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见,正是人们想像中「邪恶巨龙」的模样。
在堆积如山的矮人族财宝上,龙悠然横卧。
看起来就非常强韧的下颚。
弯弯曲曲的犄角。
粗壮却又灵活的脖子。
坚硬鳞片覆盖的身躯上,长有巨大的膜状翅膀。
背上宛如刀剑般锐利的突起物沿著脊椎排列,越往尾部越小,一路延伸至长而优美的尾巴末端。带刺却又美丽。
……在黑暗中散发光芒的黄金色独眼让人感受到恐怖的狰狞与残暴,同时也散发出聪颖的知性。
【……怎么,不报上名字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面对这样的威容,大家都一时无法动弹。
喉咙感到刺痛。
心脏不断加速。
本能与理性,所有感觉都在警告我快逃。
──压倒性的猎食者就在眼前!
「…………」
我承认自己心中的恐怖。
所谓恐惧与不安,是越否定、越视而不见,反而会变得越强烈的怪物。
若不愿承认「感到畏惧、没有出息的自己」,假装没有看到而逞强,恐惧心只会在黑暗之中变得更加凶猛。
想要获得自信所必要的并不是傲慢,想要表现勇敢所必要的并不是虚张声势。
──全部要从接受事实开始。
我回想起从前告诉我这些话的玛利。
她始终都没有背叛自己,亲身体现了这一切。
【……嗯?】
我承认吧。我很害怕眼前的存在。
害怕到不行,巴不得立刻逃走。
然而我还是靠意志把变得急促的呼吸压抑下来,缓缓吸气,吐气。
重新伸直背脊,缩起下巴,把力气注入丹田。
接著抬头仰望龙说道:
「在询问别人之前,应该要自己先报上名字吧?」
我感到无比恐惧。
……不过我已经决定接受这份恐惧,但不逃跑。
【哦?】
龙低头看著我,从嘴角溢出不像呢喃也不像在讲话、混杂瘴气的龙息【breath】。
乍看下有如一团黑烟、伴随高温的瘴气当场喷出。
【看来你们并非企图掠夺财宝的凡俗匹夫。】
毕竟是把率领山中恶魔的斯卡拉贝尔斯的首级砍下,使之败退的人物,仔细想想本就不可能只是平凡的战士啊。龙如此呢喃。
【既然如此,我就报上名号吧。
我便是《诸神的镰刀》、《灾厄的镰刀》。伴随最后的星辰闪耀而生,活过无穷岁月的存在。瘴毒与硫磺之王,熔岩的同胞──】
龙慵懒地缓缓起身。
热气迎面刮来,瘴气浓烈呛人。
【──瓦拉希尔卡是也。】
神话时代的龙展开翅膀,以充满威严的态度如此报出自己的名字。
【来,轮到你回答了,渺小的存在。】
对方有如古老诗歌的内容般,循格式报上名号。
那么我也必须同等回应才行。
「我乃《仿徨贤者【Wandering Sage】》之孙,双亲之中父为《狮子星的战鬼》,母为《地母神的爱女》。」
我将手放到胸口,高声说出自己的来历。
邪龙的利牙忽然震动了一下。
「人称《边境的灯火》、《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流转女神葛雷斯菲尔的使徒,名叫威廉‧G‧玛利布拉德。」
我对自己的名字抱著骄傲。
「初次见面,神代之龙。」
不要过分敬畏,不要过分谦逊。
听完我抬头挺胸报完名号,邪龙沉默一会……
【哈、哈哈……】
突然笑了出来。
【呵哈哈哈……如此教人怀念的名字,真是奇妙的缘分。】
瓦拉希尔卡低声笑了一场后,如此呢喃。
「教人怀念……?」
【当年那些家伙若是比恶魔们更早来到我面前,或许我就会与他们并肩而战也说不定啊。】
龙的眼睛彷佛遥望著远处。
或者说,它是在遥望两百年前《大崩坏》时的光景吗?
……古斯的确也说过,将龙笼络到自己的势力也是一种手段。
【呵呵,你身上隐约可以闻到不死神的气味,而且又自称是灯火的使徒……原来如此,不符年纪的表现是这么一回事。】
瓦拉希尔卡似乎光透过这些线索,就大致看出了我的身世。
【好啦,自报名号与互相试探,应该已经足够了吧。】
「是的。」
我稍微往旁边一瞥。
在这段对话之间,伙伴们看来也都好不容易适应来自龙的威迫,应该可以行动了。
于是我调整呼吸,准备开战。但就在那瞬间……
【《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啊──你是否有意将我纳入你的麾下?】
龙竟然说出了如此惊人的发言。
◇◆◇◆◇◆
我的思绪不禁暂停了一瞬间。
【你在惊讶什么?】
相对于说话的内容,对方的声音中带有捉弄似的笑意。
【山中的恶魔们被消灭,我也失去了能够依靠的势力。持续孤立对我而言不但危险也不自由──因此寻求可以投靠的阵营也是必然的。】
「喀啦喀啦」的声音传来。
是瓦拉希尔卡用爪子捞起眼前大量财宝的声响。
态度看起来既珍爱又愉快。
【当然我也有私心,自然会索求相应的代价……不过放心吧,面对如你这般的勇士,我可没有积极正面交锋的打算喔?】
龙索求财宝的同时,笑了。
短期来讲,这提议决不算差。
龙的力量强大,若加入我方将非常可靠。
但是……
「五十年后,你会杀掉我并破坏一切,然后又投靠其他势力。」
我用乾渴的声音如此说道。
想想刚才如蚊蚋般轻易被拍死的甲虫恶魔。
「简单讲,这就是你的做法。」
听到我这句话,龙沉默了。
它的身体微微颤动。
正当我猜想对方准备出手的瞬间──
【呵哈哈!……厉害、厉害!正是如此!】
瓦拉希尔卡呵呵大笑起来。
【不过……】
接著缓缓停下笑声后,歪斜脑袋──
【即便如此,这交易依然不坏吧?】
邪龙咧嘴奸笑。
「…………」
我不禁沉默。
那样讲的确也没错。
只要我将瓦拉希尔卡纳入自己势力庇护,并持续保持对它而言足以构成风险的战斗力,对这只龙来说就有与我合作的理由。
它或许会抱著些许忠诚,带著些许怠惰,在至少不会敌对的程度下服从于我。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没有必要打这场胜算微小而绝望的战斗吧?
不死神不是也说过,随著我争取到的时间越多胜算就会越大吗?那么何不把胜利托付给将来的自己呢?
【……没错。你本身又有多少理由必须与我一战?】
那就像是恶魔的甜美诱惑一样。
我很清楚,瓦拉希尔卡想必也是在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带有多少效果之下对我提议的。
【你并没有什么亲近的对象遭到我直接伤害吧?也不是想抢夺我财宝的贪婪人物吧?看起来,你甚至对屠龙的名声也没有放在眼里……只不过是认为从沉眠中清醒的我可能对无辜百姓造成威胁,才会带著决心与武器来到这里的吧?】
你看,现在威胁已经不存在啦。
我已经向你俯首啰?
瓦拉希尔卡对我如此说著。
伙伴们什么话也不说。
大概是因为过于出乎预料的展开,让他们连插嘴的余裕都没有了。
「…………」
我也同样没有余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状况到底是什么?
……我在脑中某个角落擅自认为瓦拉希尔卡是徒有强大力量的暴徒,但这下我才真的是徒有力量的暴徒了不是吗?
【来,做出抉择吧。《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当代的英雄。】
我的背脊不寒而栗。
黄金的独眼朝我直瞪而来。
【你要选择和平──还是选择战死?】
噗嘶!从对方嘴角溢出高温的瘴气。
伴随教人畏惧的威迫,被称为《灾厄錬刀》的存在提出的质问响彻了整个《大空洞》。
◇◆◇◆◇◆
我本来是抱著与龙一战的想法。
但现在龙却打算对我俯首称臣。
【来,怎么啦?你在意我和矮人族之间的恩怨吗?确实,我过去曾奉恶魔为主,与矮人们交战,也因此获得了财宝。然而这些以佣兵的工作来讲都是理所当然的吧?若新的主子认为山中毒气弥漫将有碍复兴,我也可以另寻居处。】
当然,对方这么做是基于谋略。
它主动告知我风险与成本,有条有理地分析解释后,露出坏心眼的笑脸……
【你是个英雄吧?……那么就展现出足以驾驭我的器量来看看。】
对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面对这样大幅超乎预想的展开,我的思绪几乎陷入混乱。
逻辑上来想确实没错,龙说的很有道理。从效率与风险管理的角度上来看,这些话听起来也很正确。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回避与龙交战,而且将龙纳入旗下也可似维持现阶段的安全,又能增强我方战力。
但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对方是在欺骗我。
可是又不知道是在欺骗什么。
是什么?我究竟漏看了什么──?
【我个性上没什么耐性喔?快做出选择吧。】
对方这时开口催促。
我脑中的混乱顿时加速。
应该拒绝龙的提议吗?但那样做接著便是一场绝望的死斗。
那要接受龙的提议吗?可是那样就顺了对方的企图──
同样的思考不断在脑中打转。转啊转。转啊转。
……找不到出路的兜圈子。
这种感觉莫名熟悉……是前世。
窝在那昏暗房间中的自己,似乎也陷入过类似的状况。
「呜……」
哽咽声不禁溢出。
前世的记忆飞快地闪过我的脑海。
昏暗的房间。
萤幕的亮光。
裹足不前的自己。
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燃烧胸口的焦躁感。
时间在无所作为中流逝。
即便如此,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
发出呻吟。
流出泪水。
即便如此,时间依然在无所作为中流逝。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得救?
我到底该怎么选择,怎么行动才好?
