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堂课以魔学观点探讨密室杀人
1.
事情发生后隔天,星期四的第三堂课。
「嘿哟,小周子!」
我才刚走进基础英语教室,就看到理惠对着我用力挥手,冰鱼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不过却找不到印南、千里、还有凛凛子的身影。
人没凑齐的教室一角,显得非常空荡。
「怎么怎么?小周子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耶。这样不行嗳,一个好好的年轻人老是愁眉苦脸的像什么话。啊,小周子,难道是因为『那个』来了?那就真的没办法罗。」
理惠往放下书包入座的我背上用力一拍,然后这样教训着我……所以说拜托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说这种玩笑话好吗?今天说的实在太没品了,再怎么说,我还是拥有常人的羞耻心。
「小冰子从今天一早起就完全不甩我,所以阿姊我正寂寞得快死啦。小周子,要安慰我啦。」
「…………那是无所谓啦。」
我不轻不重地回应着开玩笑般往我这边倒过来的理惠,同时往冰鱼背后瞄了一下。从她身上散放出比平时更加尖锐的带刺气息,就像是背对人的刺猬一样。
相反的,理惠的话比平时更多了,仿佛生怕只要出现片刻沉默,她就会整个人都被沉默吞没似的。
躁郁状态的理惠和阴郁状态的冰鱼成为鲜明的对比,我夹在这两个人之间叹着气,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每个人度过悲伤的方式都各有不同,我并没有权利与资格去阻止。
结果凛凛子在昨天始终没有醒来,我们则各自回家去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些什么。
昨天在救护车抵达,我们也前往医院之后,似乎有好几辆警车依序开进魔学系,封锁案发现场的屋顶进行仔细搜查。有不少学生都看到了,所以校园中从今早起就一直在谈论着「古怪广播的杀人预告终于下手了」的传闻。而传闻又是一种最不负责任的东西,会在人们口耳相传的过程中逐渐加油添醋。所以在传到我耳中的时候,已经荒腔走板到变成「昨天魔学系的新生被五马分尸,死了」。
「我听到的传闻被传成这样了:『凶手用被害者的血在墙壁上大大地写下留言:这只不过是连续杀人案的第一个受害者罢了。』」理惠感到十分可笑似的哈哈大笑:「传闻这玩意还真是一点都不可信嗳!全是些信口开河的人。话说那个五马分尸是怎样?分成五块?白痴啊,人分成五块还能活吗?可小凛子明明就没死嗳!」
「理惠!」
冰鱼打断理惠的轻浮语调,厉声说道:「停止吧,听了就叫人生气!」
理惠嘻嘻笑道:「停止?停止什么?你是指停止当人吗?」
「别扯到其他地方去,我是叫你不要说废话!」
冰鱼回过头来,一副明显焦躁愤慨的模样,眉间爆出青筋。
理惠却以令人更加不悦的动作,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嗳哟,好可怕!人家真的敌不过小冰子啦,救人呀,小周子!」
理惠又往我这边倒过来。突然牵扯进两人争执之中的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才好,只好交互看看她们两人。不妙,眼前可没有能够当她们俩和事佬的人存在。
我还以为局面会演变成杀戮战场,不过我猜错了,因为冰鱼把头转了回去。
「……算了。」
冷冷地撂下这句话以后,她就带着原本摊放在桌上的课本与笔记本,移动到教室最前面的座位上,像在表示恕不奉陪了。
理惠的表情呆滞了一下,随即——
「……什么嘛,本来还以为终于要恢复她的本色了,小冰子这傻瓜!」
理惠颇为不爽地哼了一声——然后有些寂寞似的——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就冲出教室了。
「……啊。」
我直起身子,但是因为讲师在这时候从前门走进教室,使得我错过机会,就这样留在教室中接受点名开始上课。
(冰鱼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坐在最前排位子上的背影思考着。不,当然凛凛子出了那种事,我很能明白她会心情低落,所以理惠像平时那样闹着玩,才会令她更加生气吧。这点我还懂。
令我感到疑问的是,她看起来像是处于一种极度愤怒中的状态。话说回来了,如果她真的心情低落,应该会和印南与千里一样,没有特地来上学的力气吧。驱动她离开家门、搭上电车、长途跋涉来到校园的,是源自于针对某种对象发出的愤怒能量。也因为受到怒气支配的缘故,她现在没有余力理会他人。所以即使理惠缠着她,她也冷淡以对。她的表现令我有这样的想法。
上完九十分钟的课,教室内环绕在充满解放感的喧嚷声中后,冰鱼站起来转向我这边,与我对上视线。她似乎颇尴尬,一下子转开视线,不过随即又往我这边走过来。
「……理惠呢?」
「在开始上课前就跑出去了。」
「喔。」冰鱼说道:「我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太恶劣了一点?」
我想不至于,可是又觉得有可能,不过我两个答案都没说出口。
我虽然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最后还是一咬牙问了出来:「令你那么愤怒的原因是什么?」
冰鱼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不过可能是马上就又回想起那种焦躁愤慨的心情之故,她握紧了拳头。
「周也看到了吧?老师昨天在医院时的态度。」
「……嗯。」我在内心点点头。原来如此,谜底解开了。
「那个人在手术结束时,对凛凛子的伤势一点也不关心。不,不只是这样,甚至在听到凛凛子成为牺牲品的案件内容时,还口无遮拦地说出『有趣』什么的!」
「…………」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那样的人能够立足于教导他人的立场上……!法术师这种人,根本就是为了满足自我欲望,可以不惜一切的下流人种……!」
冰鱼激动地厉声说道。不过在回过神之后,她叹了一口气:「抱歉,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吧。」
