛苦你了,樱。」
「咳哼!」
樱骄傲地挺起略显平坦的胸部。
「老实说,你真的好了不起,做菜的手艺这么好。」
听到我这么说,樱突然态度一转,战战兢兢地看着我问道:
「那……如果哥哥喜欢喝的话,我每天都可以煮给哥哥喝喔。」
「嗯,每天都能喝到这种味噌汤的人,实在太幸福了。」
「呀呵————!我是新娘子候补了——!」
瞬间,樱踢开椅子站起来。
然后,对着平底锅开始念念有词。
「铁氟龙之神哪,谢谢你心!」
「谁?铁氟龙之神……?」
「铁氟龙之神的正式名称是,polytetrafluoroethylene聚四氟乙稀之神!」
「你对这些有的没的知识,知道的还真不少。」
是参加烹饪社团的成果吗?好可怕的烹饪社团。
「其实……也不用每天煮。你那么辛苦,太麻烦了啦。」
「原来是空欢喜一场——!」
「哈哈哈。」
樱脸上的丰富表情,怎么看都不会腻。有一个这么活泼的妹妹,日子真的过得很开心。只要她别对我这个哥哥动起变态的邪念就好。
「呼——不过,今天还真是悠闲呢!时间好像没有继续往前走一样!」
大概是为了安抚亢奋的情绪吧,樱换了另外一个话题。这时,我注意到在她视线前方的那个时钟——
「樱,你是看那个时钟吗?它故障了,昨天就停了。」
「嗄?」
「樱,打开电视对一下时间。」
「嗯。」
樱伸手拿了电视遥控器,按下按键。电视荧幕立即出现晨间新闻的画面。
「咦?」
这是固定时间播出晨间新闻。和头条新闻同时出现在荧幕左上方的时间显示是「7:48」。平常,我们都是和朋友约好八点在固定的地方集合,然后再一起上学。可是就算用跑的,至少也要花十分钟才能到达集合的地点。
铁 定 迟 到
这几个字就像是格斗游戏中的胜利宣告一样,不停在脑袋中央闪烁。
「呀啊——————!」
樱的脸上浮现恐怖漫画中,利用阴影强调光线对比的恐惧表情。她发出哀鸣。
「迟、迟、迟、迟、迟到!」
「没办法,今天肯定是会迟到了。又不是第一次,丈儿应该会先走吧。」
「有我在,怎么能让哥迟到呢——!绝对不行——!哥哥,吃快点!」
「可是,还剩这么多,不可能的啦……」
「限你两秒内吃完——!」
「唔唔!」
接着,餐桌上的大堆食物一下子全被塞进我嘴里。我感到口腔内顿时溢出各种复杂的怪味道。
「嗯!唔嘎!」
「嚼快点!吞下去!喝水!来!来!快点快点!」
我拼了命地咀嚼,眼泪同时挤了出来。可是我只能用眼神向樱抗议。
「来!喝水!」
「唔嘎……」
原本涌到喉咙的抗议声,又随着白开水,一起被咽了下去。
「……噗啊!你给我吃了什么!有鱼臭味!今天的早餐有鱼吗!?」
「刚才那里有一盘很像生鱼片的东西……」
定睛一看,餐桌上是有一个空的培养皿。
「看也知道怎么可能是生鱼片——!那是实验样品!实验样品!你竟然让我生吞下去!等、等一下!我要做精密检查!」
「现在没时间为发生过的事后悔了!快出门吧,哥哥!」
「哇啊!」
说着,樱拿起书包直接从我头上套下。我就像个被五花大绑、要被押解入狱的囚犯一样,被人从家里硬生生拖出去!硬生生的呢!这里可是我家啊!
「我们上学去了!」
「上、上、上学去了……」
我们同声对着空无一人的家这么说,也不知道在向谁道别。
话说回来,刚才硬被塞进嘴里、有鱼臭味的那个东西,真的不要紧吗……?说真的,我们家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唔唔……」
* * *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肚子突然觉得有点热热的,好像有东西在里面蠕动。
樱像是用拖的一样,拉着我在通学的路上赶路。终于到了和同学约好的那个有道路反射镜的集合地点。路的对面,可以看到路边的护拦因为遭到擦撞掉漆,露出茶色的铁锈。
由于今天出门的时间比较晚,先到集合地点等候的丈儿看起来有些无聊。我赶紧向他打招呼。
「吁……终于赶上了……早啊,丈儿。」
「丈儿,早安!」
丈儿一看到我们,马上用开朗的声音回答:
「喔!早啊!你们这对精力旺盛的好兄妹!」
「说错啦,是伤风败俗的兄妹。」
「樱,别乱说话。丈儿,我向天地发誓,我们绝对没做出败德的事喔。」
这个人的名字叫宫入丈儿。
他和我们念同一所学校,而且跟我是同班同学。
丈儿比我高出一个头、有对细长的凤眼,留着一头偶尔看起来像是深蓝色的黑色短发,感觉清爽俐落,非常有型。他不但是篮球社的明星,而且跟我不同的是异性缘极佳。要不是因为某个原因,他在我们之中,应该是最抢眼的那个。
「对了,唐人,败德是什么意思?」
丈儿带着天真的笑容问道: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丈儿还是一样呆头耶……」
说明白点,丈儿的识字程度和知识,是我们三人之最弱的,所以总是被我们笑是「呆头」。明明其他的条件非常完美,唯独在这方面让人不敢恭维,连身为学妹的樱,都因此而直呼他的名字。不过,也许这个缺点也是这个人的可爱之处吧。
「我们赶快到学校去吧,快要迟到了。」
「是!」
「Let's go!」
樱不慌不忙的发号施令,丈儿精神充沛的回答。
就这样,我们三人一面聊天,一面往学校的方向前进。
和平常一样,今天也是平凡、安定、没有突发事件的普通日子。
「对了,今天樱有社团活动吧?」
樱参加的烹饪社团每周有两次活动,时间都是在放学后。我父亲不在家的期间,如果遇到樱要参加社团的日子,那么那天的晚餐我就得自己想办法张罗。不过,我通常都吃碗泡面就打发过去了。
「不对,不是今天!是明天。所以今天晚上,我还是会去帮哥哥准备晚餐喔!」
樱大概是太兴奋,连呼吸都有点急促了。
「不用勉强啦,我吃碗泡面就可以了。」
「反正我都要做晚饭,多做一个人份也没差呀。」
「好吧……」
「你想吃什么?」
「炒面口味的碗面就好了。」
「好——!我会拿出真本事,炒出香喷喷的炒面来!把硬邦邦的面块,炒得又香又脆……等等!这样有什么意义!该怎么炒炒面呢?得先把炒面复——原——才——行——!」
樱开始自问自答,脸上的表情像漫画一样变来变去,非常活泼有趣。
「听我说……不用做那么正式的料理,花太多时间了啦……」
听到我这么说,樱先是叹了一口气,突然又一脸神秘的问道:
「唉……哥哥,我问你喔。」
「嗯。」
「……现在问虽然有点晚,可是你想不想参加社团?反正你那么早回家,还不是闲着没事做。现在好像还有几个社团在招揽二年级生喔。」
樱像是在对一个年过三十、无固定职业的游民这么问。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既失望又担心。
的确。因为我没有参加社团,所以放学后的自由时间很多。尽管如此,我回家后也没有做什么事情。
「啊!篮球社团正在招募新血!要不要跟我一起流汗打球?」
丈儿趁机大力邀请我。
「我才不想参加篮球社。」
「为什么?」
「我冷静想过了,为什么一群人要拼死拼活的追一颗球,然后把它丢进一个开洞的网子里面?我怀疑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哇,你这家伙怎么可以完全否定球技……!」
这时候,樱充满希望的提出另一个代替方案。
「那这样吧,来参加烹饪社怎么样?虽然现在没有男生参加,可是有男生的话,对我们社团帮助很大,而且你也可以学做菜呀!一石二鸟!」
说完,突然态度忸怩地盯着地面。
「还……还有啊……我跟哥哥相处的时间……也会变多……」
她小声的说。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吧。
「不,我也不想参加。」
「咦?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死气沉沉的?」
「死气沉沉——?我只是不习惯团体活动而已呀。」
「……这样的话,你跟我一起活动就好啦。我会当你和别人沟通的桥梁!」
「呃——这样不好吧。你想想看,要是我在团体里面一直黏着丈儿或樱,感觉好像小跟班一我可不想当寄生虫喔。」
「……寄……?」
我警觉地立即停止继续发表意见。
「所以说,我还是什么都别参加比较轻松,不是吗?」
樱听了我的话,气得鼓起双颊骂道:
「算了!你干脆躲在家里好啦!我不管你了啦!」
「别气了,樱。唐人的个性本来就是这样啊。」
樱生气了。丈儿试着安抚她。
「哈哈哈。」
我则是笑笑的看着这一切。
抬起头看着天空。
云朵从我头顶上飞快的飘过。
突然有种被地球自转抛在后头的感觉。我不禁闭上眼睛。
——啊啊。
多么完美和谐的世界。
地球就算少了我一个人,还是会继续转动。
既然这样,又何必汲汲营营的追求呢?