就连这些我也不知道了。
谁。谁啊。谁来告诉我……
那段终究到最后都没能做出选择的记忆,让现在的我更加焦急。
某种黑暗而黏质的东西从心底深处的泥沼中缓缓爬出。
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做才好──
呼吸变得急促。手脚变得冰冷僵硬。
背上渗出大量的汗水。
我陷入了极端的混乱之中。
就在这时……
──我感受到似乎有只小小的手轻放到我头上。
我赶紧抬头仰望。
当然,我什么也没看到。
头上只是黑暗的天花板。
但不知是偶然或者必然。
因为抬头仰望的动作,让我呼吸变得较深。
随著深深的呼吸,氧气进入体内,在血液中循环。
麻痹的大脑顿时有种被清爽的空气一吹,再度运转起来的感觉。与此同时──
女神说过的话浮现脑海。
──毕竟那日的誓言,是属于你我的东西。
啊啊,对了。
我已经被祂拯救了。
然后立下了誓言。
比世上的一切都重要的誓言。
──毋须恐惧,吾将与汝同在。
我的心脏用力跳动起来。
──毋须退缩,吾乃汝之神明。
模糊的思绪渐渐变得鲜明。
──吾将使汝强大,予汝协助。吾之灯火,将守护汝。
因紧张与混乱而停滞、冰冷的身体中再度涌出热量。
心中有如点起了一盏温暖的火。
……如果所谓的勇气是有形的存在。
或许此刻就在我的胸口中。
「……啊啊。」
各种灵感有如火花般不断迸现脑中。
思绪流畅到有趣的程度,理论不断建构起来。
瓦拉希尔卡的提议或许也是建立在靠它的威容与压迫感使人失去冷静判断能力的谋略之上。
因此只要别被对方的气势吞没……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我一度转向背后。
「梅尼尔,禄,雷斯托夫先生,葛鲁雷兹先生。」
梅尼尔已经将他从大厅各处回收来的真银【mithril】之箭搭在弓上。
禄也握著长柄战斧,保持随时可以行动的姿势。
雷斯托夫先生的手放在剑柄上,为他神速的拔剑技巧做好万全的准备。
葛鲁雷兹先生结实的身体与厚重的大盾,让人感觉非常可靠。
「根据这场交涉的结果,将会决定一切。请各位做好觉悟。」
听到我这么说,大家都点头回应。
……是充满觉悟的战士表情。
我确认这点后,把头转回来。
【哦……?】
瓦拉希尔卡小声呢喃。
或许看在龙的眼中,也能感受到我产生了相当大的变化。
【看来你决定好了。那么就做出选择吧,《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要和平,还是要死?】
它这句彷佛在取乐般的询问……
「我不选择。」
被我当场丢到一旁。
「──要做出选择的是你,瓦拉希尔卡。」
◇◆◇◆◇◆
邪龙的身体顿时抖了一下。
【哦?……要我选择什么?】
对于它的询问,我往前踏出一步,抬头仰望。
原本感觉像校舍般巨大的龙,现在看起来小了一些。
或许那巨大的感觉其实是压迫感和威吓感让我心中产生的假象吧。
插图008
「选择你是否要改过自新。」
我直接了断地如此质问。
邪龙这时第一次瞪大了它的眼睛。
……没错。
其实只要冷静想想,这事情非常单纯。
将阳奉阴违的强大邪龙纳入旗下,虽然乍看之下是很合理,但其实只是个愚蠢的选择。
假设真的把瓦拉希尔卡拉拢到我方阵营好了,那么它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它会乖乖听话吗?会安安分分沉睡下去吗?怎么可能。
要是那样悠哉度日,迟早会被将它视为危险存在的我杀掉的。
那么又该怎么做?
──它绝对会暗中活动。
为了提升自己的存在价值。为了让我无法将它舍弃。
邪龙会不断为我带来混乱,增加敌人,引发争斗。
而且是必须靠龙的力量帮助的大规模残酷战争。
如此一来,我便会无法割舍瓦拉希尔卡。
……只要我持续像这样寻求龙的力量,与龙一同战斗下去,龙将会渐渐成为对我而言不可或缺的象徵性存在。
到时候,我就更加无法舍弃它了。
而龙则是自称为我部下的同时,为了确保自身在离开我的日子到来之前都能安全无虞,将会使尽各种谋略侵蚀我与我周围的一切。
我不认为靠我这样渺小的存在有办法对抗从神话时代就存活至今的龙所策划的计谋。
于是我明知它在暗中活动,却为了维持阵营士气只能继续将它留在身边。
简直就像恶劣的麻药。
「就让我确认一下。你所提出的『和平』是『仅限于你和我之间的和平』,绝不是『我的和平』,也不是『无辜百姓们的和平』──没错吧?」
对于我的询问,龙笑了。
笑得非常愉悦,非常痛快。
【呵哈、呵哈哈、呵哈哈哈!没错,正是如此。】
生于神话时代、货真价实的龙,是与《创造的话语》最为亲近的生物之一。
而《话语》会因说谎而削弱力量。
所以如果被人当面质问,龙即使会敷衍搪塞,也绝不会说谎。
「既然这样,我的条件就只有一项──改过自新。」
【呵呵……你要我改什么过?】
「改掉你那总爱寻求战乱、策划谋略的狂热性情。」
我笔直看著对方黄金色的独眼。
「只要你愿意改过、发誓,真心寻求我的庇护。」
只要愿意活在和平之中。
除非必要的时候以外不渴求鲜血,愿意在善良诸神的阵营下收敛狂乱的性情。
「那么我也会向灯火之神发誓,必定保护你。此生只要性命犹存,必将保护你不受任何敌人侵害。」
无论是龙还是人都一样。
只要有活在悲叹之中的存在,我就要伸出援手。
只要有危害无辜的邪恶,我就要挺身战斗。
──一如那天我对黑发寡言的女神立下的誓言。
「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我早已决心要如此活下去了。
「……来!你要改过自新,还是与我一战!龙啊,让我听听你的回答!」
对于我大喊般的质问,龙动起它的翅膀。
热风与瘴气迎面吹来。
【──漂亮!】
它接著首先说出口的,是对我的称赞。
【《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你对《龙的谜语【riddle】》回应得著实精采。】
撑开翅膀。
缩起下颚。
【既非只会夸示自身力量的无谋莽夫,也不是贪生怕死的奸巧之徒。兼具勇气与智慧,坚持走在自己相信的正道之上,其志可嘉!毫无疑问,正是那几名英雄的继承者。】
从它身上已看不出到刚才为止涣散而怠惰的模样。
寻乐般的态度丝毫不再。
【──就让我认同你为真正的勇者吧。】
在我眼前的,正是神话时代伟大的龙。
【同时,我绝不会接受改过自新的选项!】
龙对我大吼。
【吾乃瓦拉希尔卡!既为《诸神的镰刀》亦为《灾厄的镰刀》!瘴毒与硫磺之王,熔岩的同胞!瘴毒的存在意义即为杀害,熔岩的存在意义即为沸腾!
战乱!灾厄!武勋!财宝!死!活祭品的少女!英雄!若没有这些又何须龙?】
……不死神斯塔古内特以前称邪龙瓦拉希尔卡为俗物。
它确实庸俗。
不但执著与现世,还有金钱、斗争、安全与睡眠……瓦拉希尔卡所执著的这些,全部看起来都是一般所谓低层次的欲望。
然而,其本质实际上是──
【吾乃瓦拉希尔卡!诸神亦畏惧,最古最强之龙──瓦拉希尔卡!】
维护自己身为龙的意义。
持续燃烧自己身为龙的生命。
在强烈到震荡肌肤的吼叫声中,我脑中却不符状况地想著这样的事情。
【……英雄啊。英雄率领的战士们啊。就让我葬送汝等于此,为我的恐怖来历增添新的一页也好。抑或在此被汝等讨伐,成为武勋诗歌的一部永远传颂下去也好。】
利牙喀喀作响。
巨大而强韧的肌肉开始蠢动。
交涉决裂。
龙拒绝改过自新,除开战外别无选择了。
【来吧。若你们做好连灵魂也被龙的烈火燃烧殆尽,从轮回之中完全消失的觉悟……我便允许你们向我挑战!】
在这样的状况下……
我却莫名感到有些兴奋。
是屠龙。
靠自己手中所握的钢铁,挑战教人畏惧的龙。
……是屠龙!
我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并没有像布拉德那般对战斗追求浪漫。
但是在这个状况之中,还是会感受到难以抗拒的浪漫。
瓦拉希尔卡毫无疑问是值得尊敬的对手,也是至今遇过最强的敌人。
十足值得挑战,十足值得一战。
「《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威尔‧G‧玛利布拉德──要上了!」
有如古早的骑士道故事般报上名号的同时……
我与神话时代的邪龙展开了决战。
◇◆◇◆◇◆
在昏暗的《大空洞》中……
【吼啊!】
面对瓦拉希尔卡挥落的爪子──
「《加速【acceleratio】》!」
我随著《话语》加速,朝邪龙直冲而去。
穿过如刀剑般锐利的爪子、如人类身体般粗壮的指头,深入对手怀中。
「轰!」的一声,粗如树干的前肢从我头顶上空挥过。要是一个不小心,这一击搞不好就扯断我脑袋了。
……『身体巨大动作就迟钝』的刻板印象根本是假的。
巨大的存在光是因为巨大就很强而且快。跨出一步的长度就不同,手臂一挥的范围也不同。
耐久力亦然。一只蚂蚁被图钉刺到便会造成致命伤,但一只大象即使被图钉刺到,恐怕连皮肤会不会被刺穿都让人怀疑。
在这意义上,瓦拉希尔卡毫无疑问很强。
单纯在物理方面,它就强大到不行了。
「《利刃【lamina】》!」
我钻入对手怀中,从《胧月【Pale Moon】》枪头延伸出玛那的利刃,瞄准对手侧腹部看起来应该是旧伤的痕迹用力一刺──但传回的却是坚硬的手感。
是龙扭动身体,用鳞片挡下了我的攻击。
龙的鳞片【Dragon Scale】。
──假如真的要跟它打,就要攻击它的旧伤。
──龙的鳞片是很坚韧的。即便是布拉德,想必也无法一剑砍破龙鳞直达肉身。
古斯说过的话闪过脑海。
就算是布拉德,想砍破龙鳞也很困难。
然而。
然而我也已经不是光追著布拉德的背影跑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脚底到膝盖、到大腿,扭动腰部到肩膀、手臂、手腕。
连贯全身动作,使尽所有技巧与力气,把被挡下的利刃继续往前刺。
【呜!】
瓦拉希尔卡发出了呻吟。
我清楚感受到强韧而巨大的鳞片被贯穿的手感。
然后进一步……
「《加速【acceleratio】》!」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躲过朝我挥来的前肢,同时让《胧月【Pale Moon】》继续刺在对方身上并加速。
