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太诡异了。」
听到她抛出这个答案,我顿时噤口不语。
「吸血鬼犯瘾时的症状和血流的压力……血压有关系。可以想见雨夜冥利之所以突然倒下,正是因为贫血——吸血冲动发生的缘故。」
……她说中了。
「而且,选择第二图书馆这个场所也让人起疑。只是要让她休息的话,礼堂里的隔音室或外头都可以,没有理由特地带她进到图书馆里来。」
「——!」
好敏锐。
此时此刻,是我唯一一次真的对这么认真看待吸血鬼游戏的雪水同学感到不胜其扰。
「全部……都反了。」
雪水同学垂下头淡然地低语道:
「『白银的吸血鬼』……危害人类的吸血鬼不是莲见真实——而是雨夜冥利。」
完全被揭穿了。
偏偏还是被自称吸血鬼猎人的她发现。
这么想的同时,我出声叫道:
「错……错了!」
「没有错。」
雪水爱心平静地如此宣告,完全不容许我们辩解。
「我刚刚……清清楚楚地亲眼见到雨夜冥利吸了莲见真实的血。」
我感觉到冥利的身体抖了一下,便拚命地张口解释:
「你、你想太多了啦……现实生活中,又怎么会有吸血鬼。」
「就在那里。」
她细长的手指所指的是不敢正眼看她,紧抓住我制服袖口的冥利。
雪水同学将手伸入裙子里面,从大腿两侧拿出两根硬邦邦的棍子,并且摆出严密扎实的架式。
「莲见真实。对于你是吸血鬼这件事,我只是抱持怀疑,但是对于雨夜冥利——我确定她就是。」
她清楚地表示她确定冥利就是吸血鬼。
事实上,既然冥利确实身为吸血鬼,关于这点我们根本就百口莫辩……虽然百口莫辩……
「——真是拿你没辙啊,艾丝黛儿。我才没被吸血咧。」
我故作轻佻地耸了耸肩。
装得一副没发生任何坏事一样。
然后开始胡诌一些诡辩。
——把正确答案扭曲成误解的诡辩。
「艾丝黛儿,你说你看到,是看到了什么呢?」
雪水同学掌握到的不是事实,而是确信。
她贝不过是如此深信而已。
既然如此——我就只要把那份确信转变成怀疑就好了。
「我看到雨夜冥利在吸莲见真实的血。」
「真的吗?怎么做的呢?」
「把嘴唇贴到莲见真实的脖子上。」
……看样子,她真的毫无遗漏地全部看到了。
「啊……啊……是这样吗?」
如果目击的情报只是『两个人紧贴在一起』、或者是『将她放倒在地板上时,身体失去了平衡』之类的话,还比较容易解释……没办法了。
我下了决心之后开口说:
「不是那回事喔,艾丝黛儿。」
「……是指什么?」
「就是那个,不是在吸血……而是…………其实我们正要做色色的事啦。」
「呀啊!小、小实?」
一说到这种事,冥利总会确实地产生反应,我不着痕迹地对她耳语:
「冥利,这时候要配合我。」
「唔……但、但是……!」
「雪水同学是认真的喔。要是在这里让她确信你就是吸血鬼的话,那就糟了。」
「嗯……唔…………我、明白了。」
冥利红着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而雪水同学向她追问:
「雨夜冥利,是真的吗?」
「…………是……真的。」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是——真的!我、和小实……正好要做色色的事!」
「具体来说?」
「这还要问具体内容啊?」
雪水同学用力地点头。
呃?怎么开始觉得有趣起来了?
