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日当天)
有如被茧包覆,我的意识朦胧模糊。
认知遭受隔绝阻碍。主观意识变得暧昧不清。
打从那件事发生已过了一周……我想是吧。我推测应该是过了一周没错。我抱着双腿,在一个不开灯的房间。我的家惨遭祝融烧毁了。这里是樱的房间。自从砂奈在我眼前消失,我一直将自己关在这里。
一直重复着清醒与睡昏过去的生活。
我这才发现,眼前放着冷掉的饭菜与面包。
心里根本不想进食摄取养分,然后肉体却无法忍受。受本能驱使,近乎无意识地将食物塞满嘴里。唯独排泄方面,我还勉强保有身为人类的社会性本能,会前往厕所处理。然而就算如此,每到这里就会想起一名讨厌厕所的少女。
「……砂奈。」
我向自己的腹部嘀咕一声。在我面前一直笑口常开的砂奈,她不见了。
已经变回我肚子里的一般绦虫。
我摸摸肚子,试着想填满这空虚寂寞。
「我真蠢啊……」
自己也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在她真的不见后,我却居然那么地需要她。在她被相马同学拉去陪葬、意识消失前一刻,我才好不容易能正视自己的心意。
其实,我早就开始隐约意识到了。
为什么我就无法更老实一点呢?
为什么我就没办法好好说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呢?
「……哥——哥。」
有人在叫我。好像是这样。
但我无法认清那声音内容在说些什么。朐口的大洞,让我的心全飞走了。
「……今天也没办法去上学吗?」
「……」
她说的话,我无法理解。正确来说,就算能理解,其意义也无法传达进躯体里。
樱进入房里,坐到在床上抱腿的我面前搭话。
「嘻……你有乖乖吃饭呢。那餐具我先收走罗。」
樱准备将餐盘收回。
「啊,我都忘了。今天的贞操检查时间!」
樱一说完,想脱下我的裤子。她的手却不停抖动。
「……开玩笑的。我只是要擦身体而已……哈。原来哥哥你一直都这样……」
樱抬头看着我,她的情感一滴一滴滑落,有如刚开始下的小雨。
「哥哥把自己心里的开关给关了……姬她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是这样,所以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是最严重的呢……就算哥哥不反抗随我处置……也不到那种地步啦……这样我也不高兴。这样人家根本不高兴嘛……」
随后,樱的情感一口气爆发开来。
「快打起精神来嘛!哥哥这个大笨蛋!」
樱趁势坐上我的膝盖,将我摇来晃去,彷佛在说快醒过来、快醒过来般。
「我喜欢的哥哥根本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他很厉害喔!虽然他很常逃避,但是他很率直,好几次都会重新再站起来!小时候,他保护我不被姊姊欺负。是他第一次跟我说你不是独自一人。他说,可以叫他哥哥……他就是那么样一个哥哥……」
从樱眼眶溢出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胸膛。
「我已经彻底喜欢上哥哥了!所以……我希望哥哥你能一直都像那样……」
樱……
「所以啊……让我们一起找出能让砂奈回来、让哥哥打起精神的方法吧。像这样什么也不做……我绝对……我绝对不要……就由我去找!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总觉得,胸口被揪得很紧。然而,我的身体却动不了。因为某处的开关被关起来了。
被扰乱过的沉默又暂时再次沉淀。这时,樱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咦?是电话吗?」
远处好像传来了铃响。
樱离开房间下楼梯。过了一会,又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大大大大大大事不好啦哥哥!」
「伯伯他……!他不见了!从医院消失了……!」
我好不容易才对其中能理解的只字片语做出反应……老爸怎么了?
这时樱的手机响起。
「喂……什么?等、等一下喔……!」
随后樱找起遥控器,打开我房里的电视。
「刚、刚刚绮罗老师打电话说,伯、伯伯上电视了……!」
电视节目与现场实际连线,好像是新闻节目的紧急特别节目……
「你、你看!哥哥!快看电视,伯伯他!」
「啊……」
我的头被樱抓住,硬转向电视萤幕上,映入眼帘的是某个人的身影。
「……雷司托雅……」
我低声轻语。在我意识朦胧时,最兔接收到的正是这个名字。
「咦?哥哥你在说什么啊?是伯伯啦。」
……没错。电视上出现的的确是老爸。但是空虚的我,反而能抓住其本质,立即就能区分出那是另一个人。
在那里的,是披着老爸外皮的雷司托雅·迪斯托匹亚。
「骗人,为什么伯伯会……」
樱看起来还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这时雷司托雅向已经变成一个空壳的我的意识对话。说是对话,也是朝着我的精神意识对话。对一般人来说,那看起来就像老爸不发一语站在那里的奇怪景象罢了。
「……真是凄惨落魄啊。」
雷司托雅如是说,我独自在嘴里嘀咕回答。
「……够了。」
「什么事够了?」
「没了砂奈的生活,就没了意义……」
「……真无趣。我还以为你可以再陪我多玩上一点时间,看来是我期待落空了。」
雷司托雅看起来是真心感到无趣。
另一方面,电视这端可以隐约听见樱的声音。
「哥、哥哥?你、你一个人在碎碎念什么啊?你还好吗?」
雷司托雅继续说下去。
「……那么,那我就再给你一些希望吧。你忘了吗?实存寄生是我创造出来的。其意识——并非完全消灭。那,我就再给予你一次你所想要的东西吧?」
「什么——?」
随后雷司托雅在我脑内播出许多片断影像。在一片漆黑中,我最爱的人——砂奈像是睡着般,横躺着被冻结起来。
我的心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雷司托雅!」
我暴怒地抓着电视不放。
「哇,哥哥你是怎么啦!怎么突然那么有精神!是谷底反弹吗!?」
「把砂奈交出来!」
我整个人靠在电视机上,对着映像管另一端、披着老爸外皮的雷司托雅喊话。
「雷司托雅……拜托你……把砂奈……把砂奈交出来……」
「……你以为,这么讨厌人类的我,会那么做吗?」
这次换雷司托雅以她自己的声音说话了。与其说是她自己的,倒不如说是用了我老爸的肉体发声。
「咦,刚刚伯伯妤像说了什么……哥哥,我看不到啦……从电视上走开……哇啊!」
樱想硬把我从电视上撵走,我一松懈下来就一屁股向后摔。
雷司托雅随即这么说。
「人类,时机已到。」
樱一脸不可思议。
「伯伯从刚刚一直在说些什么啊……?」
在樱眼中,雷司托雅看起来就跟我老爸没两样吧。
雷司托雅银次(为了方便而如此称呼)继续说下去。
「梦境已经结束了。」
「过往的价值观消失,未来将染成一片黑暗。」
「这个世界已走到这地步,走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了。」
「血吸虫的实存寄生丧命时虽难看,至少她也办到了散播弓浆虫这最低限度的工作。而且,这你可能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寄生虫扩散工作都是像这样藉由实存寄生的手进行呢。」
散播弓浆虫……难道这指的是相马同学在砂奈那场法庭时,把其中一名男同学扔进沙堆里的那种行为吗?如果没错,这样一切都明了了。
所以,在背地里操控相马同学的黑手——果然就是你!