说着她就走出了教室。
我也不由得跟在她身后走去。
在走出综科大楼以后,我看着她走向校园中某处的背影——她是要去哪里呢——(……对了!)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以前曾经隐约听理惠与千里提过,她们说「冰鱼是讨厌法术师的死硬派」。
我现在已经可以了解那个理由了。
只要稍加解读历史也可以得知,老实说法术师这种存在多半都是些只顾私利私欲、任意妄为的人。虽然有时候也会凑巧造成使事态朝向好方向发展的结果,不过当然也会有完全相反的状况,引发莫大的灾难,有时候还会留下使几千万、甚至几亿的人陷入绝望事件的记录。
——不仅是法术师,凡是被世人称为「天才」的人种,大多都只愿意仰仗自己的才华,即使明知道自己所要走的路会造成多么毁灭性的结果、会使多少人遭受池鱼之殃,也会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可是追根究底,世界毕竟还是靠着那种「被选上的人」运转;甚至可以说,那种拥有潜在破坏性激情的人才会是「天才」。如果没有那份激情,说不定根本拥有不了天才的能力。
但是——
冰鱼不能容忍的就是那点吧。那是一群拥有足以推动世界的能力,却只为了私利私欲去使用它,有时候还会在历史上留下无法抹灭之污点的人,那样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能容忍的。然后——法术师更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老师的确不是什么善类,即使说她是个坏蛋也不成问题。但是——
「我啊——」冰鱼维持背对着我的姿势说道:「我是为了证明法术师根本没有什么存在价值,才来念魔学系的。」
「法术师吗?」
「嗯。魔学对人类而言绝对是一门有益的学问,所以我才无法忍受任由法术师独占魔学的一切,法术师对人类面言只是种灾难罢了。就是因为那些人独占魔学任意妄为,魔学才会在十七世纪时消灭……」
我没有反驳。
冰鱼说的是事实,这件事也有刊登在世界史的课本上。
——在十六世纪的德国,为了脱离已经腐败的旧天主教,宗教改革运动经由路德之手发扬光大。后来这个运动扩大到全欧洲,透过此运动,原本涉足国家利益输送中饱私囊,导致信仰徒剩空壳的基督教会,得以改善体质重获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则有一个阻碍存在。
那就是法术师。
法术师从中世纪初期时起,就已经利用他们的智慧与法术参与政治,侵蚀到国家中枢。由于当时的国家与教会有密切关联,使得教会的洗礼仪式也顺势加入众多魔学要素,这也被视为信仰之所以腐败堕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会为了扫除法术师,以天主的名义想出一个疯狂的计策。
……那就是「狩猎女巫」。
新教教会主张「把为了私利私欲横行无忌的一干法术师全都视为异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连法术师这种存在本身都予以彻底否定,一一抓起来处死。「狩猎女巫」的活动藉由众多信徒传播到世界各地,历经长达百年以上的时间,终于把法术师消灭殆尽。不仅如此,凡是加上魔学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献与资料、从文化财产到遗迹的一切事物——都被彻底埋葬在黑暗之中,魔学的黑暗时代由此开始。
然后到一六四三年(「一律死散」之年),也就是相传为当时最后一个法术师的德国召唤法术师娜米·朱米艾里亚遭到暗杀的这一年,魔学实际上已经被视为灭亡过一次了。
但是——
即使如此,仍然有幸存下来的法术师。虽然数目已经减少到只剩全盛期的数千分之一,但还是撑过了黑暗时代,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再次登上历史舞台的日子到来。
接着到了风暴余波也已散去的十九世纪,终于出现一个叫伊利法斯·利末(注:EliphasLevi,一八一零~一八七五,原名为AlphonseLonisConstant。克劳利正好在他过世的那一年出生,曾经自称是他的转世)的法术师带头兴起魔学复兴运动。这个复兴运动扩张到他的祖国英国全土,进行着各式各样的研究。英国之所以直到现代依旧是魔学大国,在魔学方面具有主动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利末以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大法术师之身名留青史,而他的成就又交棒给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大法术师亚历斯特·克劳利。
魔学灭亡的背景有着浓厚的政治色彩,所以也不能说原因全都是出在法术师身上。不过部分法术师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横行肆虐,是导致这个后果的原因之一,也是个不容否认的事实。
——冰鱼问我是否知道「不可能的课题」这个辞汇。
我点点头,老师以前曾经使用过这个辞汇。
「『不可能的课题』这个专有名词,是指在现代魔学中被视为不可能实现的法术,其实它的原文是losttask。之所以会用到『lost』这个表现手法,原因就在这里,意思是指『以前是可能实现的』。」
冰鱼再次背对着我向前迈步。
「我要尽量使这个『不可能的课题』一一消失,找出不是法术师也可以实现法术的方法,我要证明对魔学面言,法术师并不是必要的。」
毅然做出异想天开般宣言的她,背影却显得如此堂皇。她在说的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她自己应该是最清楚这点的人吧。然而她依然这样把话说个分明,那是要同时兼具对自己的自信与对魔学的热情才办得到。
「…………」
她没有停下脚步。在走出综科大楼周边之后,我们穿过时钟花园,直往校园南边的方向走去。我这才终于察觉到她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她是打算去跟法术师对决。
2.
