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的新工作适应得怎么样?」
新庄雪子坐在对面问道,她的双颊因为酒精而泛红。
「嗯,还可以吧……」
胜己啜饮著乌龙茶,暧昧回应。
「嗯~?」雪子露出贼笑,抬眸窥视胜己的眼睛。
「你想干什么?」胜己摇晃杯中的茶水掩饰心虚。
「没有啊,觉得你只是敷衍我。胜己,你对新工作有所不满吗?」
想法被料中,胜己一时语塞。
「啊,我猜对了,你还是一样好懂呢。怎么啦?他们不让你执刀吗?」
「没这回事,我参与手术的机会,跟待在前一家医院时一样多。」
「那很好啊,你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在能进开刀房的医院工作吗?那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一言难尽。」胜己叹气。他总不能说,自己正在追查一桩杀人案,还必须游走在法律边缘吧。
「如果有烦恼,欢迎跟姊姊聊聊喔。我会和平时一样给你一些建议,你只要像今天这样,请我吃一顿就行了。」雪子半开玩笑地挺起单薄的胸膛。
自己还真的常找她吐苦水呢。胜己边想边苦笑。
一般来说,医学院的学生都会加入社团,然而胜己一上大学就迷上格斗技,所以没有参加社团。为了获得顺利度过大学生活的必要资讯(主要是考试方面),胜己加入成员寥寥可数的文化类同好会,雪子是同好会中大他两届的学姊。
胜己与个性爽快的雪子一拍即合,两人从学生时期就常常一起行动。尽管胜己毕业后在非大学体系的医院工作,雪子则进入大学附设医院的外科医局,两人还是维持著一年会见面吃饭好几次的友谊。
两个月前,雪子听闻胜己就业困难、走投无路,便建议胜己找她目前任职的白泉医科大学第一外科讲座教授三森大树商量。三森教授同时也是同好会的顾问老师,胜己在他的引荐下,顺利于神酒诊所就职。为了答谢雪子,胜己今天特别邀她来惠比寿价位偏高的酒吧餐厅用餐。
雪子继续笑咪咪地盯著胜己,那对带点褐色的眼珠彷佛要把他吸进去。胜己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将在神酒诊所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
他在桌面下握拳,硬是吞回涌到喉头的话。
「哎唷,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我不会逼你说的。」
雪子大概是从胜己的态度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摆了摆手说。
「……抱歉。」胜己缩缩下巴。
「为什么跟我道歉?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胜己,那间医院有点内幕吧,对不对?」
「呃……差不多吧。」
如果只是隐瞒世人耳目治疗大人物倒还不成问题,但是违法赌博、打倒十几名男子这些事,已经不叫「有点内幕」吧?
雪子见胜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
「欸,胜己,你没事吧?应该没卷进什么奇怪的纠纷当中?」
「这个嘛……」没错,他正身陷「奇怪纠纷」的泥沼,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雪子的眉头越皱越紧,接著探出身体。
「那是一家正派的医院吗?」
「正不正派是指……」胜己微微仰头思索。
「治疗时有没有好好为病人著想啊。有些医院不是很坏吗?都随便治疗一下,把病人当成摇钱树。」
看到雪子无比正直地注视自己,胜己不禁放松表情。
「那倒是不用担心,那里的医疗水准很高,永远把病人摆在第一位,大家都是值得尊敬的医生。」
胜己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他的肺腑之言。纵使他跟不上神酒等人的行动思维,不过就他这一个月以来的观察所见,神酒诊所拥有绝佳的医疗环境,医生们也拥有良好的医德,总是优先为病患著想。这些他可以拍胸脯保证。
「那就好……毕竟是三森教授介绍的医院,总觉得有点可疑。」雪子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等等,劝我去找三森教授商量的人不是你吗?」
「呃,是这样没错啦……」雪子将妹妹头的短发勾至耳后。「因为三森教授人面很广,所以我当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只是……教授在我们医局有些负面传闻。」
「负面传闻?」胜己皱起鼻根。
「是啊,简单来说,我们怀疑他跟非正派人士往来。」
「非正派人士是指……黑道分子?」
「对。」雪子压低音量。
「为什么大学教授会跟黑道分子扯上关系啊?」
胜己吃惊地大叫,雪子的食指急忙在薄唇前比出「嘘」的动作。
「胜己啊,医生的医术可是很珍贵的喔,尤其是外科相关的技术。」
「你指的是在黑市的行情吗?」
「没错。比方说,治疗在一般医院就诊会报警处理的伤呀。比较恶质的……大概就是违法买卖器官吧。」
「太乱来了……堂堂一个大学教授,为什么需要冒这种风险?」
「当然是为了钱呀。」雪子喝了一口啤酒。
「当教授的薪水应该不差吧?有必要为了钱从事非法交易吗……?」
胜己无法赞同这种做法,雪子却露出贼笑,食指左右晃了晃。
「你恐怕不知道,大学医院的薪水少得可怜呢。像我目前担任助手,月薪只有二十五万圆(注8:日本一般年轻上班族的平均薪资为日币二十几万圆。),而且没有奖金可领。」
「什么!」胜己吓得大叫。
「虽然一周有一天可以去其他外部医院兼职,但加起来还是赚得不多,相信教授的薪水也好不到哪去。若想过著悠闲的退休生活,趁现在赚点小钱并不奇怪。」
「为了赚点小钱,不惜犯法吗……?」
「不要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嘛,只是传闻而已。」雪子在胸前摆摆手。「我只是有点担心罢了,怕你被那个世界污染,会忘记医生的本分。」
「医生的本分……」胜己反刍著这句话。
「是啊,医生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磨练医术,而是为了帮助病人。」
总觉得雪子的眼神带著一抹忧伤。胜己点头说:
「雪子姊,谢谢你替我担心,我没问题的。」
「那就好。」
雪子听到胜己的回答后露出微笑,一口气灌下杯中的啤酒。
「你酒量不好,这样喝会醉的啦。」
「又没关系。」雪子对他拋个媚眼。「要是醉倒了,今天就先借住你家啰……和之前一样。」
雪子纤细柔软的裸体顿时闪过胜己脑海,但他随即想起真美的笑脸,喉咙发出「呜……」一声。
「咦~你那是什么反应?难不成有喜欢的女生?」
「不,并不是……」胜己心虚得不得了。
「你上次才对我这样那样,结果马上就有新欢?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花心大萝卜。」雪子笑咪咪地开玩笑。
「怎么说我花心?雪子姊……不是你拒绝我的吗?」
胜己嘟起嘴,口中念念有词。
两个月前,胜己约雪子出来吃饭并讨论未来出路时,她因为喝醉酒而胡言乱语嚷著:「我要住你家!」胜己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她带回家里。正当他扶著雪子的肩膀让她躺上床的时候,雪子突然伸手绕过他的脖子吻上来。两人经过了数十秒的热吻,雪子面带微笑地缓缓脱下衣服。
隔天早上胜己醒来时,雪子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看杂志。胜己急忙穿上内裤下床,雪子对他说:「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但他握住雪子的手,表示尽管顺序颠倒,还是希望能与她正式交往。然而,雪子轻吻他的脸颊,留下一句:「你一定可以遇见更好的女人。」接著掉头走向玄关。
