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1)CaseofL
L
1.
次日,星期一,我在早上六点时醒来。
我是在什么时候回到位于西国分寺的自家公寓、是怎样换上睡衣、铺好被子关灯的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因为觉得如果想太多可能会让人惭愧得抬不起头来,所以我就没有深思下去了。多半全都是我自己在无意识之间做好的,就当做是这样吧。
我感到头的左边有种怪怪的感觉,伸手一摸,我的一束头发被编成麻花辫了。
(凛凛子)
被恶作剧了。而且我还睡得像死猪一样,真失败。
我以复杂的心情解开辫子,同时想着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被动过手脚呢?
或许是因为昨天睡得早的关系,今天起得也早,时间很充裕,所以我比平时更加从容地吃早餐、喝咖啡、冲澡、换衣服,打点好一切,然后搭乘JR与地下铁前往大学,当然是为了去上课。今天是星期一,上午有宗教学,下午有日本文学与基础资讯的课。
但是我这一天怎么样也没办法把心思全放在课程上。
理由很清楚,直到昨天为止的事依然在我心中留着疙瘩。
在上完最后一节课整理好东西以后,我前往建立于校园南方的魔学系大楼。要去的目的地,是有我们的法术师坐镇的四楼研究室。
我站在上面有着「西洋魔学史研究室佐杏冴奈」字样的牌子旁边站定,敲敲眼前的门。
没有回应。门也是锁上的,看来老师不在。
我直接从包包中拿出手机,今天还没有一通末接来电或简讯。
难道我料错了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铃声(不过手机的铃声一向都来得猝不及防就是了)。是简讯,寄件人是凛凛子。
『早,有来大学吗?』那是充满了图文字、表情文字的文章。
『有啊。』我这样回覆。没有用到图文字、表情文字。
『我现在和大家一起在贝克,阿周有空要不要也过来?因为大家都想听听昨天的事。』
要怎么办呢?我迷惑了一会。
『好,我现在就过去。』我回覆。因为我猜老师可能会在那里,她是贝克咖啡厅的常客。
『太好啦!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罗!』
因此我就前去JR宫古站前的贝克咖啡厅了。
「啊,阿周,这边这边。」
在我推着吱嘎作响的门走进去时,凛凛子就在店内侧包厢的位子上对我挥手。冰鱼、印南、理惠、千里也都到齐了。我一面向那边走去,一面看向老师惯用的吸烟席,她不在。往店内看了一圈,也找不到法术师的身影。
「阿周,昨晚睡得好吗?」
「嗯,还好,托你的福。」
「嘻嘻,阿周的睡脸好可爱呢。」凛凛子开玩笑似的笑着。
「」算了,我还是别深究了。
「嗳,总之坐下吧,小周子。」理惠把自己旁边的位子拍得啪啪作响:「过来把这两天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好好地交代清楚好吗?」
我照她的意思坐下,先向过来招呼客人的手鞠坂点了美式咖啡,然后开始说明这两天中在暴风雨山庄里发生的事。说是这样说,其实主要在说的人是凛凛子,我只是不时眺望着在吧台后面咕嘟咕嘟冒泡的虹吸式咖啡壶,呆愣愣地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而已嗯,不行,在我心中还是有种怎么也无法释怀的感觉,我果然还是对那个案子的结尾非常在意。
既然如此,就由我自己打电话过去吧。
当我这样决定,并且这时候才想到我并不知道老师的电话号码时,我的手机又猝不及防地响起铃声。这次是电话,没有显示来电号码。
「嗯?有电话?」
我对发问的千里点点头,接起电话:「喂?」
『周吗?是我。』是老师。『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我吗?我在贝克。」
『我现在要去机场,跟我一起去。五分钟后我车子会绕去那边。』老师连回答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这样下完短短的指示。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虽然我根本没有那种意图,不过我还是试着问看看。然后在一瞬间的空白过后
『可能会有吗?』那是足以杀死一只猫的低沉威吓声。
「不。」我小小声的回答:「我想没有。」
『哼我要到了,给我到外面来。』
电话被挂断。
不妙,从电话里的声音听来,老师相当生气。我干嘛自寻死路啊!