「断罪的歌曲,将迎来丧钟。」
摄影机镜头突然一转。
看起来好像照在某处的大楼屋顶。这就是那个组织的本部吗……?雷司托雅借用老爸的身体说:
「人类,开始最后一场比试吧。」
雷司托雅弹指一响。
「在此启动寄生虫之奇异日。」
电视上镜头切换至别处。
「哥哥,这是在我们学校里面!」
电视上映照出来的是我们高中校舍。
首先特写的,是前阵子在法庭上被判受「弓浆虫之刑」,被推进沙堆的男学生。那名学生倒在教室地板,痛苦打滚。
「呜、啊啊、肚、肚子、好痛……!谁、谁来、救我……」
男学生肚子突然膨胀,有如黏土块的物体自肚子飞出。
「呜哇哇哇哇哇哇!」
「……啊!」
这简直跟我那时候一样。这么说的话,是砂奈……?不,不是。那些黏土块一样会逐渐形成人形——但轮廓看起来却更显稚气。金发、身材矮小,看起来约莫像个中学生。一丝不挂的样子倒是相同。
「托奇——!」
「哇、哇啊!这什么生物啊!」
「呜喵……我是弓浆虫的实存寄生,托奇哟喵。请多指教~喵?」
顶着一头灰发,少女举起双手摆出像猫般的姿势。
「弓浆虫……」
电视机画面又聚焦在扮成老爸面容的雷司托雅胸口以上。
「弓浆虫。这是只要宿主本体并非怀孕中,几乎毫无害处的寄生虫。原本是这样啦——如今成了实存寄生的话,会变成怎样呢?这世上将避免不了地陷入恐慌。而且接下来——寄生虫的进化将会扩大成世界规模。一旦完全奇异点来临,不仅弓浆虫,连人体里的细微寄生物也会全部一起进化。这就是我说的『奇异日』。」
「你说什么……」
「接着人类的历史改变,实存寄生与人类之间互相憎恨——随后展开战争。在此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如今在你肚子里的只是一只普通的寄生虫……即便如此,你也敢说你爱它吗?」
「……我——」
「想到的话再来找我,跟我说答案吧。再会啦。」
电视上的画面随即从现场连线回到紧急特别节目。刚刚那一定是Paraminati的盖台信号。
「雷司托雅……」
我咕哝一声。
看来这世界即将发生什么糟糕的大事了。在这节骨眼上,雷司托雅刚刚那段表示砂奈能够复活的发言,听在我耳里却像一道福音。
* * *
三十分钟过后。
寄生社成员全聚在教室里。包括我、樱、櫂实,志保我也叫来了。
「……增川……你还好吗……?」
看来我比自己想像中还来得憔悴,连櫂实都担心我身体状况如何。
「喔……还撑得住啦……」
大家好像也都看丁那电视转播片段。櫂实有十足把握地说:
「那个人长相虽然是增川的爸爸……但我觉得那一定没错……那个人是……创造主……」
「创造主……」
雷司托雅的存在,对实存寄生而言,说不定是相当接近神明的存在。
「……拙虫诞生时的记忆……果然有种与恶意冲突的感觉……所以……让我们……解决掉她吧……」
櫂实抿紧嘴唇。
随后她将行李背上肩,是一个很大的包巾包裹。
「那个是?」
「是武器……我想,这应该会是最后一场战斗吧——」
对喔,櫂实好像挺喜欢打造武器的。
「……那增川呢……?」
「我……嘛……」
我整个人好像还留在梦境里。雷司托雅刚刚说的那些话。她能让砂奈复活?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我也只能寄托在那上面了。而且,只要那家伙能让我看看砂奈,就算只有一瞬问也好,我不管几次都能重新启动。
「……走吧。去雷司托雅……去老爸那里。我也会一起去。然后把砂奈……还有老爸救回来。」
「……嗯……」
櫂实看起来很开心。樱看着我们,好像很刺眼般地板起面孔。
「好,那我就留在家里罗。」
「咦?」
「因为全体出动的话,就没人等大家回来罗?总是需要有一个人担纲这种角色的。所以哥哥,你一定要把砂奈带回来喔。我会大展手艺等你们回来的。」
「……对不起。」
「不会啦。」
我另外为她刚刚做的那一切道谢。
「还有……在我失魂落魄的时候,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嘻嘻,被称赞了……不会啦,我也是自己愿意那么做的。」
「……谢谢。」
「哥哥,我觉得能让哥哥你幸福的就只有砂奈而已……所以你要加油喔。」
「……好。」
面对最能干的堂妹——樱的打气,我以自己最灿烂的笑容回应。
志保也戴上防毒面具。
「那么,我们走吧。组织所在地,我已经从利此那里问出来了。」
「那正好——我们上吧。」
于是,我们一行人便前往组织本部大楼去。
* * *
几乎在同一时刻,在某辆停在港边的加长型礼车里。
竜斋寺秀也于车内醒来。整个身子靠在方向盘上,就这么睡着了。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开车这事,到底多久没做了?