在平静祥和的世界里,还不是照样过一天。
「哥哥!你怎么啦?快走啊——!」
我回过神,发现自己站着不动。樱正从远方呼唤着我。
「嗯。」
我应了一声,然后朝樱和丈儿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敏感,总觉得肚子开始隐隐作痛。
* * *
尽管发生了一些事,而且早上出门的时间也晚了许多,但总算勉强赶上时间了我们抵达校门口的时候,其他学生正在陆续走进学校里。
「早安。」
「早安——」
「早啊。」
慵懒的招呼声,在学生之中此起彼落的交会着。
我看着这一幕,吸了一口气说道:
「呼——好像赶上时间了。」
「就是啊。喂,你们看,今天的会长还是一样精神奕奕呢。」
丈儿指的方向,是大家早宽习以为常的校门口前的画面。站在中央的那个人,是管理学校风纪的风云人物兼学生会长,栉名田观琴。
「哈哈哈!今天真是适合愚民统治的好日子啊!」
会长一大早就以君临的高姿态,向学生们发表狂言。明明不是开运动会的日子,却由四名务材壮硕的男学生扛在肩上,以骑马打仗的雄姿坐镇在校门口,现场就像迷你的山车祭一样。
这个会长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她违反校服的规定,平常总是一副女祭司的装束。不知情的外人看了,还以为她是个女祭司呢。
栉名田会长的气焰之所以如此嚣张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她是附近一间历史悠久、在地势力非常强大的神社的独生女。会长平时穿着女祭司的装束,或许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吧。讽剌的是,会长自己违反校服的规定,居然还能负责督导学校的风纪,而且学校的师长们也没人敢出面制止,任由她继续耀武扬威……
不可讳言,学校里面的确有不少像那几个被当马骑的学生一样,因为被权力和女祭司的扮相所吸引,甘愿成为会长的信徒。
会长的视线朝四周扫描一圈后,高声宣告:
「嗯,今天聚集了不少人。很好,那我就偶而来施展一下神技吧!喂!拿萝卜来!」
「是!」
扛夫们一起蹲下身。栉名田会长从他们身上走下地面。其中一名跟随者捧着一根粗大的萝卜,来到会长的面前。我也不知道会长要萝卜做什么,倒是……
「哥哥……那是神奈川县特产的三浦萝卜……!不但耐煮、而且味道甘甜无比……!没想到会长……竟然要拿那根萝卜施展神技……!真是太糟蹋了!还不如拿来煮汤呢!」
站在我身边的樱低声咒骂。不过她生气的理由,似乎不太对。
「嘶……」
会长站在萝卜面前,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两手合掌。
「冒犯之处……深感惶恐……伊邪那岐的……大神……」
她开始大声朗诵起所谓的祝祷词。
「喂、唐人,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个女的真的是女祭司耶。」
丈儿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在我耳边低声的说。
「就是啊,而且她还能背祝祷词呢,真是不简单——」
朗诵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以下省略。」
省略!果然是个半吊子。
在周围的人还来不及发出嘘声之前,会长迅速抽出夹在臂弯的那支,看起来像是刀子的木棒,往地上咚的一声敲下。啪啦、木棒瞬间变成了用链子串在一起的三节木棍。
全校的师生都知道,那是会长最喜欢使用的知名武器——李小龙曾在电影中大耍特耍,因而名声大噪的三截棍。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长会使用那种跟女祭司的形象完全不相符的武器。唉,反正就是「Don't think,feel!」。
该不会是要模仿功夫电影吧。
「哈啊——!」
会长发出一阵吆喝后,用肉眼几乎难以追随的速度,对着萝卜开始挥舞三截棍。原本在一旁噪动的信众们,同时发出赞叹声。
「快看!」「会长在削萝卜了!」「圣兽的雕像逐渐成形了!」
数十秒过后,一头外型笨拙、像是圣兽雕像的冒牌货完成了。
「多、多么了不起的神技!美国人肯定会吓傻吧!」「太令人感动了!你看,我都起鸡皮么瘩了!」「说不定会长可以治好我弟弟的病……!」
会长像是要平息周围沸腾的气氛般的,指着那根萝卜说道:
「不只是这样……大家仔细看吧!」
她的手指移往圣兽尾巴的方向。那里有一小部分没有被削到。
「咦……?为、为什么那个部分没有削到呢?」
骚动中,拿着望远镜观看的信众,像是看到什么重大发现似的,大声叫道:
「啊啊!难道那是……?喂、大家快看!没有削到的那部分,有只小蟑螂在上面爬——!」
「什么!雕刻竟然可以避开小蟑螂,简直是神乎其技!」
「宁愿牺牲艺术的完成度,也不愿杀死小小的生命——会长真是菩萨心肠,太令人感动啦……说不定会长可以治好我爷爷的老花眼……还有痛风。」
看完整个过程的我们,带着心态正常的旁观者的责任感,彼此低声的交谈。
「——现在演的这出闹剧,到底有什么意义?丈儿?」
「不知道……既然要创造信仰,就要展现奇迹吧。」
「……总之,还是不要跟他们扯上关系比较好……」
「说的对。」
我们像是一群有识之士,对人类普遍的社会性进行过深入的探讨后,叹了口气。当我们决定不要涉入其中,打算安静的通过校门时——
突然间。
「……喂!给我站住,那边的男同学!」
……啊?