在打开研究室门的瞬间,一股阿摩尼亚的异臭便扑鼻而来,冰鱼和我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唷,怎么一起来啦?」
「呜嗯,请问……您是在做什么呢?」
老师以快活的语气对我们打招呼,不过我们却没有那种余力。
室内乱成一团。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进来的烧杯,与长颈玻璃瓶之类的实验器具成排地摆放在长桌上,里面还有紫色或群青色的液体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地板上到处都是用途不明的机械,它们的插头还插在墙边的插座上,奏出嗡嗡……的诡异运转声。还有一本本摊开的书籍在办公桌上堆成小山。老师本身则是白衣加口罩的打扮。
「稍微做点链金系法术的实验,我想做放大器。」
「啊?」
我先把追问的事丢到一边,现在更重要的应该是设法解决这股臭味吧。
老师关掉地板上那些机械,然后打开所有窗子与抽风机。
我们一直到十五分钟以后,才终于能够走进研究室。
我们盯着地面,步步为营地往里面走去,落坐在长桌旁的椅子上。
老师则往旋转椅上坐下,脱掉口罩点起烟,以一脸享受的模样吞云吐雾起来,同时拿开烧杯上的盖子,用镊子从混浊的液体底下,夹出一小块乒乓球大小,看起来就像还未切割过的蓝宝石原石的透明矿物。
「这就是拿来当放大器的材料……话说回来了,知道放大器是什么吧?」
「呃,基本上算是知道。」
我回答了之后,坐在我旁边的冰鱼也默默点头。这也是已经在字谜中预习过的东西了。
专门用来演术法术的工具,也就是器材(instrumnet)——简称「魔器」。魔器种类众多,像是杖、剑、镜子、宝石、水晶球、卡片、黑髑髅等等都是。就像音乐要随演奏内容而改变乐器一样,在魔学中,施行法术时所需要的魔器,也会视演术内容而有所不同。
而「放大器」的原文则是amplifier,在英文字典也可以查到它的意思——顾名思义,就是一种用来放大的辅助装置了。在音乐的领域中,用来放大音量的器材也是叫做这个名字,只是在魔学中,它是用来放大经由演术而得到的法术效果本身。顺带一提,无论是魔器还是放大器,它们的制造技术都是被归类到链金学系统。
「接下来只要把这玩意调整一下形状,刻上放大回路的魔方阵,基本上就算是完成了。不过在这种程度的研究室提炼出来的东西,效果也很有限就是了。」
「是挺小的耶。」我直率地说道。因为就算是音响器材中的放大器,也差不多是有电冰箱那么大的巨大机械。
「因为这是用在个人单独演术上的类型嘛,用在实验上的家伙可是更大喔。不过那种东西带不进来吧?」
「啊,既然如此,那别用放大器不就好了?」
「是没错啦。」老师翘起二郎腿:「不过就算是法术师,如果不仰赖外在条件放大输出功率,终究也是做不出什么大事的啊。」
「咦,是那样的吗?」
「对啊,要不然自己去试试不用放大器来演术,然后看看能做出多少事吧。」
「那难道说……」我问道:「只要有能无限放大的放大器,不管什么法术都可以演术吗?」
「理论上是。」
「理论上?」
「因为放大率越高,法术师本身也需要具备越高的演术力才行,这和演奏乐器一样。比方把吉他接上放大器来演奏,音量放大后,会出现原本难以比拟的巨大魄力。但是些微的杂音与一点走音也都会被一起放大,所以只要有一点失误,就立刻会破坏掉曲调XX吧?法术也是一样,放大器的放大率越高,演术者就越需要具备纤细正确的演术力才行。」
「原来如此。」也就是所谓的高风险高报酬罗,这样确实不错。
对了,魔学误解中最常见的,就是一种叫做「魔力」的概念。不知道为什么,不了解魔学的人常常会以为施行法术会需要用到——常人不具备的某种特殊能量——魔力,然而实际上在魔学中,并不存在「魔力」这个用法。
在法术的演术中,需要的不是能力,而是才华,并不是比别人多拥有些什么或少拥有些什么的问题。问题在于是否具备感知听觉范围外之「音」的才能——就只是这么单纯而已。因此放大器所放大的并非魔力,而是法术效果本身。
「要在奥兹做这类实验的时候,得经过层层申请才行。再加上审核时间有够久,有时候一旦被评议会的老头们认定有危险性还得中止,麻烦得叫人受不了……就这点面言,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棒极了!」老师这样说。
的确,所以就索性放手大干了吗?不过,我还是认为这类实验,应该要在链金学科的专门实验室进行。这里是每周都会有学生来参加专题研究的地方,真希望老师也能为学生们的人身安全着想一下。
老师把刚做好的放大器材料放在浅底盘子上。
「好了,说说今天的来意吧,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
「我今天前来,是希望老师能够为昨天的态度道歉。道歉的对象当然是凛凛子。」
冰鱼突如其来的拘谨话声让我吃了一惊。这么直接啊?
而老师却不解地歪着头。
「我做了什么吗?」
「您笑了。」
冰鱼用一成不变的冷静语气接话,然而我知道她的冷静只是一种演技。在她那张几乎面无表情的面具底下,有着足以烧熔厚重岩盘的激情岩浆,正翻腾如沸。
「凛凛子遭遇到那样的惨剧,老师却只在乎案件本身……甚至还大笑着说什么事情很有趣,实在有失体统。不,身为一个人,这种行为是可耻的。」
「啊哈,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老师双手环抱在胸前——然后笑了:「在真真是为朋友着想呢。」
我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在那瞬间——
果然,冰鱼爆发了。她猛然踢开椅子站起身来,拳头敲向长桌。
「我——」她的声音发颤:「唾弃你,老师!」
「…………」老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回望着冰鱼,一副叫她有话就全说出来的模样。
「为什么?为什么您笑得出来?为什么您能够说得出『有趣』这种话?凛凛子……她都已经那么惨了……到底有什么有趣的呢?伤害我们很好玩吗?玩弄、嘲笑、伤害我们就令您那么愉快吗?法术师连体谅他人伤痛的良心都没有了吗……!」
双肩颤抖着俯视老师的冰鱼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像是从五脏六腑中挤出的悲痛之声,在研究室中回荡了好一阵子后才消散。
「我可没有那种意思喔。」老师叼着香烟耸耸肩:「我说的『有趣』,是指事情的谜底,并不是指三嘉村遇害的事。」
「……一、一样的!光是在那种场合下还能哈哈大笑的表现,就叫人不得不怀疑起您是否毫无神经可言!」
「可是三嘉村又不是真的被杀害,只是受点小伤而已,医生也说过她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应该是你太过于神经质了一点吧?」
「只是受点小伤而已……?您是怎么听别人说话的……?凛凛子被毁容毁得那么惨,连医生都说不可能完全治好了耶……?您不懂这是件多么残酷、多么令人绝望的事吗……?」
在慷慨激昂的话声中,冰鱼眼角隐隐浮现出泪光。她伸手抹去它,但是却怎么抹也抹不完,最后她终于紧咬着下唇颓然坐回椅子上。