「是谁打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喂,睑色都发青了喔。」
看到一只手举着手机发呆的我,印南微歪着头,冰鱼冷静地指出我现在的状态。
「呃,抱歉,我突然有点急事。」我关上手机,喝光手鞠坂煮的难喝咖啡站起身来,把咖啡钱放在桌上:「就是这样,所以各位明天见。」
「咦?等、等一下,阿周?」凛凛子叫住我。
我对她说了声「抱歉」就走出贝克。然后等了不到一分钟,就有一辆黑色的宾士车开进不宽的巷弄中,横停在我面前,后车门打开。在几乎令人错以为是沙发的长长后座上,老师正跷着二郎腿坐在那里。
「上车。」老师横眼看着我,同时准许我上车。
「失礼了。」我以进入虎穴的心情穿门而入。
宾士的后座是对面式的。由于在构造上与前座完全分隔开来,所以自然而然就形成我与老师在密室中面对面相望的形式。不过以位置关系来说并不是正对面,而是在一个四角形对角线上的状况。我还没有和现在的老师正面相对的胆子。
车子开动了。
「呃。」因为老师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模样,所以我拿出我难得的果敢点燃导火线:「早安,老师。」
「无聊,就没有其他有趣的事可以说了吗?」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师一瞪眼劈成两半,而且还被追加攻击:「哼,不过跟昨天那个乱七八糟的破解篇比起来,刚才那个听起来像样多了,所以还不算无可救药吧事情我全都听须津说了。哎呀呀,真是叫人笑都笑不出来呢。」
老师点起一根烟,她在情绪高昂时会有吸烟量增加的倾向。那么她现在为什么会情绪高昂呢?光是这样想就好恐怖。
「如果要讲这种话,那追根究底,只要老师肯告诉我真相就全都没事了吧。那样一来我就可以多出一些思考的时间,想出更像样的解释了。」我脑中在一瞬间掠过这样的念头,不过我没有说出口倒不如说是不能说出口。要是说了,我就别想全身而退,所以我还是贯彻卑屈低头的态度说了声「对不起」。
「幸好这次只有须津这个糊涂虫一个人来调查这个案子,不然肯定很惨。要是来的是暮具或久远,这个案子绝对不会结案的吧。」
没想到连须津警部也会一并被臭骂进来,不过
「啊,不,那个,我想是没问题的。」我战战兢兢地提出反对意见。
「啥?」
「那个,因为我已经预料到奥兹应该会搓掉这个案子,所以就算暮具警部或久远警部有来参与调查这个案子,而且对我破解的案情有异议,结果应该还是不能怎样吧。」
我这样一说以后
「那种事我当然也知道啊,这个笨蛋!」老师爆发。呜啊,我打草惊蛇,不,是火上加油了吗?「我在说的是,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吧!」
「呃果然是『是谁做的』上没弄好吗?」
「『是谁做的』没弄好?」我在老师的太阳穴上发现青筋。
「啊,不。」我马上缩起身子订正我的话:「是『是谁做的』也没弄好吧。」
「哼。」老师把烟灰弹往座位旁的烟灰红:「虽然整体而言可以说得通,可是推理本身的矛盾实在太多了。因为妹妹在两件案子中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她就是凶手?好好看看这张表吧!」
老师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本眼熟的手册啪啪翻着,那确实是须津警部的手册。至于在借用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征求过物主的同意,那也不用多问了。
「在第一件案子中,教授五百藏和所长千田川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吧?还有神室也算一个。」
「哎,因为第一件案子发生在半夜嘛,大家都睡了。」
「那另外三个人在第一件案子中就没有嫌疑了吗?」
「这个我昨天在现场时也说过了,只有她能够使用那个魔术手法。」
「哼,那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妹妹真的曾经使用过那个密室魔术手法?」老师说道:「以各嫌疑犯在两件案子中发现遗体时的行动来思考,也许在两件案子中都可以实行那个密室魔术手法的,确实只有妹妹而已。但是可以证明妹妹真的曾经实行过那个密室魔术手法的证据在哪里?」
「对。」我说道:「没有证据。」
「不要回答得那么堂而皇之,笨蛋!」老师在烟灰缸拈熄香烟破口大骂:「连那种地方都没有解释清楚算什么破解篇啊!」老师以焦躁的模样又点起下一根烟,像是想让自己冷静些似的吸了一口又吐出来:「啊啊啊别把我惹毛了,真是受不了!好,接下来是『为何做的』在暴风雨山庄动机不重要?哼,不过这也就算了。因为在暴风雨山庄中确实是不用对动机面做解释,只要能够筛选出唯一一个可能作案的人选就可以结局了可是偏偏又在最后的最后画蛇添足是怎样?说什么妹妹是因为受到法术实验失败的影响,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是吧?精神错乱的人能够实行那么有组织又拐弯抹角的魔术手法吗?」
「这个嘛,因为我没什么错乱的经验」
「笨蛋!」老师又爆发了:「既然没有把握就不要乱说话!」
「不,可是,因为我觉得还是要有什么诸如此类的理由才容易让大家认同。所以那个,才想用这样的方式强化推理的论点。」
「强化个屁。要我说的话,这根本是在给自己的推理挖洞。」
被这样一口断定,我也没话可以回答了。但是老师的谴责之手不,谴责之口依然没有停止下来。
「对了对了,说到挖洞。」老师一面喷出一口烟,一面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开口说话,超恐怖的。「在这次的推理中可以算是杰作中杰作的,就是那个『如何做的』的虹吸式咖啡壶魔术手法了吧。用水管把三温暖室和管理室连接起来,灌水进去把它煮沸,利用蒸气压移动、利用水压做出密室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脑筋真是不错啊。这样做的话,在实行时确实是需要计算水的沸腾与移动的时间嘛,所以以状况而言,可以争取到那些时间的人就只有妹妹了。既然如此,凶手自然就只有妹妹了。嗯真是神机妙算,不愧是名侦探天乃原周才怪,神机妙算个屁啦!」
老师亢奋起来,我忍不住身子向后一仰。老师烟头火光人旺,车窗震得喀啦喀啦作响。
「笨蛋!有这种一身是洞的粗糙推理存在吗!在三温暖室把水煮滚,利用蒸气压把水移动到管理室,之后让蒸气压下降使水回来是吧?办得到才怪,低能!是啦,要让热水从三温暖室进入管理室这个还算了。但是要怎么让热水从管理室回到三温暖室啊?管理室的通气孔可是位于墙壁的高处,而热水当然是积在管理室下方,所以就算三温暖室的蒸气压降低发生吸引力好了,会从管理室回到三温暖室的也只有空气而已吧?要是积水只到膝盖程度就更不用说了。」
「哎,也是啦,照一般观点来看是这样没错。」
「那为什会做出这么莫名其妙的推理啊!」
「可是,那个,因为我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理由了啊。我是在电话中从老师那里得到提示以后才察觉到真相的,之后马上看到凛凛子拿来的虹吸式咖啡壶,就冒出『就是这个』的主意,因为当时没什么时间了嘛。」都是老师叫我们快点去接她的关系。「不过在这种事情上,结果就代表了一切对吧?反正结局破解篇进行得顺利,以结果而言就是个不成问题、可喜可贺的大结局了,不是吗?」
「会顺利是当然的。」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我在说的不是结果,是过程。」
「」
我按住被老师吼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没有出声。
其实也是啦。
现在回想一下,其实应该会有更像样的推理可以说吧,也许我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但是在那个阶段,我想不出其他可以揭穿她就是凶手的推理了。不,要说那种东西是推理也太狂妄了吧。因为那并不是推理,只是捏造、信口雌黄的东西。
信口雌黄。
就是这么回事了。
那么那个破解篇到底算什么呢?