会长发出像利箭般的声音,朝我直射过来。
「咦……?我……我吗?」
我就像只被揪住背颈的小猫一样,畏缩的转过头去看。那个霸气十足、脸上表情犹如魔鬼般恐怖的会长,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喂,报上你的学年和姓名来!」
「二、二年A班的……增川……唐人。」
会长用不怀善意的眼神盯着我,继续说道:
「是吗?……增川同学……你今天太漫不经心了吧……」
「啊?」
如果只是被纠正还不打紧,我比较担心的是,要是随便敷衍两句的话,到时候会长的表情会更难看。
「你知道本校的校规吧?里面应该有一条『身为学生,必须随时保持仪容整齐,不可邋遢』的规定才对。」
啊、糟糕。
我偷瞄了一下自己天的穿着。制服上面不但沾有灰尘,还皱巴巴的,一副缺乏自我管理的模样。
「您、您误会了,因为我今天出门时比较匆忙,所以……」
「衬衫的衣角露出来啦!」
「是——!」
我手忙脚乱的,把衬衫衣角塞进长裤里面。
「制服的袖口沾了饭粒!」
「哇啊——!」
我赶紧将饭粒剥下,往附近聚集的鸽群扔过去。啪飒啪飒!鸽群瞬间爆出杀气,互相抢夺那颗饭粒,然后往天空飞去。
「头发也有好几处翘起来。」
我往自己的头,咚咚敲了几下,然后试着把翘起的头发抚直。可是,那几根头发就像怪兽耳朵一样,马上又叮的弹了回去。
「啊、奇怪?」
「哼……哼哼哼……增川……」
会长缓缓的移动身体,她手上拿的三截棍就像在昭告即将击出全垒打的姿势一样,直直的朝着我。
「你身为本校学生,竟然衣衫不整的走在路上,丝毫不感到羞耻,实在是太没教养了。如果因为匆忙就可以敷衍了事的话,那还要校规何用,不是吗?」
「啊、是……」
糟了。这下逃不掉了。丈儿、樱,救命啊——我瞄了旁边一眼,却没看到半个人。
「咦?」
我往稍远的地方看去。本来跟我走在一起的樱和丈儿,不知何时站在离我十步之遥的地方,不安地看着我。樱用嘴形叫了「哥哥」后,还附带说了一个计策。
「(爱惜生命)!」
俨然就是局外人的态度!
等等,你们两个逃得太快了吧!
「增川唐人,看来,不给你尝尝苦头,你是学不会了。」
「不不……不会啊。真的,我今天遇到很多可怕的事……先是被集电器攻击……还被强迫脱掉裤子……」
「脱脱脱脱脱掉裤子?」
「咦?」
会长是不是反应过度啦?
「你你你你是在招供和异性的不正常交友关系吗!真真真是不要脸!」
「嗄?」
好像引起严重的误会了。可是越想解释,却越描越黑。
「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呵呵……是吗?……我已经知道,要给你这个软弱者何种惩罚了……」
啊、完了完了。会长完全不听我的解释。
「增川,你不但头发过长、竟然还乱翘、甚至利用软弱的个性欺骗女人……」
会长压低姿势、摆出架式说道:
「今天,我就来露一手久未施展的绝技『理发神功』吧……像你这种不良学生,只要留一公厘就够了……」
我感觉到一股可怕的磁场即将爆发,不禁寒毛直竖。
「等、等一下,会长大人,您、您、您要做什么……」
「当然是用这支三截棍……帮你削头发。」
「咿咿咿!」
我盯着掉在地上的萝卜皮,整个人吓得不停颤抖,一阵恶寒快速窜上背脊。
「会会会会会长大人,如果只是削头发还好,可是我担心会不会连粉红色的肉片也被您削下来。」
「不用担心,不可能有这种事的。我在书上看过,脑细胞本来的颜色是灰色的。」
「会会会会长!您弄错了!那是没有血液通过的脑细胞啊!说明白点就是大脑没了。大脑没了,命也没了。」
「听着!不准乱动!要是出了差错,很可能会变成十八禁!」
「哇哇哇,会、会长!」
突然,会长的手瞬间从我眼前消失了。
那个时候,为什么我会采取那种行动呢?
我还来不及厘清状况,意识就被替换了。就像左轮手枪一样,在原来位置的意识被挤压到外部,进一步被取代。
接着。
确认对象采取不友善行动。这种程度的攻击,可以轻易压制。大脑皮质同时做出这样的判断。
结论。朝会长那支速度快的几乎看不见轨迹的三截棍,往前跨出一大步。
「傻、傻瓜!不是叫你别乱动吗……!」
会长睁大眼睛怒斥。
不知为何,会长的一举一动在我看来,却像慢动作一样迟缓。
瞬间,仿佛世界上的一切、甚至是怒火,都变迟钝了。
我确信自己可以轻易的掌握这次攻击后,伸出了双手。
——叽。听到摩擦的声音了。
动作比预料中还要慢些。我感觉到手掌受到轻微的擦伤,不过依然可以继续执行想定的行动。
接着,原本应该高速甩动的三截棍的两端,竟然被我牢牢抓住了。
「嗄?」
会长惊愕的表情,在我的动态视力下,就像静止画面一样定格了。
可是,我的时间还在进行。
现状,制止了对象的攻击行动。判断,在一秒内继续追击的话,敌人头部可能会破裂。要执行?或停止?
——破裂?我在想什么?对方是会长!是女孩子啊!
想定行动和目标变更。方针,贯彻敌人攻击能力的无力化。
我抬起右脚,以下压的脚技,朝三截棍的中央部分踹下。我的双手感觉到一股强力的劲道。啪铿!三截棍瞬间断裂,中央那截掉到地面,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这一连串的动作加起来,还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吧。因为实在太奇妙了,我一脸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群,愣愣站在原地。
「啊……啊……」
会长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过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恢复清醒。啊、她总算意识到了什么。
「我、我竟然输给……乱搞男女关系的家伙……?」
会长发现到我的视线后,噙着泪水跑开。
「增、增、增川唐人!你、你、你、你给我记住——————!」
「等、等、等一下,栉名田会长!」
护卫会长的那几名壮汉,慌慌张张地追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
我好不容易回过神,发现还留在原地的学生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啊……啊哈哈哈……这个……」
「哥、哥、哥、哥、哥——!」
原本在一旁静观的樱,突然朝我跑了过来。
「你、你、你、你……你的手不要紧吧!?」
「嗯,我没想太多就伸手去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幸好没有受伤…
「喂……喂!唐人,你的手流血了。」
丈儿指着我的手说。的确,我的掌心蹭破了皮,还渗出淡淡的血。
「啊、真的。嗯……我先去给绮罗老师看看,再去教室……你们先走好了。」
「喔……好……」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情况。我意识到周围担忧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我打开紧握的手掌,渗血的那个地方已经破皮。在冷风的吹拂下,有微微剌痛的感觉。为什么我会朝栉名田会长的三截棍攻击轨道冲过去呢?