「哼嗯……」老师顿了一会儿说道:「在真真的是很为朋友着想呢。」
她说的话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不过听起来似乎多出了一点温柔的味道。
冰鱼好像也感觉到了,她——虽然表情依旧那么严肃!抬起了头来。
「当我们发现三嘉村倒在屋顶上的时候,我应该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样不要紧,没什么好担心的』。」
老师承受着冰鱼的注视,把椅子转过去背对我们,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红中拈熄香烟。
我想起了我们在屋顶上找到凛凛子时的事……记得老师确实是说过那样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呢?」
「所以说——」老师回过头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罗。三嘉村的伤不要紧,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那种伤势可以完全治好。」
冰鱼露出难以想像会出现在她身上的目瞪口呆表情,她双颊上的泪痕依旧未乾。那种表情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被推落大楼,望着逐渐接近中的地面,以为自己已经没救,就要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突然被闹钟声以及母亲轻轻从梦中摇醒似的,感情的指针在困惑中以最大的幅度剧烈摆动。我也不是不了解那种心情。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
医生说过,凛凛子的伤不可能完全治好。一如所述,这可是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状态。那要怎么治好那些伤呢?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问自明了。
「——是要用法术吗?」我问道。
「当然了,我可是法术师喔。」不出我所料,老师一口承认。
「但、但是!」太过于突如其来的救赎使得冰鱼难掩困惑之色:「……不应该会有那种事,不可能。即使是在控制物质反应的链金系法术中,控制活体反应——治疗疾病与伤害也是最高难度的法术。在现代魔学中几乎都被归类到『不可能的课题』之中。」
「爱信不信随便你罗。」老师说道:「不过三嘉村的伤势会完全痊愈,这是绝对的。要我用我的法术师生命发誓都可以。」
「………」
老师都这样放话了,所以连冰鱼也提不出异议了。而且说到底,老师放话的内容是凛凛子的伤可以治好,在盼望此事成真的心情之下,她应该完全不会有想要去找理由否定的心态吧。
——我突然有个念头。老师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能够不当一回事的嘻笑呢?正因为她在屋顶的时侯就看穿了凛凛子不会有生命危险,也知道她的伤一定可以治好,所以在那之后才能够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事情的谜底上头?当然了,这也有可能只是我把老师想得太美好了。
冰鱼略微——即使她已经相信老师真能把凛凛子的伤完全治好,不过显然依旧认定老师的态度有失庄重,所以毕竟只是「略微」——放松了严肃的表情。
「凛凛子的伤真的治得好吧?您会帮忙治疗吧?」
「是啊,不然我写张誓约书给你好吗?」
「……不,不必了。」
冰鱼总算得回平时的冷静。在镇定下来以后,她像是在反省着刚才的发言,直朝着老师鞠了一躬。
「老师,我刚刚说得太过分了些……我很抱歉。」
「我没放在心上。因为要比失礼,我们是彼此彼此嘛。」
老师爽朗的态度使得冰鱼身上的严峻气息又消退了一点。
「好啦。」老师站起来:「我要去个地方……怎么样?如果有兴趣,也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冰鱼和我面面相觑。
「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屋顶。」我一问,老师就露齿一笑,十足名侦探风范:「我刚好心血来潮,正想去现场搜证一番呢。」
3.
在通往屋顶的楼梯前,拉有「禁止进入」字样的黄色胶带。应该是警方用来阻止一般人进入的吧。
「嘿咻!」
但是老师不当一回事地钻了过去。
冰鱼和我再次面面相觑起来。
「怎么了?快过来啊。」
「老师,您要进入这里的事,有先得到警方的同意吗?」
对于冰鱼的问题,老师理所当然地摇摇头。
「谁管他那么多。好了,走了啦。」
老师对我们非议的视线视若无睹,自顾自往楼梯上走去。
冰鱼的表情呆住了,不过她随即也豁出去了似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从胶带之间钻过去。我也跟在她后面——当我这样做的时候,蓦然有个东西掠过我的视野范围之内,所以我的视线便朝向它射去。
那个东西是设置在走廊天花板上的监视器,它那圆形的镜头始终盯着楼梯前附近的走廊不放。从监视器的位置来考量,要走上屋顶而不被它拍到应该不可能;但是攻击凛凛子的凶手却并没有被它拍到……
我一面粗略地观察着监视器,一面跟在老师与冰鱼后面走去。
屋顶上已经有三位先客在了,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子就是昨天负责在医院向我们问话的须津黎人警部,因此另外两位应该也都是刑警吧。
他们正以深思的表情在讨论着。
「……那就是说,监视器果然没有拍到凶手的身影罗?」
「是的,久远。我也检查过两遍了,所以我想不会看漏。再加上我的部下也确认过次数,录影带都已经快被我们看到刮伤了。」
「哼哼,因为实际上的记录媒体并不是录影带而是影像档,所以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有刮伤这种事的喔,须津。」
「……那真是抱歉了,暮具兄,毕竟我是旧时代的人嘛。」
「你们俩够了喔,我们杀人课三杰自己人要好好相处啦。」
「那个,久远,我之前就很想说了,可以请你不要使用那种奇怪的称呼吗?」
「没错。虽然我无意和须津一个鼻孔出气,不过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与他算是意见一致。」
「为什么啊?听起来不是很威风吗?」
「……会很威风吗?」
「……天知道。」
须津警部像脸皮抽筋般的苦笑着,另一位男性则耸耸肩。
老师快步往他们三人的方向走去。
发现到此事的须津警部瞠圆了眼睛,另外两人也转头望向这边。
「你、你在做什么!这里是禁止外人进入的耶!」
「没什么,只是来做点现场搜证。啊,对了,我会自己动手,所以你们不用理我,继续聊你们的就好。」
老师把手插在大衣口袋中说道。
「不,就算你叫我们不用理你……」