警察会在奥兹的压力下不得插手案件,即使置之不理案件也会自己结束实际上我也已经所有要素强加上去的感觉。但是如果采用第一件案子的凶手是神室,第二件案子的凶手是朱诺的推理,那么至少要不顾一切硬上的要素,就只剩下「如何做的」了。
要攻略的要素有三个和有一个。
连小孩子都知道那一边比较简单吧,但是
「怎么说呢,我是觉得这样太过于绝望无奈了吧。」我耸耸肩。
「绝望?」
「是说实在的,我直到下定决心前,也一直都在犹豫该怎么做才好。不过嘛,最后还是把我无谓的感伤摆在前头了事实上神室先生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杀害过任何一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所以就算这是件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的事,可是要让这样的他蒙受杀人凶手的一行名就怎么说呢,嗯嗯,哎,那个就是这样的理由。」
「」
我从老师的视线中感到不舒服的感觉。理由很明白,因为我自己也有自觉,我刚刚的那番话完全是伪善者的理论。
因为如果这件事是由除了我以外的人负责破解篇比方说是老师然后那个人要主张第一件案子的凶手是神室,我八成不会去阻止。
我绝对不是博爱精神旺盛的人,或许反而该算是不足的那种人。
所以不管是谁使用什么样的谎言贬低他,我多半都能够接受。
只是当那样的角色被指派到自己身上时,我就踌躇不前了。要我自己主动诬陷无辜的他,我会有抗拒感。
只是这样而已。
老师默然无语,一个劲儿地抽烟抽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了一句话:
「受不了,所以说表面世故心底认真的人就是这样。」
我再一次默默地耸耸肩哎,在顺着感伤行动时,我在这次的事情中就已经完全失去当一个诈骗专家的资格了吧。
车子从饭田桥开上首都高速公路,在市内往东边开去。位于那个方向的机场只有一个,就是供国际班机起飞降落的日本天空门户,新东京国际机场。
「老师,基本上我们还是对一下答案好吗?」我看着一旁向后流逝而去的街景说道。
「啥啊?」
「赛门先生并不是他杀他是自杀的吧。」
「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老师平铺直述地说。
是的,这才是第一件案子的真相。
赛门是从管理室内给主控锁上锁,在实验室内上吊。所以主控钥匙才会在他的衣服里找到,就只是这样而已。
原本理应极为单纯的第一件案子但是赛门自杀的动机是个谜。因此当没有自杀动机的神室,死在那个无法解释密室中的第二件案子发生后,我们就认为赛门不是自杀而是他杀了。
「这才是那个人的目的吧。靠着制造出很明显是他杀而非自杀的类似密室,使得原本理应是自杀的赛门,也变成被密室杀人案连累而死亡。」
为了让大家以为她的哥哥是被某人杀害的。
这才是她杀害神室的真正动机。
老师在第二件案子发生时,就已经看穿案件真相与她的意图。然后也自觉到依状况看来,自己是最可能的嫌疑犯。所以她才用不正经的口气说自己就是杀害赛门与神室的凶手,反而让大家暗中有了真凶是其他人的念头。用这样的方式强调两件案子的真凶其实都另有其人,整理出一种使大家的意识容易往那个方向想去的局面。也就是说,老师的这番表演是在协助她,然后老师的职责就到此结束了。接着只要有个除了老师以外的人,适度地胡诌出一番推理,揭发她就是凶手,使这个案子结案就好。一切都在不言中的事先协调下完成了。
「如果没有老师那个『凶手是诈骗专家』的提示,我多半不会在那时候察觉到真相。」
老师从鼻中哼了一声:「所有人思考的方向都错误了嘛。在除了自杀以外没有其他可能的情况下有人死了,那当然就是自杀。因为没有动机就想到他杀是自找麻烦,那不是没有动机,单纯只是想的一方想不到而已。」
使那个思考方向错乱的人也不是别人,就是老师不过老师是对的。首先应该去思考的,是赛门为何要自杀的动机。这个案子的谜,可以说全都要归结到这上头也不过分。
但是想到这里,我却有些怪异的感觉。因为以暴风雨山庄的故事来说,要由自杀的动机也就是「为什么要那样做?」这种「为何做的」要素担任解谜关键的位置,也许是有些讽刺的结尾吧。
车子在首都高速公路上疾驰,通过几个交流道以后,转眼之间就离开市内,进入千叶县的东关东汽车专用道。因为前方的车辆流畅的向旁让出路来,所以速度完全没有减慢。超高级车的威力真恐怖。
「这次的案子会怎么处理掉呢?」我试着问看看。
「谁知道?」老师对这方面的事似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哎,至少不会蠢得把杀死法术师的凶手,其实是妹妹这种事的详细经过老老实实地公诸于世吧。要是那样做,奥兹的国际信用就会一落千丈,使得反对它独占法术师的舆论加速发展。所以奥兹应该会对这件事情的相关人员施加某种压力,让他们闭嘴吧。」
「压力?」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凛凛子的事。「比方说是什么样的会是有危险的事吗?」
「危险的事?」老师睁圆了眼睛,然后咯咯笑着喷出一口烟:「喂喂,难不成这是想到只有死人不能置喙那方面去啦?」是只有死人不会说话才对。「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人总共有多少个啊?我们两个、三嘉村、所长千田川、教授五百藏、还有以须津为首的许多警察要把这些人全部杀光吗?那才会演变成瞒不过世间的大案子吧。」
「啊,对喔,是这样没错。」