「因为你就像我的『弟弟』嘛,我没办法把你当成情人。」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引诱我呢?明明知道我的心情……」
胜己忍不住埋怨。两个月前并不是他第一次向雪子告白,还在学校时,他曾两度提出交往请求,但是都被雪子以「等你独当一面以后我再考虑」给糊弄过去。
「嗯~自然而然就变成那样啦。看你无精打采的,忍不住想安慰你一下。」
雪子豪爽地哈哈大笑,胜己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不说这个,谈谈你喜欢的女生吧?你们进展到哪个阶段?」
雪子手撑桌面,探出身体。
「呃……你到底是想打探什么?」
「上床了吗?」
「雪子姊!」
「开玩笑的,不要生气嘛。」
雪子在面前摇摇手,胜己轻轻瞪她一眼,接著感觉到臀部传来震动。从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一看,液晶萤幕上显示来电者为「由香里医生」。
「啊,抱歉我有电话。」胜己缩缩脖子站起来。
「该不会是传闻中的女友打来的?没问题喔,慢慢聊。」
「不是啦!」
胜己走出隔间,来到店门口附近按下通话钮。
「喂?由香里医生?」
『啊,阿胜。咦?你人在外头?现在方便说话吗?』
大概是听出背景声音很嘈杂,由香里先行询问。
「没问题,怎么了吗?」
『我刚刚接到小章的来电,说要更改预定行程,改成明天……』
胜己听著由香里的传话内容,表情逐渐紧绷。
『因为这样,你明天能来吗?』由香里问。
「是,没问题。」胜己朝气蓬勃地应声。
『太好了,那我们明天见,拜拜~』由香里开朗地说完便结束通话。
这一天终于到了……胜己将手机收回口袋,用力叹一口气,踩著沉重的脚步回到雪子所在的隔间。穿过门帘进去,只见雪子高举著不知何时加点的大杯啤酒。
「哦,你回来啦。那么,你到底看上怎样的女孩子?好好说给姊姊听听!」
2
与雪子共进晚餐的隔天早上十点前,胜己独自走在青山的小巷中。昨天晚上由香里交代他,早上十点在青山第一医院集合。
「哦,阿胜,早安。」
胜己闻声回头,只见由香里和翼从距离他十几公尺的后方走来。
「两位早。」
胜己一面心想这两人真难得同时出现,一面和他们问早。
「我和小翼也是刚刚才在路上碰到的。既然都遇到了,我们一起去医院吧。」
由香里小跑步追上胜己,翼也边打呵欠边跟著她走来,三人一起走在路上。
「黑宫医生没有和你们一起来吗?」
胜己转头确认周遭,因为印象中翼和黑宫总是一起行动。
「我可不是黑宫的监护人。」翼不屑地喃喃说道。
不,无论怎么看,小个子又娃娃脸的翼才是需要监护的那一方吧……胜己忍不住在内心吐嘈,翼跟著眉心一皱。
「……抱歉喔,我就是娃娃脸。」
「呃,不……」心中的想法又被读透,胜己支吾其词。
「小翼,你还是认命吧,不管怎么看,小黑都比较像你的监护人嘛。他的打扮太老成,反观你啊……」
由香里掩嘴憋笑,翼眉心的皱纹越来越深。
「黑宫也不是我的监护人!」
「也是啦,你们其实是情侣。」
「才不是!」翼对著开玩笑的由香里一吼。「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是黑宫的主治医生。」
「你是他的主治医生?」
胜己问道,翼轻轻点头。
「那小子不是重度忧郁吗?我如果没有好好看著他,他就没办法工作,甚至无法下床耶!所以我才当他的主治心理谘询师,帮助他维持平稳的精神状态。唉,不过也只是勉强能让他上班。」
「但你们不是从学生时代便如此吗?这若不是爱,又是什──」
「孽缘!」翼扯开喉咙盖过由香里的声音。
「请问今天黑宫医生会来吗……?」胜己小心翼翼地插话。
「他先一步去医院,替藤原卸除人工呼吸器。」
翼不耐烦地说。
「啊,原来如此,没想到他真能恢复清醒呢。」
胜己回想藤原的伤势。
一周前,藤原遭人从高速行驶的休旅车上推下来、被他们救起,直接在露营车内接受黑宫的麻醉导入,并由神酒紧急开刀,同时送往神酒诊所。
即使身处摇晃的露营车内,神酒与担任助手的由香里依然如常开刀,迅速摘出藤原严重出血的脾脏与右肾进行止血。回到巽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后,他们使用电梯快速将病患送至四楼手术室,修复损伤的肝脏并治疗四肢的骨折。
多亏神酒快速、正确的判断及治疗,藤原勉强救回一命,之后被送入平时合作的青山第一医院秘密病房。藤原虽然没有颅内出血,但头部受到重击,也还无法顺利地自行呼吸,因此只能先施予镇静药物进行人工呼吸管理,接受黑宫的术后管理。
「有黑宫一整周为他管理,一定不用担心。那小子可是完美超人,任何困难的事情都能轻松达成。」
翼双手搭在脑后说道,胜己听了却皱起眉头。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他完全相信黑宫拥有超人般的头脑,只是从他平时总是缺乏干劲的样子,实在很难与「完美超人」这个词联想在一起。
「哦,那小子现在真的很像冬眠中的熊,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干劲,但他以前可是超级活跃的天才大学生喔!不仅考试全都拿第一,还允文允武,在网球大赛赢得优胜,女朋友也是一个接一个换,每个月都和不同的女友走在一起。唉,真是个臭屁自大的讨厌鬼呢。不过也只到大四为止。」
「小黑真的长得很帅呀,也难怪年轻女孩会自动倒贴上去。」由香里性感地拨著头发。
「黑宫医生臭屁又自大……?还是个帅哥?」胜己讶异地眨眼。
「哎呀,看来阿胜没发现呢。是邋遢的浏海和眼镜让他看起来变土里土气,五官其实很俊秀喔。」
「喔……」胜己发出既像叹气又像回应的声音。「请问……黑宫医生在大四那年遭遇到什么挫折呢?」
「嗯?啊,他遇到正牌货啦。」翼愉快地说。
「正牌货?你是指哪方面?」
「真正的天才。黑宫与对方相遇后,输得体无完肤,得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聪明的人。在此之前,他的人生都过得自信飞扬,从不知挫折为何物;大概是因为这样,反弹也格外严重,他甚至说自己是『没有价值的伪造品』。附带一提,那个『真正的天才』就是我妹(注9:作者的另一部系列作品《天久鹰央的推理病历表》中的女主角。)。」翼搔著太阳穴说。
「你妹……?」胜己喃喃自语,这时由香里拍了拍手。
「好、好,闲聊时间结束,医院到啰。」
胜己抬头一瞧,发现青山第一医院近在眼前。
「接下来,让我们好好和藤原聊一聊吧。」
由香里再次于丰满的胸前合掌。
「……你们是什么人?」
藤原充满警戒地望著围在病床边的神酒诊所医疗人员。
抵达青山第一医院的秘密病房,一如翼等人所预想的,黑宫已经唤醒藤原的意识,神酒和真美也先一步来到医院。藤原看起来还算冷静,大概是已经听黑宫说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只是因为长时间插管的缘故,声音还很沙哑。
「首先,身体感觉怎么样?」神酒轻松地开口。
「怎么可能好?我的肚子被你们剖开,还拿掉了内脏耶。」藤原嘲讽道。
「我们也是迫于无奈。不这么做的话,你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这件事我听那个死气沉沉的医生说过了。」藤原咂嘴。「请问,我可以完全康复吗?」
「你伤到的可不只有内脏,肌肉和骨头也遭受重创,能不能恢复到正常行走大概有五成的机率。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先做好复健会很辛苦的心理准备。」
藤原听完神酒的说明,露出凝重的表情。
「那请你先回答我,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我们是医生,医生救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神酒笑著说。
「少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还记得一点,你们追著把我载走的车子,在我被推下车的时候立刻过来救我,对吧?你们和绑架我的那票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追著他们?」