可能是因为老师表现得太处之泰然了,须津警部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旁边的女性把手搭在他肩膀上问道:
「须津啊,这位是?」
「啊、啊啊,呃,是在被书者参加的专题研究中担任讲师——」
「我叫佐杏冴奈,请多指教。」
「……佐杏?」在听见老师名字的时候,那位女性脸上掠过一抹讶异,然后马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请问,您该不会就是那位从奥兹来的……?」
「是我没错。」老师给予肯定的答案。
「果然!那么您就是真正的法术师罗!」她整张脸亮了起来,拿出自己的警察手册:「——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久远成美,欢迎您来到日本。能够见到真正的法术师是我的荣幸!」
接着久远成美警部还害羞地问老师愿不愿意跟她握个手。
她看起来和须津警部岁数差不多,还很年轻,脸上几乎未施脂粉,全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勃发的生气,使得她看起来充满了魅力。她是个健康型的美人,一头俏丽的短发与她极其相称。
老师一答应与她握手,久远警部就雀跃万分。老师也马上打蛇随棍上:
「对了,我也想看一下现场,没关系吧?」
「是,当然没关系,请尽量搜证!」
「呃,喂,久远!」须津警部拉住久远警部:「不行啦,怎么可以让无关的外人进入现场!更何况目前她也是嫌疑犯之一——」
须津警部说到这里连忙刹车,把剩下的话咽回口中。老师在前半段案发时间内,确实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我也一样就是了。
久远警部叹了好大一口气,竖起食指。
「听好了,须津。这一位呢,乃是全世界仅存的六位法术师之一——甚至被尊称为『全人类的遗产』喔。既然在事情发生时有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在场,岂能不请她协助调查呢?」
「但、但是警方也有警方的面子要顾吧……而且这个案子基本上是归我指挥的——」
「面子?面子是什么?什么面子!」久远警部的声音中蕴含着怒意:「我们应该做的事是不惜一切努力去破案,那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的骄傲吧!至于最后破案的人是谁,应该并不是重点吧?靠面子是破不了案的,不是吗?」
久远警部步步进逼,须津警部畏缩后退。这时候另一位男性也像趁胜追击般的支援久远警部的论点:
「久远说的对,须津。而且英国的伦敦警察厅也有过正式向奥兹的法术师请求协助,结果破了好几件悬案的前例喔。」
须津警部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又后退一步。
(喔喔……)
原来也有那种好心的法术师存在啊,有点意外。看来因为待在老师身边的缘故,使得我的脑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植入「法术师=旁若无人」这个公式,一直到现在才惊觉到那是个误解。
那位男性斜眼看了须津警部一眼,然后面向老师自我介绍:「——抱歉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部暮具总,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他的年龄应该也和另外两人差不多吧,长得相当英俊。头发上了发雕再随手抓过,有种粗野的风格,而穿戴在他身上的无框眼镜与西装却营造出优雅的气质。虽然这样说对须津警部很失礼,然而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简直是高下立判。
不过——
除了须津警部以外,另外两位警部的魔学知识倒是相当叫人意外。在日本人之中,对魔学有如此了解的人相当少见。果然因为是年轻人的关系吗?
不知道哪本杂志曾经做过一项调查,日本国内对魔学的理解程度,在年轻的族群中拥有压倒性的高水准。这应该和网路及手机的普及现象一样,重点就在于是否具备接受新事物的弹性思考,而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弹性比较高。虽然日本向来不重视魔学,然而魔学在日本应该也迟早有一天——就像网路和手机一样——会浸透社会,成为日常生活中人人皆可谈论使用的一部分。
最后被他们俩驳倒的须津警部无话可说,缩了起来。昨天的那种威严,如今已经连影子都不剩了。感觉像是已经可以看出这三位警部之间的关系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
须津黎人。
暮贝总。
久远成美。
——不,我什么都不会说,这类需要前提性知识的吐槽就交给印南吧。
名正言顺得到现场搜证许可的老师在屋顶上绕了一圈,同时像是在俯瞰整个现场般,开始观察起来。
屋顶上只有一小问用来当成出入口的独立楼梯间存在,除此以外的地方都空荡荡,只能任凭风吹雨打。为了预防有人不小心摔下去,在屋顶周围用水泥建造了一圈矮墙,不过高度仅只到我的膝头而已,所以头向前探就可以轻易看到地面。
老师绕着屋顶的四个角落走来走去,还蹲在那些地方不知道专心地观察些什么,不料没多久后她却突然弹起身子跳上矮墙往下张望,让我这个在一边看的人都差点吓死。
由于魔学系大楼是七层高的大楼,因此屋顶上的风很强。老师伫立在比任何人都更高的地方,发丝与大衣迎风翻飞,那副威风凛凛的模样真的很酷,绝无灌水,恍如货真价实的名侦探。当然,因为我可不想遭遇一阵狂风吹过后,在没有救命绳之下进行一场高空弹跳——之类的状况,所以我并没有跟着照做就是了。
「嗯……」
老师双臂环抱在胸前念念有词地回来这边,然后向久远警部发问:
「科学监证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没。」久远警部摇头:「现场完全找不到任何疑似凶手留下来的指纹、毛发等证物。」
「凶器呢?」
「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掉落在被害人身旁那把刀长约二十公分的小刀了。伤口形状与刀刃一致,刀身上也没有找到凶手的指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小刀刀柄部分有沾上被害人右手食指的指纹——」
「哦?」
「搜查本部认为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只是在被害人碰巧摸到它的时候沾上的,应该没什么可疑。」
我回想起那把掉在凛凛子身边染满血迹的小刀,那就是凶器。但是,如此一来!
「喂,周!」老师突然叫我。
「什么事?」
「来整理现状,把事情的问题点一一列举出来。」
虽然被出了个唐突的题目,然而我并不是很意外,因为这已经是老师第三次特别授课了,什么事总是会有习惯的一天。
「呃——这个啊。」
我一面以含糊不清的开场白争取时间,一面拚命用脑。我能够顺利扮演好华生这个角色吗?