用整只手臂紧抱著短枪往前冲,靠玛那之刃在瓦拉希尔卡侧腹部划出一道笔直的伤口。
我紧接著打算顺势逃进大型熔炉之间的缝隙,但瓦拉希尔卡不可能就这样放过我。
【哈哈哈!竟能刺穿龙鳞的保护……以清醒来说是恰到好处的刺激啊!】
吼叫声之后,我感受到对方在我背后深深吸气的气息。
紧接而来的恐怕是带有瘴气的酷热龙息【breath】。
即便现在我有好几重魔法与奇迹保护,但要是被龙息【breath】直接命中应该还是会连骨头都被烧烂融化。
「……呜!」
然而,死亡的龙息【breath】并没有袭击到我的背上。
「你的对手可不是只有威尔啦!」
「喝!」
不用看也知道,是梅尼尔和雷斯托夫先生。
他们趁我正面突击对手的同时,早已左右散开绕到两侧。
那两人都是足以对龙造成伤害的强者。
梅尼尔的《银弦》发出好几声优美的弓弦声,真银【mithril】箭矢在《大空洞》的黑暗中划出闪耀的轨迹。
雷斯托夫先生的无铭剑伴随他神速的剑技亮出光芒,藉由古斯刻下的《记号》如蛇一般延展伸长,砍向瓦拉希尔卡。
梅尼尔瞄准瓦拉希尔卡的黄金独眼。
雷斯托夫先生瞄准瓦拉希尔卡身体重心所在的脚前端的脚趾。
弓箭的威力足以射穿眼球,锋利的剑刃也足以砍下脚趾。
即便是太古的邪龙也无法忽视。
【呿!】
瓦拉希尔卡只能扭动脖子、缩回脚,躲开他们的攻击。
而如此乱了姿势,自然就无法保持它原本瞄准的方向。
我冲进大型熔炉之间的缝隙后立刻回头,举起大盾防御瓦拉希尔卡甩动著头部胡乱吐出的龙息【breath】余波。
「……!」
迎面袭来如黑烟般的龙息【breath】余波,带有足以将一个人烧成焦黑还有余的高温热气。
不过我施加在全身的防御魔法及各种祝祷效果,以及刻有防御高温与剧毒《记号》的魔法大盾还是勉强挡了下来。
──光是余波就有如此威力。
若是被直接命中,绝对不只当场毙命而已吧。
对方刚才说过会连灵魂也被烧尽,从轮回之中消失云云,搞不好都是真的。
【原来如此,真是精采的联手、啊!】
瓦拉希尔卡的利爪将地上的石板轻易刨起。
顺著挥臂的劲道化为大量弹丸的石砾飞向雷斯托夫先生,不过都被葛鲁雷兹先生《碎剑》的盾牌与盔甲一一挡下。
不以为意的瓦拉希尔卡准备继续追击,但这次竟换成建在《犬空洞》内部的古老木造高台忽然朝它崩落。
【……!】
是禄用《金刚力》的长柄战斧敲碎高台较容易破坏的支柱,使高台朝龙的方向倾倒的。
瓦拉希尔卡挥臂甩开高台,但因此碎裂散开的木片遮住了它的视野。
──就是现在。
不管怎么想,长期战只会对我方不利。
神话时代的龙耗尽体力的状况实在难以想像。把瓦拉希尔卡的体力视为无穷无尽应该比较好。
耐久力也是一样。瓦拉希尔卡不论承受我们多少次攻击想必都绰绰有余吧。
所以它到现在还没有认真起来,而是像在小试身手般一边战斗一边取乐。
相对地,我们则是只要被瓦拉希尔卡的攻击直接命中个一次就会当场完蛋。
对手无论承受多少次攻击都还有反击的机会,我方却是只要被结实击中一次就结束。
虽然我们本来就是在明白这点之下动手的,但这条件实在很不公平。
如果想要正面硬拚获胜,我方首先必须撑过好几场有如走钢索般惊险的攻防……等瓦拉希尔卡因此认真起来后,继续在一场又一场难度更高的攻防战中获得成功,才总算多少可以窥见一丝胜利的可能性。
这已经不是只用『高难度』就能形容的程度,而是『不可能』了。
不但体力撑不下去,专注力也难以维持。即便用尽一辈子的幸运也不足够。
因此──我要在此刻,赌上这招。
我将短枪与盾牌靠在炉上,展开双手。
「《捆绑【ligatur】》、《绳结【nodus】》、《束缚【obligatio】》──」
庞大的玛那高速凝聚、喷发。
极度正确而高速咏唱的《话语》如流星般飞向瓦拉希尔卡。
「《连结【conciliat】》、《追踪【sequitur】》!」
用玛那锁链绑住被倒下的高台遮住视野的邪龙。
好几重坚固的束缚阵法。
【《破坏显现【vastare】》!】
龙立刻放出的《破坏的话语》化为旋风,就在准备扯坏锁链的瞬间,我已经完成了对应。
用右手刻画代表《守护》的《话语》阻碍旋风。
用左手刻画代表《消去》的《话语》抹消旋风。
【……!】
──三重魔法投射【triple-cast】。
古斯的拿手招式,也是我一直以来反覆锻炼所学得的招式。
尤其现在这些组合,是不死神的《木灵【Echo】》与古斯那场战斗中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堪称王牌中的王牌。
「《苍白之死【Pallida Mors】》,《平等驱踏万物【aequo pulsat pede】》……」
我透过大大张开双臂并收集到面前的感觉,将循环在周围的大量玛那凝聚在一点。
过程中依然继续高声咏唱《话语》。
同时更进一步流畅地刻画《记号》。
【竟然在实战中施展那招吗!】
「《不分贫者小屋【pauperum tabernas】》……」
我不理会龙的叫喊。
在几近忘我、极度专注的状态中,我持续完成纤细的玛那调整以及简略的仪式动作。
「《抑或王者尖塔【regumque turris】》!」
【──▓▓▓▓!】
瓦拉希尔卡到这时,终于变得不再多说废话。
它用龙族宛如轧响的独特发音开始快速咏唱某种《话语》。
然而,已经太迟了。
这本来是要好几人同心协力才有办法行使的仪式魔法。
是光靠一个人应该没办法达成的终极魔法之一。
「──《全存在抹消【Damnatio Memoriae】》!」
肉体、灵魂、现象。将一切森罗万象的《话语》与《话语》之间的连结都彻底切断、分离,使之失去意义而返归为玛那,无色透明的崩坏波动。
《话语》形成的极致破坏。
……《存在抹消》的破坏波动当场袭向瓦拉希尔卡。
◇◆◇◆◇◆
有如巨大野兽啃咬过似的,地面被挖成了陨石坑的形状。
为了填补波动消灭一切之后留下的空白区域,《大空洞》内部刮起强风。
见不到龙的身影。
看起来就像是被波动吞没而消灭了──
「……成、功了?」
禄张望著四周如此说道。
「看来、应该是……」
「胜利、来得意外乾脆……啊。」
听到梅尼尔说的话,葛鲁雷兹先生也表示同意。
雷斯托夫先生则是慎重观察周围之后,点点头。
强劲的风,让外套衣角不断摆荡。
「…………」
龙消灭了。
趁对手还抱著游戏心态时,利用禄制造出来的破绽、靠终极的破坏魔法将它连同存在本身完全消灭。
应该是如此没错。
──应该没错,但我之所以对胜利莫名感到无法确信,大概是因为胜利实在来得太乾脆、太唐突了吧。
世上并非所有战斗都是靠赌上灵魂的死斗分出胜负。
就好像有时候会被比较弱的对手轻易刺死一样。
面对较强的对手也会有因为偶然或意外轻易获得胜利的时候。
……确实也会有这样的状况,但现实感却怎么也涌不上来。
我们真的获胜了吗?
来得实在过于乾脆的胜利,让我们每个人都迟迟没有现实感。
大家都感到意外空虚,缺乏手感。强风不断吹过我们之间。
啉咻地不断吹刮──
风、在吹?
当我注意到这点的瞬间,背脊立刻感到极度的寒意。
我赶紧架起短枪于大盾,同时准备大叫。
「不行!还没──」
但是却太迟了。
「咳啊……!」
「……呜哇!」
「呃!」
「呜……!」
四人份的鲜血洒向空中。
我架在手中的大盾也同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当场被撞飞。
在满是瓦砾的地面上不断弹跳滚动。
──从风之中伸出了利爪。
虽然是很莫名其妙的形容方式,但我也只能这样表现。
刮过面前的强风,一瞬间忽然变成了锐利的爪子。
小时候听古斯说过的一段故事,这时不经意闪过脑海。
──描述一名魔法师将自己变身为动物,却连思考方式也变成动物,最终化为了野兽的故事。
「变、化……?」
我感到愕然地呢喃。
【呵哈哈,正是如此。】
吸收了四人鲜血的灾厄之风刮起漩涡,在凹坑处重新变回龙的姿态。
──《变化的话语【metamorphose】》。
一如字面所示,是变身的魔法但人类难以顺利使用,是风险极高的《话语》。
若只是变成体格相近的其他人之类的程度就算了,但光是短时间变身为体重相近的动物,就有可能连思考都被拉近那个动物,无法恢复。
更不用说是变化为重量完全不同的无机物质,甚至必须抱著这辈子再也无法变回人类的觉悟。
如果没遇上什么非常特殊的理由,使用那种魔法简直就像把弹巢中随机装有子弹的左轮手枪抵在自己太阳穴上扣下扳机一样是疯狂的行为。
可是,仔细想想……
说到底,瓦拉希尔卡当年究竟是如何靠那样巨大的身体入侵到这座地底王国来的?
【你注意到啦?没错──】
邪龙笑了。
难以抑制愉悦心情似地大笑起来。
【──吾等乃亲近《话语》的存在。】
上古之龙乃神话中的人物。
是最为亲近《创造的话语》的存在。
【的确,如果靠《存在抹消》,想必连我都会被消灭吧。】
黄金色的眼睛朝我直盯而来。
强韧的下颚中泄出灼热又带有瘴毒的龙息【breath】。
【──但前提是要能击中我才行啊。】
《存在抹消的话语》完全被它看穿了轨道。
不但看穿,而且对方还熟知这魔法在施展之后会产生强风,因此用《变化的话语【metamorphose】》让自己变成风,假装遭到消灭。
然后藏身在爆炸之后的强风中,用利爪击倒所有敌人。
──它即使面对终极的破坏魔法,也熟知对付的手段。
不,恐怕无论我选择其他任何《话语》,结果都会一样。
包含过去遗失的《话语》和《记号》在内,这只龙自古以来在各种战场上与各种《话语》交战过,而且全部掌握并击败了。
「…………」
这就是龙。
这就是神话时代的、邪龙吗?
冰冷的感觉渐渐渗染我心中。
我知道。
──这感觉,名叫「绝望」。
◇◆◇◆◇◆
龙摆出悠然的架式。
它身上顶多只有侧腹部留下那道轻微的伤口而已。
【好啦。】
状况压倒性不利。
我紧紧握起《胧月【Pale Moon】》的枪柄。
要是不这样做,感觉我随时都要被绝望吞没了。
【《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啊──刚才的战斗著实精湛。】
不知该不该说教人感到意外。
瓦拉希尔卡竟没有立刻出手杀掉我。
然而,我也没有余力回应它。
我环视周围,大家看起来应该都还没丧命──不对,还没丧命?靠龙的臂力达成了那么完美的一场奇袭,却连一个人也没能杀掉?