这睁候,仿佛在回应我的疑问似的,从刚才就隐隐发作的腹痛,像天空中翻腾的乌云一般加速扩散开来。
* * *
「徒手挡住那个会长的三截棍?的确不太正常。」
在保健室里。
我看着一边帮我包扎伤口、一边呵呵笑的学校护士绮罗老师,这么回答。
「可是……真的不太对劲。那时候,世界好像突然变慢了……感觉就像是哄骗小孩的把戏一样。」
我是说真的。
「我好像不是我了。」
「呵呵
「呵呵?……认真的听我说嘛……话说回来,为什么保健室看起来跟一般住家没两样。真奇怪!这里不是应该以保健为主吗?」
仔细看了一下保健室,地板上倒着一支一公升装的空瓶、床下散落着几个空烟盒。报纸杂乱的堆放在窗户旁边,洗都没洗的脏锅子随处乱放。
「啊……这边还有信件……哇,怎么这么多网购的收据!绮罗老师,你在网购上买太多东西了啦!」
「你啊,从以前就对细微的事情观察得太仔细。」
「是绮罗老师太不懂节制了。」
其实,我和绮罗老师并不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以前绮罗老师还是理科的大学生时(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就已经是父亲专属研究室里的研究员。
因为这层关系,绮罗老师从我很小的时候,便常常代替不顾家的父亲照料我的生活起居。对我而言,她就像姐姐,又像妈妈一样的地位。
可是有一天,绮罗老师和我父亲好像因为某件事闹意见,于是决定不再当我父亲的研究员。详细的原因我也不清楚,总之,绮罗老师当天便辞去研究室的工作。
从那时起,绮罗老师便从我眼前消失了。后来我听说,她在某间高中担任学校护士。当我升上这所高中,在校园里再次见到绮罗老师时,真的吓了一大跳。
「好了,绷带缠好了。」
「……谢谢,绮罗小……不、绮罗老师。」
差点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绮罗老师似乎看穿我的内心,对我说:
「唉呀,干么那么见外,叫我『绮罗小姐』就行了。我永远都是你的绮罗小姐,这点是不会改变的喔。嘻嘻,对了唐人,你的恋情谈得怎么样啦?和樱突破防线了吗?」
「……坚守防线中。」
「放松一点不是很好吗?」
「这不是重点——而是,樱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
「嗯嗯,真是麻烦。恋爱这档事,要是太过勉强的话就会失去平衡,走起来会很辛苦呢……」
「……绮罗老师。」
我诚实的把内心的想法,告诉绮罗老师。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我现在真的不想交女朋友。」
「嗯,年纪轻轻就未老先衰啦……」
唉。绮罗老师叹了口气,然后张开双臂看着我。
「好吧,那我了解了。不过唐人,想不想摸摸我的大波,给自己打打气呀?」
「噗。」
我吐了口气。
「你、你在做什么?这么明目张胆的施展美人计?」
「来嘛,来嘛。」
绮罗老师挑逗的揭开她的白色上衣,衣服下的大波毫无遮掩的裸露出来。
「啊……」
我完全说不出话,只知道体温快速上升中。
「……看到了吧,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心跳加速?唤醒你的野性呀?」
「饶、饶了我吧……你这样……超过老师的界线了啦。」
「唉呀?你以前小的时候不是常常扑过来抱我,还把脸埋在我的大波里呢。」
「哇呀——!哇呀——!」
黄色的童年回忆,快消失吧!
「我并不是要你沉迷在色欲中,可是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的,这样总是不好吧。你应该积极的融入人群才对。樱跟我说了,她说你不参加社团,每天过着清心寡欲的学生生活。难道你想出家当和尚吗?」
樱……你改采里应外合的战术了吗?
「可是……我……」
「咦?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可以跟绮罗老师谘商喔。」
谘商?来了。唉,我已经极力掩饰了,还是躲不过她的眼神吗?既然这样,还是老实的把我的想法说出来好了。
「……其实,我想要一个人过生活。」
「为什么?」
「嗄?」
「所谓事出必有因。既然要谘商,就得把问题的症结找出来。」
「可是,突然要我找出原因,未免太——」
我并没有深入的去探索原因。
「那么,我猜猜看,为什么你那么想要独自一个人吧?」
「……请猜吧。」
「唐人大概是这么想的吧。不管自己跟谁在一起,绝不能给对方添麻烦。与其给别人添麻烦,不如一开始就自己一个人。
「——我想,大概是吧。」
听到绮罗老师的分析,我也觉得有同感。
「依我看来,你只是害怕自己受伤,所以选择逃避罢了。」
「选择逃避……?哈哈,老师说话真是不留情。」
「既然帮你做了分析,当然就要给你一些建议了。」
绮罗老师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重新看着我说道:
「我想说的是,现在选择逃避也没什么不对。」
「咦?」
没想到老师会这么说。我还以为,她会指摘我的不是呢。
「就算别人一味的强迫你改变,可是缺乏真实感的话,我想你也很难理解吧。只是,总有一天你还是得面对这个世界,到那个时候你绝对不能逃避。否则的话,受伤的人不是你,而是你身边的人。如果真的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最好牢牢的记住我说的话。」
「我还是……听不太懂。总有一天,是指什么时候?」
「傻瓜!如果我能回答你的话就不叫谘商,叫算命啦。」
「好痛。」
绮罗老师轻轻的敲了一下我的头。
「不用担心,你一定可以融入这个世界的。我想,樱他们应该也是同样的看法,所以才没有放弃你。」
「是吗……」
绮罗老师双手交握的放在后脑,身体完全倚靠在椅背上。那对穿着黑色丝袜的长腿,随着椅子发出的叽轧声伸了出来,看起来真是性感满分。
「话说回来,偶尔开开你这个处男的玩笑,也满有趣的。所以,让你维持现状好像也不错。」
「……你这个恶魔……不,该说是色魔吧……」
「如果你发现身边有人因为自己是处男,而感到痛苦得想要自杀的话,记得跟我说一声喔。」
「绮罗老师……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我可不希望哪天,你因为色诱男学生上了电视新闻,还被冠上淫乱女师的称号。」
「唉呀,我是开玩笑的嘛。」
嘿嘿嘿。绮罗老师带着天真的笑容这么说。
「别尽是谈我的事了。年轻人在掉进成人的诱惑世界之前,应该好好的享受青春才对。毕竟,年轻只有一回。」
「……是,那么我走了。非常谢谢你,绮罗小……不,绮罗老师。」
「嗯,下次再见。」
我挥挥手,离开了绮罗老师的保健室。
真是让人招架不住的代理姐姐啊。
* * *
我在保健室包扎伤口的期间,教室里的同学们,好像都在谈论今天早上校门口发生的那件事。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踏进教室的瞬间,室内突然立即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人都转头看着我。
「……哈、哈哈……大家早安……」
我没有特定对象的跟大家打招呼,但没人回应……气氛好尴尬。昨天之前明明还是个平凡弱男,今天突然一反常态,公然挑战会长的权威,还击退了会长。班上的同学一定感到非常疑惑,怀疑我是不是发神经了吧。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
「喂、唐人!你不要紧吧?」
「啊、丈儿。」
大概是想打破尴尬的气氛吧,丈儿走向前跟我打招呼。
……可是,他刚才好像在和女生们聊天。这样不好吧?