「就是啊。我说的压力,是指奥兹会在捐大笔金钱给警方或魔学系时,一并附上『不要说多余的事』的讯息,或者诸如此类的事。而且话说回来了,赛门来到日本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对外公开,也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有人嚷嚷着法术师被妹妹杀害,大概也只会被世人当成八卦而已,不会有人认真的啦。」
「那赛门先生过世的事实」
「不会被当成真相。『六位法术师之五』依旧健在,今后也会继续在奥兹孜孜不借地进行魔学研究对世人而言这才是真相。事实是客观的,但真相是主观的。」
事实是客观的,但真相是主观的。确实如此,世界就是这样构成的。我们所过着的日常生活也是如此,不管有没有程度上的差别,我们都是把客观的事实置换成主观的真相而活。
那也就是所谓的虚伪。
只是那个虚伪的质与量会因为时间及地点而有所不同而已。
大谎言、小谎言、出自于善心的谎言、出自于卑劣意图的谎言我们说着形形色色的谎言,并且听着、活着。
她的那个谎言比常人更大,是为了心爱的人而说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老师。」我说道:「为了使人相信那是真相,需要一定程度的说服力吧?也许说出法术师遭受杀害的事确实不会有人当真,不过赛门先生本来是会向学术界发表出色论文、在世界各地公开演术实验的人吧?可是在他已经过世的现在,他之前的那些活动等于就要突然中断了就算不至于联想到他已经过世,但是难道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六位法术师之五』的研究活动不会中断。」
「咦?为什么?」
「因为有适合的人继续他的工作。」老师马上回答:「说话回来了,除了那家伙以外,也没有其他适合的人了吧。不过因为不能在人前露面,所以公开实验也许会取消不过赛门那家伙毕竟是『提升奥兹形象的战略旗手』、『负责向世界播放广告的宣传主力』,所以奥兹应该也会拚命操作情报设法掩饰过去吧。」
「原来如此。」我完全理解了。
哥哥是法术师、也是天才魔学者,不过他的妹妹也虽然没有哥哥那么积极活动是个不输给他的出色魔学者,而她一直以来始终片刻不离地陪伴在赛门身边。就算没有通盘了解,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住他的研究吧。确实是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了。
她今后也要一直说谎下去吗?
车子继续经由成田交流道驶过新机场的汽车专用道终于抵达目的地新东京国际机场。从交流道离开高速公路,直接进入机场用地,这时候只有我们坐的这辆宾士脱离车流。原本应该是要前往另外准备的立体停车场,但是宾士却直朝着机场大楼开去。然后就这样直接通过正面混杂着进出接送巴士等车辆的环状交叉口,从后门驶入机场大楼地下。再前进一阵子就到了起降场,车子在那里打横停了下来。
在我旁边的车门「喀擦」一声打了开来,在那里待命的是身穿黑衣、戴着太阳眼镜的奥兹特务。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我畏缩了一下。
「喂,下车。」
不过因为被老师这样一催,所以我就连忙下车,接着老师也下来了。
在特务无言的带路下,我们从起降场的入口走到电梯前厅。接着搭上电梯,逐渐往上升去。门开了之后,我们来到一个占地广阔的楼层。
看来这里似乎是相关人士专用的观景楼,完全看不到桌椅之类的东西,只有淡灰黄色的地板与墙壁伸展开来,天花板也很高。在与电梯反方向位置上的墙边装设着玻璃,以向外突起的形式描绘出平滑的拱形曲线。窗外面对的是飞机的跑道,可以把飞机飞向无垠天际的模样一览无遗。
那种全都由玻璃组成的曲线构造,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了那个魔学系附设研究所的地下实验场地。
然后
「」
在与那个地下实验场地依稀彷佛的所在,她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悠然地伫立着。
2.
她往这边转过头来。
纤细修长的体态。
还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嫩白双颊。
一碧如洗的澄澈双眸。
仿佛丝丝飘落消散般的金色长发,用花式发夹固定在脑后。
一切都显得那么空灵,脱离现实。
她站在玻璃墙边,原本似乎是在那里眺望着飞机的起降。
我想起来了。她是在空难中失去父母,之后就一直与哥哥两人相依为命
她以忧愁的眼光瞥了我和老师一眼之后,就用英语对我们身后的特务说「请回避一下」。特务犹豫了一下,不过在她再一次淡淡地重复过一遍之后,还是敌不过她的坚持搭电梯离开了。
「抱歉特地劳驾两位跑这一趟。」她以流畅的日语说道:「因为就算不能够道谢我也还是想要向两位致歉。」
「没有那种必要。反倒是因为公布了那样粗糙的推理,所以我才把人带过来道歉的。」
老师把我推到前面。啊,原来如此,所以才带我过来的啊。可是我之所以会信口雌黄编出那个破解篇,也是老师吩咐下来的,因为编的不好就被叫来道歉,还是难免有种非常不可理喻的感觉不过总之我还是说了声:「对不起。」我今天真的老是在道歉。
「不,请抬起头来。」她缓缓摇着头这样说,然后看着老师说道:「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因为我做出了等于要使你蒙受不白之冤的行为。」
「哈,那是没差啦。反正我也好久没分配到凶手的角色了,久久一次还不坏啦。」老师说得轻松。我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不过以我的立场来说是很希望老师别再来了。因为老师一旦不扮演侦探,这个角色就要轮到我身上了。