那是不可能的。是对方故意手下留情。
换言之──
【看在你精采的战斗表现上,我有个提议:你有没有意思成为我的仆人?】
就是这个意思。
「…………」
【看来你也注意到了……我可是特地帮你准备好藉口啰?】
瓦拉希尔卡笑了。
看起来似乎很愉快。
不,它肯定真的很愉快吧。
【要是拒绝提议,我就把你这些伙伴们连同骨头、连同灵魂全部烧光……只要被我这样威胁,有了『保护伙伴』这样的名分,你就有理由向我投降了吧?】
梅尼尔、禄、雷斯托夫先生与葛鲁雷兹先生分别散开倒在我左右两侧,我没办法同时保护他们全部的人。
再说,面对这只龙,我已经没有能够速战速决的手段了。
【眼神如你这般的人类,我已经看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我威胁要烧死你本身,你也绝不会害怕、屈服。
……就像现在,你脑中肯定还很顽强地在思索能突破这个状况的手段。】
没错。
我到现在依然拚命在思考可能的手段。
同时沉默不语,保留回应。
【可是,什么手段都没有──对吧?状况已经不给你任何机会了。】
……不得不承认,邪龙说得一点都没错。
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突破这个状况的策略了。
【不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么说来你还有一个可以不屈服于我的手段啊。】
听到它这句话,我顿时皱起眉头。
在这样的状况下,我还有其他手段?
【你只要自杀就行。】
我万万没想到的发言冒了出来。
【你深受流转女神葛雷斯菲尔的疼爱对吧?那么你只要砍断自己的脖子就行了。】
而且瓦拉希尔卡的口气中丝毫没有嘲笑的意思。
【你还有下次的机会对吧?还有下下次对吧?还有下下下个世界不是吗?可以无穷无尽延续下去不是吗?只要感到状况难以解决,就像推翻棋盘一样上吊自杀便行。如果想拒绝面对悲剧,只要拿起短刀往胸口一刺就可以。「还没结束。还有下一次。这里不是属于我的战场。」这样。】
这段话有如丑恶的讽刺画。
谁都知道,这种事情实际上是没办法那样单纯化的。
不过,龙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想必不是这点。
我左右摇头。
「我不会做出那种选择。」
【那就好。假如你对自己的生命只抱有那种程度的价值,也就不值得我收服了。】
对于从神话时代就执著于这个世界,一路活下来的瓦拉希尔卡而言,「有没有意志面对自己的人生」大概是它绝不妥协的一条线吧。
【那么,你就做出选择吧──要服从于我,还是在抵抗中结束生命?】
我方的伙伴们都受到重伤,无法行动。
而我自己本身也并非毫发无伤,然后仅存的一招决定性攻击也已经被对手破解。
靠通常手段到底需要成功办到几千次的攻防才能获胜,我也毫无头绪。
完全束手无策了。
状况比以前和不死神的《木灵【Echo】》交手时还要绝望。
可是──
「如果我服从于你,不难想像你究竟会如何利用我。」
【我想也是。】
它想必会利用我扩大战局、引发混乱,创造出符合它喜好的状况。
从刚才的对话中我已经十分明白,这只龙就是只能过这样的生活。
「既然如此,我便不能服从于你。」
【你的伙伴会死喔?】
「那样讲不对。」
瓦拉希尔卡疑惑歪头。
【什么不对?】
「我们来到这里都早已做好觉悟。无论有谁牺牲,只要我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的利刃能刺进你的喉咙就行的觉悟。」
谁都不希望在战斗中为了保护伙伴的生命而错失胜利良机的状况发生。
所谓战士,就是这样的存在。
【但现在你们已经没有获胜的可能性了。】
「有的。」
我做好觉悟。
抬头往向瓦拉希尔卡。
「……只要用这把枪攻击你上千次、上亿次,我应该可以获胜。有错吗?」
瓦拉希尔卡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
接著感到有趣似地笑了起来。
【我想那应该需要上千次的奇迹发生才能实现吧?】
「上千次、上亿次、上兆次都没关系──只要还有获胜的可能性,还有让我实现誓言的可能性,我就不惜一睹。」
这就是我选择的路。
──然后就算被击中也要忍耐下来,往前踏出一步。
──反正退后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豁出去放手一搏。提升反覆攻击的速度,管他用剑也好枪也好拳头也好总之就是要不断攻击。
同时也是布拉德教过我的战斗基本观念。
受了痛,就要往前进。
往前反击对手。
「从这里开始,我会变得很难缠喔。」
或许打不赢。
或许会死。
但我还是勉强自己,露出狰狞的笑容。
邪龙也呼应似地露出利牙,笑了。
「邪龙瓦拉希尔卡──」
【《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
握起熟悉的短枪,摆出架式……
「我要讨伐你!」
【我会反杀掉你!】
我朝著最后一战,往前冲出。
◇◆◇◆◇◆
时间漫长得有如在洪水之中即使溺了水也依然拚尽全力往前游的感觉。
一开始,我首先使出自己所能施展的所有《话语》展开攻势,并将战区从梅尼尔他们倒下的地方移开。
或许这样依然可能让他们被余波扫到而死,但能做的事情我还是希望尽量做到。
如果这时瓦拉希尔卡顽强抵抗,我想移动战区的企图应该就无法得逞才对。然而龙并没有那么做。
可能是它认为去理会已经倒下的对象只是浪费时间,也可能是为了让我这个对手能够发挥全力战斗吧。
我不断奔驰。
邪龙锐利的爪子、粗壮的尾巴、强力的踩踏连续来袭,偶尔还会用身体冲撞或吐出龙息【breath】。
我则是靠加速闪躲,并找机会放出《话语》或刺出短枪。
伴随如轧响般的发音,大量的、有时甚至包含我未知的凶恶《话语》接连来袭。
而我也绞尽脑汁、用尽所学的《话语》对应。
偶尔也会有足以震撼山脉的强烈咆哮。
我藉由一重又一重的庇佑防止鼓膜破裂、陷入恐慌。
好几度被对手夺得先机,龙息【breath】的余波与飞来的石砾让我连连受伤。
每当受伤,我就靠祝祷治愈,重新站起来。
好几次差点丧命。
大盾早已变形破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抓狂般的嘶吼。
全身涂满自己的鲜血,继续战斗。
右边、爪子。
回避。
枪。
穿鳞。
踩踏。
往斜前方冲刺。
钻入怀中。
遮掩。
《话语》。
对应。
抵销。
爪子。
尾巴。
躲开。
枪──
【吼啊!】
血盆大口逼近。利牙。
「!」
瓦拉希尔卡第一次对我使出啃咬。
接连攻击中已经渐渐习惯对付爪子、尾巴与踩踏的身体,一时之间难以反应。
但迟了一拍后还是勉强做出了对应,硬是用《胧月【Pale Moon】》保护自己。
利牙擦碰,将我当场撞飞。
我赶紧站起身子,重新握起短枪──却发现它轻得异常。
「啊……」
《胧月【Pale Moon】》坏了。
我一直以来最爱使用的武器,变得握柄弯曲,枪头破碎。
──已经没有人能够修复它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
振奋起差点跟著短枪一起被折断的斗志,并拔出《噬尽者【Over Eater】》。
瓦拉希尔卡的身上也有受伤。
我只要将剑砍进某处的伤口,吸收它的生命力,就还有──
【很遗憾。】
我踏出步伐的瞬间……
脚掌被炸开了。
「呃、啊啊!」
我踩到的地面上,刻了好几道破坏性的《记号》。
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设下陷阱的?
这场战斗途中吗?还是事前?
【那把魔剑,我也知道。】
对了。瓦拉希尔卡原本是隶属《上王》的阵营──
【那确实是一把很有威胁性的魔剑。据说本来是某个《王级【King】》的恶魔为了杀掉爱剑如狂的《上王》而亲手锻造出来的玩意……不过只要知道了原理,自然会有对付的手段。就像这样。】
就在我忍耐著剧痛,祷告治疗脚掌的时候,邪龙周围浮现出好几把《火焰箭矢》。
龙振翅一拍,与我远远拉开距离。
看来它已经不打算陪我打近身战,要靠龙息【breath】与射击类《话语》将我解决掉的样子。
【……虽说我也抱著游戏心态,但万万没想到对付一个人类会如此棘手……《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威廉‧G‧玛利布拉德,就让我称赞你在我身上留下了如此多的伤口吧。】
意识渐渐模糊。
难以保持专注。
【如果这只是一场比试较量,我或许会看在你面对龙竟能表现如此精湛,而乾脆将胜利的花冠让给你了。你的力量,著实不下于神话时代的英雄。
……你正是货真价实的强者,当代的勇者。】
手臂无法使力。
声音颤抖,没办法顺利发出《话语》。
──即使如此,龙却依然健在。
【但很可惜,这是一场厮杀。】
龙要杀掉我了。
我必须打倒龙才行。
这是和神的约定。
我必须战斗。
……靠著仅存的力气,我撑著剑站起身子。
凝聚玛那。
拚命集中精神,多多少少治疗自己的伤势。
【我不会让你太痛苦──死吧。】
龙深深吸气。
恐怕会把我一切燃烧殆尽的灼热龙息【breath】即将吐出。
「…………」
啊啊,不行了。
这状况下,我束手无策。
即使脑中这样想,我依然勉强把剑架起,准备发出《话语》。
因为这条命是神赐给我的。
必须好好活到最后才行。
就这样,带有瘴气与高温的龙息【breath】朝我吹刮──
然而,结束的那一刻却迟迟都没有到来。
◇◆◇◆◇◆
「……啊。」
不知不觉间,一盏灯火浮现在我眼前。
以灯火为中心,产生了一道像透明结界的东西。
「神明、大人……?」
……是结界从龙息【breath】中保护了我。
【《使者【Herald】》啊。哼,没有力量降下《木灵【Echo】》是吗?灯火女神还真是会白费力气。】
龙息【breath】扑来。
一次又一次。
灯火开始摇曳。
结界出现龟裂。
即便如此,祂依然保护著我。
【祢就那么不舍自己的英雄吗?只不过是一尊神明的《使者【Herald】》插手干预,也改变不了什么啊。】
面对龙的暴力,神明做到如此也顶多只能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然而,神明还是不放弃。
一次又一次地承受龙息【breath】。
──吾将使汝强大,予汝协助。吾之灯火,将守护汝。
祂在实现祂的诺言。
「神明、大人……」
灯火什么也不说。
一如往常地寡言。
只是默默地,继续庇佑我。
──即便如此,结束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
龙发出有如轧响的《话语》。未知的波动袭来,彻底粉碎了结界。
邪龙口中这时已蓄积了十足的龙息【breath】。
【圣骑士【Paladin】啊!你是个值得我用龙息【breath】杀死的好敌手!就让我把你的身姿留在我的记忆中,不过我会把你连同灵魂一起烧个尸骨无存!】
瓦拉希尔卡的叫声在《大空洞》中回荡。
或许那是它以它的方式给我的饯别吧。
【……不,那样我会很伤脑筋的。】
可是,从一旁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物的声音。
语气超然脱俗。
【什么家伙──!】
龙立刻朝声音的方向吐出龙息【breath】,但声音的主人却在空中划出惊人的轨迹避开了攻击。
【这位英雄是我的猎物,我的敌手──我还是不能接受让他被人从旁抢走啊。】
比夜晚还要乌黑的羽毛。
教人感到不祥的红色眼睛。
在空中滑翔般飞到我旁边那个身影是──
【不死神、斯塔古内特……!】
邪龙发出了呻吟。
◇◆◇◆◇◆
在惊讶不已的瓦拉希尔卡面前,不死神滔滔说了起来。
【好啦,邪龙瓦拉希尔卡?你刚才说,只不过是一尊神明的《使者【Herald】》插手干预、也改变不了什么是吧?