「樱已经去自己的教室了吗?」
「她看起来好像很担心,还交代我要你多保重。」
「丈儿,其实你不需要中断你们的谈话。你看,那些女孩子们都在瞪我呢……」
刚才那几个跟丈儿一起聊天、打扮入时的女生们,用不友善的目光盯着我,像在对我暗施压力——放丈儿回来……放他回来。
「啊?怎么了吗?」
「怎么了?你不是正在和那些女孩聊天吗?……其实你不用在意我。你这么受女生欢迎,应该好好享受青春才对呀。」
「拜托……如果是可爱的女生,我还能接受,可是那几个不行啦。我是听到她们在谈论今天早上的事,听起来好像在中伤你。我因为气不过,于是走过去叫她们不要胡说。唉,说来说去,还是跟唐人在一起比较轻松自在!」
「哈……哈哈……」
丈儿笑的很大声,好像故意要引起那群女生的注意似的。这家伙还真敢说话,难道不怕引来误会吗?我感觉到憎恶的视线越来越强了,真是不舒服。
还不只是这样。坐在教室另一边的女生们,开始窃窃私语的说「宫入和增川吗?……他们两个很配耶。」听到这些耳语,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到肛门口附近有搔痒的感觉。我们班上散发神秘磁场的人实在太多了。
「……那,待会儿再聊。」
「好!」
和丈儿分开后,我恢复跟平常一样的作息。
坐在一年级教室里的樱,应该也是一面听老师讲课,一面幻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事吧。
我朝着我的固定座位,也就是靠窗户的最后一排位置走去。
——她就坐在那里。
跟往常一样,那个女孩对大家聊天的话题丝毫不感到兴趣似的、安静的坐在位置上。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到她,心情就觉得平静自在许多。
她的座位就在我旁边。
女孩面无表情的专心阅读手上的文库本。她的发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点蓝。
我用只有对方听得见的小音量,跟她打招呼。
「……早安。」
「……」
没有回应。
不过,这是预料中的反应。
櫂实亚须香。
一个月前才转来我们学校的转学生。刚开始,因为转学生的光环的缘故,还能受到班上同学的关照。可是,因为她的个性阴沉,常常跟她说话也得不到回应,大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很快的,这位转学生便失宠,还被排挤在社交圈之外。
说白一点就是漠视、忽略、视而不见、当作空气般对待。
櫂实留着一头及背的长发,不过因为缺少保养,造成发尾参差不齐,还有几根翘起来。雪白肌肤也像『小心碎裂』的陶瓷般,给人不健康的感觉,而且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磁场。
如果有人说,一直盯着她看就会受到诅咒之类的话,我想一定有人会相信吧。总之,她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沉闷。
尽管櫂实是个美女,内心深处却好像沉淀着一种颓废危险的魅力。
我从侧面偷偷瞄了一眼櫂实正在阅读的那本没有封套的书。
书皮上印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大文豪的人像,标题写着「地下室手记」和作者的姓名。
「杜斯妥也夫斯基……?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不知道是什么小说。」
我低喃着,语尾并没有刻意拉高,因为我并不是要问问题。
不过。
「……这是一个非常自我封闭的故事……」
意料之外的,櫂实像在回答我的问题一样嘀咕着。
她听到我说的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开心,不禁又继续说道:
「是吗?原来櫂实喜欢杜斯妥也啊,哈哈哈。」
「……」
櫂实露出嫌恶的表情,像是在看脏东西一样的瞥了我一眼,又把视线移回书本。
「……哈哈……哈。」
……真不该一时冲昏头,多说那几句的。
一阵寒凉的沮丧感,充塞在我的心头。
(——唉,虽然我并不特别讨厌这种距离感,可是……)
我在心里嘀咕着。这是我的真心话。
比起那种硬要干涉别人领域的人,我倒觉得像櫂实这种直接表达内心的作风,反而让人比较没有压力。
櫂实的视线从书本移开,凝视窗外的风景。
我仿佛可以感觉到,她那头乌黑的长发透露出的孤独感。
——好像哲学家喔。我想。
用冷漠的态度拒绝这个世界。
如果拿哲学来比喻人类举手投足的动作,那么,至少我并不讨厌这个女生所散发的哲学气息。
我不禁想起刚才和绮罗老师的谈话。
或许,这女孩是我所憧憬、可是却难以达成的理想形象吧。
对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所有的一切嗤之以鼻,独自存在于这个世界。
若是不和外界隔绝,就会感到喘不过气。
所以,必须一个人生活。
对于她这样的风格,我怀抱着崇高的敬意,还有无限的共鸣感和赞美。
「櫂实真了不起,一个人也活得很好。她真的比我坚强太多了。」
我这么自言自语着。没想到。
「……我和增川你不一样……」
「咦?」
她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好像在反驳我的想法。当我追问这句话的意思,却得不到更进一步的回答。
* * *
那天的第三堂课是体育课。
在体育馆集合的学生们,像是被海浪拍打到岸边的海草般杂乱,毫无秩序可言……我也会想出这么恶心的比喻啊。
早上不舒服的感觉依然持续着,不过好像并不影响身体的活动。
今天的体育课好像要上体操项目。体育股长已经重新组装好几座跳箱,摆在体育馆里。
话说回来,我想。对我这个讨厌上体育课的室内休闲派来说,跳箱还算是勉强可以接受的项目。只是,我始终想不通,跳箱这个行为在日常生活中到底有什么意义?
如果是跑步、或是难度较高的武术之类的运动,我还能理解。因为日常生活中的确有可能会用到这些技能。
可是,凭着一股勇气和决心,用手撑起身体跳过箱子的这个动作,平常几乎用不到。怎么说呢?平常我们看到前面有个箱子时,都会绕过去吧。利用跳跃的方式避开箱子这种违反人性的运动,留给那些下辈子想当兔子、或是电视上那些以训练肌肉为目标的人去玩不就好了吗?
……在今天以前,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不过……
不可思议的是,今天看到眼前的跳箱时,我的情感反应却完全出乎意料。
全身的肌肉迫不及待地绷紧起来。
跟今天早上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一样。
使用这个身体吧!释放吧!跳跃吧!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我可不想再引起注意、也不想抢锋头。重点是,我有伤在身。
绷带下面还留着今天早上的擦伤……我试着解开绷带。
「咦?」
「怎么啦,唐人。」
站在我旁边的丈儿问道。
「……今天早上,我徒手接住会长的三截棍时的伤口,竟然痊愈了。」
仿佛是场骗局一样,我的手掌居然毫发无伤……这太奇怪了,伤口怎么会消失?