秀也发现烧了增川家被视为一个大问题,所以他才可以察觉组织里发生了叛乱。两秒前还是自己的部下,因为一通电话就打算杀了自己。所以他起身反击并逃走了。
组织里应该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吧。
「……呜」
他知道穿在身上的西装里侧渗着血。他轻解开外套扣子,里头的衬衫已染成一片鲜红。
「……志保……」
就算伤成这样,想着的依然是志保。被自己一手创造的组织背叛,一无所有的秀也,只想见自己的家人一面。他自己也没想到,志保不见时他的内心会如此动摇。如果自己有了足够的人生经验,能够冷静接受如此冲击的话,也不会遭组织的部下背叛,一切的一切也多少能往正确的方向前进吧。
「……算了。」
秀也没来由地打开车上导航系统的电视,画面上是熟悉的会长室——以及增川银次的身影。银次嘴里说着些听不懂的话。连半点重点也抓不着,只知道如今已来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了。
「唉——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咧?」
秀也取出藏在胸前的药瓶,药瓶上写着——有钩绦虫。瓶子是空的。
这个是在那天——烧毁增川家能先拿到一个实属好运。
「真想不到——这张王牌会救了我一命……」
同时,组织的盖台结束,画面恢复成平常的电视节目。画面上正播送着紧急特别新闻节目。
根据节目上说,以日本某处鸿中心,从被害人腹中钻出宣称自己是寄生虫人类之事件正在扩散——而且出现的都是异性。
秀也看了电视,不能自已地阵阵苦笑。
「哈哈哈……是这样啊。原来是全世界啊。」
让组织独占实存寄生生产技术这项尝试,以失败告终。
「这样一来,连商机都告吹了吗?可恶,甫獏这浑蛋到底预测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啊。」
然而,说真的,事到如今他对商机什么的根本没兴趣。当他旁徨无助看着电视转播时,其中有个东西让秀也盯着萤幕不放。萤幕显示的是街上的样子——其中也照到了志保。
「志保……」
志保带着增川唐人一行人于街上奔走。由于她带着防毒面具,秀也一下子就知道。他们在那条街上,也就是说——他们要去Paraminati的本部吗?
他一晓得她们要去本部,秀也立刻用沾满鲜血的手发动礼车的引擎。
「唐人!就是这里!」
「喔!」
我们随着志保领导,从学校前往组织本部。
前往组织途中,可以听见商店街、街上各处传出悲鸣。离本部距离越近,听到的惨叫声越多。
「可恶!这个……就是雷司托雅说的奇异日吗!」
有一声更凄厉的惨叫声传出。
「啊哇——!啊哇——!」
「金——腹!你还好吗——!」
「有、有女孩子!从我的肚子!跑出来!是、是小小弓浆虫!?」
「金腹!那个你之前不是下结论说像这样有实存寄生很好吗!你不是说很羡慕增川吗!」
刚刚那声音挺耳熟的……难道他跑去捡了沙子吃吗……
总之照着情况看来,四处都陷入惊慌了。
我奔跑在街上,倾听传入耳里的每个声音。
「把、把手举起来!」
「托、托奇不是坏孩子托奇……」
有段像是在与警方对质的对话。
我心中暗自祈祷……拜托别拔枪。
如果一拔枪,就真的开战了。一开战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各位,都没事吧!」
「有、有女孩子从我的肚子里……」
「我已经叫警察了!放心,没事的!」
「好像连军队部出动了耶!」
可恶!从刚才传入耳里的都是教人绝望的情报!
「哇喔!有女孩子从肚子里跑出来耶!好尾!这个是iPhone的新功能吧?贾伯斯留下的礼物太棒啦!」
刚刚那段话挺正面的,真是太好了。
「老大!肚子里跑出女孩子来啦!」
也有高亢到能飞上天空之城的声音在。
「那么接下来我会说『哇——肚子里的寄生虫变成人类啦!』请回上一句话。之后我会再问各位为什么,请各位给我一个有趣的答案。好,乐师傅你太快了。」
还有人在玩趣味问答。
「那么这礼拜的『肠点(注10)』就到这边结束。」
连节目名称都改了。
虽然有一部分人的发言荒诞不羁,但也看得出这场恐慌正以加速度成长壮大。
不赶快做点什么不行。就算见到雷司托雅,我能做些什么吗……?
* * *
Paraminati组织最顶楼,会长室。
「……呼。」
刚刚的盖台影像播送,是在这房间进行的。
在播放结束后,进到银次身体里的雷司托雅——雷司托雅银次吐了很长一口气,大剌刺的坐在会长椅子上。可能是因为刚才现身于现世还讲了太多话,看起来有些疲倦。
注10恶搞日本长寿综艺节目「笑点」,其中笑与肠两字日文发音类似。知名落语家三游亭好乐、三游亭圆乐皆为节目固定来宾。
组织Paraminati对各国的财政、政治、军事都有巨大的影响力。因此,刚刚那段盖台转播也是轻而易举,不过那也是因为有了刘甫獏这名男人的影响力才有办法达成。
然而,组织成员看着银次怡然自得地坐在会长席上,纷纷露出不解的表情。
为什么一个不过就是个研究员的男人,会坐在这里?
