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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1)Caseofclosed

往暴风雨山庄的邀请函

1.

话说,这是在行驶中车内的事。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魔学系附设研究所正式名称似乎是「城翠大学魔学系附设法术演术实验研究设施」坐在驾驶座旁边的凛凛子问我对它有没有什么初步的了解,我回答我对它完全一无所知。然后她拿出大学宣传部门发行的研究所说明手册,告诉我关于它的详细内容。还说她从昨晚起就把手册仔仔细细地从头翻到尾,甚至都快背起来了,所以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尽管问。不过呢,其实在我有机会问些什么之前,她就已经开始解说起来:

「啊,对了对了,接下来看看这个吧,这个。这个就是研究所中的大澡堂当当!居然还是温泉耶!好了不起喔,是温泉耶,温泉。听说附近有泉眼,所以就从那里把温泉引进来。建筑物也很新,所以超干净漂亮的。上面还写着住宿设施和餐厅也都一应俱全,与其说是研究所,倒不如说更像外国的饭店呢。」

「说的也是。」

我在回答的同时重新握好方向盘。

虽然今天是星期六,不过幸好路上没什么车子。从城翠大学校园所在的宫古走高速公路,向西边开了一个半小时我们搭乘的车子应该已经来到距离目的地相当近的地方了。虽然说这一带仍然地属东京,不过来到这么郊外的地方,绿意也多了,高楼大厦之类的高层建筑已不复见,民宅也只是零星地散布路边。车子直行在恬静的国道上,继续往山中的方向驶去。

对了,我在开的车子,是坐在驾驶座旁边的凛凛子才刚买没多久的March,至于要说为什么她的车会由我来开呢,那是因为她说她才刚考到驾照,还不敢真的开上马路。不过说句实在话,我也是在去年年底考到驾照之后就好久没开过车,如果要说不安要素,我和她也差不了多少就是。再加上这是我头一次在市内开车,老实说我有些紧张。

「而最重要、也是今天要确认的重点就是」凛凛子说道:「大澡堂有附设三温暖。」

「三温暖?」

「对,三温暖!」

今天温暖得正如六月应有的初夏气温一样,她穿着合身的T恤搭配碎花长裙,头发一如平日用发夹别了起来,脚上穿着装饰着小花的凉鞋。

「不过这间研究所还真是盖在距离大学好远的地方呢,为什么要离得这么远?」

「这个嘛,会不会是缺乏建地的关系?」

一般说来,附设机构这种东西,往往都会因为缺乏建地而越盖越偏远。更何况宫古还位于东京的正中央,土地不足的问题在相关人士眼中,想必令人头痛不已吧。

「不过呢,我想正是因为位于这么荒凉的地方,住宿设施才会这么完善,所以我们也才能够有这么一趟小旅行。」

「啊,对喔,那反而是离得远些才好呢。」

「也许吧。」

虽然我这个人几乎完全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兴趣的兴趣,不过其实我还挺喜欢旅行的。就算只是出外走走也无所谓。所谓的旅行,其实就是一种离开日常步向非日常的行为,而它与距离和时间都没有关系。我喜欢在踏入非日常时的那种昂扬感老实说这些全都是我从父亲那里现学现卖来的,不过我本身是真的喜欢旅行。

车子开上一道平缓的斜坡,视野两侧逐渐开始被森林覆盖。这时候我在前方道路旁边看到「城翠大学魔学系附设研究所,距此三公里」的标示。

「啊,马上就要到罗。」

「是啊老师,佐杏老师,要到了喔。」我朝着后方的座位出声,然后

「嗯?」

原本翻身睡在后座上的人物缓缓直起身子。

那是一位有着模特儿般修长身材的女性。她拥有充满知性的端庄面容,搭配蓬松的发型,唇上抹着红色口红,自左耳垂下一条长长的链型耳坠。手上戴着薄皮手套,身上披着黑色材质、前襟大开的无扣式外套。外套下是一件无袖贴身背心,把她那份量十足的胸部修饰得特别突出。

她在狭窄的车厢内用像是正坐的姿势盘腿坐好之后,向左右活动活动筋骨,然后用男人般的口气开口:

「呼啊啊啊。怎么,到啦?」

「不,还没到,不过就快要到了。」

「啊?搞什么啊,那不就是还没到吗?」

老师的口气不爽了起来。

「呃,可是」

「到了再叫我起来!」

说着老师又一下子躺平,叫人完全没辄。看来她似乎是打算一直睡到抵达目的地前,才肯起来了。

在这次的实验中,基本上老师似乎是以主宾之一的身分受邀前来。然而她却没管那么多,当我和凛凛子在正午去魔学系大楼的研究室接她时,老师居然窝在搬进那里的皮沙发上酣睡着。我和凛凛子连忙把老师挖起来,花了一番功夫总算把她塞进车中。然后老师马上就又呼呼大睡起来似乎是因为在昨晚夜宿实验室时做了些什么的样子。这可是准备要做重要实验的前一夜耶,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会不会是为了有备无患,为今天的实验做了某些准备工作呢?

「老师,你昨晚做了什么?」

「稍微」对于我的问题,老师依旧躺着没有睁开眼睛,用不堪其扰的口气回答:「为今天天的事做了些准备。」

「是实验的准备吗?」

「不,是西洋棋。」

「啥?」

「我用网路对战练习西洋棋,因为来日本以后完全都没有在下了嘛,得要抓回一定程度的感觉才行啊。」

「?」

这么一说,电脑的电源好像一直都开着

主办人特地千里迢迢自海外前来发起一大实验,在前去参加实验的前一天晚上,做的事竟然是练习西洋棋怎么说好呢?法术师的思考方向终究还是完全超脱于我的思考范畴之外。

「西洋棋啊,我不懂它的规则耶,如果是黑白棋我还懂啊,阿周,下次来玩黑白棋好不好?我还挺强的唷。」

在我皱着眉头思索着实验与西洋棋的因果关系时,我身边的凛凛子快活地这样说道。

2.