哈哈!一点也没错。我也是那样预言的。光靠几名英雄的力量不够,即使再加上灯火之神的力量还是不够!根本不足以杀掉邪龙《灾厄的镰刀》!不过──】
使者乌鸦「喀喀」地敲响鸟喙。
感觉相当愉快。
【这么说来,如果有两尊神明的状况又会如何,我倒是完全没想过啊。怎么样?现在这些英雄们会有胜算吗?……我是觉得多少有些机会了,你觉得呢,瓦拉希尔卡?】
【不死神,祢还是老样子这么多话。】
【我对你就是莫名有种同类相斥的感觉啊,瓦拉希尔卡。虽然兴趣上应该很相近才是。】
【我的兴趣才没有像祢那样恶劣。所谓生命、灵魂,就是要在燃烧殆尽的过程中才会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无限永恒地保存下去又有什么意义?这个俗物。】
【你那种兴趣才叫恶劣。让美丽的存在永恒不灭──这是很自然的感情啊。这个破坏狂。】
瓦拉希尔卡表现得非常不悦。
毕竟是战斗到一半被泼了冷水,它会这样。也是当然的吧。
【话说回来,你这男人还挺风流嘛,圣骑士【Paladin】。居然让两位女神特地赶来为你解危!这种事情即便在神话时代也没听闻过喔?】
瓦拉希尔卡用挖苦似的眼神朝我看来……不过……
总觉得它好像说出了什么非常有冲击性的事实?
「…………」
女、神……?
【我是女神还是男神根本就不重要。性别之分对神明而言只不过是像装饰一样的东西罢了。对吧?】
乌鸦做出耸耸肩膀的动作后,停到我肩膀上,想要用头磨蹭我的脸频。
神明大人的灯火顿时用莫名猛烈的气势从中拦阻。
我肩膀上就这么展开了一场无言的牵制交战。
【哈哈哈,别那么生气啦,葛雷斯菲尔。我可是好心来为你们助阵,多少吃点甜头也不为过吧……嗯?祢那反应是问我为什么事到如今才现身是吗?不,其实我原先根本没有要插手的打算喔?可是看到刚才那样热血沸腾的战斗……总觉得不插个一脚肯定会后悔嘛。】
【只是因为那样的理由,就跑来我瓦拉希尔卡的战斗中搅局吗?这个英雄疯子,该死的享乐主义者。】
面对语气极为不屑的瓦拉希尔卡……
【一点都没错!──这等英雄,这等好事的圣骑士【Paladin】,当然有让我为之疯狂的价值!】
斯塔古内特毫不顾忌地大声回应。
【来,战斗还没结束!威廉‧G‧玛利布拉德,你可有继续战斗的意志?
我愚蠢而聪明的敌手,灯火的圣骑士【Paladin】啊!你曾说过要遵守誓言,秉持信仰,奋战直到丧命倒下的那一刻。那些话不是骗人的吧!】
……我不禁露出苦笑。
身体早就破烂不堪。
手脚不知断过几次又靠祝祷术重生。
无论体力或专注力都已消耗殆尽,枪也被折断。
现在只是用剑撑著才勉强站在这里,但老实讲也已经到极限了。
我巴不得可以立刻放掉意识,拋下一切倒头大睡。
可是──可是既然都被不死神说到这个地步。
既然灯火之神大人愿意与我同在。
「……我总不能、不好好、拚一场吧。」
摇摇晃晃的身体勉强摆出架式后,我盯向邪龙。
「瓦拉希尔卡。」
【怎样?】
对它一笑。
「我有说过,我会变得很难缠吧?」
【哈哈哈……确实如此。难缠得教人害怕,甚至连神明都为你而行动了。】
这才叫英雄啊。邪龙笑著如此说道。
【很好。毕竟受到神明赐予满身的祝福与庇佑,人类才总算可以与龙对等交战──而龙就是要将那样受神眷顾的英雄烧死,才堪称为龙!】
展开翅膀的瓦拉希尔卡依然健在。
就算我伤了它几处、剥了它几枚鳞片,也不过如此。
【来吧,掌管灵魂的慈悲女神们!没有战斗庇佑的淑女们!祢们要如何给予这位英雄庇佑,如何将我杀死?】
瓦拉希尔卡傲然表现出『若真能办得到就试试看啊』的态度。
──而实际上,灯火之神大人与不死神的确都不是战神。
灯火之神大人很明显就不是属于那种性质的神明,而我以前和不死神交手过也知道祂几乎没有武学方面的知识。
正如瓦拉希尔卡所说,祂们两位在本质上都是慈悲的神明。
即便新获得了不死神赐予的庇佑,也不代表我就能击败邪龙──
【嗯?……我不会给予什么庇佑啊。】
不死神非常乾脆地如此说道。
【这男人可是我的敌手,是宣言过会永远与我为敌的人──我自然没有理由要给予他庇佑。】
【哦?】
【不过,瓦拉希尔卡,你可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到这句话,龙瞪大眼睛。
对了。
没错,这里是──
【这里是《黑铁之国》!是昔日的烈焰勇士们面对恶魔军团与邪龙而牺牲性命,灵魂怀抱遗憾而徘徊流连的山脉!】
不死神的使者乌鸦身上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散发出来的力量有如无色透明的波动,向整座山脉扩散而去──
【来,归来吧!汝等的伙伴、汝等的子孙现在回到了这里!而且还带来了货真价实的英雄!为了击败恶魔、讨伐邪龙、夺回故乡的山脉!】
脚步声传来。
大量的脚步声。
【是战士就不该沉睡徘徊、坐视不管!握起报仇雪恨的剑吧!再次燃烧你们勇气的烈焰吧!】
铠甲的声响传来。
用斧头敲打盾牌的声响传来。
震撼地面的吼叫声传来。
【──矮人族的战士们啊!】
青白色的灵体军团从《大空洞》各处入口蜂拥而来。
已故的矮人战士们发出咆哮。
为了夺回故乡。
为了再次挑战邪龙,他们高声吶喊著。
◇◆◇◆◇◆
不死神的使者乌鸦如向导般飞在《大空洞》中。
出征的号角声响亮吹起。
战鼓声的重低音震撼丹田,如脉搏般保持固定的节奏。
青白色的灵魂之火跃动著。
好几百人、好几千人整齐不乱的脚步声传来。
龙彷佛在享受般、怀念般,眯起眼睛静观这片情景。
我这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接近。
共四个人。
「……你们总不会变成不死族了吧?」
虽然从气息上就可以知道不是那样,但我还是这么说著并转回头。
「放心吧,我们还活著啦。」
「是的,没错。」
「虽然差点丧命就是了。」
转头一看,梅尼尔、禄、雷斯托夫先生与葛鲁雷兹先生都站在那里。
「多亏你孤军奋战,引开了龙的注意力。」
「因此我靠祖神的庇佑治疗大家──虽然因为还不习惯,多花了一些时间。」
原来如此。
禄刚才与恶魔交手的时候,战斧有受到神焰包覆。
──他已经获得布雷兹的庇佑了。
那么就算还不到跟我同等的程度,但只要有足够时间,他便能治疗伤势重新站起来。
我的坚持不懈,是有意义的。
不死神现身行动。
伙伴们也再度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就还能继续战斗。
「……威廉、大人。这、这是……」
葛鲁雷兹先生看到眼前的军团,露出一脸呆滞的表情。
大概是在犹豫该不该相信自己所见的光景吧。
「现在他们都是自己人──是我们可靠的援军。」
「噢、噢噢……」
我这么告诉葛鲁雷兹先生后,他便流出热泪。
这是他昔日渴望参与却没能如愿的战场。
──现在他总算来到这里了。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
沉甸甸的脚步声。
是身穿华丽的《真银【mithril】》铠甲,然而身形线条纤细而给人温柔感觉的一名矮人灵魂。
手中握有一把闪耀的黄金之剑。
「……!」
葛鲁雷兹先生几乎是反射性地当场跪下。
从他这个动作,我就理解了。
「祖父大人……?」
禄目瞪口呆地说道。
「……──」
《黑铁之国》最后的君主──奥鲁梵格尔王就站在那里。
他默默伸手抚摸禄的头。
彷佛是在称赞他:做得很好。
「……!」
禄当场表情一皱,渗出泪水。
奥鲁梵格尔王接著把视线望向我──
「……──」
依旧保持沉默,用手甲握起那把黄金剑的剑身,将剑柄递向我面前。
「咦?」
呃、这是、要给我的意思吗?不是应该给禄吗?──这样的念头与疑问虽然顿时闪过我脑海,不过……
在对方强劲的眼神注视下,我还是握住剑柄,收下了那把剑。
《黎明呼唤者【Call Dawn】》──过去曾夺走瓦拉希尔卡一只眼睛的名剑。
矮人族代代相传、恐怕是源自神话时代的灵剑。
「灯火的英雄……我的孙子,以及这座山脉,就拜托你了。」
对方发出的声音宛如被灼烧般沙哑。
奥鲁梵格尔王的灵体、铠甲、身肉渐渐崩散。
「祖父大人?怎么会、祖父大人……!」
对了。
我确实听过。
──瓦拉希尔卡的烈焰甚至连灵魂也能焼尽。
奥鲁梵格尔王恐怕昔日曾被龙灼烧过的灵魂,其实早就无法保留原形。
光是保持身形到现在,想必已是极限了。
他渐渐融解、崩散。
残酷地。
无情地。
他的灵体缓缓崩坏──
【还没。】
随著平静的声音,如微风般温柔的力量传来,使崩坏停止了。
【──还没结束。】
是神明大人。
灯火女神葛雷斯菲尔的使者之火发出了话语。
◇◆◇◆◇◆
【听好,无法保持灵魂的存在们。】
神明大人说的话,并不只是针对奥鲁梵格尔王而已。
仔细一看,矮人军团中也有好几百名矮人们陷入与他们君主类似的状况。
灼烧溃烂、融解溃散,灵体的大半都呈现崩坏状态。
即使如此也依然斗志未失──但恐怕已经没办法再战斗的战士们。
【受龙息【breath】灼烧,再无法归返轮回的存在们。】
神明大人的声音听似平静,却带有一丝悲伤。
接著……
【──各位生于这世上,著实活得精采!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表现得漂亮!】
那位神明大人……
总是讲话平静、沉默寡言的神明大人……
第一次发出如此大的声音。
那毫无疑问是对这些矮人战士们的称赞。
是温柔的慰问、是赞美、是祝福、是正面认同。
即使为幽灵之身,也有不少矮人颤抖落泪。
他们的人生受到了神明认同。
身为人,身为战士,这可谓是无上的荣誉。
【就让我给予各位最后的庇佑!若各位即使生命已尽,即使灵魂将灭,也依然渴望贯彻善良与正义──】
灯火飞舞著。
美丽而虚幻,有如在黑夜中飞舞的萤火。
【就让我引导各位!聚集到活于当代的英雄们身边吧!】
神火飞舞著。
引导灵魂的灯火飞舞著。
留住溃散的灵魂,诱导崩坏的灵魂,将他们一一带领到我们面前。