而且,为什么身为会长的刘甫獏更跪在他的旁边?
「……主啊,谢谢您。真是场精采的转播啊。」
「……不必道谢啦。」
「话说回来……是否能再分我一点呢?」
刘甫獏像个不知好歹的小孩向其索讨。雷司托雅银次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右手。
「……我说真的。你这样一直向我伸手讨知识的,很烦人呐。」
「请您高抬贵手。拜托,请您再度赐与睿智——」
「话说,我想啊……这个身体的主人已经凌驾了人类这物种,也完成了研究。那干脆你要不要也试试看一样的事呢?」
「……凌驾、人类?」
「让我传授给你超越物种极限的知识吧。但是我无法保证你将来的人生——要试试吗?」
「……是!」
甫獏欣喜地接受其提议。雷司托雅银次伸出右腕,以手掌包覆甫獏的左耳。
「所谓超越物种极限啊——」
「……是。」
「指的就是知识将凌驾于一切情感。」
嗡……的一声,雷司托雅银次的手伴随类似发电机运转的声音,开始发出白光。光芒穿过甫獏的耳膜,组织成员看着白光彷佛被吸进脑内,无不倒吸一口气。
「这是…………请等一下,这个是——」
甫獏感到困惑。
「你知道伊邪那美与黄泉比良坂的神话吗?真正的知识,就是连死是怎么回事都知道。那就是——将自己交给不祥,无法再保持一般的正常型态。」
「啊、嘎、嘎……」
甫獏吸收不了的光芒自眼、嘴、鼻溢出。
「看来你打从出生就无法理解感情这种概念……不过你接下来便能体会到何谓感情,何谓恐惧。何谓最巨大、连普通人类亦无法体会之情绪。那绝对称不上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不过这是你所希望的,也没关系吧。」
「啊、啊咕、呜……」
雷司托雅银次手部的光芒变弱,甫獏当场就像断了线般倒下。周围部下急忙赶到他身旁……甫獏却伸出手制止他们。
「甫獏会长……您、您还好吗?」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我多少理解了……这个世界的系统。」
此时有名部下戒慎恐惧地靠近甫獏。
「您、您没受伤吧……」
「……啊啊。前往『觉悟』的道路啊,是由二选一的选择题铺设而成。一是肉体溶解之道,二是骨骼溶解之道。你会选哪一个?」
对这名部下来说,他根本不懂甫獏突然问这问题有什么含意。
「通常应该选肉吧。有句俗话说,任人切肉,我断其骨。毕竟一般都觉得,就算让人砍削肉体,只要断了对手筋骨的人就是赢家……但那些人却看漏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切肉或断骨,都有可能会是『致命伤』啊。」
「……会长,您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咕啊啊啊!」
甫獏从上方紧紧地一掌抓住男子头部。两秒后,男子就像断了丝线般停止生命迹象,再也不会醒来。
「……!?」
至此,部下们纷纷开始动摇。
「……我的情绪有些高涨。所谓选择,一定不具任何意义。知道会有『死』这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吧。」
甫獏脸上比以前更无表情可言。接下来,他只是默默地、一点也不迟疑地从怀里取出手枪,就这么朝着部下扣下扳机。
「嘎啊!」
「呀啊!」
「呜、呜呜……」
悲鸣声此起彼落。这时,全体部下才知道事情已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是会长精神错乱了?
还是将竜斋寺赶出组织是个错误决定?
只知道见证现场发生什么事的人,全争先恐后地逃出房外想避免一死。
「我要是知道了,就会停下脚步。知识的前头就没了东西。再往空虚的更深一层下去也没东西。那么——会是意义、语言在那等着我吗?不对。既然如此,想必是其他更加令人唾弃的东西吧。」
「啊嘎!」
「噗啊!」
甫獏比任何人都来得冷静,以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从容地赏自己的部下一颗颗铅制弹丸,停止他们的生命迹象,以「死」之教师的身分。
房里被血染成鲜红一片。数分钟后,原本约有十来人的房间——除了甫獏与雷司托雅银次外,再没其他生还者。
「呼……」
甫獏吐气,从高处悠哉观赏这片光景的雷司托雅银次咯咯咯地笑了。
「……真是凄惨。虽然还挺开心的。有了知识后,开始怕起人类了吗?」
「……这就是恐惧吗?不,我还有不理解的地方。不是人的物种——那就是神吗?难道我成为神了?」
「真是愚蠢。只要神这东西是由人类自己创造的,最终仍不过是个下等存在。就连神也当不成的你——是个遗迹。就是这样。」
「遗迹?」
「过去名为人类这个种族的遗迹。风化过后的残骸。」
「……主啊,谢谢你。」
甫獏亲吻了雷司托雅的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已面目全非。枪枝与手掌完全融合。
甫獏看着自己的右手,只想到将来进食——不,是捕食的时候会有些不便而已。