我所念的私立城翠大学魔学系的历史其实非常短,事实上从它创系至今,也只有几年的时间而已。

城翠大学即将创办「魔学系」的消息,在当时似乎也算是相当特别的例子,听说日本的学术界以冷言冷语的意见居多。

日本国内对魔学的认知程度只能说低得叫人讶异,甚至可以说是绝望。虽然这种状况多少已逐渐改善,不过就算到现在,如果说到日本国内对魔学比较了解的人,要不就是一头热的古怪魔学迷,要不就是与城翠大学魔学系有关的人。

有件事我要先声明,「魔学」是一门货真价实的学问。在已迎向新世纪的现在,魔学的学术研究成果在世界上得到高度的理解与评价。其他国家也陆续创设了魔学的研究机构,并且建立起世界级规模的网路把它们连系起来。学术界也接二连三准备好了用来送给出色魔学研究者的奖励制度,其中甚至还有诺贝尔奖可能也会增设「魔学奖」之类的传闻。

而这样的魔学在日本国内的认知程度,为什么会这么低呢?

原因完全在于魔学本身拥有的特性。

魔学也就是所谓的非科学。是一门以极认真态度去研究人会自己飞、和动物说话、把铅变黄金等等违背常理之事的学问。因此魔学具有在科学越发达的先进国家,就越难以融入其社会的特性。靠着高度经济成长而挤身先进国家之林已久的日本,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事实上,日本更以「缺乏科学根据」、「不科学」等理由彻底摒弃魔学的存在。

所以一直到现在,全日本的任何一间公私立大学都不存在「魔学系」这个科系,「日本唯一的魔学研究机构」这个位子,依旧独属于城翠大学魔学系。

东京,宫古。

城翠大学的校园就位于那里。

在广大的校地上,由六栋科系大楼(文、教育、综合科学、理、工、魔)排成圆环状,中央矗立着一座庄严的时钟塔,从早到晚有高达数万人次规模的学生与教职员往来其中。它和早稻田、庆应、明治等学校同样名列于市内私立名校之林,某些科系的入学难度甚至达到一流国立大学的等级,是所道地的名校。

而在去年也就是我入学前城翠大学魔学系传出一个大消息。

那个消息就是有一位真正的法术师要来魔学系了。

魔学界陷入大混乱。

目前全世界可以确认存在的法术师仅仅只有六位。这六位法术师被称作「全人类的遗产」,全都待在魔学结社奥兹本部之中,受到彻底的管制。至于奥兹本部则位于以唯一魔学先进国、同时也是魔学复兴国而知名的英国首都伦敦。而这些法术师之一居然要到日本的大学担任教授一职确实是新世纪开头的一件大事。

还有

「嗯嗯。」

事实上,那个问题所在的法术师,就是现在正翻身睡在后座上的佐杏冴奈老师。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因缘,我在四月时认识了老师,被分到老师主导的专题研究组。我在那里又认识了现在正坐在前座的三嘉村凛凛子,还有其他几位朋友。从我入学至今的这两个月以来,说我的生活几乎完全是以专题研究组为中心在打转也不为过。

所以当老师

「啊啊,对了对了,有没有人六月的第一个周末与周日有空?」

突如其来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在上专题研究的课程时。

「有什么事吗?」回问的人是凛凛子。

「我要外宿做点法术实验。所以如果有人有空,就跟我一起去吧。」

法术实验?老师的提议令大家面面相觑。

「下个月的周六跟周日我没办法嗳。」

「我也有点不太方便。」

「嗯~~人家周末已经先约好别人了耶。」

「呃,那个,我也不行。对不起。」

大家以歉然的态度说道。

「周呢?」老师问我:「一定有空吧。」

「呃,基本上是有空。」虽然我很想否认,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是真的有空。

「好,那就参加吧。」

事情就在连问都没问过我意见的情况下定案了。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我是被一口咬定有空的呢不过算了。反正要说我对实验内容没兴趣也是骗人的,我当然不可能会对让我参加的事有异议。

「啊,如果阿周要去,那我也去好了。」凛凛子说道。

「好,那就也算三嘉村一个。」

凛凛子笑着面对我。就坐在我旁边的她,伸手过来玩着我的头发(她最近常这样做)。我的头发也长了不少,差不多是该去修剪的时候了吧

「请问那个实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是同属老师专题研究组的在真冰鱼。戴着注册商标无框眼镜的她,显得难以割舍对实验的好奇。法术师的邀约似乎是种相当具有魅力的东西。

可是老师却对冰鱼的问题耸了耸肩这样说: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在研究室中的所有人都讶异地皱起了眉头。这算啥?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字面上的意思喽。这次的实验又不是我提议要做的,我只是被找去帮忙而已,还没有问到要去做什么事。」

老师只是被找去协助实验而已?