「好,轮到增川了!跳吧。」
「啊。」
我一抬起头,就看到体育老师满脸邪恶的笑容。那表情好像在说,什么啊,原来你这小子没有受伤嘛,竟敢给我装病。
「……是。」
没办法了。先是助跑,然后假装很认真的跳上去。就算会失败,也要装个样子。于是,我乖乖的站在起跑点,开始助跑。
我迎着风向前跑,视线前方的跳箱快速的逼近。
好,就是这样。在快要撞上之前减慢速度,随便跳一跳就好——
——瞬间,我的自我意识开始分析眼前的障碍物。发现前方一公尺处,有一座约一公尺高的箱型物体。
加速?太勉强。角度?太勉强。
要突破吗?不行。从能量消耗和效益来考虑,与其突破不如回避。
对策。释放脚力。
接着,我的右脚奋力往前踏出,在没有跳板的弹力配合下,只靠自己的脚劲勉强跳出去。
以右脚跟为轴心,像侧转一样的跳起,飞过障碍物。
……咦?跳过去了。而且是以侧转的方式。
啊!当我回过神时,同学的视线又集中在我身上了。
「啊、我……我……哈哈……哈……」
丈儿和班上的同学们,每个人都看得瞠目结舌。
最让我意外的是,那个我以为对我没兴趣的女生,也睁大眼睛往这边看。
櫂实亚须香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我。
* * *
那天,班上同学们的视线像蛇一样的紧盯着我,让我感到非常不自在。好不容易捱到放学的时间,我趴在桌子上,无奈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丈儿换上了社团用的运动背心,上面的数字像在炫耀一样非常显眼。他离开教室前,走过来跟我道别。
「那么,我去社团了。」
「你去吧。其实,你不用特地跑来跟我道别的。」
「谁叫我们是哥儿们!」
丈儿竖起拇指,露出牙齿开朗的对我微笑。
「……哈哈……那么……加油喔……」
我真佩服丈儿,可以那么轻松自在的自我介绍……不过,你还是在篮球社努力表现吧。不管男生女生,尽可能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不要让那些嫉妒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身上。
……我看了一下邻座。櫂实也打算要回家了。
「櫂实,你也要回家了吗?」
我随口这么问。没想到,櫂实停下动作,回问我:
「……增川,刚才……」
「啊?……刚才?……上体育的时候吗?」
「……你有没有感i,身体哪里怪怪的?」
「没有哇。」
我这么回答。突然,櫂实的脸靠了过来,像是用舔的一样,仔细打量着我。
「怎、怎么啦?」
因为櫂实的反应太出乎意料,害我的心臓狂跳不已,所以我才这么问。可是櫂实的视线马上从我脸上移开。
「那就好……没有异状最好……」
「是、是吗……」
我想,也许是刚才我的表现太抢眼,櫂实因此注意到我了吧。
……不过,我真的不觉得哪里奇怪。肚子痛的事,也是上体育之前就发作了。就这样,櫂实也离开教室了。她为什么会那么问呢?我正在纳闷时——
「哥哥——」
「哇!」
野生的樱像熊一样的张开双臂,突然从后面冒出来。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溜进我们教室的。樱的下巴枕在我的桌面上,整张脸往旁边倒下,这么问我:
「说,哥,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嗄?谁?当然是我们班上同学啊。」
「嗯。我觉得你的态度不太对,好像很害羞。」
「哈、哈哈……」
樱的眼神发出微妙的压力。
然后,好像要转换心情一样,飕!的站了起来。
「好啦,哥哥,回家了!嗄?要做什么?呵呵……人家想要像妻子一样,帮哥哥做晚餐嘛。呵呵呵。」
「喂,你也太夸张了吧……正常一点行不行……啊、对了,樱,说到晚餐,我从早上就闹肚子,所以晚餐弄清淡一点,我会很感激你的。」
「咦?真的吗?哥哥,你不要紧吧?」
「嗯……大概是早上有人给我吃了很奇怪的东西,才会这样吧……」
我瞪着樱这么说。「可恶,是哪个坏蛋做的好事!」樱愤愤的骂道,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就是始作俑者,所以我也懒得继续说了。
就在这时。
「增川唐人!增川唐人在吗?」
砰!才传来一阵剌耳的声音,教室的门就突然被用力打开。是早上听到的那个声音。而声音的主人,正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女祭司会长。
「糟了、是会长……」
会长看起来好像没在生气。早上被我随口说的话剌伤的自尊心,大概已经恢复了吧。还是赶紧撤离教室,免得惨遭修理……
「终于找到你了,增川。」
「咿!」
我的内心同时发出叮!的警告声,和一个超大的惊叹号。
我感到自己就像是被猛禽盯上的小动物,心脏一阵紧缩。
「今天早上,非常感谢你的指教。」
会长一步步逼近。已经无处可逃了。我放弃了抵抗,害怕的不敢乱动——
突然,她的双手捧着像信封一样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增、增川!请你看看这个!拜托了!」
「嗄?」
看到这一幕画面的同学,开始骚动起来。
「喂……喂!会长拿出情书了!」
「怎么会这样呢!亲卫队四天王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清楚。
「也、会长!你、你突然拿情书给我……可是我现在……还不想交女朋友……」
听到我这么说,会长涨红了脸,低声说道:
「笨、笨蛋……你不会看一下封面文字吗……」
「咦?」
我将视线移到手上的那封信。那是用现在已经非常少见的高级和纸做的信封,上面还用毛笔写着几个端正的大字『挑战书』。
「这不是挑战书吗?」
「是、是的……我没想到我会输给你……我的尊严无法接受……方便的话,明天放学后请和我再交手一次!这件事绝不能向师长报告……请不要把我当成女人,而是把我当作不共戴天的仇敌,让我们再战一次吧!拜托!」
会长低头这么请求。
「你、你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实在……」
围观的同学们又开始骚动了。
「真的吗?会长竟然低头,请增川和她交往!」
「我好像听到她说,不要把我当成女人、任由你摆布什么的……!」
「好淫乱的青春……放学后在学生会的办公室里翻云覆雨……这、这太超过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谣言越说越离谱。
为了厘清误会,我向周围的同学喊话。
「喂、喂……各位……这不是情书,是挑战书……」
可是,好像是白费唇舌了。
「喂!摄影社和新闻社已经摘手合作,正在紧急制作号外海报!」
「还有很多人向灵异社团订制稻草娃娃呢!」
「真的假的!?听说在阿苏山修行的会长亲卫队十二神将,也准备回来了!」
对于眼前所发生的情况,我完全摸不着头绪。什么四天王、十二神将!这是少年格斗漫画吗?