* * *
Paraminati的本部大楼,就高高耸立在都心的高楼大厦中。但大楼的外表与其他建筑物相仿,混杂在一起。
「这就是伪装吗……」
我与櫂实跟志保,费了好大功夫才来到大楼前。我站在大楼前,抬头仰望屋顶。唯独一楼全由玻璃围住,二楼以上就是一般的钢筋水泥。在大楼入口,摆着一块青铜浮雕当门牌。
『东京专利许可局』
櫂实看着门牌,感到相当佩服。
「原来如此……绝大多数的人……并不知道东京专利许可局实际上并不存在……组织利用人类心理上的盲点……真是漂亮的伪装……」
「不不,这反而很奇怪吧!一般说伪装的话,不是会有那种挂名公司才对吗!应该啦!」
算了,反正他们这么伪装也没被发现……是说周围大楼的人,你们也怀疑一下啊。
「到是到了……但这栋大楼里面长怎样啊……附身在老爸身上的雷司托雅一定在刚刚电视转播出现的顶楼上。可以的话,想不动声色地潜进去呢……」
当我正苦恼时,志保探了探自己的包包拿出个东西来。
「关于那个你不用担心……我拷……审问过利比后,可问出了很多情报。」
「你刚刚原本要说拷问对吧……」
志保装傻,递出一张纸。
「这个是?」
「我试着画了组织本部的平面图出来。」
这里有张清晰易懂的俯瞰平面图。我们先离开大楼,蹲在某倜角落确认平面图。
「喔,好厉害——不过这张纸上的房间名字都有点怪怪的,没问题吗?像这个『二二二十一楼休闲阿嘶区』是啥啊。」
「那是因为我在问房间名的时候,利比那家伙一直大呼小叫,听不清楚正确的房间名称……才会变成那样。」
「不,这个的话叫休闲区就好了吧!话说回来,你明明就是拷问人家嘛!喂!」
算了,关于那点就先视而不见,我看了一下图上顶楼的部分。
「……呜哇……有三十楼喔……那么顶楼就是那个会长室罗……就是刚刚老爸在的地方。」
在我确认大楼构造时,櫂实正在确认她那大包巾里的内容物。
她刚刚说里面装的都是武器——
「櫂实,你用那包巾装了些什么武器来啊?你今天带的也是那回在雪山使用的『拉提·砂奈丹塔M1926』那种枪炮系的吗?」
「不是……今天带的不是枪……」
「是比较没那么危险的兵器吗?比如说催泪弹之类的?对手可能是全副武装的啊,这样没问题吗?」
櫂实轻轻解开包裹。
「……今天带的只是C4炸弹而已,没问题……」
里面有着像黏土块的东西滚来滚去……
「我只是要把整栋大楼炸掉而已……」
「喂!这比以前还危险啊!」
「……但是……有了这张平面图的话,就能知道要破坏整栋大楼,只需将炸药放在哪几个重要的点……很方便……」
櫂实与平面图大眼瞪小眼,写上一些公式开始计算。志保告诫櫂实并不要太早行动。
「但是,我们不清楚里面的人拥有怎样的武装,还请各位多加小心……可别死了。」
针对这次行动所给的忠告——『可别死了』特别有真实感,不禁叫人恐惧。不过……如果砂奈不在的话,不管结果如何都跟死了没两样。只能硬上了。
「……放心,我也跟樱约好会回去,没那么容易就死的。」
我站起来。
「大家,要打最后一场仗啦。」
就在此时。
「咕啊!」
有名黑衣人撞破一楼正面入口的自动门,倒在我眼前。
「……什么!?」
我们急忙赶上前去。
「发、发生什么事了!」
「会、会长他……发疯了……」
「会长……是那个叫甫獏的吗?」
是我曾在雷司托雅的电影院碰上一面的人。
随后黑衣人的身体瘫软没了力气。
櫂实用手贴在她脖子上量脉搏,却轻轻摇摇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弱者成为被捕食的对象,这是大自然从远古以来便流传至今的真理,仅止于此。」
刘甫獏说着以上台词,现身在我眼前。
「真想不到本人会亲自登场……特地策划的潜入战略都功亏一篑了……喂,我说——」
我马上发现有那里不对劲。甫獏的身体有如穿着假肌肉装般似的大了一圈,而且沾有血迹。
「……你是怎么了?在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我以慈爱的精神教授了『死』的知识给我部下。人类此种族往后追求真理的意志薄弱,那我先赐与他们终将到来之物也没什么不同。」
「……你说什么!?」
甫獏穿过我们,打算到街上去。
「喂、喂,你给我站住。我还有一堆事要问——」
在我把手搭在甫獏肩上时。
「嘎!」
我全身被弹飞五公尺远。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力道过于强劲,我整个人撞上自动门旁的玻璃。
「增川!」
「痛、痛死了……」
全身上下开始渗血,刚刚根本来不及使出实存寄生之力。正确来说,身体并未发出警告。难道这家伙……可以『毫无敌意』像在呼吸般自然攻击别人吗?甫獏看看自己的右手,瞧见自己的手上沾有一点血迹,好像挺感动的。
「……哼……难道肉体本身的脆弱并没有强化到那种程度吗?」
櫂实挺身挡在甫獏前。
「那种身体……不是人类……你……再来想干什么……」
「……这个嘛,我的身体构造好像又提升到了一个新阶段。机会难得,我想说到街上替大众启蒙,有关『死』这知识。」
「……比实存寄生还更恬不知耻……!不能这样让你出去危害大众……这是抱有原罪的拙虫的……最低限度的……赎罪方式……!」
櫂实手部开始旋转,试着使出钻头攻击。然而——