那些灵魂们陆陆续续飞进了我们的体内。
虽然我一时惊讶紧张,但并没有感受到冲击或痛苦。
不过他们的思念确实涌入了脑海。
他们的遗憾、恸哭、不舍。
以及对过去未能获胜的战斗抱有的翻腾心情,全都涌进脑海。
上吧。他们对我如此说著。
一起上吧。一同战斗吧。
伴随这些撼动心情的话语,力量也不可思议地滚滚涌出。
如重铅般压在身上的疲劳渐渐散去。
覆盖浓雾的模糊意识也彻底清醒过来。
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全力冲刺。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鲜明。
在被龙毁灭的山脉中徘徊、几乎要消失的战士灵魂们,此刻给予了我力量。
不需话语解释我就能理解,我继承了他们的灵魂。
梅尼尔也是,雷斯托夫先生也是,葛鲁雷兹先生也是。
大家都用庄严的态度接受这些灵魂进入体内。
……等所有灼烧的灵魂们全都凝聚到我们身边之后……
奥鲁梵格尔王几近崩坏的灵魂将手伸向禄。
禄接住他的手。
「祖父大人……」
「道歉的话语,我不会说出口。我的孙子啊,国家与人民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是……请放心交给我吧!」
两人互相凝视。
接著,奥鲁梵格尔王的灵魂散为金色粒子,缓缓飞进禄的胸口。
【唉,到头来还是没能独占风头啊。】
不死神的《使者【Herald】》小声嘀咕──
【唔,看来你们已经准备好了是吧,《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
邪龙则是严肃地如此说道。
瓦拉希尔卡即使面对这样的发展,也没有急著出手攻击我们。
反而从容不迫地等待我们做好一切准备。
「是出于善意吗……应该不是吧。」
【呵哈哈,怎么可能。】
负伤的龙展开翅膀,在《大空洞》中摆出雄姿。
【这就像酝酿美酒一样。将做好一切准备、凑齐一切要素、满怀希望前来挑战的英雄们彻底击垮,欣赏那表情因绝望而扭曲的瞬间──】
瓦拉希尔卡露出利牙……
【正是对我来说无上的愉悦啊。】
它如此宣告的声音中,不带虚假。
想必它过去确实曾一次又一次像这样葬送了无数的英雄们,将他们连同灵魂一并燃烧殆尽的吧。
【来,再一次挑战我吧,《世界尽头的圣骑士【Paladin】》。看是我将汝等葬送于此,为我的恐怖来历增添新的一页。抑或在此遭汝等讨伐,成为武勋诗歌的一部永远传颂下去。】
龙的全身盈满瘴气。
【──此时此刻,让我们一决胜负。】
对于它的话语,我并没有立刻回应。
而是抬头仰望神明大人。
「我要上了。」
【好……就让我再次命令你。】
女神的使者之火熊熊燃烧起来,发出耀眼的光芒。
接著,流转的女神葛雷斯菲尔──
【去吧,我的骑士。将龙讨伐,实现你的誓言吧。】
肃穆地对我如此下令。
听到祂的话语,我望向伙伴们,以及矮人之灵的队列──
「──向剑立誓!向灯火立誓!向寄宿于我胸膛内战士们的灵魂立誓!」
举起黄金之剑……
「我必讨伐邪龙!」
高声如此宣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回应我的吶喊声顿时震撼山脉。
「燃烧吧,勇气的烈焰!」
「吾等之敌,邪恶将终结于此!」
「报应的时刻到来了!实现正义的时刻到来了!」
「《战士啊【bellator】》!《战士啊【bellator】》!」
「《命运眷顾勇者【Fortes fortuna adjuvat】》!」
彷佛在呼应这无数震荡大地的吶喊般,邪龙接著巨声咆哮──
最终决战,就此开始。
◇◆◇◆◇◆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龙的嘶吼响彻四周,震撼整个《大空洞》。
若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光是听到这声巨龙的咆哮就会让灵魂被削弱,当场放空了。
面对龙随著咆哮袭来的利爪……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举剑横扫,从侧面架开攻击,同时钻入巨龙怀中。
【──《火焰箭矢【sagitta flammeum】》!】
「灯火庇佑!」
龙的《话语》和我《神圣盾牌【sacred shield】》的祝祷激烈冲撞、互相抵消、炸开消散。
顺从胸口中滚烫的热量,我全身跃动。
彻底清醒的意识甚至延伸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即便是指尖极其细微的动作,现在的我应该也能完美控制。
龙的前肢、后足,接连袭来的大质量存在我不用看也能掌握位置。
躲开利爪、刺穿龙鳞、绕向背后、切砍攻击。
灵剑《黎明呼唤者【Call Dawn】》的利刃不断震荡,发出奇妙的清脆声响。
即使砍破好几枚龙鳞也不见锋刃损伤,对手溅出的些微鲜血也丝毫没有附著到剑身上。
──这把剑的锋利程度或许可以匹敌我现在收在剑鞘中的《噬尽者【Over Eater】》,甚至更在其上也不一定。
【咕喔喔喔!】
瓦拉希尔卡发出焦躁的叫声。
但它还是没有避开近身战斗,积极挥动利爪企图将我击溃。
毕竟现在我方出现了如此强大的一批军团,因此瓦拉希尔卡恐怕最判断与其悠哉进行射击战,不如抱著多少让自已受伤的觉悟把身为领队的我迅速解决掉比较好吧。
决断乾脆,毫无犹豫。
让人会联想到巨木树干的前肢伴随撕破空气般吓人的声音,从左右两侧朝我袭来。
「……呜!」
正当我躲开攻击,寻找接近机会的一瞬间……
【▓▓▓──!】
龙放出我没听过的《话语》,让我眼前视野忽然倾斜。
应该相当坚固的地面竟喷出污泥,我的右脚踝沉入泥土中。
「──!」
虽然我靠前世的知识注意到这是土壤液化现象,但一时之间想不出能够对应的《话语》。
对方的《话语》并没有被流传到现代,是在神话时代就失传的《失传话语【lost ward】》。
就算我想应付也不知道什么手段有效。
没能反射性说出《话语》,仔细思考根本来不及!
【击溃吧!】
就在我被绊到脚而一时犹豫的时候,如大桌子般巨大的手掌、如人类身体般粗壮的手指、如刀剑般锋利的爪子朝我挥落。
是压上巨龙体重的一击。
若正面抵挡根本不可能撑得住,即便多少做到抵抗也只有被压扁的份。
而且我现在脚被绊住,就算想逃也没办法一瞬间冲到攻击范围之外。
「……呜!」
一阵冲击。尘土飞杨。
「威尔!」
「威尔大人!」
伙伴们纷纷大叫──
【呃啊!】
瓦拉希尔卡这时第一次明确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接著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自己缺损的手指。
是我刚才用《黎明呼唤者【Call Dawn】》迎击,砍掉它一根指头并让自己身体钻进了那个空隙。
虽然龙的指头确实跟人类身体一样粗,但说到底,我其实只要能抓准时机,人类身体也是可以一刀两断的。
至于出手的时机,从刚才无数次的交锋中我也已经彻底掌握清楚了。
即便瓦拉希尔卡是身经百战的龙,不,正因为它是身经百战的龙,所以在攻击的节奏与模式上不会太过复杂。
毕竟只要靠那巨大到蛮横的身躯以及大量的《话语》,面对大部分的对手都能碾碎。因此它根本没需要多费功夫『让攻撃节奏复杂化』或是『预备多种攻击模式』。
就好像猛虎不会为了要杀掉猎物而特地锻炼武术是一样的道理。
自然的强者不会多加锻炼或多下工夫到不自然的程度,也没有那样做的理由。
那么无论在基础体能上或是经验上都处于劣势的我如果想获胜,就只能钻那个破绽了。
从泥土中拔出脚,接续动作砍掉龙的指头后,我准备趁龙动摇的机会继续追击。可是……
【▓▓▓──!】
瓦拉希尔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角色。
它立刻放出束缚类的强力《话语》,企图缠住我的脚。
我不得已下只好施展消除的《话语》,并往后跳开。
……对手在辅助类《话语》的使用技巧上也很高竿。
看来就算没有接受过武术方面的训练,它恐怕过去也曾因为与实力高超的英雄交手而吃过苦头吧。
它的攻击并非单纯的猛攻而已。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与吶喊响起。
剑与爪、《话语》与祝祷再度交锋。
「射──!」
就在这时,大量箭矢忽然从侧面射向龙巨大的身体。
是禄趁著我与龙正面对峙的时候,率领一队士兵绕到侧面。
「突击──!」
接著从别的方向又有另一队矮人战士们冲刺而来。
【哈哈哈──就是该这样!】
放声大笑的邪龙又变得更加狂暴了。
◇◆◇◆◇◆
利爪一挥,全副武装的战士便当场四分五裂飞向空中。
巨尾一扫,好几名战士们的上半身都消灭无踪。
龙是亲近《话语》的生命。
因此即便是灵体,也难逃龙的利爪尖牙。
「呜喔喔喔喔!」
然而已死的矮人战士们根本不畏怯。
不退缩,不恐惧,正面朝龙冲去。
【嘎啊啊!】
剑与斧砍向龙脚。
长弓与十字弩的箭矢一波接一波射来。
虽然大半都被龙鳞挡下,不过我刚才在龙身上留下的伤口这时也发挥了效果。
龙的身体一点一滴地累积伤害。
「就是那里!」
梅尼尔射出的箭也混在大量箭矢之中。
原本就精准无比的弓术加上风妖精们辅助之下,他的箭接连命中我留下的伤口上的出血点。
而且那箭头现在并没有绽放出真银【mithril】的光辉──而是呈现漆黑。
我还疑惑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梅尼尔把真银箭头浸泡过他在沼泽采集到的多头蛇毒液。
多头蛇的剧毒光是一滴就足以让大型猛兽当场瘫软、痉挛。