「那么这个实验的发起者是谁?」

老师以令人惊愕的回答回覆了这个问题:

「法术师。」

「咦?」

「我说发起人是另一个法术师。」在大家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老师点起香烟随口解释着:「就之前有个在奥兹的法术师来了联络,说『我想做点实验,来帮忙』。我就回答他『只要你来日本,要我帮忙也行』,然后他就说『好吧,那订在下个月好吗?』结果就这样罗。」

我们全都哑口无言。

在几秒之后

「那么,这也就是说有真正的法术师要到日本来了是吗?」

「我是这样说的没错啊!」

我们再次哑口无言。

几秒之后

「请、请等一下!我马上把周末的时间空出来!」

「我、我也会找藉口推掉约会,想办法挪出时间来!」

「周末的事全取消!不管!决定了!」

「呃,那个,我也是!」

大家纷纷宣布自己的新决定,然后开始拿出手机来取消之前的预定,散发出一种几近凶恶的气势对外联络。

就某种意义面言,她们的反应是理所当然。在遇上有两位法术师参与的活动,还能够默不作声坐看大好良机逃掉的人,是不会来念魔学系的吧。哎,不过她们改变预定计划的盘算并不顺利,所以最后只剩下参与实验的老师、凛凛子和我成行而已。

「对了。」我旁观着正在对着手机叫嚷的友人们,向老师发问:「老师刚才提到要外宿,请问到底是要在哪里做实验呢?」

「说是研究所。」

「研究所?」

「对啊,魔学系好像有个附设研究所,那里有可供大家住宿的地方。一切的准备工作都是在那里进行,所以我也不清楚详细内容。」

「唔哇,好期待。『研究所』耶,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凛凛子的双眼已经开始发光了。我的一撮头发在她手中被编成一条小小的麻花辫。

「天知道。」我用手指捏起用发带束起来的那条麻花辫。

还是不要过度期待比较好。我在心中加上这么一句。

3.

不过

魔学系附设研究所是座在各个方面,都完全背离了我那负面性预测的建筑物。

它位于一座不算太高的山上那米色的外墙,从中间一块由森林环绕起来的平地中凸显出来。那栋建筑物上几乎完全没有「棱角」,整个外墙都是和缓的曲线,整体看来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不过显露于外供人欣赏的只有研究所的正面部分而已,那里设置了一道小而美观的玄关门廊,两旁有着小小的花圃,除此之外则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大部分的建筑物都被笼罩在郁郁青青的群树面纱之下。看起来像是两层楼的高度,不过在群树遮掩下看不清楚它的上方,因此也会给人一种感觉,彷佛这座建筑物宛如高塔般直耸上天在摇摆着洒落的阳光下,像是深埋在新绿之海中,静静伫立在远离人烟山麓处的研究所,完全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光景。

今天明明就是个温暖到站着不动也会微微出汗的天气,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山中凉气影响的关系,这一带的空气凉爽,而且一片寂静。

「这算是什么样的兴趣啊?」把车子开到建筑物旁边的停车场停好,下车以后,我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它是非常前卫的简直就像是现代美术建筑,或是凛凛子形容的那种会出现在电影中的外国饭店。总而言之和「研究所」这个辞汇会让人联想到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好棒喔。怎么说呢,感觉不像在东京耶。」同时从另一边下车的凛凛子感叹着说道。

是的。虽然难以置信,然而这里确实是属于那个有着成群超级高楼大厦矗立,居住着数百万人的大都市东京一角。在这样的一角中,会有隐藏在茂密林中的另一个世界等待着我们到来,是我事先不太能预料到的,也可以说东京这个地方确实是「深藏不露」吧。

还是说

也许我们在前来这里的路上,已经误入另一个世界了?在沿途一路前来的过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穿越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回廊?

这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暴风雨山庄一样呢。」凛凛子兴致高昂地说道。

暴风雨山庄。

「的确。」我点点头。

「嘻嘻,如果大家都能来就好了。」

的确,大家都对这种好像推理小说一样的状况颇有兴趣。尤其是印南,搞不好还会觉得感动。对了,扇谷印南和我们一样都是属于佐杏专题组的学生,对古今东西的推理小说格外偏爱,是我们之中最想参加本次实验的一个人。

「老师,我们到罗」

凛凛子对还在后座呼呼大睡的老师出声。从车中传出她窸窸窣窣起身的动静,没多久后老师就出来了。

「噢嗯啊啊!睡得真好。」老师一面发出怪声,一面用力拉直身子伸了个懒腰,跟着马上点着一根烟。

凛凛子与我从后车箱中拿出背包等个人行李。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又往研究所的建筑物看了一次。老实说吧,原本在我的想像中,它应该是座壁面斑剥的四角形古老建筑物(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吧),所以看到它这副整洁美观的模样,我还挺开心的,不过却也另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真的。没错,它给我一种会在推理小说中成为惨案舞台的「暴风雨山庄」感觉

就在这一瞬间。

愕然呆立的人们

(咦?)

他们凝视的方向

在那里的是

(这)

上吊的人

宛如闪光的意象像走马灯般闪过然后消失。

那真的只是刹那间的事。

我手上还拿着行李,就那样呆掉了。

刚刚

刚刚那是什么?

「啊!阿周,看啊!」

在我旁边的凛凛子突然扬声说道。

我的意识被打捞起来,恢复正常状态。

回头一看,在那里的是好几辆坚固的黑色宾士车,正优雅地一辆接一辆驶上研究所前铺设好的坡道上。那些宾士车队整然有序地并排停在我们旁边的停车场上,然后从其中陆续走下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们。

很快地

其中一辆宾士缓缓驶近我们,横着停在我们面前。我和凛凛子面面相觑,一个黑衣人绕到后座,「喀喳」一声打开了车门。

然后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女性。

「哇啊!」凛凛子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这位女性确实美得无愧于这一声惊叹。

不,与其说是女性,其实会让人觉得应该说她是少女比较合适。

她的身材纤细,嫩白的双颊还留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味道。一碧如洗的澄澈双眸,简直不像活生生的人,而是出现在童话故事中的妖精,有种彷佛随时会溶化在阳光中的空灵感。甚至就连她梳往脑后用花式发夹固定住的金色长发,也像一旦解开束缚就会丝丝飘落消失一般。她身穿白色的连身裙,脚上套着轻便的浅口鞋。一条颜色暗沉的银色项链在她胸前晃动着。