「——昨天午后,在这个地点,发生了我们的同学三嘉村凛凛子被不明人士毁容的案件。综合同专题研究组的酒匂理惠、午沼千里的证词,以及我们前去找她的行动来推算,事情是发生在第二节课结束后到第三节课上到一半时的这段时间中——也就是大概从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到下午一点四十分之间。」
我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缓缓地继续说:
「唯一可通往屋顶的楼梯上安装着监视器。目前我还没有看过那段影片,所以不能说些什么,不过根据警方的说法,影片中并没有拍到凶手的身影。」
「……没错,监视器只拍到被害人前往屋顶而已。在那前后——至少在案发时间内没有任何其他人出入屋顶。」
须津警部有些不悦地说道,言下之意是在主张自己并未出错吧。
「呃——那么就在此断定录下来的片子中并没有拍到凶手。既然如此,那就和昨天印南也说过的一样,在案发当时,这个屋顶处于密室状态。这就是第一个问题点。」
我看看老师,她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歇口气以后又开口了:
「接下来我要调动一下事情顺序……大约在一个星期前,魔学系就已经出过一件事了,那就是有人在广播中做出杀人预告,不过在那个广播中有个无理取闹的要求——明明没有提供任何提示,却要人『猜猜被害者是谁』。我不了解这个要求的用意——不过根据老师的说法,这句话要传达的讯息并不是『在凶杀案发生前猜中被害者是谁』,而是『在凶杀案后猜出遗体是属于什么人的』。照这样解释,确实就全都可以解释得通了。至于要怎么样使受害人的遗体难以辨识,那就是需要使指纹、长相、齿模、眼睛的虹膜这四种辨识条件全都失效。而昨天我们找到凛凛子时,这四种手法已经有一种用在她的身上了。也就是说,凛凛子是被那个做出古怪广播的人攻击,被凶手选为执行杀人预告的对象……」
我竖起第二根手指说道:
「这是第二个问题点。不幸中的大幸是,凛凛子没有被杀死,目前在医院中休养。不过,为什么凶手都已经特地制造好密室状况了,却没有杀死她呢?还有——」
我继续竖起第三根手指:
「第三个问题点。为什么凶手要把会成为线索的凶器留在现场?」
我放下手做个总结:
「当然其他还有堆积如山的琐碎疑问,不过我认为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三点……完毕。」
「——嗯。」老师点点头:「算有六十分了吧。没有先照前后顺序说,再加上有些部分讲得太简略,会让人有几个听不太懂的地方。」
挺严格的评价。不过还是给了个及格边缘的分数,代表老师是手下留情了吧。
「密室之谜啊……」须津警部开口:「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那个,如果使用法术,会不会就有方法可以不经由楼梯来到屋顶呢?」
「须津!」久远警部一把抓住他肩头,但是须津警部并没有住口。
「听说那个播放古怪广播的人自称是克劳利,而克劳利又是存在于现实中的法术师,现在则听说失踪了。所以如果凶手真是克劳利本人,就有可能是使用法术进入这个屋顶的吧?」
(不对——)我这样想,在场的所有人应该也都是这样想的吧。
须津警部在怀疑的对象完全不是克劳利。对于那种根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像是鬼故事中的鬼一样虚无的存在,他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他怀疑的人是老师,并把方向带到眼前的法术师,正是使用法术制造出密室的凶手上面。
我看了老师一眼,寒毛竖了起来。因为老师已经露出那个勾起嘴角的邪气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须津警部有些不太舒服地问道。
老师没有回答他。
「在真。」
「有。」
这次找上冰鱼做为授课的对象了。
「你来说说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在不被楼梯上监视器拍到的状况下,在这个屋顶上伤及他人吧。」
冰鱼沉思了一下。
「没有。」一口断定。
「……哎呀,真遗憾,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了。」老师耸耸肩。
须津警部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视线挪到冰鱼身上,要求她详细解释。冰鱼以一贯的冷静有条不紊地作答:
「——魔学绝对不是无所不能。对于魔学不太了解的人,常常会从字面上去解读,把『魔学』这个字眼着重在魔这个字所代表的神秘力量上,误解成『魔学无所不能』。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它具有和科学相同的本质,是非常实际而有逻辑的。比方说,如果能够飞行,那么要进入这个屋顶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是『飞行』在隐秘系法术中是属于最高难度的法术,到现今已经成为『不可能的课题』——在现代魔学中,还未曾有过任何成功的例子。要用遥控方式操作小刀在远距离外作案的方法叫『念动』,这是同属于隐秘系与神智系两个系统的复合法术,实行难度甚至比『飞行』还要高,也同样是『不可能的课题』。如果使用『催眠』或『暗示』之类的法术混淆他人的神智,使对方看不到自己、或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虽然可行,然而这两者都不可能躲过摄影器材的拍摄。使用『诅咒』固然可以在某些条件下杀伤位于远方的目标,但是要像这个案子一样,准确地伤及诸如脸部之类的特定部位则不可能,更何况还要达到只伤不死的程度——因此以结论面言,没有法术能在不被楼梯监视器拍到的条件下,杀伤位于这个屋顶上的人。」
「嗯,有九十分喔。」
老师做出评分,是比我高上不少的分数。
须津警部说不出话来了。
「那么凶手果然并非法术师,而更可能是使用某些物理性魔术手法的普通人吗……」
这样低语的人是暮具警部,他推推眼镜的那个动作跟冰鱼有种相似的味道。
「那、那么……」须津警部靠近屋顶边缘说道:「假设一下,凶手会不会是用绳子从那边的教育系大楼屋顶过来这边呢?」
教育系大楼建立在邻近魔学系大楼的西侧。由于教育系的学生比较多,建筑物规模也比较大,所以以高度来说,那边大概比这边高出三层楼。如果要从其他地方移动到这个屋顶上,确实是只可能从教育系大楼那边着手了吧。但是——
「哼,那要怎么在这边搭上绳子?」
「这个嘛,假设一下,像是绑在箭尾上,用弩弓什么的射过来——」
「不可能。」暮具警部马上否定:「那边与这边的距离粗略估算也有五十公尺。你想想,在这样的距离下,有什么样的箭可以在射过来后依然保有刺入水泥建筑物中的威力?更何况依据你的推理,箭上还要系着绳子吧?光是这点就会让箭速大减了,以物理性观点面言是不可能的。」