「还有」朱诺又转向我这边:「也给天乃原同学添麻烦了。」
「啊啊。」我含混地点点头说道:「哎,反正事情已经结束了,而且我也只是照着老师的剧情大纲在行动而已。」
「有哪里照剧情大纲了!」老师迅速说道,不过我当没听到。
「为什么会知道呢?」朱诺凝视着我说道,她的视线中充满了足以令人心中发寒的静谧。
「这是在问」我被她的气势压得缩起身子,不过还是选择着用词:「赛门先生自杀的动机,是吗?」
朱诺默不作声地微点了点头。
「呃我是在老师给我『凶手是诈骗专家』这个提示之后才知道的,所以以顺序来说虽然反过来了,不过我是在回想起第一天法术实验之后才确定的。因为魔学是现实而有逻辑的啊,不,对你这位魔学者说这个是我班门弄斧了总而言之,法术是只要凑齐所有成功的条件就一定会演术成功,反之只要有一个失败原因就一定会失败。老师说过,在那个实验中尝试的法术术谱是完美的,只要有两名法术师的演术力,输出功率也足够也就是说本来应该是已经凑齐了所有成功条件的状况,但实验还是失败了。为什么呢这样一想以后,既然结果已经是摆明着了,那就又回到果然存在着某种失败原因的地方。当事态就这样显得越来越单纯时,我想到一个大胆的假设。然后当我试着拿那个假设来与状况比对,讶异地发现所有的事都可以毫无矛盾地解释清楚。所以我确定这个假设就是事实,并且依据它来进行推理,得以抵达案件的真相所在。至于那个假设就是,呃」
我先喘了一口气以后才说下去:
「其实赛门先生会不会并不是法术师呢?」
在我旁边的老师默默点着了一根烟。
朱诺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右手放在左肘附近的姿势,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这边。
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实际上赛门先生却曾经在各国公开进行法术实验,他确实有着身为一位法术师的实际功绩存在。这到底要怎么解释才好呢很简单,赛门先生虽然不是法术师,但是有着身为一位法术师的实际功绩存在。既然如此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法术师另有其人。而能够做到那种事的人,就只有随时随地都与他一起行动的人物才有可能办得到。所以,也就是说就是这么回事了。」
我停下话,不知道为什么避讳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是的。
也就是说
现在在我们眼前的她才是真正的
十七年前,在失去父母,兄妹俩也受到濒死重伤的那场空难中,觉醒成法术师的人并不是哥哥赛门,而是身为妹妹的她。是她使用法术治好自己与哥哥的伤,但是赛门却相信是自己救了妹妹,深信觉醒成法术师的人是自己。
然后她漫长无尽的说谎生涯就开始了。
她会那样做的理由八成很单纯,凛凛子就说过了。
『我想一定是因为朱诺小姐太喜欢她哥哥了吧。』
面对已经不良于行的哥哥,不想让他再失去心中的骄傲与希望,不想让他灰心丧气。应该就只是这样而已吧。
就这样,在哥哥必须运用法术时,她就配合他使用法术,尽力造成赛门是法术师的假象。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却又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怀疑这种事是否真的有可能。要经常陪伴在他身边,洞悉他微妙的心境变化,照他的意思去做,配合他的行动,为了他奔走这些事情光用说的是很简单,但是以一般人的意志面言根本不可能做得到。那应该要花费掉光用想像就足以让人晕厥的伟大心力吧。
但是她成功做到了,她运用了远超过凡人界限的超凡者智力与行动力把自己拥有的一切能力全部动员起来,成功地骗过唯一的哥哥、骗过奥兹、骗过世界。
「凶手是诈骗专家」,老师给的这个提示其实已经不是提示或其他的什么了,它已经一语道破真相。
「但是在这次的实验中,却发生对你而言致命性的飞来横祸。那就是赛门先生因为担心你的安全,所以不让你进实验室的那件事。」我缓缓地说着:「据我推测,当赛门先生以前在各地公开实验时,你一定都会陪伴在他身边,代替他演术法术吧。但是这次你不但和他分开,而且实验室内又布下为了防止出事时灾害扩大的『结界』。就算你演术法术,但是在那样的状况下也会被『结界』阻挡,无法传入里面,这就是实验失败的理由。」
演术的输出功率不够。
赛门首先怀疑的也是这个可能性,而这个果然就是正确解答。因为实际上并不是两位法术师在演术,是老师一个人在演术。
一旦察觉到这点,也就会发现到在实验即将失败前,朱诺采取的行动并不自然。
那时候她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演术会失败,通知赛门会有危险。但是因为在管理室发出的声音实际上无法传到实验室中,所以以结果而言是老师在那之后察觉到不对劲中止演术,并且保护赛门使他得以平安但是在一旁观看演术的人,根本不可能比实际演术的法术师更早察觉到事有蹊跷。她是早就知道没有自己参加的实验不可能会成功。
实验失败了。然后在成功条件明明已经凑齐的状况下却还是以失败告终的矛盾,终于引领赛门导出那个疑念,他当然会想到答案。连我这种程度的人都能够想到的事,实力足以被称为天才的他不可能会想不到。
自己真的是法术师吗?
真正的法术师是谁呢?
以他的状况来说,应该不会花上像我一样多的时间吧。搞不好他在实验结束后说要一个人留在实验场地的时候,就已经做出结论了。
那时候他的心中是怎样想的呢?