在她的视线与我们对上以后,流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模样,然后默默地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她表现得很怕生,就像一只胆小的猫儿。

原本痴痴呆望着她的凛凛子连忙点头回应。

就在这个时候

「嗨,席娜,好久不见了。」

从女性身后打开的车门中露出另一张男性的睑。

那个人金发碧眼的容貌与他身前的女性一模一样,不过在气质上却是南辕北辙。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丁点空灵的影子,反而比较像是年幼的少年,满溢着无邪的生命力。他身穿贴着细长身材的时尚Nazy西装,没打领带,表现出率性的风格。脚上穿的是擦得发亮的皮制休闲鞋,看得出来全身上下的穿戴都是高档货。

「喂喂,日语要用得正确啊。」老师喷着烟说道:「我们才两个月没见而已,这是可以用上『好久不见』这个字眼的状况吗?」

「是,正确说来是六十一天五小时四十分不见了不过这也足以算是好久没碰面的状况,所以是『好久不见』了喔。」他露出不会令人感到不快的微笑:「应该正确使用日语的人是你才对。」

「哈,谁理你!」老师用鼻子嗤了一声,但态度并不会剑拔弩张,反倒是一种熟不拘礼的亲近态度。

男性轻笑起来:

「好吧那么可以帮我准备那个东西了吗?」

他面朝外面,双足悬空地坐在车门大开的后座座位上,对环绕在他身边的一个黑衣人下了这样的指示。黑衣人默默点点头,打开车子的后车厢,从里面拿出某种陌生的东西。

是金属棒。

材质可能是铝的吧。十根大约一公尺左右的银色金属棒被绑成一捆,差不多有一人环抱之粗。黑衣人把那捆东西放在男性脚边,跟着解开它们分开摆放。

「」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凛凛子与我闷不吭声地静待事情的发展。接着有另一个黑衣人也配合地从后车厢中拿出像是脚踏车轮胎的橡胶圈,放在男性脚边。就在我们已经混乱到连什么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时候

「我就猜到你八成会这样。」说话的是老师:「你果然是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玩一次这种把戏是吗?」

「是啊。比起带着成品走,这样比较不会占空间,而且也可以取悦初识的人嘛。」车上的男性这样回答。

「哼,这样可以叫人最快理解是吧?因为怎么说也是示范法术嘛。」

(示范法术?啊!)

原来如此,我总算猜到接下来要开始的是什么了。不,关于这点,因为我是事先已经听老师提过的关系,所以正确说来是回想起来才对。

「抱歉,可以请各位稍微退后一点吗?因为会有危险。」

先前的女性以与男性一样流畅的日语小声说道,我们便依言离开车子远些。在看着我们走开以后,她自己也与车子拉开了一些距离。

「哥哥,请开始吧。」

「好,那就开始罗。」男性点点头。

在众多视线的注视中,他依旧维持着坐在后座上的姿势,对散放在他脚边的金属棒与橡胶圈从旁看来只是一堆破烂盯着不放。

杂念一下子从他脸上抽离,同时附近一带可以称为「声音」的「声音」,都完全消失无踪。

不,那仅仅是个错觉罢了。只是因为我自己的意识被他压倒性的存在感侵占,以至于丧失了注意其他事物的余力。事实上,远方林梢正在风的吹动下,发出带有不安意味的嘈杂之声。但是那也仅仅只是个背景而已,用来强调现今环绕在我们周围的静默。就像只有以男性为中心的这个空问,被隔离于世界之外似的。

突然

原本只是堆在一起的那些破烂起了戏剧性的变化.金属棒像是骤然突破熔点般熔化,像麦芽糖一样化为一滩看不出原形的东西。不过它们马上又互相融合、结合在一起,随即变成一个大银块。在地面上的橡胶圈接着像蛇昂首吐信般的抬起来,张成圆形往大银块的两侧贴上去。就这样有了雏形的银块缩起不需要的部分,把多出来的部分移位塑形开始一步步现出它的全貌。

用来供人端坐的座椅。

两侧各有一大一小两个轮子,比较大的后轮上附有推动用的轮环。

从前方往下伸去的腿靠。

座椅两边的扶手。

在靠背后方的手推把。

是的,那个成型的物体毫无疑问是一台轮椅。

在连摸都没摸到的状况下把一堆破烂转变成实用的轮椅之后,男性吁了一口气,解除集中精神的状态。凛凛子不知道是不是讶异得呆了,吭都没吭一声。而我也跟她差不了多少。

女性从车内的座位上拿出薄垫,放在才刚刚制造出来的轮椅上,然后握住手推把,把轮椅推到男性旁边。光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有多么习惯这个行动,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了。

「谢谢你,朱诺。」

男性轻轻吆喝一声,双臂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从汽车后座移到轮椅上。然后像是在确认这个轮椅坐起来是否舒适般,把手靠在两边的扶手上,身子往后一靠。像是依偎般站在轮椅后面的女性也配合他的动作,那静止不动的画面美得就像是一幅画。

「嗯,还算可以吧。」男性点点头。

「还足一样的流畅嘛。」老师说道:「就算是在创世六日之中,说起用法术制造轮椅这档事,跟你相比,应该也无人能出其左了吧。」这句话好像是无人能出其右才对吧。

「谢谢。」他这样说道,又望着老师微笑起来:「怎么样,席娜,要不要我也帮你做一个?」

「哈,贫嘴的毛病一样没变嘛。」老师丢下香烟用脚跟踩熄,双手往口袋一插:「算了好久不见了,赛门。欢迎来到日本。」

「是啊,好久不见。看到你依旧美丽就是最好的事了。」男性悠然自得地把手架在扶手上托菩面颊,向上看着老师。

自枝叶间洒落的缕缕阳光中

老师与那位男性两位法术师的视线对上,互相交换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微笑。

4.