「不,我们追的不是他们……而是你喔。」
神酒手搭在床边的护栏上,脸逼近藤原,显得魄力十足。藤原绷著脸小声问:
「……我?」
「对,就是你。我们想调查一个叫做川奈雄太的男人为什么被杀。」
神酒在此稍作停顿,接著压低嗓音询问:
「是你杀了川奈雄太吗?」
「啥?川奈?……哦,那个在我们赌场欠钱的小鬼。他不是被分尸掩埋了吗?」
「正是。是你下的手?」
「喂喂,不要血口喷人。」藤原躺著摇头。「杀死他对我又没有好处。」
「用来杀鸡儆猴嘛。」
「我说啊,我们的确会适度威胁欠钱的家伙,但是把人杀了不就没搞头了?这么做既要不到钱,还会让其他客人吓得不敢上门,条子也不会放过我们,简直百害而无一利。我顶多只会让作弊的家伙吃点苦头。」
「川奈雄太曾在你的赌场作弊吗?」神酒追问。
藤原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哪有可能?我们家的荷官可是职业级的,凭那个小鬼想作弊?门都没有。」
神酒盘著胳膊,侧眼看了翼一眼。翼轻轻点头,看来藤原说的是实话。
「说起来,那小子也已经还清债务了。」
正当神酒诊所的人陷入沉默时,藤原突然呢喃说道。神酒诧异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
「那大概是去年十二月的事吧?那小子连本带利把钱还清了。」
「他哪来这么多钱?」神酒皱起鼻根。
「我哪知道?对我来说,只要他肯乖乖还钱就好。而且,那小子当场付给我超过欠款的一大笔钱,托我完成一项任务。唉,那种小生意我平时是不接的,但他毕竟是对我们赌场有许多贡献的『老主顾』,所以我才答应。」
「什么样的任务?」神酒探出身体。
「他要我帮忙弄到药。」
「药?是大麻或兴奋剂吗?」
神酒眯细双眼,藤原却摇了摇头。
「不是那种毒品,是一般医院在使用的药物。叫什么来著?好像是……赛罗……什么因的……」
「……赛罗卡因(Xylocaine)?」黑宫悄声说出局部麻醉用的药名。
「对,就是这个。印象中,他要我帮忙准备那种药和针筒。」
「他为什么需要那种东西?」由香里自言自语般地说。
「我哪知?依我看,大概是自己打爽的吧?」
那是不可能的。胜己看著兴趣缺缺的藤原心想。做为局部麻醉药或抗心律失常药使用的赛罗卡因与大麻不同,摄取后不会带来任何快感。
大家纷纷露出困惑的表情沉默下来,病房内笼罩著沉重的气氛。
最令人讶异的是,他们追踪多时的藤原,竟然不是杀害川奈雄太的凶手。不仅如此,川奈雄太遇害前曾经见过藤原、还清所有债务,并托他准备麻醉药物,一切都是扑朔迷离。胜己揉著太阳穴。
「……对了,袭击你的那些男人是谁呢?」神酒用阴郁的声音打破沉默。
藤原本来都还挂著浅笑,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皱眉。
「我不知道。当时我在停车场准备搭专用电梯上楼,那些人突然出现,从后面拿枪指著我。」
「你从事违法赌博,肯定有不少仇家吧?」
「这个嘛,确实是有些人看我不顺眼,但我想不出有谁会干这种事。我一直很留意别招惹麻烦,况且,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我住在那栋公寓。我向来很小心保护个人资料。」
「一定有人走漏风声。我们还不是跑去那栋公寓堵你?」
神酒得意地仰起下巴,藤原只能愤恨地瞪著他。
「那么,那些人向你打听了什么消息?」
神酒忽然追问,藤原的表情顿时浮现动摇。
「……我不懂你的意思。」
「装傻也没用。我在治疗时发现你的右手从小指到中指的指甲都不见了。指甲是整片完整地不见,所以不可能是被推下车时脱落的。换句话说,你曾经被他们拷问。」
神酒滔滔不绝地说明。光是听到「拷问」这个可怕的单字,胜己便表情一沉,站在旁边的真美也皱起漂亮的眉毛。
「……货物。」藤原怏怏不乐地说。
「你说什么?」神酒把手贴上耳朵追问。
「就是货物啊,那些人问我:『货物在哪里?』」
「什么货物?」神酒惊讶地问。
「我也不晓得,所以老实回答『不知道』,结果那群人围上来揍我。但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最后就……」藤原看向自己缠著绷带的右手。
神酒再次与翼交换眼色,翼仍旧轻轻点头,看来藤原一样没说谎。问题是,那群人说的「货物」到底是什么……?
男人由于向危险人物借钱,结果被杀掉做为警示──本来以为案情就这么单纯,没想到谜团越滚越大。
「欸,已经够了吧?看在你们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尽可能回答了自己知道的事,如果没事请离开吧,我很累了。」
藤原斜睨著围在床边的医疗人员。
「也是。你麻醉刚退,今天先这样吧。」
神酒沉重地叹气,眼神看向出口,胜己等人只能踏著沉重的脚步往出口走去。就在这时,藤原似乎想起什么,大叫一声「喂」。
「我在这里住院的事应该没人知道吧?尤其是条子,我不想扯上警察……否则麻烦可大了。」
「医生有义务守密,请放心。」
神酒一脸失望地回道,藤原这才放心地呼气。
「谢啦,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等我出院一定好好答谢你们。我的事业做很大,有的是钱。」
看藤原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神酒露出嘲讽的笑容。
「但愿你出院时,你的事业都还在。」
「啊?什么意思?」藤原声音一沉。
「身为医生,我们绝不会泄露病患的消息。不过,关于某座港口定期举行的非法赌博,我身为善良的市民,自然有义务知会警察。比方说你们贿赂了哪位警官,还有从负责人那里打听到的事,我都会据实以报。」
「等、等等,开什么玩笑,你要是这么做……」
「别激动,伤口会裂开喔。」
神酒举起单手轻轻一挥,领著其他人退出病房。关上的门后方传来藤原的怒骂。
3
「哎呀~这里的咖啡总是这么好喝。」樱井坐在吧台前,心情绝佳地喝著加入大量砂糖与牛奶的咖啡。
神酒诊所的医疗人员从青山第一医院回到巽大楼后,先来到一楼的咖啡厅见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樱井刑警。在他们探访藤原的归途中,樱井主动打电话给神酒。
「好啦,樱井兄,你今天是为何而来?」
大概是怕烫吧,樱井边吹气边小口喝著咖啡,神酒朝他喊道。
「首先,我想向你道谢。」樱井在吧台上放下咖啡杯。「多亏神酒医生帮忙,我们大规模取缔了好几间非法赌场。唉~我们虽然掌握了赌场存在的事实,但是每次地点都不一样,警方的动向也完全被看穿,真的很伤脑筋呢。你提供的情报不只让我们了解赌博举办的时间和地点,还让我们抓到流出情报的警官,真是太感谢你了。」
「但那不是搜查一课的工作,功劳应该算不到你头上吧?」神酒也啜饮一口咖啡说道。
「功劳虽然不是直接记在我头上,可是,收下功劳的家伙们这次欠我莫大的人情,日后一定派得上用场。」樱井低头窃笑。
这人乍看不起眼,实际上可能是个狠角色。看到樱井那种内心像在盘算什么的笑容,胜己不禁这么想。
「……你不可能光是为了道谢,就特地在办案途中跑来吧?」
神酒也学著他低头窃笑,胜己的脑中顿时冒出「尔虞我诈」这四个字。
「当然啦,我今天来,主要是想交换情报。」
「我已经给你很多好处,不但替你找出违法赌场,还查出川奈雄太曾出入赌场,并且欠赌场老板一大笔钱。」
「赌场老板是杀害川奈雄太的凶手吗?」樱井开门见山地问。
「不,不是他,凶手另有其人。而且我听说川奈在消失之前,已把债务连本带利都还清了。」
神酒也没有藏私,老实把刚到手的情报告诉樱井。
「既然这样,『还不出赌债只好杀人做为警示』这条线就断了。哎呀,搜查总部紧咬川奈是赌鬼这点拚命调查呢,想不到扑空了。」樱井抓了抓鸟窝头。
「你还是老样子,这么轻易就相信啦。好歹是个刑警,不稍微怀疑一下真的好吗?」与黑宫面对面坐在窗边的翼故意这么说。
「我干刑警这么多年,对方有没有说真话,我还是有基本的辨识能力。不过,当然完全比不上天久医生的读心术。哎呀,您的洞察力每次都让我啧啧称奇。」