他说过自己是法术师,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自己之所以会是法术师会不会是一种命运某种必然。
身为全世界仅存的六位法术师之一。
作为被选上的才华。
骄傲。
那就是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的恒等式。
当这样的他领悟到自己其实并不是法术师的时候当自己二十多年来的存在意义毫不留情地被剥夺殆尽的时候,他究竟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绝望、悲叹,然后是自杀。
就这样
完成了第一件案子与地下实验场地的密室。
「之所以会有实验失败也不会自杀的想法,是因为没有人想得到『六位法术师之五』竟不是法术师的缘故。所以就算把赛门先生之死视作自杀,也解不开他自杀的动机。但是,你已经注意到自己在实验时的失态做出像是事先就知道实验会失败的行动所以你一直在害怕这会成为使真相败露的线索,因为那样一来」
会使得兄长法术师的名誉荡然无存。
「所以你杀害了神室先生,用法术制造主控钥匙给管理室门上的主控锁上锁,创造出密室。这是为了让人以为赛门先生之死,看起来也像是在密室中遭受杀害的结果。」
只是在这时候选择神室当被害人的理由,果然还是因为憎恨他为了研究上的目的,打算回收赛门遗体之事吧。
就这样完成了第二件案子,与地下实验场地那个无法解释的密室。
在听完我的话以后,朱诺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闭上眼睛再睁开。
在那一瞬间
她散发出来的存在感骤然一变,就像原奉一直压抑住的东西已经解放出来。
我感到呼吸困难,室内的空气好像已经变质一样。
她徐徐地仰望天空,像是觉得刺眼般的眯起眼睛。有架飞机正在这时候从跑道离陆,宛如要被吸进蓝天般飞翔。她一面仰望着这幕,一面喃喃自语般的说话:
「法术师即使使用法术也不能任意在空中飞行,但是科学制造的铁鸟却能够装进许多人,那么自由地在空中飞翔。我认为身为一个法术师,八成就只是那种程度的事了吧。」
我想起千里说过价值观的差异,确实是这样没错。比起以魔学者的身分做研究、比起身为法术师的名誉,她宁可选择与哥哥在一起的时间。
朱诺重新转向我们。「我有件事想拜托两位。」她这样说。
「什么事?」老师边抽烟边答道。
「希望两位绝对不要把所知道的一切说出去。」朱诺的语气带刺,我猛然醒觉她的样子不对劲。我在她身上感觉到一种非同小可的东西,让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她的眼中微微漾着锐利的光芒。
「哼,这真的是拜托吗?或者该说是威胁?」老师把香烟丢到地上用脚跟踩熄:「如果跟别人说了又怎样?要杀了我们吗?就跟神室一样?」
朱诺眯起眼睛。
「那也是个有效的方法,我会稍做考虑。即使不能抹消掉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不过只杀两位倒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我也是为了这点才会配合你的剧本。」
「咦?」她的话令我心生疑惑。
是她在配合老师的剧本?这不是反过来了吗?就是因为她要使用杀死神室的方法来遮掩赛门自杀的事实,所以老师才会在领会到她的意图之后,积极地主动协助她
当我想到这里的一瞬间。
我脑中突然像被闪电劈中般的灵光一闪。
话说回来了。
如果在发现神室遗体的时候,老师没有说「自己就是凶手」之类的话,那么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为了使人相信那就是事情的真相,需要某种程度的说服力。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对赛门与神室都是被某人杀害的事深信不疑呢很简单,只要胡诌出凶手就好。就像老师把事情推到我身上一样,只要在各案件中都算计好让某人当凶手即可。但是要选谁呢?
这也很简单。只要把其中一件案子的死者当凶手,另一个凶手则由自己扮演就好。就算死者是无辜的也没办法再反驳,然后只要自己也什么都不说就没事了。
还有
最有说服力、也最通俗化的凶手自首法是什么?
是自杀。
是的。
她原本的打算是这样:留下遗书,说明杀害赛门的凶手是神室,自己是为了报仇才杀死他,然后自杀。
在那封遗书中八成会捏造出动机与完成密室魔术手法的方法当然会远比我搞出来的解决篇更容易让大家接受,而自杀地点恐怕是剩下来的一号实验室。在那个暴风雨山庄中,再也想不出还有哪里是比它更好的舞台了。
我想像着她在密室中上吊自杀的模样。嘴巴无力地微张,眼中神采全无、一片浑浊,手如同枯木般垂下,双膝接地。见到这番情景时的冲击与动摇三个人在三个实验室中成为上吊死者的构图在我们眼中肯定是一幅「完整的暴风雨山庄」构图吧。然后在她写的剧本中,以这种方式破的案,才是人们心目中的「真相」吧。没有人会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但是
即使是从朱诺的观点看来,这种做法也还是残留着不安因子。在自己死后,有某人察觉到真相、使真相败露的可能性绝不等于零。万一真的发展成那样,在自己死掉以后,就没有方法可以阻止事态扩大了。
在这种时候,老师却突然说「自己是凶手」什么的。老师使朱诺不用自杀,同时用自己的剧本替换掉揭发她是凶手的剧本。
我的想法相反。
老师并不是在配合朱诺的剧本,而是把她的剧本抢了过来。
我的身体在发抖。两位同为超凡者的人,那时候是在遥远的天上进行思考上的攻防战,然后朱诺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活下来的路。为了监视事后是否会有人察觉到真相,为了在万一有人察觉到的时候采取适当的处置。
我直到这时候才为时已晚地真切感受到她那冷彻无情的思路。
还有她果然也是个法术师的事。
法术师在心底或多或少都一定会有毁灭性的黑暗存在。
「如果只是要抹消我们两人,倒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吧?」老师对朱诺的话深深勾唇一笑。那是老师在这件事里面露出的笑容中,最凶恶的一个笑容。
「有趣,要来试试看吗?」
两名法术师的视线进出火花。
一触即发。
但是
「不。」朱诺像是转移视线般的闭上眼睛摇摇头:「我无此打算,因为哥哥一定也不希望你死吧。」
空气一下子缓和下来。
老师啐了一声,我直到现在才为时已晚地感受到背后流下几道冷汗。话说老师该不会是为了想来场法术师之间的战斗才到机场来的吧?
「那」老师发问:「今后你要怎么办?」
「回奥兹,但是绝对不把哥哥的遗体交给他们。」
「你以为奥兹会同意那种事吗?」
「我不认为。」朱诺没有笑:「但是我不会交给他们,绝对。」
「是吗?算啦,不提那个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你想杀我们,随时都可以到日本来喔。」
「」等一下好吗?我「们」?