法术师既不是职业,也不是资格或称号。

要说的话,它是「才能」之名才对。就像是跑得快、擅长料理、可以瞬间完成好几十位数的心算之类的才能它也是这类的个人才能之一,是能够若无其事地无视宇宙物理法则,演术可以实现各式各样超常现象的「法术」,一种恐怖的才能之名。

只要稍微翻阅一卜世界史的课本,就可以知道他们曾经对历史造成多大的影响。以耶稣基督、释迦牟尼、穆罕默德这三个世界三大宗教之祖为首,拿破仑、圣女贞德、南丁格尔、亚道夫希特勒,还有日本国内的圣德太子与织田信长,光是随便找找,就可以确认到有这么多法术师存在的事实。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经常有法术师利用其智力与法术使世界转动。

他们说穿了,就是利用自己的才智与超凡魅力作为指引万物方向的明星,使得世间一切有相无相的事物全都成为他们的配角他们是颠覆世界,甚至把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世纪性诈骗专家。

但是时栘世易,法术师们的数量也随着时代变迁而减少,现在全世界已确认存在的法术师只剩下六位而已。这六个人在魔学结社奥兹受到严密的保护就跟先前已经说过的一样。

在那六位法术师中的第六位得到承认之后,这十几年来就都没有再发现新的法术师了。因此奥兹内部似乎也有人认为「现在已经找到的六位法术师,会不会已经是历史上最后一批法术师了?」后来再把「六位法术师」这个数字与圣经上的「创世六日」拉上关系,将这些残留在现代的法术师们称作「创世六日」。顺带一提,老师就是前述的第六位法术师,所以被叫做「六位法术师之六」。

然后呢。

说起发起本次实验,找老师帮忙,千里迢迢来到日本的那位法术师

「赛门?说到赛门这个名字,该不会就是那位『六位法术师之五』的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吧?」

「啊?怎么,你知道他啊,在真?」

在召集参观实验者的研究室中,老师才一说出要来日本的法术师之名,在真冰鱼就点点头如此说道:

「当然。因为史密斯克莱恩先生是六位法术师之中,唯一一位把长相、名字、研究内容与成果公诸于世的法术师。」

因为我不够用功,所以并不清楚。总之据她所说,这次找老师帮忙协助实验的法术师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先生,似乎在一般社会上也是位极知名的人物。

「史密斯克莱恩先生既是法术师,也是位非常出色的魔学者。他本身似乎是链金系的法术师,不过他眼界远大,靠着兼容并蓄的观点以及超越当代数十年的先进思想,在其他分类的研究中也发表了许多著名的论文。而且他还是位只有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是的,虽然我个人并不喜欢这样的说法,然而他确实可以算是一位天才。他也热心于推广魔学普及之事,并且以在大众面前公开展示法术实验做为推广的手段之一记得就在不久前,他好像就在UCLA的洛杉矶分校,做了『关于压缩咏唱的平行编译程序处理』的实验。」

「喔~」我多少有些惊讶。因为奥兹对法术师的「管理」似乎相当过头,别说是让法术师外出,就连在听众面前露面应该都不允许(所以老师任魔学系客座教授一职才会成为大消息)。

「是的,事实上史密斯克莱恩先生好像被视为相当特殊的例外呢。也有可能是因为近年来反对奥兹独占法术师的舆论高涨的关系,所以奥兹就利用给他行动自由、进行法术实验、发表魔学研究成果的方式做为疏导舆论的方式吧。若要打比方,『六位法术师之五』可以算是提升奥兹形象的旗手,负责向世界播放广告的宣传主力。」

「哦」从冰鱼流畅的说明中,可以感受到她对魔学有种难以言喻的热情,令我佩服不已。事实上以她的个性来说,她很少会这样兴致勃勃地谈论些什么。

「唷唷~」不出所料,老师以调侃的语气开了口:「你倒是挺清楚的嘛,在真。」

「其实并不能算是多清楚。」马上恢复冷静的她如此回答:「这种程度的事,陈列在书店中的学术期刊上头就有写了。」

「会去看那玩意的也只有小冰子了啦。」同样是这个专题研究组学生的酒匂理惠轻声说道。戴着眼镜的她,一副集中力都在专题研究讲义上耗光光的模样,裹在长袖T恤内的手臂挂在桌面上,整个人平趴着。

「不过话说回来了。」坐在她旁边位子上的午沼千里手架在桌上托住面颊:「冰鱼会夸奖法术师可真稀奇呢~」

「唔,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咧。你不要这样啦,我今天可没有带伞出来嗳。」

「史密斯克莱思先生是例外,他是真诚地为魔学的复兴与发展尽一己之力的人。」

冰鱼推了推她的无框眼镜说道,这句话八成也带有讽刺老师的意思在里面吧。不过老师本人倒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吞云吐雾着。

冰鱼厌恶法术师的事,在我们之间已经众所皆知了。她会这样当然是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固然在于她本身的个性,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出在魔学一路走到现在的过程中,那段兴盛与灭亡的历史。

在十六世纪的德国,为了脱离已经腐败的旧天主教,宗教改革运动经由路德之手发扬光大。后来这个运动扩人到全欧洲,透过此运动,原本涉足国家利益输送巾饱私囊,导致信仰徒剩空壳的基督教会,得以改善体质重获新生。

但是

要完全得到新生,则有一个阻碍存在。

那就是法术师。

法术师从中世纪初期时起,就已经利用他们的智慧与法术参与政治,侵蚀到国家中枢。由于当时的国家与教会有密切关联,使得教会的洗礼仪式顺势加入众多魔学要素,这也被视为信仰之所以腐败堕落的成因之一。