冥利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以求助的眼神朝我这边望过来。
我沉默且坚定地对她点了点头。
冥利加油。
「呜……就是……要、要和小实……然、然后、摸……胸。」
「完全听不见。」
「……唔、要、要和小实亲、亲、亲……吻,然、然后……他、摸、摸我胸部之后……」
「摸胸之后?」
「手……手……就……伸、伸……进、裙……裙子里……」
「手伸进裙子里?那之后呢?冥利?」
「唔……然后就、那个……把……内……内裤……」
「把内裤!」
「话说,为什么是小实在反问啊!」
啊——不自觉就……
冥利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这时候发表这种感想虽然很不应该,但真的太棒了。
我在心中拍掌叫好,雪水同学却以冷淡的声调说:
「是谎话啊。」
「轻轻松松就被看穿了啦!」
「…………嗯,正确来说应该是冥利你现在自己露馅了。」
要是没有说出被看穿之类的话,说不定还能硬是主张到底。
「……是、是小实不好……」
「老实说,多亏这样我才能见识到很棒的画面,所以就当作是我的错吧。由冥利自己描述色情情节的画面真是太棒了。」
「——唔、小实最差劲了!」
「再多说一点啊,冥利!」
「……唔唔……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对于把我生成拥有这种性癖好的双亲,我也心怀感谢,无话可说啊。」
「你的双亲也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啦!」
「沉默是金的道理啊。」
「你以为用这句话就能总结了事啊!」
冥利愤慨地用两手拍向地面。
我们一如往常地唱着双簧,犹如日常生活中的情景。
即使眼前进行着如此平淡无奇的对话,雪水同学依旧面无表情。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沉静地说:
「浪费……时间。」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根本无法正确掌握到全貌。
雪水同学握在手中的那两根棍棒——她称之为『圣桩』,用来对付吸血鬼的武器。
其中一根突然刺在冥利左方的地板上。
「——咦?」
冥利的声音毫无紧张感。
她大概和我一样,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别说是残留的画面,我们就连那硬邦邦的棍棒被丢出的瞬间都没看到。
刻在握柄部位的黑色十字架倒是烙在眼底,挥之不去。
「我、说过了,我十分确定。已经——没有理由手下留情。」
她声音之冰冷程度,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感觉背脊彷佛因此冻僵,我奋力把话挤出来。
「不、不是不是……该说这让人摸不着头绪吧,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
「裁决的『圣桩』,只要打进心脏,就能让吸血鬼的灵魂随着肉体一起被净化……以现状来考虑的话,这是唯一能够对付吸血鬼的手段,也是最没效率的处置方式。」
「打进……心脏……」
『圣桩』……神圣的木桩?
我想起来了。
雪水同学第一次来到第二图书馆时。
当我问到有没有更加确实能消灭吸血鬼的方法时,她这么回答:
——把木桩钉进心脏里。
把神圣的木桩。
——将灵魂连同肉体一起净化的方法,只有在我肯定莲见真实就是吸血鬼之后才会使用。
这么一来。
此时她确定雨夜冥利就是吸血鬼。
『已经没有理由手下留情。』
也就是说,她曾经说过的话——
全部都是真的?
「——等、等一下,雪水同学!」
我高声大喊并伸长手臂,向她问道:
「你……你——真的是吸血鬼猎人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了?」
「不过……不过你曾、你曾说过普通很无趣——」
「普通很无趣,我一直很向往祖母所处的超脱日常的世界……每天狩猎吸血鬼灵魂的日子。因为在我的日常世界中,至今为止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吸血鬼。」
『出现过』,她用的是过去式。
她所渴望的超脱日常的世界——面对着冥利(吸血鬼),雪水同学垂下眼眸。
「不过……我加入第二图书委员会,和莲见真实你们一起行动之后……开始觉得日常生活也很快乐——曾经这么觉得。」
曾经这么觉得……过去式。
雪水同学接着把整张脸垂下,以压低的声调继续说:
「能够确实净化吸血鬼魂魄的方法只有一种,只有这种把正常的肉体也一起消灭的不合理方法。所以我才会一直寻找除了这种以外的——只净化灵魂的方法。」
「所以才会对有吸血鬼嫌疑的我……测试了各种方法……」
「……请、请等一下,小实!」
冥利语带疑惑地插嘴道:
「为、为什么要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呢?雪、雪水同学……不就是中二病的病患,那些吸血鬼猎人之类的不都是幻想吗?也就是说,全都是捏造的故事,不是吗——」
「实情似乎并非如此啊。」
「……」
简直就像在开玩笑。
这个日常世界中存在着自称吸血鬼,以及自称吸血鬼猎人的人物。
而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她们全都是超脱日常世界逻辑、货真价实的本尊——开什么玩笑!
有什么事比这还蠢吗?