即便瓦拉希尔卡带有瘴毒性质,巨大的身体再怎么强韧,被那样的剧毒一次又一次注入伤口也绝不可能安然无事的。
【呜、喔……!】
如果单纯只有梅尼尔射出的箭,或许还有对付的手段,但现在可是矮人们射出的无数箭雨。
梅尼尔让自己的箭巧妙隐藏在其中,尽情射击巨龙。
瓦拉希尔卡的动作渐渐变得迟钝。
就在这时──
「喝!」
雷斯托夫先生、葛鲁雷兹先生以及矮人英灵们勇敢杀向巨龙。
更多的龙鳞一片片被剥落。
雷斯托夫先生并不是像我那样打正面砍断龙鳞,而是让剑刃滑入细微的缝隙间削落鳞片。
而且是瞄准不断在动的鳞片缝隙。
要不是超乎常人的速度与熟练的技巧,根本办不到这种事情。
【尽耍小伎俩……!】
柔韧的龙尾横扫而来,不过──
「各位!咱们上!」
矮人们以葛鲁雷兹先生为中心,架起好几层的盾牌。
活用地面与自己的身体,将盾倾斜支撑。
「吾等无敌!」
「燃烧吧!勇气的烈焰!」
随著矮人们的咆哮,大量盾牌如墙壁般排列。
刻有《记号》的魔法盾牌依序发动效果──
【!】
横扫而来的龙尾被偏向斜上方。
矮人们排列的大量盾牌──不是回避龙的一击,而是将它偏开。
「把我们的故乡──」
这时,禄已经逼近到龙的脚边。
「给我还来!」
靠他过人的怪力高举起神焰缠绕的长柄战斧──朝龙的脚一挥而下。
命中的瞬间发出了吓人的巨响。
简直有如被火神的铁拳直击般爆发性的强烈一击。
瓦拉希尔卡巨大的身躯总算开始摇晃,伴随一阵轰响倒下。
好机会。
原本因为它身体太过巨大而难以攻击的各处要害,这下终于可以攻击了。
局势渐渐朝著我方的胜利倾斜。
就在我这么想著,并准备接近龙巨大的身体时,我的背脊忽然不寒而栗。
──邪龙瓦拉希尔卡、竟然在笑。
◇◆◇◆◇◆
瓦拉希尔卡的嘴角溢出黑烟。
不只如此,还能看到它的腹部和喉咙都发出炙热的红光。
带有熔岩般压倒性的高温以及大量瘴毒的龙息【breath】蓄积腹中正准备爆发的徵兆显而易见。
没错。
瓦拉希尔卡从刚才一直都没有使用龙息。
──它就是在等待这个状况。
让龙息【breath】蓄积在腹部深处,等待对手的主要战士们都聚集到自己面前,能够连带它自己一起卷入龙息【breath】之中的这个瞬间──
【因为会波及财宝,我本来很不想用这手段。不过……】
瓦拉希尔卡恐怕有自信只有它自己可以撑住龙息【breath】吧。
它自称是瘴毒与硫磺之王,熔岩的同胞。
因此即使将蓄积到极限以上的龙息【breath】吐出,自己也不会被高温与毒气杀死。
这是瓦拉希尔卡的最终王牌。
──要是让它把龙息【breath】吐出口,一切就完了。
【勇士们──】
「《最大【maxima】》──」
我将『做不做出决断』之类的问题全都拋到脑后。
【这就是汝等的毁灭之路!】
「《加速【acceleratio】》!」
不顾一切咏唱出《话语》。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产生异常──我清楚感受到踏出的脚因反作用力而骨头碎裂。
全身上下轧轧作响的同时,我化身为一发子弹,朝龙的喉咙飞去。
插图009
在眼前一切都变成灰色,感觉缓慢行进的时间中……
我看到瓦拉希尔卡即使惊讶得睁大眼睛,也依然准备用龙息【breath】迎击的画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举起《黎明呼唤者【Call Dawn】》,发出战吼。
让这把灵剑发挥力量所必要的《话语》,在我胸口中战士们的记忆已经告诉我了。
……昔日火神布雷兹赐予打算在地底黑暗中生活的眷属们。
历代矮每年透过仪式持续灌注玛那的这把剑,其本质一如它的剑铭。
灵剑《黎明呼唤者【Call Dawn】》。
呼唤黎明的名字──
「《升起吧,太阳【solis ortus】》!」
黄金之剑喷出耀眼的光焰。
覆盖《大空洞》的黑暗在一瞬间被驱散。
炙热的光刃。
寡言的火神赐给眷属们的小太阳──刺入邪恶黑龙的喉咙。
无论龙鳞或颈部强韧的肌肉,光焰之刃全都视若无物,一路贯穿。
──霎时,从切开的喉头喷出蓄积在内的热毒龙息【breath】,当场炸开。
爆炸。
冲击。
身体向上飘浮。
我在一瞬间似乎看到邪龙吊起嘴角,说了一声「漂亮」。
伴随爆炸喷发的瘴毒与高温。
从瓦拉希尔卡口中放射出来的龙息【breath】虽然没有喷向大家,但取而代之地全部袭向砍破龙颈的我身上。
如果用刀切开一条内部积满水准备喷出的管子究竟会有什么下场,想也知道。
虽然想也知道,但我在还没思考之前身体就先行动了。
受到如此大量的龙息【breath】喷袭,肯定连灵魂也不会剩了。不过……
──能够和龙打到同归于尽,应该已经算表现得很好了吧。
我率直地如此认为。
若这就是我人生的落幕,应该不差才对。
将神话时代的龙砍断喉咙,同归于尽。
这是何等精采的结局。
灼热的烈焰与融解至骨的剧毒暴风朝我袭来。
可是──
「──?」
我却没有立刻感受到皮肉灼烧的痛苦,或是骨头融解的难受。
是手臂上的《圣痕》发出微弱的光芒,保护了我。
虽然那光辉很快就被高温与剧毒的暴风吞没。不过……
──我似乎听到玛利斥责我「不可以放弃」的声音。
「…………!」
酷热与瘴毒终于还是突破了《圣痕》的保护,直击我的身体。
皮肤融化、肌肉融化、骨头露出、眼球与内脏也渐渐融解。
在那样的痛苦之中,我紧咬牙根拚命忍耐──
并且拔出了《噬尽者》。
「■■■■■■!」
灼烧的喉咙发出不成声的叫喊,在失明的视野中,我把剑刺入瓦拉希尔卡的身体。
玛那的荆棘窜出的感觉传来。
被毒与热融解、丧失的肉体渐渐修复。
……那是让人几乎抓狂的剧烈苦痛。
全身细胞被烧烂,重生,又再度被烧烂。
即便如此,我依然拚命用反覆融解与重生的手紧握住《噬尽者【Over Eater】》。
融解。
治疗。
融解。
治疗。
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乾脆把剑放开就能一了百了的说。
闪过脑海的这个念头被我硬是压抑下来。
好痛。
好痛。
好痛。
我要活下去。
好痛。
好痛。
融化了。
身体融化了。
治疗。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活下去。
这是和神的约定。
直到最后。直到最后──直到最后的最后!
──我都不能放弃活下去的意志!
在全身灼烧溃烂的痛苦之中……
我紧抓住那唯一的约定,失去了意识。
◇◆◇◆◇◆
──睁开眼睛后,我发现自己倒在一滩血泊中。
「威尔,喂,威尔……!」
「威尔大人!」
梅尼尔与禄摇著我的身体。
雷斯托夫先生与葛鲁雷兹先生也担心地在一旁看著我。
「呜、呃……咦?」
不可思议地,我全身感受不到疼痛。
甚至有种爽快的感觉。
「喂,你有办法讲话吗?清楚状况吗?」
「我没、问题啦……梅尼尔。」
「还不要站起来。」
「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状况很好。」
我站起身子,完全没有感到晕眩。
虽然全身沾满血感觉很不舒服,但也仅此而已。
溅在我身上的血还很温暖,可见我失去意识后并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
我接著环顾周围,发现已化为尸骸的瓦拉希尔卡就静静倒在一旁。
好巨大。正因为静静倒在那里,让人重新体认到它的巨大。
──我砍死龙,而且还活了下来吗?
总觉得莫名缺乏现实感。
《黎明呼唤者【Call Dawn】》与《噬尽者【Over Eater】》都保持著原貌,落在战斗后坑坑洞洞的地面上。
不愧是源自神话时代的武器,看来连龙息【breath】也没能消灭它们的样子。
青白色的矮人战士们大概是因为如愿以偿讨伐了邪龙而不再有眷恋的缘故,身影开始渐渐变得稀薄。
──要是没有他们挺身助阵,我方想必根本没有胜算吧。
「谢谢、各位。」
我向他们鞠躬致意。
结果他们也纷纷举起盾牌与战斧,露出笑容回应我。
非常爽朗的笑容。
「谢谢啦。」
「感谢各位鼎力相助。」
「……朋友们,前辈们,永别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在下与公子吧。」
梅尼尔,雷斯托夫先生与葛鲁雷兹先生依序如此说道。
最后轮到禄语气平静地……
「我必定会让《黑铁之国》重现昔日的荣华。」
将手放在左胸前,这么发誓。
矮人战士们满足地回以微笑后,如白烟般缓缓升向上空。
神的《使者灯火》也彷佛在引导他们似的,静静跟在一旁。
──我们则是好一段时间中,都默默注视著那样的光景。
「…………」
等到目送矮人战士们离去后,我重新确认自己的状况。
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消灭,甚至连真银【mithril】制的锁子甲都变得破烂不堪。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可是被蓄积到最大量的龙息【breath】正面吞没。
现在披在身上的这件外套,大概是禄不忍让我裸身倒在地上而为我披上的。
身体各处还残留有烫伤与浴毒溃烂的痕迹。
仔细一看,《圣痕》也还留在手臂上,让我有点松了一口气。
随后──
「……嗯?」
我发现除了留在手臂上的《圣痕》以外,其他烫伤与溃烂的痕迹都渐渐在消失。
「……咦?」
太奇怪了。
从刚才就很奇怪。
……身体状态超乎寻常地好。总觉得好像从体内深处源源不绝地涌出力量与战意。
「呃……」
我试著捡起旁边一颗大约有人头大的石块。
只靠单手就轻松抓起来了。
──重量方面姑且不说,首先只靠单手的手指应该很难抓住才对,我现在却硬是抓住了。
「啥?」
「咦!」
大家都惊讶得瞪大眼睛,不过──
我有一种还游刃有余的感觉。
于是我试著施力,石块上顿时出现裂痕。
接著继续龟裂,转眼间扩大范围,最后被捏碎的石块从我手中掉落下去。
「…………」
这是怎么回事?