「呜……」
是的。
虽说邻近,但两栋大楼间也隔着一段不算短、并不是可以轻易从半空中往来的距离。
「就是说啊。而且如果真是使用这种魔术手法,那么在现场某处应该会留下箭痕。就算箭没有射入水泥中,而只是射落在这边的屋顶地面上好了,同时箭也没有直接绑着绳子,而是绑着更轻的东西——比方说先把钓鱼线绑在加上滑轮的箭上,然后线尾再系住绳子,等到钓鱼线掉落到这边的屋顶上之后,再把钓鱼线和绳子交换过来,把绳子拉到这边,再用附在绳子上的勾爪勾住这边的矮墙……啊啊,还是不行,因为要承载一个人的重量,所以应该会有勾爪的痕迹留下来。而且从教育系过来魔学系这边是『下来』,所以还有可能,但是回去时是『上去』耶。要在这么严苛的条件下在这种高度移动,根本无法想像吧。还有啊,只要调阅教育系的监视器纪录,一样可以马上找出嫌疑犯,所以这样做怎么想都还是没有意义嘛。」
「那、那这样呢?搭直升机直接降落在屋顶上?」
「这个也有难度吧。这里的屋顶本身并不是很大,我想矮墙和楼梯间应该会妨碍直升机着陆。如果凶手不只一个人,那么一个人盘旋在屋顶上空,一个人降落到屋顶上倒也是有可能……但是那样一来应该会有人目击到滞留在魔学系上空的直升机,至少我们应该也会听到螺旋桨发出的声响。」
接连遭受久远警部与冰鱼反驳的须津警部不再说话了。
我在屋顶上绕了几圈。大致上观察了一下,并没有找到什么像是布置过某些机关的可疑痕迹。说真的,凶手到底是如何来到屋顶,又是如何离去的呢——这根本就是「魔学系屋顶密室奇案」了。
「周。」
听到有人叫,我一回头就看到老师站在屋顶上的另一边。我连忙跑了过去。
「什么事?」
「周可以沿着这个爬上爬下吗?」
我战战兢兢地往老师所指的方向探头望去,那是钉在大楼外墙上的水管,也的确是一路从屋顶衔接到地面上,不过……
我搔着脸颊:「我想应该有点困难吧……」
「是吗?不过对我来说只算是小意思喔。」
「…………」
这个人真的是法术师吗?
「还是想点比较符合常识的可能性比较好吧……」
「常识是吧?」
一道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是须津警部的手机。
「喂,我须津……嗯,是。好的……这样啊,了解。我马上过去那边,到时候再说。好,就这样。」
须津警部结束了短短的通话后对我们说:「是医院打来的,说被害者已经清醒过来了。」
4.
老师、冰鱼与我三个人一起搭上警部他们的车子,来到都立宫古医院的外科大楼。
由于处在杀人未遂案件受害人的微妙立场上,因此凛凛子似乎被安排住在六楼的个人病房。
须津警部在走廊上带头走着,停在一扇门前敲了敲门,不过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声「打扰了」,然后不等房内有所回应就迳自推开了门。
一张床摆在空旷的病房中,她就在那里。
在浅蓝色的病人服上披着一件针织外套,白皙的手腕上插着点滴的管子。脸依旧缠在绷带之下,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从察觉到我们进来后挥着手的动作来看,那果然是她没错。
「凛凛子!」冰鱼从须津警部身边穿过,跑向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的凛凛子。「你真是的!害人家担心死了……!」
冰鱼抓住凛凛子的手跌坐在床边。那不是平时那个冷静的她,而足赤裸裸地展露自我感情,衷心为好友的无事而开心的一个女孩子。凛凛子也满怀感谢与亲昵之情般紧紧抱住了她的背。
「感觉如何,三嘉村?」
老师走近过去问她。
凛凛子用点头的方式表示她很好,然后就望着我。
我举手「嗨」了一声,她也举起手回应着我。
——这时候我才总算注意到。对喔,凛凛子是不是因为脸上的伤,所以不能说话啊?
她拿起放在床边餐具架上的素描本与麦克笔,唰唰地写了些什么,然后把本子亮给我们看。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上面写着这样几个字。原来如此,笔谈啊。
我摇了摇头:「总之你没事最重要。」
用力点点头之后,凛凛子又拿起笔,写了『谢谢』。
「呃……」须津警部既客气,又像是故意般的咳了一声,然后拿出手册做过自我介绍之后,马上问道:「恕我冒昧,你可愿意谈谈这件事情的经过吗?」
凛凛子点点头。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连凶手的长相都没看到吗?」
『我在屋顶上等人』、『眼前突然一片黑暗』、『醒来时就已经在医院了』。
「……这样啊。」须津警部在手册上做着笔记:「你所说的『等人』是在等哪一位呢?」
凛凛子拿着笔的手停了下来,然后往我这边瞄了一眼做为答案。众人的视线也随之纷纷集中在我身上。
「咦?」因为出其不意,我呆叫了一声。
『我在家里收到一封信』,凛凛子有些迟疑地写着,『信上叫我午休时去屋顶』。
「……署名是我?」
「原来如此。」老师双臂环抱在胸前:「原来凶手就是周啊。」
「……请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不,完全算不上是玩笑。我转向须津警部那边:「呃……我真的不知道那封信的事,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须津警部把我的话也写进手册中,嗯嗯地像是表示同意般的点点头,不过实际上应该是半信半疑吧。因为地址这种东西是只要有心调查,就能查到的东西。
「你说你在那边等着,那大概等了多久?」
『大概一小时』、『我有看时钟塔确认过时间』凛凛子看了看老师又加上两句——『对不起,老师』、『我翘掉专题研究了』。
「哼哼,我才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呢。大学并不是义务教育,爱不爱上课是学生的自由嘛。而且——」老师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笑着:「至少这也代表了对你来说,被这家伙叫去比上我的专题研究更重要,是吧?」
总觉得是种别有用心的措辞。
「那你还有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呢?就算再小的小事都可以。」
须津警部接下来又向她问了好几个琐碎的问题,不过他的一番尝试还是以徒劳无功告终。
只是——
凛凛子在最后做出了这样的证词:
『当我抵达屋顶的时候』、『屋顶上没有任何人』。
「你确定吗?」
须津警部一做确认,凛凛子就像是自信有些动摇般加上『应该吧』三个字。
但是屋顶上是那样一个空荡荡,任凭风吹雨打的空地,只要转个一圈,应该马上就可以分辨出有没有其他人在场。更何况她在那上面待了一个小时,所以这个证词应该可以说是毫无置疑余地的吧。
不过如此一来,屋顶密室之谜就更加难解了。凶手到底是怎样前往屋顶、怎样消失的呢?还有凶手既然已经专程用信件把凛凛子叫过去了(而且还是使用我的名义),却又为什么没有杀死她呢?