所以,新教教会为了扫除法术师,以天主的名义想出一个疯狂的计策。

那就是「狩猎女巫」。

新教教会主张「把为了私利私欲横行无忌的一干法术师全数视为异端,在天主的名下予以定罪」,连法术师这种存在本身都于以彻底否定,一一抓起来处死。「狩猎女巫」的活动藉由众多信徒传播到世界各地,历经长达百年以上的时间,终于把法术师消灭殆尽。不仅如此,凡是加上魔学之名的一切像是文献与资料、从文化财产到遗迹的一切事物都被彻底埋葬在黑暗之中,魔学的黑暗时代由此开始。

然后到十七世纪,在相传为当时最后一个法术师的德国召唤法术师娜米朱米艾里亚遭到暗杀的这一年,魔学实质上已经被视为灭亡过一次了魔学的黑暗时代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两百年后的十九世纪,由一位幸存的法术师伊利法斯利末开始魔学复兴运动为止。

魔学灭亡的背景有着浓厚的政治色彩,所以不能把原因全都归咎到法术师身上。不过部分法术师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横行肆虐,是导致这个后果的原因之一,也是个不容否认的事实。而个性认真又对魔学灌注了比常人多出一倍热情的冰鱼,无法原谅当时那些拥有足以推动世界的能力,却只为了私利私欲去使用它的法术师们。像我以前也曾经听过她公然说出「法术师只是种灾难罢了」这种话。

不过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身边有了像老师这样并非全然虚伪(不过也完全不能说是真诚)的法术师存在之故,在我看来,她的态度也多少有些软化的迹象了。

说到冰鱼,她果然很在意实验内容的吧,所以那时候她还自己一个人继续嘀咕着:

「既然史密斯克莱恩先生是链金系的法术师,那这次的实验也是链金学方面的实验罗?不,这样找老师帮忙就没有意义了。也或者可能是要用上两位法术师的演术力,才能实行的大规模演术实验」她已经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了。

对了,在她口中所说的「链金学」与「链金系」等字眼,是魔学中用来标示系统的词汇。

魔学在现代被分类成三个系统也就是「隐秘学」、「神智学」、「链金学」。

研究诸如魔法阵与魔器的正确使用方式、仪式及典礼的正确进行方式之类法术演术作法的,是隐秘学。

研究如何干涉精神、心灵、灵魂等没有实体的超自然根源与其结构的,是神智学。

研究、控制、管理森罗万象基本物质之变化与反应的,是链金学。

所有魔学研究都归属在这三个系统之中,因此法术师所擅长的法术似乎也会自然而然地偏重于三者之一。

「喏、喏,阿周。」凛凛子按住我的肩膀。

「嗯?」

「其实我早就有点好奇了,老师她是哪个系统的法术师呢?」

「天知道。」我这样说道。老实说我以前也曾经针对这个疑问,试探性地问过老师。那时候老师的回答是这样的:

「自己去想!」

就是这样。

基本上老师是不会亲自教导任何事的那种人,她会先叫对方自己思考。不过在这种根本没有线索可供思考的状况下,怎么想也是不会有结果的吧。因为老师不管使用哪种法术,全都运用得无懈可击。

「会不会是链金系的呢?因为这次来日本的赛门先生也是链金系的嘛。」

「不过并没有看过老师演术链金系的法术耶」

所谓的链金系法术常简称成「链金术」也就是制造术。

存在于宇宙的所有物质,都是基于数百种元素组合而成的。链金系法术就是操纵、合成这些元素,制造出目标物质的法术。

我看过老师使用的法术,只有隐秘系与神智系两种。没有实地见过链金系演术,不过有看过实验场地就是了。

凛凛子与我偷偷瞄向老师,这才发现到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已经集中到老师身上了看来大家心里想的全都一样。

「干嘛?有何贵事?」

「呃,请问」凛凛子双手合十:「不知道老师可不可以表演链金系的法术给我们看呢?」

「啊?是无所谓啦。」但是老师手托在下巴上考虑片刻后又说:「不,等一下,还是不要好了。」

「咦?怎么这样啊.」

「喂喂,别那种表情嘛,我又不是故意说话不算话的。」老师张开双手说道:「只是如果我现在在这里表演链金系法术,一周后赛门的示范表演就会比较没意思了因为重复观看同一种变魔术是会越看越没意思的,不是吗?」

「示范表演?」

「对啊,那家伙在见到首次会面的人时,应该会演术法术表演制造轮椅才对,因为他是个深具服务精神的人嘛。那家伙之所以会被用来提升奥兹的形象,八成也是因为这点吧。」

「轮椅?」人家都否着头:「请问,为什么是轮椅呢?」

「那当然是因为赛门那家伙要坐轮椅的关系罗。因为那家伙不良于行,半身不遂。」

大家都一语不发。半身不遂?

老师没理我们,继续一股劲地说下去:

「好像是他小时候遇上坠机意外的关系。包含他父母在内的三百多人都死了,幸存下来的只有当时六岁的赛门,还有跟他一起搭上那班飞机的妹妹而已。」

5.