「一想到要净化雨夜冥利,我自己也觉得很难过。但是……」
雪水同学抬起头,以毅然决然的眼神说,
「这是继承了『白色猎人』封号的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又从大腿再取出另一根棍棒——『圣桩』,不停地让它在手中回旋。
这幅光景与几十分钟前……雪水同学在日常生活中打鼓时的那一手精妙技法重叠在一起。
「……别开、玩笑了。」
我才不认同这种超脱日常的世畀,我无法认同。
雨夜冥利是吸血鬼。
雪水爱心是吸血鬼猎人。
就算我愿意承认这个部分。
她们两人必须争个你死我活的世界——我绝对不认同。
所以——
我要扭曲这个世界(现实)。
为了否决这个世界——我开始思考。
狩猎吸血鬼灵魂的吸血鬼猎人。
她提过拿木桩钉进心脏,连同肉体一起埋葬的方法并不合理。
也说过她并不想猎杀冥利。
这一点能不能利用呢?
能从这地方寻找出反败为胜的转机吗——?
「……不对不对。」
这件事无关胜负。
不是这样。
反过来说——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在自问自答中,我终于推导出那个答案。
「——抱歉了,雪水同学。」
我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雪水同学停下动作。
看到她向我投以疑惑的眼神,我立刻回答:
「其实我真的被吸血了。」
「……这表示你承认雨夜冥利是吸血鬼?」
「我承认。」
「——小、实?」
冥利一脸茫然地询问我,我在心里对她道歉后,继续说道: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吸血。你或许也清楚,冥利变成这种状态后,绝对无法克制的吸血冲动都会以每个月一次的频率侵扰她,但是——」
我在这里重整一次呼吸,笔直地望着雪水同学。
「被吸血……不对,应该说让她吸我的血全都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
是在相互同意的情况下。
不只如此,还是我主动这么要求。
「所以你想表示这没有危险?」
雪水同学微微皱起眉头,冷淡地说:
「莲见真实……你不懂吸血鬼真正可怕的地方。」
「这么说来,雪水同学你就懂吗?」
从隐约的神情变化中可以看出她有些气恼。
「……要是我举出从祖母口中听来的例子,那可是没完没了,而且也没必要说那么多。对于吸血鬼而言,我们是食物;对于我们而言,吸血鬼就只是猎食者。」
雪水同学略带踌躇地看了一眼冥利。
「在见到实际的吸血行为之前,我原本也无法完全相信……但是,看到刚才雨夜冥利吸取莲见真实的血时……我本能性地感觉到那是很可怕的存在。」
「——!」
冥利低下头,我知道她心中受了伤。
看到她这样,雪水同学似乎也遭到不小的打击。
恶性循环。
伤害喜欢的人,也等于自己伤害自己。
※豪猪理论。(编注: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理论。一群豪猪在冬天取暖,暖和后却因感到彼此身上的刺而分散,不久又因寒冷而聚集,反覆几次后,才知保持一定距离方为最好方法。)
——但是。
正因如此,我才要利用这一点。
「是啊。」
「……是啊?」
吸血鬼很可怕。
在面对失去理性的『白银吸血鬼』时,我也曾经感受到濒死的恐惧……也不想再次看到『她』。
而且关于这点——
「冥利也是一样喔。」
最害怕雨夜冥利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她自己(吸血鬼)。
「你有看到的话,应该可以明白吧?」
「——!」
雨夜冥利这名吸血鬼,她的肉体很抗拒吸血这件事,精神上也感到恐惧。
很害怕、太害怕——以至于她从未起过吸血的念头。
明明她如果不吸血就会活不下去。
「冥利绝不会开开心心地吸血。吸血让自己活下去,以及不吸血就这么死去,要是让她两者择一,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但是我却不愿意如此,我希望冥利活下去——所以才要她吸我的血,就算这是在为难她。」
「这……」
「不、是的。」
冥利抬起头,把雪水同学没有说完的话接下去。
「我、我不善于用言语来说明……但不是这样的。因为那么一来——不就好像全部都是小实的错吗!」
我被冥利大喊的音量吓了一跳,而她接着说:
「不是、这样的……绝对没有这种事。小实……帮我成立了第二图书委员会,帮我想出要怎么做才可以让我忍住吸血的欲望……而且、而且……」
冥利像是被一股脑儿涌出的话语淹没似地再次低下脸。
看着这样的冥利,我回想起国中部之前的自己。
这……跟现在毫无关系。
跟现在有关的是……
「艾丝黛儿……雪水同学,就算这样你还是要把吸血鬼……把冥利净化吗?要因为家规,或是因为奶奶的交代,就跟自己向往的同伴——起冲突吗?」
「……我……」
雪水同学第一次说不出话来。
「我自己……也知道这方法很不合理……」
她不断使劲地紧握两手上的『圣桩』。
她这副模样,让人不觉心头一紧。
「伹是除了这方法以外,我找不到能够阻止吸血鬼灵魂、阻止吸血鬼侵犯的方法——」
「这就是了!」
不合理的方法。吸血鬼的灵魂。阻止其侵犯。这几个字眼我可没有听漏。
「艾丝黛儿也很清楚那是个不合理的方法嘛?也想尽可能找出方法,只净化会侵犯人的吸血鬼灵魂?」
我将她的沉默视为肯定。
「这样子的话,我们的目的不就一致了吗?」
「……?什么意思?」
面对她的询问,我竭尽所有诚意给予一记反击。
「意思是我想请你协助我拯救冥利。」
「——协……助?」
雪水同学瞪大双眼。
「要吸血鬼的天敌……身为『猎人』的我……?」
「正因为你是吸血鬼的天敌,才更要找你协助。」
「……什么、意思?」
冥利和雪水同学提出相同疑问,我先闭起眼睛之后再看着两人。
「冥利是『吸血鬼』。而艾丝黛儿则是『吸血鬼猎人』。从称呼上来看,两人的立场似乎是对立的,但其实目的一致。」
「目的……?
「两人都想解决变成吸血鬼这个问题。」
吸血鬼冥利绝不想一直身为吸血鬼。
吸血鬼猎人雪水同学绝不想连同冥利一起进行净化。
两人都只想去除吸血鬼的灵魂——
「既然如此,无法彼此协助才让人觉得奇怪啊。可以互相交换对方不知道的情报,再藉此找出只净化吸血鬼灵魂的方法不就行了。」
「有、有这种方法吗?」
「接下来要开始寻找啊。」
「……」
雪水同学的表情依旧僵硬。
还没被我说服吗……?
这的确也很像雪水爱心的个性。
即便如此——
我可没有屈服的打算。
我拔起插在地板上的『圣桩』,牵起冥利的手,一同往雪水同学的方向走去。
「雪水同学你啊……」
「……是艾丝黛儿。」
「不,应该是雪水同学才对,因为我要说的是和吸血鬼无关的话。」
「……?」
趁她正惊讶地皱起眉头时,我走到她跟前,当场转动手上的『圣桩』——鼓棒。
「雪水同学在刚刚和我们组成乐团时,对于大家合为一体的事觉得很感动吧?」
「…………」
「那份感动其实并不局限于只在乐团演奏时出现喔。合为一体其实就是拥有共同目标,大家一起朝着它奔跑。只要这么做就行了。」
「……你想说什么?」
「立场什么的,根本就无关紧要啦。」
管它是吸血鬼,还是『猎人』。
因为立场的关系必须敌对——去吃屎吧。
「我……我们要向愿意拯救雨夜冥利的雪水爱心寻求协助。」
「……要是我拒绝呢?」
「不会拒绝的。」
「……」
「雪水同学是不会拒绝的。」
「……为、什么?」
「因为——这样做绝对会更有趣啊!」
雪水爱心讨厌无聊的日常生活。
这点至今也没有改变。
她所渴望的是充满刺激的快乐日常生活。
我就这么握住冥利的手,然后将鼓棒伸近雪水同学的脸。
雪水同学像是受到引诱似地,也把她刚才转动的棒子朝我的脸伸过来。
互相交叉的两根棍棒所构成的十字架。
这是为了狩猎栖息于冥利体内的吸血鬼——我们三人合为一体的证据。
「我说的有错吗?」
我毫无畏惧地对她一笑,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没错。」
她脸上浮现了一抹让人联想到春雪融化的微笑,接着放下棍棒。
——就这样,我们组成了一个『共同体』(乐团),成员是吸血鬼、吸血鬼猎人,以及平凡的一般人。
这小小的一步,一定会成为极大的契机——
……我试着把话说得很漂亮,但实际上该怎么做,一切都尚未定案。
「那么,小实,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呢?」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莲见真实?」
「…………」
嗯……不是,你们该不会都没有意愿要思考吧?
未来堪虑啊……
不过——还有未来就是一件好事。
深信相系的话语将刻画出真切的情感。
我们将一步一步往前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