大家都陷入一片沉默。
「唔,既然如此,那果然只剩下那个可能性了吗……」在我身后的暮具警部嘀咕了起来。
「什么?你想到什么关于密室的可能性了吗?」
「不,久远,不是那个。」暮具警部压低声音,大概是怕刺激到凛凛子吧。「我在想的是,凶手之所以没有杀死被害者,而且还把凶器遗留在现场,并非故意安排,而是最后不得不那样做的结果?」
「……你也这样想?」
「是的,因为不这样想,就完全没办法说得通了。」
「什么?你们在说的是什么事?」须津警部插入两人的交谈之中。
「也就是说呢——」久远警部手叉着腰说道:「凶手原本打算杀死被害者,同时也打算带走凶器。但是在伤害被害者到一半时,遭受到某种阻碍,使得凶手不得不离开屋顶。才会既来不及杀死被害者,又把凶器留在屋顶上啦。」
「有理。所以造成虽然已经把屋顶布置成密室,但是最后演变成杀人未遂的现象吧。不过,到底会是什么样的阻碍呢?」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不过我猜就是发现者等人吧。」暮具警部说道:「如果佐杏老师没有使用法术,被害者应该会更晚才被人发现。对凶手来说,有其他人来到屋顶上的事,应该是在计算之外。」
「那就是说……」须津警部倒抽了一口气:「直到发现者他们在屋顶上找到被害者的不久之前,凶手都还待在屋顶上罗?」
「就是这么回事。」
我听着警部们的交谈,为之胆战心惊。
直到我们抵达屋顶的不久之前,凶手都还在那里?那么如果我们晚到了些,凛凛子不就——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猛然打开。
一看之下,是印南、理惠、千里她们。她们三个人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副收到凛凛子已清醒的消息后——是冰鱼刚刚在车中打电话告诉她们的——就一路狂奔而来的模样。
她们奔近床边,眼角含泪地为凛凛子没事而开心着。在知道了连凛凛子脸上的伤都可以靠老师的法术完全治好以后,她们更加欢天喜地了,平时的笑容也一一回到她们脸上。我放下心来,果然她们五个人是少不了其中任何一个的。
警部们似乎也觉得这时候最好先不要打扰她们,所以说了声「过两天再来」就离开病房。老师也说「要继续实验」,就回去研究室了。
她们一直待到淮许访客探病时限的晚上七点时为止。在这段时间中,她们不断聊着各种事,就像是要治愈这件事带来的创伤般、就像是要填补上这段分离时间的空缺般,是幸福而快乐的。
当我们走出医院外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天空正开始眨起星光。
「嗳,真的是太好了。」
「是呀,而且脸上的伤也会治好。法术师果然伟大呢。」
我们朝着地下铁车站走去,理惠与千里两人聊着天,看起来像乐得踩在云端上一样。也难怪,因为已经确定最好的好朋友会没事了嘛。
这时候我发现印南并没有加入她们的圈子之中,她一个人面容肃穆地垂首走着。在病房中时,她明明也和大家一样欢天喜地的,到底是怎么了呢?
「……?印南,怎么了吗?」
冰鱼注意到她的状况,对她问道。理惠、千里也转过头来。
印南停下脚步,大家也配合她停了下来。
「嗳,你是怎么啦,印南?」
「有哪里不舒服吗?」
「……手。」印南轻声说了句话。
大家面面相觑。
「……抓住凶手!」这次印南清晰地把话说了出来。她抬起头,一一看向大家的眼睛:「靠我们自己,抓住凶手。」
那是难以想像会从平时温顺的她口中出现的有力宣言。
理惠与千里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嗳,就算这样说我们也……是吧?」
「嗯~这是有点……」
「我说,印南。」冰鱼弯下身子平视着印南:「那种事是警察的工作喔。你是明知道那点,依然这样决定的吗?」
印南点点头,她的眼神坚决,没有丝毫动摇。
过了好一阵子以后——
「好吧。」冰鱼点点头:「算我一个。」
「等、等一下,冰鱼!」
千里连忙叫道。也难怪她会慌乱了,因为平时的冰鱼怎么看都不像会采取这种行动的人。
但是——
她可是个会责备老师有失礼数,要求老师向凛凛子道歉,把法术师骂个狗血淋头的人。对于曾经目睹过她那一面的我来说,她这时候的行动是可以理解的。
「你来真的吗,小冰子?」
「对。」
不知道是不是冰鱼义无反顾的回答刺激到她的关系,理惠用鼻音崞笑了两声:「……我知道了。好吧,我也参一脚好啦,怎么说这也是为了小凛子嘛。」
「连理惠都……讨厌啦——」千里手叉着腰:「那好吧,我也参加。反正光是无所事事地在一边等着破案感觉也挺差的,而且那个刑警看起来又不怎么可靠的样子~」
虽然这样想对须津警部很失礼,不过千里所说的肯定是他。
「阿周呢?」冰鱼看着我。
我耸耸肩,那是答应加入的意思。我可没胆子敢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参加。
「痛快!那就请小周子多多指教啦!」
理惠重重往我背上一拍,害得我有点呛到。
——就这样,为了逮捕发生在魔学系的杀人游戏凶手,我们佐杏组开始展开搜查与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