「哼。」
甫獏身子不蹲低,一股劲地往上跳。櫂实对其跳跃能力感到惊讶。
「……!好高!」
「……哼!」
甫獏就这样翻身绕到櫂实身后,更往她身上招呼一脚。
「呀!」
櫂实被一击打飞,瘫倒无力。
「櫂实!可恶!」
他并不停止攻击。甫獏接下来绕到志保身后——毫不留情地往背后送了一记手刀。一声沉甸甸的声音响起。
「呀!」
「志保!」
志保也是吃了他一招就站不起来了。
「志、志保……你还好吗……」
「呜……呜……我、我只是普通的人类……这、这我可赢、赢不了……」
我们三人不一会功夫便溃不成军,像条脏抹布瘫在地上。三个人都一样。
「……你们要不要也体会看看,名为『死』的概念?」
甫獏一步步地走向离他最近的志保,正当他要挥下了结志保性命的手刀时——我听到一股吵杂的运转声响。
「甫獏喔喔喔喔喔!」
一辆加长礼车已全速撞上甫獏。甫獏的身体被撞飞至大楼上,响起玻璃破裂的声响。
「父亲大人!」
「……是秀也吗!?」
没错,坐在礼车驾驶座的正是竜斋寺秀也。把甫獏撞飞的礼车发出一声噗咻声后停下来
「……呼……哈……」
秀也满身是血,脚步踉舱离开礼车。
「……志保……回去啦……」
志保紧紧抱着浑身是伤的秀也不放。
「回、回去是要回哪里去……」
「……回家啊。你是竜斋寺家的女儿……所以……那个……我是来把离家出走的女儿带回家的。」
「……父亲大人!」
志保哭哭啼啼抱着秀也。然而如此时光却无法长久持续。
甫獏再度踩着玻璃碎片回到入口处来。
秀也将志保藏在自己身后,对甫獏说:
「……甫獏,这个组织是我跟你创立的。但是却因为卷进太多事,规模变得太过巨大——差不多该了结这一切了吧,就由你跟我。」
秀也手上的脉络宛如服药过后般激烈跳动。甫獏看着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
「你该不会……把有P细胞的寄生虫植入体内了吧?」
「……因为组织里的手下突然背叛我啊。那都是你指使的吧?所以我也只是亮出王牌一用罢了。」
之后,秀也从胸前的口袋取出药瓶,滚向甫獏。
「……有钩绦虫!那是最后一瓶了!」
秀也向甫獏摆出架式如此咆哮。
「我刚刚说要了结这一切,你没听到是不是啊啊!」
秀也保持姿势对我们说:
「……喂,增川……」
「干、干么啦……」
「你们赶快上楼去。银次他应该在楼上才对。还有——」
秀也低下头。
「抱歉我放火烧了你家。这项罪名我等一下再补偿你,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那还用说,你可别给我死了!」
「唐人、櫂实,你们快走!」
志保再次戴上防毒面具,拎起鞭子对我们如是说。
「但是,志保你……」
「我要在这里和父亲一起战斗。唐人快去救你的父亲!然后……櫂实负责爆破大楼!」
「喔、喔喔……别死喔志保!秀也!」
「嗯……增川……我们走吧!」
我们与志保分手,继续前进。
电梯遭破坏无法使用.是甫獏下楼攻击部下时,一并破坏掉的吗?所以我们只好走楼梯,爬上三十层楼的大楼。
「好惨……」
我真想转过头不看,所到之处尽是尸体堆积起的小山。
「就算他们是群干尽坏事的家伙……难道就只能这么切割而已吗……」
一切都回不去了。但……如果继续放着附身在老爸身上的雷司托雅不管……事情将会越演越糟糕。
「哈……哈……」
全身疼痛不堪。好像上下所有关节都断了,刚刚被甫獏打飞撞上玻璃那一下可能骨折了。
「受这么重的伤……还爬楼梯……真是……难受……」
这时櫂实停下脚步,凝视着楼梯间的逃生门。
「……櫂实,你怎么了?」
「拙虫……要在这层装炸弹……这里是第一个起爆点……我会设定炸弹在三十分钟后爆炸……炸弹共有三阶段……在那之前,增川也得救出伯父并逃出去……」
「……是吗?你自己多小心啊。」
「……嗯……增川……你也别死罗……」
于是我与櫂实分道扬镳前往最上层。
* * *
「终于……到啦!」
我到了顶楼,使劲打开会长室的门。房间里的——有着我预料中的人物在。外观看起来是增川银次,也就是我父亲。然而在那身体里的是——
「雷司托雅啊啊!」
「你的实存寄生已经变回普通的绦虫罗。那你依然要对我刀刃相向吗?你还有打下去的意义吗?」
「她不是一般的普通绦虫……!砂奈是砂奈!快让她回来!还有……」
外表是老爸,声音却是雷司托雅的。
「……我怎么能让扮成我老爸的家伙,为所欲为毁掉这世界啊!」
「喔?你想当英雄啊?」
「才不是!我只是……要跟你扭曲的信念一战——无论做什么都要你让砂奈回到这世上。」
「……看来是不太够吗?」
「你在说什么啦。」
「绝望的成分不太够啊,对我来说啦……真讨厌,真叫人气愤。受到善意所包围,却浑然不觉。就让你看看旁人一直隐藏起来的秘密吧。你就让——」
「我让什么怎样。」
雷司托雅诡异一笑。
「让你自己的心脏发狂吧。」
「你说……呜!」
之后,有段影像流进我的脑海里。
* * *
远处传来声响。
就像回想已逝去的夏日般地远,从心底深处传来声响。
世界最后形成一道影像。
有个婴儿,是谁啊……被抱在女性怀里。而且,抱着婴儿的女性是——
那是我只在照片上看过的母亲的脸。
以下对话清清楚楚地进入我耳里。
这里——是医院吗?