不过,会长似乎并不在乎那些闲言闲语,转身对我说道:
「那么,增川唐人,明天放学后,在教室顶楼见了!哈哈哈!」
「啊、喔……」
会长像暴风一样快速离去。
看这样子,除了会长外,我还得提防会长的信徒们晚上对我发动夜袭才行。
「啊、哥哥……」
目睹整个过程的樱,一脸同情的安慰我说:
「明天一定要加油喔,顶多受轻伤就好了!我会准备药膏、还会为你舔伤口的。」
「你认定我一定会受伤对吧!」
腹痛好像比刚才更痛了,忍不住发出像在哀号的骂声。
怎么会这样……我感觉到前方有大片乌云罩顶。
* * *
晚上,我吃完樱准备的晚饭后便回到房间休息,身体的违和感却越来越严重。从早上就持续的闷痛,已经扩散到腹部以外的部分。感觉就像右手和左手被换了位置一样,对现实世界失去了真实感,又仿佛有上万只蚂蚁唏嗦唏嗦的爬遍全身。脑海里不停的幻想着,体内的脏器不断的被重新排列。
「唔唔……」
好晕啊。我再也忍受不了了,直接倒在床上休息。就是在这时候。
「哇啊……」
我忍不住发出悲鸣。这是今天最痛的一次!不是闷闷的痛,而像是有二十亿支针,在我体内疯狂乱扎般的强烈剌痛。当我回过神,上衣早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了。
「哇啊……」
我挪了一下姿势想要好好躺着,却像犯了大错一样引来更剧烈的疼痛。
这下真的不妙。
我的本能发出警告,这种程度的疼痛「可不是开玩笑的」。脑海里不断出现救护车这个关键字。樱和我一起吃过晚饭后就回家了,也就是说,我现在得靠自己处理这个状况。
「打、打电话……」
我振作连要维持清醒都很吃力的意识,伸手想拿桌上的手机。但是,剧痛让我再次发出哀号,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来。
「啊啊……哇啊……!」
我不停槌打自己的身体,深怕只要一放松警戒,就会昏过去。
到了这个地步我才惊觉,这样的剧痛完全超过闹肚子的程度了。
先找人帮忙要紧……完了,刚才从床上跌下来时,我的身体呈仰躺的姿势,我实在没有力气把自己撑起来了。
「啊……」
束手无策了。持续不断的痛苦扩散到全身,四肢逐渐失去知觉,几乎动弹不得。
——我会死。随着呼吸越来越浅,脑海里浮现这样的念头。
我会死吗?就在这时候。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绝望控制了我的思想。
可能的话,我真希望躺在床上,安详的离开人间。可是这个愿望恐怕无法实现了。一想到第一个发现我的尸体的人可能是樱这件事,胸口突然感到一阵痛楚。
最剧烈的疼痛来袭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我开始怀疑我的眼睛。
我的肚子——一面发出喀叽喀叽的声音,一面开始涨大。
「嗄——?」
从T恤上面看,衣服下的皮肤像是放在铁网上烧烤的麻糈般的突起变薄,好像随时都会被撑破。背部也像是被人用电锯划到底一样的激痛难忍。
我拼命想要撑起自己,偏偏脑筋的回路和血管却像被断成两、三截一样剧痛,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全身的汗毛全部竖起,汗水哗啦哗啦不停的滴落。
剧痛中,也不知道哪来的闲情逸致,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外星人从人类肚子里破皮而出的SF电影。
啊啊,拜托。那部电影的虚构画面,千万别出现在现实的世界中啊——
这样的心愿,在下一秒便完全破灭——
「啊……」
我的肚皮像搭帐篷一样隆起约二十公分后……
瞬间,以惊人的震撼力裂开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丨,」
不、正确来形容的话应该是,有一条长长的、看起来像绳子的物体,像冲天炮一样咻噜咻噜的从我的肚皮窜出。惊人的力道把我整个人往后震飞,一直撞到墙壁。
「唔……」
恍惚之中,我看到那条细长的物体,开始唏嗦唏嗦的往同一个点集中、堆叠。
「咿、咿咿!」
我吓的身体拼命地往后仰。
场面越看越心惊。原本我还以为那只是「某种生物」,下一秒却像在嘲笑我的无知似的,啾噜啾噜的快速膨胀。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紧盯着这惊悚的过程,肚子却还是感觉到有东西在蠕动。仿佛自己是陶艺家手中的黏土一样,被揉来揉去、捏来捏去。我忍不住望向自己的肚皮——在破T恤下面、那条绳状物体钻破的那个洞,竟然咻噜咻噜地缩了起来。
上一刻明明存在的伤口,像是被塞住一样消失了。
「……嗄?」
惨了。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惨了。
我心里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我自嘲地喃喃自语着,整个人感到严重的晕眩。
眼前那条扭曲的绳状物体,还在啾噜啾噜地蠕动着。
「……这是怎么回事?」
我像个解说员一样的自问,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一刻,我脑子里只想要尽快的逃离这个地方。
刚才像是掉进无间地狱的痛楚,现在已经烟消云散,完全没有感觉。
明明破了一个洞的肚皮,也恢复了原来平滑的皮肤,看不到任何伤口。
我觉得自己好蠢喔,蠢到可以拿下「脑袋不正常」的头衔了。
希望这一切只是在作梦。只要熬过这个夜晚,天亮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樱会来叫我起床,然后我们会跟往常一样去学校。
「哈哈。」
我这么想。对了,一定是我在作恶梦。不然,就是有人恶作剧。
既然如此,那我可得仔细验证才行。
倒在我面前的可怜少女,到底是打哪来的怪东西——
……咦?
……少女?
「呃?已经完成啦——————?」
刚才那团绳状物体,竟然在我的注视之下,蜕变成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少女。而且,全身一丝不挂。
我拼命想从女孩的身边逃开,可是最后还是被她硬拖回房间,弄得全身都是擦伤。
现在,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留着银色头发的娇小美女。
我问这位美少女是谁,她摆出骄傲的姿态,高声宣布:
「我是超越世代、超越肠道,特地从肚子里飞出来保护宿主的喔!」
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嘻嘻地继续自我介绍。
「我是日本海裂头条虫的实存寄生,砂奈!从今天开始要寄生在你的肚子里罗,请多多照顾!」
女孩像是在炫耀似的,挺起裸露的胸部。
——这就是之前所发生的一长串过程。
「……嗄?」
她在说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
少女也懒得理会脑袋一片混乱的我,继续说道: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要心存感激!」
可是,她那傲慢的态度像是在说,这是你的造化,要心存感激懂吗!什么嘛!一副施恩的高傲姿态!战胜国的气焰吗?
「等、等一下……」
「嗯?怎么啦?」
「那个……我想一件件事搞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以后,我会保护你』。」
「前面。前面那句话。」
「『请多指教。』」
「拜托,从句子前面开始说。」
「『我是日本海裂头条虫的实存寄生,砂奈』。」
「好……先在这里停一下。请问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竟然用敬语称呼她。这是我已经被她操控的证据吗?