面对樱井虽然客气但充满挑衅的言词,翼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樱井只能露出苦笑,转向神酒。
「那么,接下来换我提供情报。我针对你拜托我的东西做了点调查。」
「拜托的东西?」胜己忍不住插嘴。
「对,没错。」
樱井看向与真美和由香里坐同一桌的胜己。
「我们上周在江东区的马路上找到枪枝。这要感谢深夜里有善良的民众发现了枪枝,报警处理。他在电话里说:『应该有一把真枪掉在马路上,请马上派人搜索。』真是个亲切善良的一般市民呢。」樱井嘲讽地说。
胜己下意识地看向翼,只见他眉头一皱,食指摆在嘴前比「嘘」的手势。看来那一夜,当胜己等人在露营车中拚命治疗、搬运藤原的时候,翼不但回收了迷你车,还顺便报警。
「报警是善良市民的义务嘛。」神酒神态自若地说。
「那么容我请教一下,神酒医生,你为何想了解关于那把枪的详情呢?」
「噢,是这样子的,在日本如此安全的国家,枪枝竟然会掉在大街上,这不是很吓人吗?所以我才想进一步了解。」
「原来如此。可是,这件事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报导过呢。」
神酒和樱井双双挤出做作的笑容。
这是哪门子闹剧?胜己小口喝著冷掉的咖啡心想。他觉得快受不了了,这时坐对面的由香里拍拍手打断他们。
「好、好,让我们省去无聊的开场白,快点进入正题吧。我今天下午有手术,没有时间和你们在这边刺探来刺探去的。」
两人被由香里警告,纷纷露出心虚的表情。
「真是抱歉。呃,关于那把枪呢,我们查出它是改造过的托卡列夫手枪。这种枪一般流通于东南亚,比旧型手枪更好用,杀伤力也更高,近期被黑道分子广泛利用,是很令人头痛的改造品。」
「这表示有少见的违禁品被走私进来?」神酒问道。
樱井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你说对了,枪械只是其中一种。这两、三年来,有许多本来无法进入日本的东西被走私进来。」
「具体来说,是哪些物品?」神酒压低声音。
「首先是违禁药物。」
「譬如兴奋剂?」
由香里插话问道,但樱井摇摇头说:
「冰毒、兴奋剂这一类毒品,从以前就开始有人走私进来。但最近出现了日本至今较少见的药种……例如海洛因。」
「海洛因……」
胜己低语。之前他待在急诊室进行外科实习时,曾看过几名因为吸食兴奋剂等危险药物而中毒被送进医院的病患,却从来不曾见过吸食海洛因或古柯硷等毒品的人被送进医院。
「尽管量还不是那么大,不过,最近确实有这类药物的走私痕迹。我们正试图查出走私路径,遗憾的是目前仍无进一步消息。因此我们猜想,他们应该是运用某种至今不曾有过的管道进行走私。」
「刚刚提到的那把枪,可能也是利用相同的路径?」神酒追问。
樱井缓缓地点头肯定。
「没错,这个可能性很高。枪械、毒品、赃物……所有你能想到的物品,全透过新的路径被送入日本。」
「也就是说,那些男人可能跟走私有关?」
胜己反射性地问出口,结果饱受诊所内所有人员的眼神非难。胜己察觉自己失言,不禁绷紧脸孔。这时樱井轻咳几声说:
「呃~我不清楚你说的『那些男人』是谁啦,不过拥有那把托卡列夫手枪的人,极可能与走私集团相关。或许他只是跟集团买枪……也有可能是其中一员。」
樱井(用非常刻意的方式)蒙混过去,胜己一方面松一口气,一方面心情也沉重起来。分尸命案之后是走私集团,总觉得自己逐渐掉入危险世界的漩涡中。
「你怎么了?樱井兄。」
胜己沉思到一半,被由香里的声音拉回注意力。仔细一看,樱井不知为何望著天花板。那副穷酸呆滞的模样,简直像面临裁员而茫然若失的上班族。
「啊,抱歉抱歉,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根据推测,那个走私集团主要经手东南亚的商品,而我记得川奈雄太在失踪之前才去过东南亚。」
「东南亚?我怎么没听说这件事?」神酒皱起鼻根。
「咦?我没跟你说过吗?」樱井装傻。「我们发现川奈雄太失踪前,曾经去过泰国几天。」
「泰国?他去那里干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男人独自去泰国旅游,多半是去当地买春……抱歉,大概是去找女孩子玩吧。这是搜查总部的初步想法。」
见真美眉头一皱,樱井急忙修正措词。
「而川奈在消失前还清了债务……」神酒喃喃低语。
「你认为川奈可能牵涉走私?」樱井轻缩下巴沉思。
「如此一来,便能说明川奈的钱从哪里来。他可能先收了钱,然后……」
「与集团发生争执,引来杀机。」樱井接著神酒说。
店内顿时沉默下来,店长擦杯子的碰撞声格外大声地回荡在耳际。
樱井耐不住沉重的压力而用力叹气。
「我也认为神酒医生的推论颇有道理,但那充其量只是推测,不是能上呈搜查总部的情报,毕竟掉落在江东区马路上的枪械,与川奈雄太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嘛~」
樱井做作的语气清楚传达出一个讯息:「警方无法因为这点线索采取行动,所以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
「……我明白了。樱井兄,这件事交给我来办。相对地,请你把关于川奈雄太的所有情报都说出来,这是交换条件。」
「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樱井对苦笑的神酒说。
「真的吗?」
神酒边说边看了翼一眼。翼放下吹凉到一半的热可可,观察起樱井的表情。樱井吃惊道:
「天久医生,求求你饶了我吧,还有你妹妹也是。每次被你们兄妹俩这样一看,我都觉得自己彷佛没穿衣服呢。」
瞧樱井一脸害怕的模样,似乎是真的排斥这个举动。
「谁想看中年大叔的裸体!而且,我们兄妹取得情报的方式正好相反,那家伙才不会观察人类的表情变化……啊,等等,我不是说过了吗?请不要在黑宫的面前提起我妹的事。」
翼抬起下巴,提醒他黑宫就坐在桌子的对面。只见黑宫像只如临大敌的小动物,蜷缩著细瘦的身子发抖。
「啊,对不起。关于川奈雄太这个人,我确实无可奉告。在找出他失踪的女朋友之前,我们真的无法问出更多情报。」
「女朋友?」神酒讶异地问。
「咦?我没讲过吗?听说川奈有个女朋友,我们很想找她聊聊,但她目前行踪不明,我们也正在找她呢……」樱井再度装傻。
「完全没听过。」神酒投以愤恨的视线。
「该不会连女朋友都被杀了吧……」
真美掩嘴说道,然而樱井摇摇头。
「不不,那倒不至于。我这样说吧,听说川奈雄太借钱时擅自将女朋友列为保证人,他失踪之后,有其他债主跑去向他女朋友讨债,所以她大约在一个月前带著孩子躲起来了。」
「孩子?是川奈雄太的小孩吗?」由香里食指抵著唇问道。
「不,听说川奈和大他非常多岁的未婚妈妈交往喔。哎呀~若是能找那位女性聊聊,应该能问出很多消息吧。」
樱井刻意强调的声音响彻店内。
「要什么非得穿成这样不可?」
胜己以生疏的动作打著领带,同时嘟嘴抗议。他已经许久未穿西装,手一套进袖子里就觉得好拘束。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呀。要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穿西装会比穿便服更容易蒙混过去。」
由香里也整理著自己的西装领子,并朝他拋个媚眼。
「希望那种情形不要发生。」
胜己在露营车内无奈地唉声叹气。
在咖啡厅与樱井谈话后过了四个钟头的下午,胜己再次坐上露营车,与由香里、翼和黑宫一起来到川奈雄太女朋友的住家前。
胜己不禁在心中埋怨,自己明明是外科医生,为什么不是去开刀,而是跑来这里呢……?本来今天下午,他应该要担任神酒主刀的手术助手,为一位知名运动选手做手肘关节游离体摘除手术,然而,神酒听完樱井的话后对他说:「只是局部麻醉的小手术而已,我和真美两个人就够了,请你们去找出川奈女朋友的下落。」
但是又该从何找起?正当胜己满腹疑问时,由香里笑咪咪地问他:「阿胜,你应该有西装吧?」
由香里把露营车停进东京都板桥区某公共住宅的停车场后,说了句:「不可以偷看唷。」便走进位于车厢角落的厕所隔间。几分钟后,由香里走出来。她换下了平时常穿的低胸性感服装,穿上宛如大企业粉领族会穿的正式套装。