【──毕竟你可是吸收了神代之龙的生命,会变成那样也是当然的。】
啪沙啪沙的振翅声传来。
一只红眼乌鸦降落到我面前的瓦砾山丘上。
是不死神斯塔古内特的使者乌鸦。
◇◆◇◆◇◆
【你的灵魂与肉体在偶然的机缘下被龙息【breath】燃烧,在与龙的生命交战中受到锻炼,又将龙临终前的血液熔入了体内。】
听到这段话,我不禁皱起眉头。
【那表情看来,你还听不太懂的样子……简单来讲,神代之龙的因子已经深深混入你的灵魂与肉体之中了。你能够徒手捏碎岩石也是当然的。毕竟你虽然还保持人类的外观,但实际上已经化为近似龙的「某种存在」了。而现在的你就是完全没有压抑住那样的特性,使其表现出来的状态。只要试试看就能知道,当你在那样的状态下,一般武器根本伤不了你的肌肤,普通魔法师施放的《话语》对你而言也与微风无异。
挥舞平凡的武器只会让武器本身碎裂,亲近《话语》的龙之因子也会增强你《话语》的力量与精准度。至于寿命……会怎样呢?照我观察应该寿命本身并没有被延长,但毕竟对老化或病毒的抵抗力大幅增加的缘故,就结果来说或许会让寿命延长一些吧。】
「…………」
呃……
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效果啊。
【不过──你现在是不是有感受到力量与战意在翻腾?】
「……相当翻腾。」
【我想也是,毕竟是那只高傲暴虐之龙的因子啊。在那状态下,会导致你的兽性增强──你可别对力量过分自满,要努力让龙的因子镇静下来。否则那将会成为导致你毁灭的要素。】
我脑中不经意回想起前世德国英雄故事中的主角──齐格菲。
虽然因沐浴龙血而获得不死之身,却在爱恨中招致毁灭的勇者。
有时候导致战士毁灭的不是战斗,而是所作所为的报应。
【──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凄惨丧命的样子。】
「斯塔古内特……」
不死神的使者乌鸦敲响鸟喙,笑了起来。
从祂身体的末端开始渐渐化为黑色的雾气,缓缓消失。
【虽然彻底把力量用光,不过哎呀,反正碍事的邪龙已经被讨伐,也卖了你一份人情。算是一场不差的交易──你应该有对我感到恩情吧?】
「是的。」
在这点上我不否认。
要是没有斯塔古内特介入,我早就丧命了。
……虽然多少有些不情愿,但祂的确对我有救命之恩。
【那就好!对付像你这样的英雄时,与其靠力量强迫屈服,不如巧妙卖你一番义理恩情,最终反而比较能化为利益!
……被葛雷斯菲尔引走的那些矮人战士们虽然可惜,不过比起现在为了获得他们而使你困扰,故意不提出要求好卖你更多恩情,今后会对我更有好处。】
「祢就是那样的部分让我觉得很恐怖啊。」
实际被祂这样做,我在立场上就会变得很弱。
而且就算祂是灯火之神大人的敌对者,有了恩情我就没办法对祂太冷淡。
仔细想想,布拉德与玛利他们也是在《上王》的事件中被不死神巧妙卖了一份人情。果然这尊神明的本质不是在战斗而是精明交涉。
再加上我们曾经一度认真厮杀过,让不死神也很清楚我绝不退让的底线在哪里。
虽然我对自己说过会永远为敌的发言没有反悔的打算,但面对这神明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应才好。
【那么,我要走了……葛雷斯菲尔,这次也给祢添麻烦了。】
斯塔古内特望向神明大人缓缓降下来的使者灯火,眼眸流露出些许复杂的神情。
──这两尊神明之间想必也发生过很多事情吧。
【不死神斯塔古内特。】
神明大人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现在还不算晚,愿意放弃祢的理想吗?愿意舍弃不死的力量,再度与我一同引导灵魂吗?只要祢愿意……】
【别再说下去了。然后,我拒绝──我要继续追求我的理想。这就是我的决定。】
【这样呀。】
使者灯火摇曳。
感觉寂寞而悲伤。
【……再见了,我的姊姊。】
【嗯,再见了,我的妹妹。】
即使听到这段对话,我也莫名感到可以接受。
──因为我从以前就觉得这两尊神明之间有某种共通的部分。
【好啦,威廉‧G‧玛利布拉德。如今你身为一名英雄更添了光采,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然而随著光亮增强,黑影也会越深。你要切记别为战而狂,别憎恨他人,别沉迷女色……不对,话说你身边根本没女人嘛。】
「不要管我。」
【你想把人生献给那个妹妹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你至少也找个伴侣吧。这样下去不是会害我少了诱惑你子孙的乐趣吗!】
「理由也太糟糕了吧!」
居然连子子孙孙都要被神盯上,这到底是什么诅咒啊!
【要不然──】
使者乌鸩说著,微微歪头。
红色眼眸绽放出妖艳的光芒。
【等我哪天以女性的《木灵【Echo】》降临,然后你跟我生个孩儿如何?】
【…………】
神明大人的使者灯火插入我和斯塔古内特之间,熊熊燃烧起来威吓对方。
【呿!……我又没说要祢把他让给我,只是生个小孩有什么关系?像蕾亚希尔维亚以前不就经常跟英雄陷入爱河,生下半神半人的小孩吗?】
多情的精灵神蕾亚希尔维亚确实有留下很多那样的逸闻。
……但那些主要都是神话时代的故事吧?
【算了,也罢。已经没什么时间,这次我就放弃吧。另外,我想想──】
几乎已化为烟雾散去的斯塔古内特稍微思考一下。
【威廉‧G‧玛利布拉德,以前我曾问过你要不要也受我疼爱对吧?那是骗你的。】
「啥?」
与渐渐崩散消失的使者乌鸦重叠似地……
【我爱著你喔,威廉‧G‧玛利布拉德。】
我眼前浮现一道充满知性又莫名妖艳的女神幻影,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留下这句发言后,我值得尊敬的敌手,伟大的不死神斯塔古内特便非常乾脆地随著雾气消失了。
◇◆◇◆◇◆
「────」
「…………」
好一段时间,包括神明大人在内,大家都不讲话。
刚才那是「那个」吧?是所谓「爱的告白」吧?
……神?对人?而且是明确宣言过会敌对的对象?而且感觉像是说完就跑了。
这下该怎么做才好啊?
正当我感到脑袋混乱的时候,梅尼尔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所谓的女神还真是奔放啊……威尔,祝你幸福。」
「吵死了啦!」
被神明示爱的时候到底该怎么反应才好嘛!
光是人类女性如果做同样的事情就已经会让我伤透脑筋的说。
「……该怎么说呢,那种类型的女性虽然看似个性乾脆,但其实执著心很强,容易纠缠不清。你要做好觉悟喔。」
「拜托你别那样吓我。」
经验似乎很丰富的梅尼尔讲出来就莫名有说服力,让我感到很恐怖啊。
能不能乾脆假装什么都没听过算啦?
就在我们说著这样愚蠢的对话时……
【……我的骑士,以及各位英雄们。】
神明大人庄严的声音顿时让现场莫名松弛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大家都赶紧端正姿势。
【恭喜各位讨伐了邪龙──表现得非常漂亮。】
听到这句话──
现实感这才总算涌了上来。
我打赢瓦拉希尔卡了。
打倒了那只恐怖吓人的邪龙,而且活了下来。保住一条命能够活著回去。
这么一想,安心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我接著感受到神明大人用慈爱的视线望过来的感觉。
【且让我犒赏各位的功劳吧。如有任何愿望,尽说无妨。】
听到那样平静的声音……
「诚惶诚恐。」
禄首先开口了。
「灯火女神啊,请问祢是否可以把邪龙的瘴气从包含《花之国【Lhoth dhol】》在内的这座山脉区域驱散呢?」
【如今邪龙已死,在某种程度上我可以实现那样的愿望。】
「那么就拜托祢,请清净我们的故乡吧。」
「那我的请求也一样。」
毕竟也关系到蒂娜他们嘛。梅尼尔如此说著,耸耸肩膀。
「为了已故的友人们,在下的愿望也是一样。」
「我也一样没问题。反正能与龙一战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葛鲁雷兹先生附和后,雷斯托夫先生也点点头。
……不知该怎么讲,大家真的都没什么私欲呢。
哎呀,要不是这样,想必也不会跟著跑来参加这种胜算低微的战斗吧。
「我也一样……请求祢净化并祝福这座山脉。」
【汝等的心愿,吾确实听到了。】
神明大人的使者灯火如此宣告后,开始咏唱起我没有听过的《话语》。
火焰熊熊燃烧。
散发出圣洁气息的神秘之火──除「圣火」外别无形容的火焰点燃弥漫在周围的瘴气,转眼间延烧扩散。
没有伤害到其他任何存在,唯独将不净的毒气燃烧殆尽。
随著圣火延烧,《铁锈山脉【Rust Mountains】》渐渐恢复为《黑铁山脉【Iron Mountains】》。
【为已故者送上哀悼,为新生者献上祝福。】
神明大人慈爱祈祷般接连说出《话语》。
温柔地。平静地。
彷佛将短暂渺小的存在们经营的生活轻轻包覆起来般。
【愿和平,愿繁荣,愿喜悦降临此地。】
随著《话语》接续,神明大人的《使者灯火》渐渐变得淡化稀薄。
想必就跟不死神一样,神明大人也已经消耗到没办法保持《使者【Herald】》的姿态了吧。
【屠龙的英雄们,愿这块土地以及将其夺回的汝等──】
隔著使者灯火。
我似乎看到总是面无表情的神明大人在兜帽下扬起嘴角,轻轻微笑的模样。
【──永远受到灯火的祝福。】
柔和的声音。
温暖的光芒。
以惊人的速度释放圣火,将瘴气燃烧殆尽后,神明大人的使者灯火便消失了。
和不死神不一样,几乎没有提到任何个人的事情,实在很符合灯火之神的作风。
虽然缺乏像斯塔古内特那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不过我并不讨厌神明大人这样正经八百的个性。
好一段时间,大家什么话也没说。
在一切都消失的《大空洞》内,每个人都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与生存下来的现实感中。
「…………」
我不经意涌起念头,走向瓦拉希尔卡的尸骸,阖上它巨大的眼睛。
闭上眼睛的独眼邪龙,看起来就像在沉睡般。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瓦拉希尔卡都是强大、邪恶而高傲的龙。
我默默为龙献上祷告。
它恐怖的灵魂究竟会往何方去,我并不清楚。
瓦拉希尔卡自己说过,所谓活著就是应该在燃烧的过程中绽放光芒。
或许它甚至拒绝归返轮回,选择让自己灭亡了也说不定。
──即便如此,我依然为它祷告。愿此龙的灵魂得到祝福。
「……好。」
祷告结束后,我转回身子。
「虽然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处理,但我们就快快收拾掉,快快回去吧。」
「是!不过威尔大人请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不不不,话不能那样讲啊。」
「少啰嗦,给我去休息。话说,你这家伙太爱乱来了啦。」
「一点都没错。我实在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在那个时候冲出去……不过,你那一剑确实砍得漂亮。」
「是啊,有如太阳般耀眼的一剑,在下想必这辈子都忘不掉──等回去之后要好好庆祝胜利才行!」
「哦,好点子!对了,把《花之国【Lhoth dhol】》的人也招待过来,让他们演奏音乐吧。」
「听起来真不错!另外也要准备美酒与料理──」
「托尼奥跟碧肯定都已经准备周到啦。可以盛大庆祝一番了。」
「哇~真教人期待……!」
大家如此闲聊交谈,说笑一段后,便很有默契地互相举手击掌。
「啪!」的清脆声音顿时响彻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