不过那位赛门先生本身却是位个性开朗的人,过去的惨剧与残障的痛苦几乎完全没在他身上,留下阴影。再加上耀眼的金发、深蓝色的眼睛、气质优雅的行为举止,这些本来就已经完美无瑕的各个部分,更完美无瑕地整合在一起,形成了他这个人。虽然老师也是个绝对有资格登上萤幕的美人,不过他与老师相比仍毫不逊色这么一看,奥兹会利用他来提升形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因为他身上有种常人所没有的「光采」。

而那样的他正往我和凛凛子的方向看来。在那对澄澈透明般的蓝色眼睛注视下,我知道在我身边的凛凛子已经紧张地身子都僵硬了。

「这两位就是你的学生吗?」

「呖啊。」老师回答。

「嗯嗯,果然如此啊。」他点点头:「可以一口气教到两位如此出色的学生,大学教授还真是一种叫人羡慕的职业啊。如果有机会,我也真想尝试看看,不过剑桥那边的研究室催我多去那儿露露面,苏格兰场(注:英国首都伦敦警务处总部,负责地区包括整个大伦敦地区的治安,及维持交通等职务)送来要我调查的委托也堆积如山,伤脑筋啊。」

「简单啊,别去接那些工作不就好了。」

「也是啦。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能够做得到那种事的你之所以会是你,做不到那种事的我之所以会是我了。」

「哈,嘴巴上虽然那样说,不过说到底,你这个人就是喜欢忙来忙去的吧。你喜欢那个口口声声嚷着忙碌的自己。」

「你说话还真是不留情呢。」坐在轮椅上的他一笑把事情带过,又重新望向我们:「抱歉还没有对两位自我介绍,我是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虽然只有两天的时间,不过还请多多指教。还有,她是我的妹妹。」

赛门抬头望向站在他身后的女性。

得到兄长示意的她,流露出紧张的表情:

「大、大家好,我是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她以最简单的方式鞠了个躬,自我介绍一番。

「真是的,就这样而已吗,朱诺?」赛门叹气般的说道,手架在扶手上支着面颊:「抱歉,我妹妹个性有些怕生,毕竟还是个孩子嘛。」

「哥哥你讨厌啦,我不是已经说过好多次,不要再用那样的方式说我了。」她轻轻地抗议:「如果要那样说我,那由哥哥做介绍就好了嘛。」

「喂喂,你老是这样依赖着我,以后怎么办啊?」

「我可没有拜托哥哥这种事,我只是拱哥哥出面而已。」

「你看,小孩子才会马上这样强词夺理。」

「不理你了啦。」

赛门对着扭过头去的她轻笑。他们在做出这番争执时的气氛并不会剑拔弩张,给人的感觉比较像只是一如平时般的闹着玩。

「呃,我叫做三嘉村凛凛子,请多指教。」凛凛子鞠了个躬。

「我是天乃原周。」我也模仿她打了个招呼:「请多指教。」

「唔,凛凛于同学与周同学啊?两个名字都很好听。对了,因为我和我妹妹名字中的第二字(secondname)都一样,所以用我们名字中的第一字叫我们就可以了。」

在哥哥这样说了以后,妹妹只是闭着眼睛微微点头。

光只是在这样若无其事的互动中我彷佛就可以看到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深切牵绊。

「」

我回想起老师的话。

他们两兄妹出身于爱尔兰,不过从「史密斯克莱恩」这个姓氏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是纯正的爱尔兰人,似乎是从好几代以前的祖先开始移居到爱尔兰的,但是详细经过不明。他们一家就只有他们的父母和两兄妹,没有其他亲戚。既不富裕也不贫穷,就只是很普通的一般家庭。原本住在爱尔兰的偏僻乡下,在森林与湖水的环绕中过着平静的生活。

这一家似乎有一年旅行一次的习惯,算是犒赏平日质朴生活的一种奢侈吧。

他们是为了前往瑞士才搭上那班飞机。当时哥哥才六岁,妹妹也只有二岁又几个月大而已。

然后悲剧发生了。

一家四口搭上的那班飞机,从高度三万英尺的高空坠落到瑞士的阿尔卑斯山中。

原因至今不明。以结果而言,这场空难在一瞬间害死了超过三百名的乘客。

巨响。

冲击。

爆炸的气浪把树木连根扫起,原本安详美丽的山野转变成如同战场般的荒野。

在事故中心,身为兄长的少年睁开眼睛。

地狱在眼前拓展开来。

在已经压扁的机舱中,已经没有还会动的人了。

浑身是血的父母亲就在旁边,他们动也不动,头破血流的死了。

在母亲臂弯中的年幼妹妹,也一样浑身是血。虽然胸口起伏着,但没有意识,叫她也没有回应。

少年突然呛咳了起来,「咕噗」一声,从自己口中吐出量多到叫人难以置信的鲜血。恐惧与绝望使少年的力气抽离自己的身体。

这样下去会死,自己和妹妹都一样。

眼泪使视野逐渐模糊,意识越显朦胧,无计可施了。自己还小,想叫却没有任何力气。神智不清了,要死了。再这样下去妹妹会死,自己也会死。来人救命。死。再这样下去会死,会死掉。妹妹,死

「就在这个时候」

老师说道:「赛门以法术师的身分觉醒了。」

「难道是」

「对,在濒死的妹妹面前,那家伙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接着他眼前突然一片强光盖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妹妹与自己的伤逐渐治好。」

「是『治愈』吗?」

利用活化肉体免疫机能与新陈代谢的方式,来治愈疾病与伤害的法术「治愈」。在以控制物质反应为目标的链金系法术中,也算是顶级的法术,甚至在数千年的魔学史上被推崇为传说中的法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就代表赛门在年仅六岁时就实现了那个奇迹,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超凡者。

但是

「请等一下,刚才的故事有点古怪。」

「什么古怪?在真。」

「『治愈』一直到现在应该都还是『不可能的课题』,是不可能演术的。」

她质疑的这点确实是个问题。

在魔学用语中,有个叫做「不可能的课题」的词汇存在,这是指无法在现代魔学中实现的案例。法术是魔学者们在数千年的研究中获得印证,靠着严密的理论与法则构筑而成,可行的事与不可行的事分得一清二楚。「飞行」、「念动」、「透视」事实上世人基于「法术」这个字眼想像出来的事,多半都被归类在「不可能的课题」之中。魔学绝不是无所不能,而且实际上的效率也不是很好。它比其他任何学问都还要实际而且有逻辑。