「好,接下来换你。」
胜己在由香里的催促下,套上从自家衣橱翻出来的西装。此时黑宫也已经换好衣服,只剩下翼还在更衣。
「……久等了。」
厕所门打开,翼穿著不甚合身的藏青色西装走出来,由香里瞬间大爆笑。
「……有什么好笑的?」翼噘起嘴。
「该怎么说……好像七五三(注10:日本的儿童节庆。孩子满三岁(男女童)、五岁(男童)、七岁(女童)时的十一月十五日当天,会穿上华丽的和服前往神社参拜。)。」
胜己突然被由香里的话戳到笑点,跟著爆笑出来。身材娇小又有张娃娃脸的翼,穿著尺寸过大的西装模样,真的像极了孩童在节日被迫穿上正式服装。
「谁、谁跟你七五三啦!我可是成熟的男人!」翼瞪眼大叫。
「抱歉抱歉。没问题的,你这样穿很帅呢,肯定很受女孩子欢迎……我说的是有恋童癖的女孩子。」由香里再次夸张地大笑。
「……别再说相声了,快点走吧。」黑宫穿著灰西装,和平时没两样地嘀咕,打开露营车的后门出去。
总觉得黑宫医生穿上西装,好像要去参加丧礼喔……胜己边这么想边下车,发著脾气的翼和捧著肚子憋笑的由香里也相继下车。
由香里手拿著便条纸带路,四人来到紧密相连的其中一栋公共住宅前,爬上楼梯来到二楼,听说川奈雄太的女朋友就住在这里,樱井说她叫做芹泽久美子。
来到门前时,胜己不禁板起脸孔;原本闹翼闹得很开心的由香里,也霎时换上严肃的表情。房门的墙壁上,以鲜血般的红字杂乱写著「把钱还来!」、「小偷女」、「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等字句。
「……难怪会想逃走。」黑宫用阴沉的声音咕哝,随兴地按两次门铃。现场响起轻脆的「叮咚」声,门后方却毫无反应。
「果然不在家,这下怎么办?」
胜己自言自语地问。打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对方不在,即使如此仍执意前来,这表示……胜己有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就麻烦小黑了。」
黑宫收到由香里的指示,在门前屈膝跪下,手往怀里一摸,从中拿出由两根细长金属组成的工具。
「我就知道……」胜己单手掩面。
「好了,阿胜,你去守著别让人接近,要是被看到很麻烦的。」
「别做亏心事不就好了!」
「那要怎么办案?阿胜,别闹脾气了,如果被人发现,你就说:『我们是从警察局来的。』懂吗?」由香里一脸认真地叮嘱。
「……一定要撒谎吗?」
「不算撒谎呀,我是叫你说『我们是从警察局来的』,又不是『我们是警察』。我们来的方向至少有经过一间警察局吧。」
「这跟诈骗集团有什么两样……」
就在胜己傻眼的时候,传来「喀嚓」的开锁声。
「开了……」
黑宫没趣般地悄声说道,起身转动门把,门发出嘎吱声朝外打开。
这么快?胜己惊讶不已,因为连一分钟都还不到。他听真美说过黑宫是开锁大师,但没想到这么夸张……
「不愧是小黑,我们进去吧。」
由香里彷佛踏入自家家门一般,轻松走进去。
门后是一房一厅一厨的老旧住家,墙壁和天花板十分骯脏,厨房杂乱堆放著餐具和调味料等物品,客厅放著到处是破洞的沙发、小电视机、茶几与老旧的化妆台。三坪大的和室里有张儿童用的书桌,上面放著旧型号的直立式电脑,旁边摺著两床棉被。
「化妆品几乎没带走,看来离开得十分仓促。」
由香里检查著化妆台的抽屉,黑宫边嘀咕边在屋内走来走去。翼则偷看了冰箱,大叫:「哇,臭掉了。」便急忙关上冰箱门。胜己看著这群人我行我素的样子,感到更加烦躁。
「你们在做什么?这样的行为叫做闯空门耶。既然确定芹泽久美子不在这里,我们赶快离开吧。」
「哎呀,阿胜,你心情不好?难道是那个来了?」
「怎么可能!」
胜己因为无聊的玩笑而瘪嘴,由香里却自顾自愉快地说:「哎呀,你的心情真的很差呢。」
「我跟你说,他是不高兴神酒哥和小真单独动手术啦。」翼嘲弄道。
心中的想法被说中,胜己一时语塞。
「咦?原来你这么想当今天的手术助手呀?」
「不是的……」
由香里讶异地挑眉,翼则踮脚对她咬耳朵。
「哦~我懂了。」由香里脸上浮现一丝贼笑。
「……什么?」
「没有啊,就觉得你好可爱喔~」由香里摸摸他的头。
「请不要摸我。」胜己甩头。「不说这个了,我们赶快离开吧,继续待在这里也不会知道芹泽久美子的下落。」
「……你错了。」黑宫走进和室,在书桌前的椅子坐下。
「怎么说呢?」
胜己一问,黑宫便默默按下桌上型电脑的电源开关。那台电脑似乎很旧,一按便发出吵闹的噪音,花了一分钟以上液晶萤幕才终于亮起,跳出输入密码的视窗。黑宫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USB随身碟,插到电脑上,然后如弹琴般快速敲打键盘。下一秒,画面上便跳出数不尽的英文字母与数字,以惊人的速度由上而下跑动,画面中心冒出九个框框。
「这是什么……?」胜己从黑宫的肩膀后方看向萤幕。
「……密码破解软体,世界上随处可见,但经过我的特殊改写……面对一般电脑,只要三分钟就能破解密码。」
黑宫的语调虽然和平时一样平板,但胜己总觉得当中带著一丝骄傲。这时,最左边的框框里冒出字母「S」。
「……这是由『S』开头的九位数密码,接下来只需等待。」
黑宫先喘口气,接著把身体靠向椅背。说时迟那时快,翼不知何时走近,从旁伸手按下「Esc」键。在画面上流动的文字顿时消失,再次恢复要求输入密码的画面。
「……你做什么?」黑宫阴森地问。
「第一个字是『S』的九位数密码对吗?知道这些就够了。」
翼用食指慢慢按下键盘,输入几个字后按下「Enter」键,密码瞬间解除。
「怎么知道的……?」胜己瞠目结舌,翼则得意地哼了一声。
「你要好好磨练观察力。这个家里不是挂著好几幅母子合照吗?这表示孩子很受到疼爱。从挂在那里的运动会短跑冠军奖状,可以看出孩子名叫『芹泽悟』,既然密码的开头是『S』,前六个字母八成就是『悟』的罗马拼音『SATORU』啦。」
「剩下的三个字呢?」
胜己一问,翼便指向贴在软木板中心的照片,只见一个开心的少年站在点著蜡烛的蛋糕前。
「这一定是生日照片,旁边显示的日期为九月十九日。很多人都会拿生日当密码,因此我猜后三码是『919』。只要稍微用点脑,这种事情很好猜的。」
「……与其胡乱猜测,还不如再等三分钟就能确实破解密码。」黑宫长浏海下的双眼怨恨地瞪著翼。
「缩短时间最重要,我们可是在闯空门耶。不说这个了,黑宫,你快点调查芹泽久美子搬去哪里。」
黑宫被翼一催,怏怏不乐地操作起滑鼠。
「……大概是这里。」
几分钟后,黑宫慵懒地指著萤幕,上面显示位在川崎市的月租式公寓的网页。
「咦?你是怎么查到的?」胜己问。
「……大约两个月前,这个网页每天都有留下浏览纪录,主要停留在租赁页面与有无空房的页面上。如果不想租,应该不会这么做。」黑宫嫌麻烦似地说明。
「这里只要事先支付租金就好,不需要确认住户的身分,或许会是躲债女人的好选择喔。」
「从距离来看也很合理,既是住惯的首都圈,又不至于近到遇见熟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逃难者住这里的机率应该很高。」
由香里和翼接连说明。
「没错……」黑宫关上电脑。
「那么,我们马上去见芹泽久美子小姐吧。」
由香里开心地在屋内大喊。
4
「你好,方便聊聊吗?」
「什么?」穿著运动服的男人被由香里唤住,一手拎著垃圾袋皱起眉头。
「我有事情想请教你。」
男人看见穿著合身套装的由香里,搔了搔疑似刚睡醒而东翘西翘的金发。
这人感觉像是乡下的牛郎──胜己与由香里站在一起,望著男人心想。
胜己一行人离开芹泽久美子的住家后,花了约莫一小时的时间来到位于川崎市的月租式公寓。黑宫说他很累,想留在露营车中休息,于是搜集情报的工作便落到胜己和由香里头上。
「我等一下就要去上班,没空理你们,拜托找别人吧。还是说,你想不想来我的店里坐坐啊?你这么漂亮,我会给你特别服务的。店内店外都可以喔。」
男人把垃圾扔向旁边的垃圾场,以下流的眼神打量由香里的身材,并浮现猥琐的笑容。看来他的确是做牛郎那一类的工作。
「哎呀,真是个好主意呢。如果你不介意我的行业……」
由香里从怀中拿出黑色本子。
「呃?那不是……」
「没错,我们是从警察局来的。」
由香里对神色明显动摇的男人露出勾人的微笑。
胜己在内心抱头:她还真的谎称自己是警察啊!