这时候朱诺第一次在这里像是受到牵引般的微笑起来,说她了解了。
我决定把这件事当成玩笑。
她点头致意,从我们旁边走过,步向电梯那边。但是
「等等。」
老师叫住她,她回过头来。
「有什么事吗?」
「拿去,临别赠礼。」
老师这样说,把一册我也有印象的档案夹扔过去。朱诺用手接住它,打开来看,然后双眼微微睁大。
「这是」
「是赛门带来的术谱,本来是要在这次的实验中做的那个。我在猜你会不会并不知道术谱的的内容,我有没有猜错?」
「是的。」她的眼睛并没有离开术谱:「原来所谓的『再生』是这个意义上的啊。」
「对。」老师点头:「事后回想起来,赛门虽然说了在这次的实验中要尝试的是『用来与死者会面的法术』,可完全没说过要尝试的是『用于复活死者』的『再生』。那家伙是故意用含糊其词的说法,以观赏我们慌乱的模样为乐吧,真是个兴趣恶劣的家伙。还说什么娱乐效果,真是够了。」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从这个内容得知这份术谱是由那个人制作的。因为能够观看作为客观事实的他人过去法术,在创世六日之中也只有那个人能够演术了。这是把那个人擅长的法术加以改编后的东西吧。」
「对,也是因为如此才需要用到两个法术师的演术力。如果是那家伙,应该自己一个人演术就够了。不过由其他法术师演术,就不会那么顺利。」
两人用只有她们能理解的言辞交谈着。
「那个,我听不太懂耶,两位到底是在说什么呢?」
就在我战战兢兢地插入这句话时。
朱诺「啪」一声合起档案夹。
「如果可以」她看着老师,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和我一起在这里试试这个法术好吗?」
我猛然抬起脸来。看到她的眼睛,我领悟到她是认真的,她是真的准备重现那个法术实验。
对她提出的要求,老师的反应是:
「现在,在这里吗?」
「的。」
「连实验设备的辅助都不要吗?你是明知道它的风险还这样说的罗?」
「是。」
「哼。」老师浮现出那个邪气的笑容说道:「有趣。好啊周,离远点!」
老师这样一说,我就连忙与老师拉开距离。移动到与老师和朱诺正好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的位置上。
「就算会失败死掉我也不管喔。」
「这不用你担心,还是说你没有自信让它成功?」
「放屁!」老师颇为愉悦地从鼻中哼了一声。
「由我来主导演术。」
「哈,至少这口气倒是和哥哥一脉相传的嘛。」
「开始。」
在那一瞬间。
两人的气质为之一变。
一切杂念都从她们脸上消失,一步步转化成无机的物品。连指尖到每一根头发全都一一予以改造,从人类转化成法术师,转变成演奏自我音色的一个乐器
和缓的旋律流泄而出,充满整个楼层。
在她们之间的空间,也随之如同艳阳下热气蒸腾的地面,开始扭曲晃荡起来。
在两位法术师压倒性的存在感、以及和那时候相同的现象前,混淆了我对时空的感觉啊啊,这里就是那个地下实验场地,现在是进行那个实验的晚上。就像是这样的感觉。
朱诺。我看着她,现在的她简直如同正张开原本收起之双翼的天使一样神圣,好像随时都会趾尖离地腾空而去般的出尘脱俗。
扭曲的空间像七彩棱镜般转换着它的色彩,转出一团格外强烈的漩涡,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发出强烈的闪光,闪得我闭上眼睛。在我慢慢张开眼睛以后眼前展开了另一个世界。
一条狭窄的通道直直向前伸去,旁边有三排座椅并列,这看来是在飞机的机舱里面。我和老师、朱诺三人像是凭空插入一样站在其中。但这并不是实体,是幻影,我要去摸座椅的手穿过了它。
座椅上坐着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全都一动也不动。不,仔细一看,大家的坐法很奇怪。要说的话,感觉起来很像是被腰际的安全带硬绑在座椅上。上半身前倾,像是要朝通道的方向倒去,简直就像坏掉的人偶。而且这个地方暗得诡异,但是在周围隐隐约约吞吐的火光,就像舔着由人偶头部滴落地上的红色血洼般咦?
等一下好吗?这是什么?我到底掉进什么样的事情中了?
这时候差不多在我和老师以及朱诺组成的三角形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小孩子呻吟着爬了起连撑起自己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斜倾着,手脚无力地悬空垂下。
我蓦然灵光一闪。对喔,这是过去的影像。
做出这个法术术谱的那个人,擅长的就是「过去视」观看他人过去的法术这个恐怕就是以影像的形式重现他人过去的法术。原来所谓的「再生」,是以影像方式再生某人过去的意思啊
也就是说,这就是赛门与朱诺经历过的空难影像。
这正是她的过去
金发的少年流着泪,手放在濒死的妹妹肩上拚命喊叫,同时摇着她那小小的身子,但是没有反应。他的表情变得绝望,在无可奈何中抱紧妹妹小小的身子。
在那一瞬间
冒出炫目的光辉。
强烈而温柔的金光包裹住他与她的身体。
两人身上的伤逐渐痊愈
我被这幅情景压倒这就是「治愈」,在现代魔学中被视为「不可能的课题」。
少年浮现出欢喜的表情。一把紧紧抱住刚恢复意识,微微睁开眼睛的妹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搞不清楚状况的关系,他一次又一次地检查妹妹那张有些发红的脸,一次又一次重斩紧紧地抱住她。
朱诺凝视着这个光景。
「」
同时从她眼中滚落泪珠。
那不是为了帮我的推理增添说服力而表演出来的泪水,是真正的眼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法术师的集中中断的关系,靠法术制造出来的影像就在我们眼前逐渐不安定起来,随即化为炫目的光粒四散,不一会儿就烟消云散。我再次被强光闪得闭上眼睛。
然后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机场的观景楼了。
「哥、哥。」从她口中泄出低语声,声音抽咽得哽在喉头,宛如稚龄少女般的语气:「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死去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她跌坐在地。
「为什么,要丢下我走掉呢拜托不要丢下我,请带我一起走。我、我宁愿死在哥哥手中!宁可哥哥也带我一起走!」
看着眼前哭得全身颤抖、不能自已的她,我是这样想的。
当赛门领悟到自己并非法术师,而且已经想到谁才是真正法术师的时候,他对她的感情是怎样的呢?