老师吐了一口烟,同时说道:

「在真,确实跟你说的一样,『治愈』一直到现在都还是『不可能的课题』。在那之后,赛门的『治愈』就再也没有成功过,可以算是那种在极限状态下才会发生的奇迹吧。在日语中也有句类似的形容词吧,就那个什么火场怪盗之类的。」

应该是火场怪力才对。

「总而言之,史密斯克莱恩就这样从空难中生还,至少这点是事实,否则他们俩现在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

确实正如老师所说,先不管故事真假,至少事实是不可改变的。

年幼的赛门与朱诺后来被当地的救难队收容。不过不知道是因为空难的后遗症,还是释放出可谓是奇迹的才能所要付出的代偿,哥哥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再也不能走路了。

他们两兄妹被送回自己的国家,但是因为父母双亡又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戚,所以由公立社福机构收养。从那个时候起直到今天,妹妹都一直片刻不离地陪伴在无法走路的哥哥身边。

他们待在社福机构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年,某一天转捩点再次降临到他们两兄妹的人生中。

在阿尔卑斯山中坠机,死亡人数达三百人以上的大空难,其中只有两兄妹生还的情报,也传到魔学结社奥兹世界性的网路上,于是决定招揽两兄妹前往他们的伦敦本部。

七岁的赛门在奥兹接受法术师的检查与认证,虽然他还年幼,却成功检测出属于那份才华的徵兆。一开始时他当然是笨拙的,不过随着他的成长,他的法术也逐渐被琢磨成形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就这样被认可为名实相符的奥兹第五位法术师。而他身边也总是有着妹妹朱诺的身影,以随侍的身分陪伴在一旁。

他们两兄妹在年仅六岁与两岁的幼童时期就无端失去亲人,相依为命地活下来。当他们被奥兹收容时,应该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于既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的他们来说,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谋生方式了。

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容他人介入的牵绊,也许根本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史密斯克莱恩先生。」

一道呼唤法术师名字的低沉声音中止了我的思考。我抬头定睛一看,一个黑衣男子正从旁与赛门说话。

「不好意思,站在外头闲话家常请到此为止,你差不多该进去研究所了。」

「嗯。怎么了吗,一?」

「保护你是我们的工作。但是要保护的目标,也就是你不进入建筑物内,我们就没办法在周围布下警备网。就算先不提这点,长时间待在室外也是危险的。」

「这会不会太过于神经过敏了一点?」

赛门稍稍皱起眉头。而那位被他唤作一的男性则推正眼镜,以认真的眼神与顽固的语气这样回答:

「虽然这像是在辩解,然而以我们的工作来说,有些神经过敏反而才好。你是法术师连一国总统也有所不及、VIP中的VIP。有着自由奔放的个性虽不是问题然而若是缺少自觉就叫人困扰了。」

「好吧,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一,我可没有站着闲话家常的意思喔。呵呵,因为我是坐着的。」

「请不要玩文字游戏,快进去吧。」男性深皱起眉头说道。

他的年纪差不多是三十出头吧,很明显是日本人。有着尖锐的下巴线条与轮廓分明的一张脸,黑发随意地往后梳。虽然身材瘦削,然而从他的举止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他有着一副经过锻练的精悍体魄。他的西装前襟上,有个镌刻着形似六芒星图样的徽章正反射着光芒,那毫无疑问地是奥兹的徽章。

「对了,跟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随扈,也是包办起其他各种事务的负责人」

「魔学结社奥兹,法术师保安委员会第五室长,神室一。」男性面朝我们这边,在说完长长的头衔后微微鞠了一躬。

凛凛子和我回了一礼,老师则抬手挥了挥表示了解。

「既然如此,就进研究所再说吧。要是拖拖拉拉的,一就又要生气罗。」

赛门以轻松的口气带过这件事,不过黑衣的神室却没有任何反应。赛门看起来像是想用交心的方式与神室对应,但是由旁观者的眼中看出来,他的期待怎么看都是白忙一场。虽然从神室那一长串的头衔中无法了解他具体的职务,不过他给人一种印象,就是负责盯着在这个世界上东奔西跑的不羁法术师,以避免他们乱来。

神室把陆续下车的其他黑衣人奥兹的特务们(总数大概二十人前后)集中在一个地方以后,马上就开始下达某些指示。看来他就是黑衣人的领队了。一般说来,奥兹特务人员的识别章应该是在他们胸口的牌子上,而只有他配戴的是与众不同的徽章,应该就是这个理由吧。

(原来如此。在这两天的实验期间,研究所是处于完全警备状态下)

毕竟有两位「全人类的遗产」在这里嘛,当然有必要建立连一只猫都通不过的天罗地网,把研究所围起来,彻底与外界隔离吧。

与外界隔离?

是我的错觉吗?暴风雨山庄好像真的历历在目了。

还有

方才像闪光般在脑内一闪而逝的意象

愕然呆立的人们

他们凝视的方向

在那里的是

上吊的人

因为真的只是一闪而逝,所以我看不出人的长相。

虽然我企图靠回忆辨认那个光景,却并不顺利那个景象和这个暴风雨山庄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阿周,怎么了?」

凛凛子讶异地回头望着独自呆站的我,其他人则已经往玄关门廊那里走去。在另一头,一半身姿隐藏在绿纱之下的魔学系附设研究所,则像是已经做好准备等着我们过去般屹立在那里。

「不,没事。」

我这样回答她,扛起脚边的包包跟在她身后走去。

就这样,我们踏入了恍如虚构的非日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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