「只要我去店里,你下班后也会陪我玩吗?」
「别、别开玩笑了,我最讨厌警察!我可没有犯法喔!」
男人尖声大叫,感觉非常心虚。
「那么请你回答问题。」
由香里一说,男人就点头如捣蒜。由香里从套装口袋取出一张相片,对男人问:「你认识她吗?」
那是(擅自从房间拿来的)芹泽久美子的照片。
「哦,她啊。她干了什么事?」
「你认识她吗?」胜己探身询问。
「这女人最近才搬来这里嘛,长得的确挺漂亮,可是我和她打招呼时,她都不理人,感觉自视甚高呢,气死我了。」男人不悦地咂嘴。
「你知道她住几号房吗?」
「知道啊,和我住同一层楼,一○三号室。」男人爽快回应。
「谢谢你。阿胜,我们走。」
由香里把照片收回口袋,准备和胜己赶往公寓的方向。
「你找她的话,她现在不在家喔。」
两人闻言,停下脚步。
「……怎么说?」
「那女人在附近的便利商店打工啦,应该快回来了。」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由香里压低声音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们是隔壁邻居,知道也不奇怪吧?因为……很令人在意不是吗?总觉得她有什么难言之隐……要是她临时有难,我或许帮得上忙……」
男人小心翼翼地回道,令人不禁怀疑他是芹泽久美子的跟踪狂。
「……请问是哪家便利商店?」
「这条路直走五百公尺有个大十字路口,你再右转走三百公尺就到了。」男人紧张地指著大马路前方。
「我知道了,谢谢你。另外容我多说一句,请别对她毛手毛脚……懂了吗?」
由香里语带威胁地说,男人一脸害怕地拚命点头。
不屑地瞥了男人一眼后,由香里转过身去,踩著清脆的高跟鞋声离开。胜己也急忙跟上。
「……芹泽久美子真的住在这里呢。」
胜己小心翼翼地向明显臭著脸的由香里搭话。由香里侧眼望向他,深深叹气。
「抱歉抱歉,我每次遇见那种男人,都觉得好生气喔。」
「嗯,我也觉得不太舒服。」
「这是其中之一。一方面也是我的个人经验……」
由香里摇摇头说,胜己听得一头雾水。
「啊,别在意,我只是自言自语。」由香里嫣然一笑。
「对了,那家伙还真的相信你是女刑警呢。」
胜己试著转移话题缓和气氛,由香里马上得意地挺胸。
「那还用说!我以前演过舞台剧哟,刚刚那样太简单了。」
「你以前是舞台剧演员?」
「是呀,还是超级演技派。不只演技,我还很擅长模仿声音。」
「模仿声音?」
『就像这样,模仿其他人的声音讲话。』
由香里突然用男人的声音讲话,而且还是胜己非常熟悉的声音。
「刚刚的声音莫非是……」胜己嘴巴半张。
「没错,是你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声音对自己说话,感觉怎么样?」
「这个嘛……好像有点恶心……」
「我不只会模仿人声,还能模拟各种声音哟,譬如救护车的警笛声。想听吗?」
「……不用,我知道你有多厉害了。」
「讨厌~你这样要人家怎么接话嘛。总之,我很擅长这方面的演技,之前不是还曾大显身手吗?」
「之前是指哪时候?」
「色诱川奈雄太的朋友时呀。我告诉你,不是胸部大就能色诱喔!还要一面确认对方的反应,一面思考如何挑起对方的情欲,这很需要演技。」
「真的假的~?」胜己语带怀疑。
由香里眯细双眼,手指轻轻放在胜己的下巴,光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让他背部传来酥麻感。
「要不要拿你来实验看看?」
「呃,不必了!」胜己肩膀一缩。
「哎呀,别客气,我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可以为你演演看喔。我想想喔,阿胜偏好纤细型的女孩子,所以我得先把胸部缠紧,然后脸上要化自然裸妆,看起来清纯一点。啊,但你其实也喜欢个性直爽的大姊姊吧,我有没有说错?」
胜己脑中浮现真美与雪子的脸孔。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赶快去找芹泽久美子吧。」
「欸,你害羞了?」
胜己加快脚步前进,由香里则捧腹大笑地跟上。
走了几十秒后,胜己停下脚步。
「嗯?你怎么了?」
由香里歪头问道,胜己指著正前方。距离他们数十公尺远的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位穿著素面洋装的女子一手提著环保袋,缓步从相反方向走来。
「会不会就是她?」
「没错,是芹泽久美子……」
由香里用锐利的眼神看著从人行道对面走来的女子。
「由香里医生……你怎么了?」
「啊,没事,只是有点在意罢了。我们走。」
她再次放松表情,左右确认没有来车后穿越马路,胜己也旋即跟上。由香里小跑步接近芹泽久美子,挡在她面前。久美子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你是芹泽久美子小姐,对吗?」
由香里一说出名字,久美子便露出害怕的表情,环保袋掉在地上。她一转身就要逃跑,结果让袋子里的盒装牛奶掉出来。
「不可以跑!」由香里尖声大叫。
久美子吓了一跳,全身发抖地回头看她。
「别怕,我们不是来跟你要钱的,只是有点事情想问你。你要是跑步跌倒了,肚子里的宝宝该怎么办?」
宝宝?胜己忍不住看向久美子的腹部。由于她穿著宽松的洋装,所以不易察觉,但经由香里这么一说,她的下腹部的确明显鼓起。
「请问你是……?」久美子充满戒心地望著由香里问。
由香里温柔地微笑开口:
「算是刚好路过的妇产科医生吧。」
「请问,两位医生找我有什么事?」久美子喝了一口柳橙汁,看著坐在对面的由香里和胜己,语气僵硬地问。
距离由香里在路上叫住她过了十几分钟后,三人来到附近的咖啡厅坐下。由香里以「在路上不方便说话」为由,邀她先找个地方坐下,久美子似乎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乖乖地跟来。
「我们想和你打听川奈雄太这个人。」
由香里一报出这个名字,久美子便露出不快的表情。
「……又是他。」久美子烦躁地自言自语。
「听说你是他的女朋友?」
由香里开门见山地问,久美子则重重叹气。
「雄太是我之前工作过的小酒馆常客,后来主动追求我。起初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我们年纪相差将近十岁。但他每次都说自己是一片真心,我便逐渐敞开心房,开始与他交往。他对小悟也很好,常常买玩具给他。」
「小悟是你儿子吧?」由香里问。
「是的,才小学五年级,调皮得很呢。」
久美子瞬间放松表情,但随即又板起脸孔。
「谁知道雄太害得我必须带著儿子逃跑……」
「是为了躲债吗?」
「是啊,那家伙不知何时拿我的名字当保证人借钱,这件事我还是在他失踪以后才知道。后来……那些人得知他的死讯,开始跑到我家讨债。本来我现在应该带著小悟回到名古屋的老家住。每次放长假时,我都会让小悟见见外公外婆,结果现在弄成这样子,我根本不敢回乡,连电话都不敢打……」
「恕我一问,你肚里的孩子该不会是……」
「对,是雄太的孩子。」
久美子露出慈爱的表情,摸著洋装鼓起的肚子部位。
「川奈雄太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呀,我一发现怀孕就跟他说了,还很期待他有了孩子后会戒赌、好好工作。还有,不要动不动就提自己的妄想。」
「妄想?什么妄想?」
「他从以前就时常妄想自己是某间大型建设公司会长的私生子,说万一出事还有父亲罩他,所以到处借钱。就算他喜欢吹牛,也不能分不清现实和幻想啊。」
由香里和胜己面面相觑。
原来川奈雄太知道自己是小笠原雄一郎的儿子?或许是他母亲在临终前告诉他的吧?但是看他至今都不曾投靠父亲,应该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我告诉他肚子里有小宝宝时,他对我说出很有骨气的话。他说会把赌债都还清,让我和小孩过得幸福快乐。我真傻,那个当下竟然相信他。」
久美子抬头望著天花板,下一秒便表情一垮。
「他才刚夸下海口没多久,人就不见了,留下一屁股债给我。他消失不久,我家就受到各种骚扰,一开始是在玄关前留下像血的痕迹,接著手法越来越恶劣……当我听到他的死讯后,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受到威胁,所以逃到这里……」
胜己在语塞的久美子面前抿起嘴角。
看来连久美子也认为川奈雄太是因为欠钱被杀。不过,案情应该没这么单纯。
「请问川奈雄太先生失踪之前,看起来怎么样呢?」
久美子听到由香里的问题,疑惑地眯细充血发红的双眼。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想不通医生为什么要调查雄太的死因?还有,你们怎么查到我住在这里?」
她一连问了几个正常人都会怀疑的问题。
「我们因为一些原因,正在寻找杀害川奈雄太的凶手,所以运用一些方式查出你的住址。」
由香里用官腔浓厚的方式回应,说完性感地眨眨眼睛。久美子看著他们的眼神显得更加狐疑。
「……你不会把我们住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吧?」
久美子低声询问,由香里急忙举起双手在胸前摇手否认。
「怎么可能!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们只是想找出杀害川奈雄太的凶手。如果能逮捕凶手,你也比较放心吧?至少不用担心生命受到威胁啊。」
「……我告诉他自己怀孕之后的两、三周,他看起来好像很烦恼、很痛苦。但他只说:『我很快就会把钱还清,再等我一下。』看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久美子有气无力地说了起来。
「但是雄太消失前,突然变得相当开朗,还对我说:『这样我便能抬头挺胸地和你结婚,成为孩子的爸爸。』怎知……」
胜己静静看著紧咬下唇的久美子。这个时期与川奈雄太从某处取得钜款、还清积欠藤原的债务并取得麻醉药的时间一致。究竟川奈雄太是如何取得这笔钱,又准备做些什么呢?