「嗯……日本海裂头条虫,就是条虫的一种……你没听过啊?」
「等、等一下,条虫、条虫……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
因为我父亲就是生物学专家,所以对这个字有点印象。于是,我开始从沉淀的记忆中翻找,好不容易找到她说的那个生物的名字。
「是不是像白绳子一样的生物……?」
「嗯!」
「……长长的……?」
「……通常有五公尺到十公尺吧。」
……不知怎么的,我们的对话变成了一问一答的形式。她该不会是网路上很红的那个神灯精灵吧?……啊、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其实,我刚才听到那个众所皆知的生物名字时受到一点惊吓,所以本能的模糊了主题。
「那么……那是一种寄生虫?」
「嗯,就是俗称的条虫!」
……她都答得出来耶。
寄生虫中的条虫。
我在图鉴或电视上看过。
曾经有人因为生吃鳟鱼,结果在肠子里发现有条虫寄生。我记得那是一种细细长长的、像扁面条一样的生物。听说,最长的有好几公尺以上呢。以前我好像曾经在哪里的博物馆看过条虫的展示。
不过——眼前所看到的,和我记忆中的常识并不一样。
寄生虫怎么长得跟美少女一样,不但会走路,还会说人话——这太离谱了吧。
「等等,难道是……今天早上我吃进肚子里的研究样品……有寄生虫……」
「没错。我的幼体是藏在鳟鱼里面。等等、你不要一直把我和寄生虫那种低等生物混为一谈好吗?我郑重地告诉你,我是比条虫更进化的高等生物喔!」
嗯哼。少女骄傲地哼了一声。
「进……化?」
「——好吧,本来这是研究人员的专业知识,不过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就告诉你吧。我们这个种族是有『意识』的喔。你们人类不是也有意识吗?」
「意识——?」
我开始想像。除了人类之外,地球上的确还存在着鸟类、爬虫类以及各种不同种类生物。在这么多的生物之中,有多少种生物拥有自我「意识」呢?
以狗和猫来说,很明显的它们拥有「自我意识」。从一致性来定义的话,就是自己可以证明自己。例如意识的连续性,今天喜欢的东西明天也会喜欢,类似这样的证明。
如果是这样,那些构造更简单的生物,说不定也有所谓的「意识」,只是无法明确的表达出来而已——虽然这样的推测听起来像在说梦话,不过我的确想过这样的问题。
「嗯,『意识』这句话的定义,会因为学问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不过简单来说,我们虽然是寄生虫,可是却是超越世代,进化成有『自我意识』的一种寄生虫。以哲学用语来说,就是『实存』的生命。换言之,我们是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也就是「parasite」寄生和「existence」实存合并在一起的生命,所以研究专家们叫我们为实存寄生「parasistence」。」
「实存……寄生……?」
这是说,日本海裂头条虫的parasistence=有自我意识的条虫的种族——?
「有了意识之后,以寄生种的形式存活的我们,改变了进化的方向。不只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宿主』。为了这个方向,我们的身体做了最佳化的演进。而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个』。」
少女指着一丝不挂的自己这么说。那副有如雕刻般美丽的身体曲线,柔顺光滑,看了真叫人心头小鹿狂跳不止。少女伸出来的那根手指,继续移到我的腹部,轻轻地抚摸着,说道:
「我的本体还在你的肚子里喔,就在这个地方。我们这个种族进化的成果就是,成功的将体节的一部分分离出来,成立分体,辅佐宿主的营养摄取工作。除此之外,我们还拥有依照情况的需要,拟态成适合的年龄和外貌的能力喔。」
因为这段发言实在太劲爆了,导致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无法整理。
「呃……这么说,条虫的本体,还留在我的肚子里罗——」
「喂!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把我们当成条虫——!」
这个叫砂奈的少女,又开始不耐烦了。
「咦?可是,你本来就是条虫啊……」
「本来是,可是不准把我跟那种低等生物混为一谈!人类也不喜欢自己被拿来和猴子混为一谈吧?老实说吧,从我们的立场来看,已经停止进化的人类,才是低等生物呢。」
我竟然被一只寄生虫说是低等生物……我的心情还尚未平复,砂奈又继续说:
「喂,你觉得我这个分体怎么样?还觉得我是条虫吗?从外表来看,我应该已经高度拟态成为人类喜欢的外表了耶……」
砂奈一面说,一面旋转身体给我看。
「这个——嗯……」
的确,从每个角度看,都是可爱到极点的全裸美少女。
只是,我根本不敢直视她。再怎么说,我还是处男。纯洁的灵魂是很珍贵的,岂能轻易被人愚弄。
「嗯……!是不是我的乳房不够坚挺?这样啊……哺乳类的生物,果然还是很迷恋
乳房呢……」
砂奈用双手夹着乳房,这么强调着。
「喂、喂!不要揉、也不要夹!还有,不要说什么坚不坚挺!这像什么话!」
「嗯嗯……难道,我的拟态真的那么不可爱吗?」
「不是这个问题!拜托你……那个……」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咦?我有说不满意吗?……不过,既然她问了,我只好回答了。
「……老实说吧,我并不想和自己的条虫说话……」
「我已经说过了,不准说我是条虫——!我是进化系!进化系!实存寄生是为了保护宿主而进化的生命体!」
「有什么不同吗!而且,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为什么?因为……啊,等一下喔。」
就在这时候。
我的耳朵听到一阵让人感到不愉快的高频震动音。
「我感觉到……有一种渴望鲜血的敌人出现了……」
其实那个声音,最近常常可以听到。我家院子里有座水池,随着夏天的脚步接近,尽管还是六月上旬,可是蚊子已经提早出没了。
就在那一瞬间。
「呀哈!」
「咿!」
砂奈的侧头部突然伸出一条发束,在距离我约两公分的位置,飕的快速通过。那发束像是触手一样,以锐利的风势划过我的脸颊后,精准地剌入墙壁。
「哇啊啊啊啊……」
我感觉到脸颊一阵剌痛,于是伸手指去摸。手指前端果然沾了血迹。
然后。
「……瞧,我保护了你呢。」
砂奈的头发咻噜噜的缩回去,她随手抓住发尾。那里有一只被穿剌的蚊子。
「呼……蚊子啊……你没有罪……可是你威胁到我宿主的生命……这我就不能放过了……请见谅……」
砂奈像在耍帅一样的,把蚊子吹落。
「就像这样,看到没?以后,你可以过着高枕无忧的生活了。」
「我看是每天都有生命危险吧!你看,我的脸颊流血了!是血耶!直接被蚊子叮,失血量还比较少呢!」
「……啊。」
砂奈好像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失误,开口道歉:
「嗄?唉呀……对不起喔……!不过,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砂奈露出了天真的微笑。
简直是莫名其妙。一定是我在作恶梦!我想。
既然是作恶梦,拜托快让我醒来吧——咦?
突然觉得好困喔。意识好像越飘越远了。
「嗯,看样子,身体还要过一阵子才会适应呢。今天就好好的休息吧。」
啊、对了,果然是我在作梦。这样想就轻松多了。
身体感觉越来越沉重了,好像有个声音滑了进来。
「对了,以后我们要相处一段很长的时间。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是砂奈在问我的名字。
嗯……既然恶梦已经到了尾声,告诉她我的名字也无妨。
「我叫……增川唐人。」
「这样啊。那么,以后请多多指教喔!唐人——」
我仿佛看到砂奈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然后渗进我的体内——
「以后叫我砂奈就行了!」
——听完这句话,我的意识停在这里,咻的断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