「怎么会——!」
母亲听了医生的说明后,哑口无言。
「这种心脏疾病,在现代还没确立其治疗方法。」
医生拿出一张婴儿的病历表。
「这么一来的话,这孩子能活到二十岁的机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这小婴儿是谁?难道是——
「你在说什么啊!」
一名年轻男子对医生表达自己的怒气。还有几分神似,这就是年轻时的老爸。我这才知道,老爸以前也是个会那么激动的人。
「不管怎样,拜托你治好他!你们些医生……是干什么用的啊!」
「……老公。」
老爸激动到快出手拎起医师了。母亲伸手安抚老爸情绪。
「……我们试试别种方法吧。」
「但是,皐月,你说要试别种方法——」
「我们正在做的,不就是那种研究吗?」
母亲毅然决然地。
她眼中燃起的烈火,远比父亲还要猛烈。
「皐月,你——」
「我就是不到最后关头不死心。只要一决定,我绝不退让。这点你也很清楚吧?」
母亲抱着我起身。
「来,我们走吧。唐人。」
没错,这下找懂了。那个婴儿就是我。那这么一来,那心脏疾病是……
场面切换。
在研究里,两名穿着白袍的人在对话——那是父亲与母亲。
「P计划。使这个心脏有负担的孩子,能安全地让实存寄生附在他身上的准备工作,差不多到了第一阶段呢。」
「……皐月,这样真的好吗?」
「嗯,就由我来当实存寄生的实验体。就算我有什么万一,你也要继续研究下去。」
「……可是!我……!」
老爸全身颤抖,在哭泣。
「就算事情演变到最糟糕的地步,也能制造抗体。如果能研发出只对我们家系也有效的实存寄生抗体的话……无论演变成怎样的糟糕结果,实验都能继续下去——都能连结至未来。」
「皐月——一
「因为,我想让这孩子拥有未来啊。」
我开始可以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的母亲——增川皐月为了让实存寄生附在体弱多病的我身上治病,自愿当实存寄生研究的实验体。没错,实存寄生能让宿主的身体变得强健。
然而,我却知道了这项实验的真相。
母亲如今不在。父亲对我说,母亲是因为受不了他才跑走的。这么一来,实际上不是那样——
场面再度切换。
手术台上,母亲握着父亲的手,露出一脸微笑。
「……皐月,我要打麻醉罗。」
「银次,我真的过得很幸福。如果,我们不能再见的话……我也不想让唐人太伤心……你就随便说是我擅自离开你的吧。」
「……嗯……」
老爸听了那声「如果」,露出一种欲哭又笑的复杂表情。
「还有,最后我要对唐人说——」
母亲看着待在手术室外的我笑了。
「唐人……你要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有多痛苦难过。都要活下去、成长、恋爱……如果对方正好是那只实存寄生的话说不定很有趣呢。妈妈是开玩笑的啦。但是……对方不管是谁都可以。只要某一天……有那么一瞬间你会打从心底感到幸福的话,妈妈也会真心觉得幸福的。」
「皐月……」
「银次……第一个发现实存寄生这种生物的人说过——看来只要有实存寄生在,就只会引起悲剧。简直就像是被怀着恶意所创造出的生物——但是……绝对没那种事。因为……有了他们,唐人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生物都是互相帮助而活的,一定是这样。」
我只在照片上看过的母亲的笑容。
真的很美。然而——手术结束。
「喔喔喔喔!」
没错。我已经隐约察觉到结果是怎样了。因为现实,就是如此。
老爸趴在遗体上。
母亲因实验失败,丢了性命。只留下了减少增川家族对实存寄生抵抗成分的抗体。
* * *
「……」
心脏的痛楚,无法以言语形容。
「看来你已经察觉了自己的业障呢。」
一脸奸笑的雷司托雅在一旁插嘴。
「……少罗嗦。」
「就算你想逃避,事实也不会改变。为了你,还有好几人——」
「少罗嗦!少罗嗦!」
* * *
之后,父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埋头于研究上。
「皐月……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的……」
父亲连日连夜都忙于研究实存寄生,附带基因的排列组合。然而,整个研究过程很快地就碰壁。
原因可以说是有两项条件不吻合之缘故。
第一,为脑部性能。简单来说,要让这项研究成功,光靠增川银次这男人的脑部智慧,是相当严苛的。
另一点——
那起手术,产生了最糟糕的结果。光只有母亲是不够的,必须还得有几组由跟我同一家系的人所进行的人体实验数据才行。
为了解决这两项问题。
他居然做出这种事。
首先,父亲让相当接近实存寄生的芽殖孤虫特殊个体寄生在自己身上。使脑部机能得以提升,都是为了完成研究。
其结果就是老爸先失去了自己的情感,最后慢慢地连意识都没了。雷司托雅便是利用这个空隙现身于世。就是这么回事。
寄生在雷司托雅身上的芽殖孤虫上,有雷司托雅这意识体的老巢在上面,这纯粹是偶然。
总而言之,因为有了母亲的实验,整体研究进行得相当顺利。
于是开始准备第二次的人体实验。
在我的亲属里,只有一人能成为被检体。那就是——
「……真是的,这真的都是为了唐仔吼?」
「……没错,这实验需要增川家族的身体。有了皐月的实验结果,理应不会重蹈覆辙才对——但是我无法保证。抱歉。」
「算了。反正多亏皐月阿姨,只要有了药就能活下去的话……没问题。」
「……谢谢……谢谢你……」
「因为唐仔如果不做这实验的话,就一定活不了对吧?这样的话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啦!」
「……对不起喔,姬。我,会加油的。」
「很好。我的身体就交给你啦,绮罗。」
——啊啊。
老爸流泪道谢还握着手的实验者,就是——
我的堂姊——增川姬。
姬所受的组织手术,其实是为了帮助发展我的研究的第二回人体实验。
手术结果,姬的身子一辈子都得靠吃药活下去。
更得听令于组织,受组织摆布。
同畴,为那场手术执刀的正是老爸——与绮罗老师两人。
两人正进行着以下对话。
「不过,银次先生,您真的——不打算让唐人知道真相吗?」
「嗯。一个不小心没处理好的话,暂定注射的P细胞实存寄生之力会不受控制,反而加重唐人的身体负担。我一定要坚持到计划成功,直到创造出能寄生在唐人身上的实存寄生。还有,在无须担心组织前,拜托帮我保密。」
是吗,所以绮罗老师才会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研究如果能早点成功就好了呢。」
「没错……为此……我才改良这只绦虫的实存寄生。」
老爸随后取出砂奈的样本。
然后放进我曾看过的培养皿。
「银次先生,希望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
「嗯,一定会很顺利的。因为——」
「因为他是皐月祈求能获得幸福的孩子。他不可能过得不幸福的。」
一切都连结起来了。研究成功是在数个月前,就在我让砂奈寄生在我身上之前。
原来砂奈寄生在我身上,是打从一开始便规划好的计划。
绮罗老师、姬、还有老爸——全都选择隐藏一切。
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而做。
* * *
「呜……」
我好想吐……
「哈啊……!哈啊……!」
在播放完好长一段影片后,我的意识才回到现实。
雷司托雅一脸得意地问我:
「跟自己的真相面对面的感觉如何啊?」
「……我一点都不知道……为了活下去……都是有了姬……父亲……母亲……」
我的心脏好痛。如此心痛,在砂奈变回普通的绦虫后,越是能明显地感受到。
「难道你愿意牺牲他人活下去吗?你能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地继续活在这世上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活到现在,真有你的。」
「住……口……」
「……你跟寄生虫都一个样!」
「住…………!」
心脏痛得像插进一根烧烫的铁棒。
自责的情感在找心里大闹个不停。
这时!