「对不起,让你感到不好受。」
由香里安慰道,久美子听了缓缓站起来。
「已经够了吧?我要回家帮小悟煮晚餐。」
「……好的,抱歉耽误你的时间。」
由香里浅浅一笑,久美子马上逃也似地走出店门。
「……她过得好辛苦。」胜己望著关上的门呢喃。
由香里也带著淡淡的感伤点头。
「话说回来,川奈雄太死前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想从事哪种违法交易来还钱呢……?」
「我也这么想。所以他才会满怀罪恶感,并拿事前收到的款项清偿藤原的债务。」由香里慵懒地把玩著发尾。
「如果只是这样,好像没办法解释他为什么拜托藤原准备麻醉药,以及他为什么在消失前变开朗。」
「就是说啊。」由香里含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大吉岭红茶。
「由香里医生,你怎么了?看你似乎没什么精神。」
胜己忍不住问,由香里这才无力地笑笑。
「抱歉,阿胜。没有啦,我在妇产科看过太多像久美子小姐这样被男人连累的可怜孕妇,每次心情都会很低落。怀孕和生产本来应该是女人最幸福的时刻,结果却被烂男人搞砸,你不觉得很悲伤吗?」
「真的……」胜己喃喃自语,注视著由香里的侧脸。
下一秒,由香里露出嘲弄的笑容,大概是察觉胜己在看自己。
「干什么一直盯著人家看?」
「不,什么事也没有。」胜己急忙转移视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喔。不管怎样,因为这点事就意志消沉未免太奇怪了,你一定怀疑我有什么过去吧?」
胜己顿时说不出话,因为都被她说中了。
「如果是小翼也就算了,连我都能随便看出你在想什么,你真的太单纯啦。还有,不要随便探究女人的过去。」由香里半开玩笑地说。
「……对不起。」
「不过,我们都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我们诊所上班,所以这么说或许对你不太公平。即使如此,还是请你尽量不要提起彼此的过去,这是这里的潜规则哟。尤其是小章的过去。」
「呃,但我已经听说神酒医生的过去了,他不是在外籍兵团当过军医吗?」
「……你是听谁说的?」
「真美小姐……」
「哦。附带一提,我听到的是他被自卫队的游击部队除籍后重念医学院。」
「啥?」胜己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错愕地大叫。
「小黑听到的版本是,小章是动乱国家的战争孤儿,买户籍偷渡到日本。小翼听到的版本则说,小章是忍者的后代,从小接受严格的忍术训练呢。」
「所以全是……」
「对,全是假的,小章的真实经历没人知道。」
「搞什么啊……」胜己浑身无力地仰望天花板。
「对我们而言,小章的过去一点也不重要。给予无处可去的我们一个归属的人叫做神酒章一郎,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归属……」胜己反覆咀嚼这句话。
由香里微微一笑,喝完杯中的红茶。
「好啦,在这边愁眉苦脸也不是办法,我们先回车里吧。继续让小翼和小黑单独待在车厢里,万一他们忍不住抱在一起怎么办?」
「呃……你想太多。」
「咦?两个男人共处一室,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呀。」
「……不,很奇怪。」
「是喔?那太无趣了。」
由香里走向出口,似乎是发自内心感到失望。
胜己和由香里走出咖啡厅后,直接前往停放露营车的停车场。
太阳已经下山,四周一片昏暗。胜己替自己揉揉肩膀。他们在早上听了樱井的话后,马上赶到板桥区的公共住宅,接著又为了寻找芹泽久美子而来到川崎,不但经历了长距离的移动,还做出非法入侵民宅等莫名其妙的事,胜己觉得身体疲惫不堪。
「欸,你这样很像中年大叔耶,明明还这么年轻。」
「也没有多年轻,都已经快三十了,如果像今天这样过劳就会肩颈酸痛。由香里医生,你难道不会吗?」
胜己一问,由香里就面带贼笑地双手抱胸。
「无时无刻都很酸啊,毕竟胸前带著这么重的负担嘛。」
「……是喔。」
你才比我更像大叔……正当胜己思索到一半时,发现前方走来某个眼熟的男人,看那褪色的金发、修得过细的眉毛,以及有点驼背的乾瘪身材,不正是他们在住宅前遇到并打听久美子情报的牛郎吗?稍早他还穿著宽松破旧的运动服,现在则换上金光闪闪的廉价西装,并用发胶抓出刺猬头,看起来正要去上班。
男人走到近处,看到胜己和由香里吓了一跳。
「你们想干什么?还有事情找我啊?」
「没事,只是刚好在路上遇到罢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由香里出言讥讽。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这种类型的男人。见男人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胜己突然有点同情他。
「你们警察是怎么搞的?你和你的伙伴都很没礼貌耶。」
男人烦躁地拨乱特地抓出造型的金发。
「我可没有多说什么喔。」
胜己赶紧撇清,男人却用力摇头。
「不是在说你啦,我是说你们的伙伴。」
「伙伴?」是指翼和黑宫吗?胜己一脸纳闷。
「我刚刚看到你们的另外两个伙伴在玄关前找那个女人问话,感觉气氛不太对劲,我还特别走去问:『没事吧?』却被他们吼说:『我们是警察,闪边去!』说完就进屋了。」
警察去久美子她家?胜己和由香里面面相觑。
「他们真的是警察吗?可以形容一下他们的外观吗?」
「咦?但他们说自己是警察啊……他们穿西装,戴著很大的墨镜,身材高大。」
胜己马上想起一周前在藤原的公寓遇到的那群人。
他还来不及深思便在柏油路上跑了起来。由香里虽然想跑,但因为穿著高跟鞋,想跑也跑不快,胜己赶紧放慢脚步。
「别等我,你快过去!我联络小翼他们,等一下再赶过去!」
胜己收到由香里的指示,再次全力冲刺。
那些人为什么知道久美子住在这里?为什么要找久美子?说来说去,那些人到底是谁?
疑问一个接一个涌上心头,胜己甩甩头,把它们赶到头壳之外。当务之急是帮助久美子这对母子。胜己压低身体,全力冲刺。
他在短短几分钟内抵达住宅,边调整紊乱的呼吸边走入大厅,经过电梯打开后门,来到一楼的外侧走廊。走廊的左手边并排著八扇门,胜己眉头一皱。
久美子住哪一间?他想不出那个牛郎说过的房间号码。
据他所说,对方是两人组。可以的话,胜己希望来个出其不意,所以他必须确定久美子的家是哪一间,否则会打草惊蛇。胜己蹑手蹑脚地在走廊上前进,然而每一户都没有挂门牌。
这样下去只能乾瞪眼。胜己感到焦头烂额,下意识地从外套口袋拿出宝贝钢笔,快速用指尖转动,藉由这个安定心神的仪式让头脑冷静下来。
他再次眺望那些门,发现倒数第三扇门的门缝下似乎有水流出来,走近一看,是白色的液体。胜己马上想起久美子的环保袋里装的盒装牛奶。
就是这里!一定是久美子和男人们拉拉扯扯时,环保袋掉到地上,牛奶因此流出来。久美子就在这扇门后。
胜己慢慢转动门把、向外一拉,门却文风不动,使他为之一愣。本来他还妄想对方或许会忘记上锁,果然太天真了。
要怎么进去?绕到外面、从阳台进去呢?