是感谢吗?是会更加疼爱一直以来辛勤努力支撑自己的妹妹吗?
我可以断定,赛门的想法应该是这样的。
他觉得被背叛了。
正因为出自于深刻的爱情,妹妹才会在十七年的漫长岁月中一直隐瞒着真相,可是这个残酷的事实一定彻底击碎了他的心吧。
绝望与悲叹,还有爱与恨两种相反的感情在折磨他,他选择了自杀。当时他应该也曾经想过一并杀死妹妹的选项吧。
我认为他想过,同时也把这个选项纳入选择认真思考过。要说的话,她可以说是整件事的元凶,他对她应该肯定有过杀意或是近似杀意的感情。
但是
赛门没有杀他妹妹。只杀了自己,没有杀妹妹。
为什么呢?
很简单,因为赛门也一样爱着朱诺。
在刚刚看过过去的影像之后,我就确定这点了,它使我得以确信当时年幼的他拚命想要救妹妹。因为爱着她、因为喜欢她,所以要救她,希望心爱的人活下去。他赛门L史密斯克莱恩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没有杀死妹妹,没有带她一起走。还有,说起他宣称的目的,结果应该也是为了妹妹而做的吧。他之所以会说想要取回与已逝亲人一起度过的日子,其实会不会是为她着想而做呢?这次的实验也是,他为什么会想要再生过去的影像呢?那会不会是为了想要让没有父母回忆的妹妹,看看她与父母一起生活过的时间呢
「回去了,周。」
老师脚跟一转,背对啜泣不已的朱诺,往电梯走去。
我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我们走入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关上前,老师说道:
「那就这样罗。要是你改变主意想杀我们,随时到日本来吧。」
她始终啜泣着没有抬起头来。不过即使如此,老师说的话应该也确实地传到她耳中了。
电梯门合上。
这是我见到朱诺L史密斯克莱恩的最后一面。
3.
「不过,老师」我在回程的车中问道。
「啥?」
「为什么这次,呃,您会做出类似协助她的事呢?」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啦。」老师叼着香烟,双手交握在脑后往椅背上一靠,翘起的二郎腿交换位置:「只是我欠赛门一次嘛,所以还他人情而已。」
「人情?」
「西洋棋上头的。」
「啊啊!」原来如此,是老师在研究所输掉的那场吧。
赛门没有杀朱诺的意思,他不希望她死。所以老师才照他的意思,把原本她会在最后自杀作结的剧本抢过来改写吗说真的,这个人虽然平时吊儿啷铛的,不过一跟游戏扯上关系就不知道该说是规矩老实还是怎样了。
然后我在这时候才注意到一件事,在心中暗叫了一声。
那就是我知道在发现赛门的遗体以后,我感觉到的不对劲是打哪来的了。当时我觉得有人的行动好像有些古怪,这件事也一直在我心中留下一个疙瘩,现在我总算搞懂了。
那就是在发现赛门遗体时,老师曾经不快地啐了一声。
如果是一般人,这也许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吧;但是老师并不是一般人,她是只以喜欢和讨厌两种感情判别世间万物的绝顶享乐主义者。这样的老师在暴风雨山庄中发现尸体时,不应该会有啐声的反应。原本至少应该也会在「有趣」声中放声大笑的,那么老师为何会啐声?
那是因为赛门没有实现与老师再战的承诺就自杀了。也就是说老师在那时候就已经确定眼前的赛门是自杀,连同这次的一切赛门不是法术师的事、谁才是真正的法术师也都了然于心。她知道却保持沉默,只因为欠他人情。
「」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全身都没了力气,瘫在座椅上。
结果这次的事,终究也是非同寻常的诈骗专家们故事啊。知道一切真相的只有法术师,那是因为所有的谜题与解答,都被封入法术师塞满混沌的脑袋中了。
我从车窗中仰望天空。
我看到从机场起飞的飞机正逐渐隐没在云海的另一头。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搭乘的班机,不过我却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架飞机的机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它为止。
她今后也要不断说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吧,要继续欺骗奥兹、欺骗世界下去吧。为了曾经期望自己是法术师的哥哥,隐瞒她本人是法术师的事实。
那和圣诞老人的谎言一样,是出自于爱情的谎言。
但是
杀死他的也是谎言。
错在她的谎言吗?
我还是无法对此事做出判断。
即使如此,机影仍然越变越小,随即变得再也看不到在这个时候,我心中的一角总算能够有种这次的暴风雨山庄故事已经落幕的感觉。
车子载着我们直往日常生活驶去。要真切地感受到非日常,需要有无可取代的日常生活,这也是从父亲那里现学现卖来的。
「好~」老师伸了个大懒腰说道:「去贝克喝杯咖啡好了。反正周也有空吧?那就一起过去吧。」
「嗯,基本上是啦。」所以说为什么我老是被老师一口断定有空啊不过也好啦,反正我也正想喝杯咖啡。手鞠坂煮的咖啡是很难喝没错,不过即使如此,那多少还是具有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个由虚伪构成的世界中要好好珍惜这无可取代的日常生活的意义。
「啊,但是老师,说不定凛凛子她们还在那里耶。」
「那又怎么样了?有什么不方便吗?」
「没有。只是老师过去,话题就又会转到案件上头了,这次果然也是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吧?」
「哈!」老师从鼻中哼道:「要是那样,就由周再去表演那个搞笑推理就好啦。如果连那个都不行,就再胡诌一个罗。」
「既然老师这样讲,那我是无所谓,不过这次请由老师自己讲吧。」
我把我对老师在本案中的行动以及其他的不满,一起用有些讽刺的语气表达出来。
「哼哼,这个嘛」
说着法术师手顶着面颊吐了一口烟,勾唇微微一笑。
L是爱情与谎言,还有密室的L。《trickstersL》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