「呜!」
「什么?」
雷司托雅突然痛苦起来。
「你、你这家伙,居然躲到现在。这混帐人类……」
雷司托雅突然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之后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宛如同步口译。
「……唐人……你听得见吗……」
不一会,另一个声音掌控主导权。
「……老爸?」
那很明显是老爸的声音。我能从老爸的身体听见老爸的声音。
「……我对不起你……向你隐瞒了许多事……我原本是打算一切都告一段落后请绮罗告诉你的……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也没办法了。所以我还保留了些许自己的意识……一直等着我能抢回这副身体的机会……」
接下来,可听见雷司托雅的痛苦呻吟。
「你这家伙……!我还以为你完全失去意识了……想不到你居然潜伏到现在……你骗了我啊啊啊!」
然而,那就是她最后一句话了。下一秒,我眼前这位的表情、声音都完全恢复成我熟识的那个人。
「……呼……看来这样子,应该暂时没问题了……」
「……老爸?你……恢复意识了吗?」
「……嗯,快没时间了。那我就长话短说。唐人……你不必感到自责……姬还有我……都是自愿参加那场实验的。皐月——你妈也一样……她应该也不觉得她是白白牺牲的。」
「但是,为……为了我……大家却……」
「唐人,活下去这事,可是更重要的。我的意恩并不是说,只要为了活下去,就能牺牲他人……『照着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呜……呜呜……但是,我却对了老爸讲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啊,没关系。我也一样啦。我自己在最后关头,也无法做出一件为人父该做的事。所以——这是我一点补偿心意。」
『你这家伙!居然懂得进退化能力!』
雷司托雅声音宏亮到可以盖住我们的对话。
「只有现在,我才能使用这能力……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个礼物。」
老爸就像没听到雷司托雅在说些什么似的,像个指挥家一样挥手。
——彷佛圣人要唤起奇迹似的。
我的腹部开始蠕动——随后一阵宛如要钻破我腹部般的痛楚袭来。
然而,这阵痛楚——
「这、这种感觉是……」
这种腹痛、这种奇妙的感觉,我都尝过一次了绝对不会搞错。肚子膨胀一会后——腹部某处钻破我的肚子飞出来了!
「!」
块状物体咻噜咻噜地成型。
我的眼前,出现了我最期待见上一面的人物。
「复——————活!」
「呜哇哇哇哇哇!」
那个女孩子依然近乎全裸,还摆着奇怪的姿势。
「破肚而出来保护宿主!我就是!」
是个有点粗心、好强,马上就想吃拉面、爱吃醋,立刻就在我肚子里大闹一番——即便如此,依然很拚命,很直率地,而且会保护我——我最喜欢的人就在那里。
「日本海裂头绦虫的实存寄生!砂奈!」
「砂奈————!」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唐人————!我终于回来啦啊啊啊啊!」
我俩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确认对方的重量、体温还有呼吸。
「砂奈……砂奈!太好了……」
「嗯……唐人!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来,砂奈。」
我紧抱她不放。
「这真的不是在作梦吧?」
「喔?那我就在你肚子里稍微动一下吧!」
「啊、好痛,好痛痛痛痛!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白痴——!」
一切的一切,包含这疼痛,都叫人欢欣无比。
「是说……唐人……那个啊……我又全裸的……有点不好意思耶……」
「真的还假的……」
砂奈因为赤裸着身子感到害羞。这家伙终于也有点社会性了吗?
「……我有带衣服来。」
我从书包里取出制服,交给砂奈。我正猜想会有这种事发生,就把制服带来了。
「耶——!唐人!我最喜欢你了!」
这时我背后好像有东西掉到地上,传来咚地一声响。
我赶快回头——老爸就像断了丝线般倒在地上。
「……老爸!」
其背后的雷司托雅看起来像亡灵。
「啧……这身体已经撑不住啦——」
随后消失。
「可恶,站住!雷司托雅!」
然而,雷司托雅已经消失。她是再度潜伏在某处还是怎样,无法得知。
「我们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啊啊啊啊!」
但是雷司托雅却不现身。
「……可恶……」
「唐人……?」
我蹲低身子,背起父亲的身体。
「老爸……我们回家啦。砂奈,帮我一下。」
「喔、喔!」
接着我们迈开步伐,逃出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