这时背后传来声响,胜己屏气吞声,迅速转身摆好防守架势。
「呜哇!」后方传来小声的惨叫,胜己定睛一看,原来是翼和黑宫。翼还高举双手,比出投降的动作。
「翼医生,求求你不要吓我。」胜己松一口气,小声抱怨。
「我才被你吓死呢。收到由香里的通知后,我们就火速赶来。我先厘清一下,这里就是芹泽久美子的住处,他们母子被关在里面,对吧?」
「应该没错,我想进去救人,可是门锁著。」
三人小声对话。
「……我们是否该考虑报警,等警察过来?如果他们是闯进藤原家的那群人,很可能持有枪械,冒然闯入太危险。」
黑宫用格外严肃的表情说。他说得很有道理,但考虑到藤原被监禁在自家时曾经被拷问,如果久美子真的被他们抓住,很可能是一样的下场。除了久美子,还有她读小学的儿子。
「没有时间慢慢等警察,我来救人!」
胜己握起拳头,果断地说。翼贼贼一笑。
「哦,我不讨厌这种热血笨蛋。黑宫,那就麻烦你了。」
黑宫闻言,尽管脸色有点难看,但也没有异议,和上次一样从怀中取出开锁工具,以熟练的手势插入钥匙孔。不出十秒,便传来小声的开锁声。
「……可以进去了……但我和翼构不成战力,这表示你得一个人面对可能持枪的敌手,明白吗?」
黑宫浏海和镜片下的眼睛直视胜己,胜己缓缓点头。黑宫阴沉地叹一口气,用不仔细听就听不到的声音说:「小心一点。」接著看向旁边。
「那我收到通知就把门打开,让胜己冲进去英雄救美。」
翼握住门把。胜己轻轻点头,手放胸前,闭上眼睛。
说不定会中枪──不吉利的想法在心中逐渐膨胀,使他动弹不得。这时,屋里似乎传来微弱的孩童哭泣声,在集合住宅的屋子里看到的幸福亲子照浮现脑海。
「好!」胜己睁开眼睛时喊了出口。
翼一口气把门拉开,胜己从门边滑进去、闯入玄关,接著跑过短短的走廊,同时观察室内格局。
他在走廊深处发现客厅,两个戴墨镜、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人理著小平头,体格壮硕;另一人是标准身材,留著后梳油头。虽然看不到脸,不过怎么看都是绑架藤原的那批人。
胜己发现久美子嘴巴被绑住,倒在男人脚边,脸上有红肿的遭殴打痕迹。平头男右手握刀,左手扯著少年的头发。这位少年应该就是久美子的儿子芹泽悟。
地上散落著餐具、挂著猫咪布偶的小学生书包以及数本女性杂志,可见久美子曾经尝试抵抗。
先解决平头男──胜己迅速掌握住状况,锁定目标后压低身体走向客厅。男人们站在原地,视线透过墨镜射来。
胜己握住右拳,全速扑向持刀的平头男。男人虽然急忙架刀,但是已经太迟。
「喝!」
胜己发出饱满的吼叫,用身体的力量快速挥拳,往男人的颜面招呼。拳头传来鼻梁断掉的触感,平头男翻了个筋斗倒在地上,刀子和墨镜被揍飞。
「搞什么啊?」油头男的声音明显参杂著动摇。
就是现在。胜己右脚轻轻一踏,将之化为轴心旋转身体,同时轻抬左腿。旋转将近一百八十度后,他狠狠踢出左脚跟,以旋转的加速威力突击男人的侧腹。经过胜己八十公斤体重加乘的后回旋踢直击男人的肝脏,男人猛咳一声,当场抱著肚子跪下。
胜己气喘吁吁地看著倒下的两人,身体因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而发抖。确定两人倒地不起后,胜己在久美子的身旁跪下。久美子嘴巴被绑著,发出微弱的哀号。
「不用、担心。我、是来、救你的。你、没事吧?」
胜己努力控制因为亢奋而不甚灵活的舌头说话。见到久美子害怕地点头,他才放心地呼气,为她松开嘴。
「小悟!」嘴巴一恢复自由,久美子马上大叫,并爬至呆滞蹲在地上的儿子身边,抱住他的身体。
少年被妈妈抱在怀里,双眼总算逐渐对焦。
太好了,成就感慢慢从胜己的胸口涌上来。
「总之我们先逃去安全的地方。」
胜己不知该如何处置倒地的两个男人。无论如何,保护芹泽母子脱离险境是最优先要务。
「是,我知道……」
久美子抬起泪湿的脸,接著露出惊恐的表情。察觉她的视线盯著自己背后,胜己慢慢转过头,然后思考完全当机。
平头男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然而胜己的目光不是对向他,而是小小的孔洞──一把枪的枪口正直直瞄准他的脸。
「臭小子……去死吧……」
墨镜被打掉的男人露出充满杀意的单眼皮双眼,威胁他道。
胜己心想,这个男人应该还没从疼痛中恢复,立刻扑过去或许能扳回一城。
冲啊!快冲过去!胜己拚命鞭策自己动起来,但连系大脑和身体的神经彷佛断线一般,身体动弹不得。
初次体验的「死亡恐惧」扑天盖地而来,笼罩他全身。胜己只能茫然望著男人慢慢扣下扳机。
「停!不准杀他!」
房内响起怒吼,男人的手指同时离开扳机。
「为什么不行?这小子揍了我耶!」
平头男斜睨著趴在地上出声阻止他的油头男。
「……你应该知道状况吧?」
油头男发出低沉的闷哼,缓缓爬起来。
平头男瞪著胜己数秒,接著用力甩头。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把这小子绑起来,继续拷问那个女人吗?」
「不,把他绑起来后就快离开。我们已经威胁过小孩,她还是不肯说出位置,可见得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
油头男揉著被踢的侧腹,皱起眉头。
「你又知道?至少和藤原那时一样,剥她个一片指甲……」
说到一半,平头男噤声往上瞧。胜己也竖起耳朵,微弱的警车警笛声震动鼓膜。
「妈的!臭小子,竟敢报警?」平头男叫嚣。
报警?是翼他们做的吗?胜己沉默地站著。
「我们快闪!」油头男大叫。
「等等,我的墨镜飞去哪……」
「管它的!你想被抓吗?」
油头男一阵恼火,踩著蹒跚的步伐走向玄关。平头男咂嘴之后,追上油头男的脚步。交错的瞬间,平头男用枪托敲击胜己的太阳穴,胜己当场跪下来。平头男满意地哼气后才走向玄关。
两人离开房间后,直到听见玄关大门关上的声音,胜己才坐在地上用力吸气。刚刚他甚至吓得忘记呼吸。
接著传来开门声,胜己和久美子身子颤动一下,害怕地看向玄关口。
「打扰了!」传来的是轻快的说话声。
进屋的不是那两名歹徒,而是翼,接著是黑宫,最后是不知何时赶到的由香里。
「你们没事吧?」
胜己很想回答翼「没事」,但舌头打结,说不出话。
「你太莽撞了!要是中枪怎么办?」
相对地,由香里一脸严肃地痛骂胜己。胜己从喉咙挤出沙哑的「对不起」。
「算了啦,由香里,反正他没中枪,最后没事就好。」
「哪里好?又不是小章,怎能跟有枪的人硬碰硬呢!」
由香里被翼轻率的发言气得脸红脖子粗。虽然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但是胜己看了不禁感到窝心。
「别生气,皱纹会增加喔。」翼嘀咕道,由香里的脸涨得更红。
「那两个家伙呢……」胜己用还在发抖的声音问。
「啊,他们上当逃跑了,而且完全没注意到我们在走廊,看起来挺慌张的,大概以为警察真的要来了吧。」
翼咯咯发笑。
「有什么好笑的?」
「没想到他们那么容易就上当啊。」
「上当?」胜己皱起眉头,然后才发现警笛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没错,那是假的,全都是由香里装出来的。」
「由香里医生装的?」胜己听不懂,眉心越发紧皱。
「是啊。」
翼朝由香里轻抬下巴,示意她表演。由香里嫌麻烦似地张大嘴巴,两只手的指尖摸向喉咙部位,下一秒,她的口中竟发出小声的警笛声。胜己讶异到下巴掉下来。
「太强了。每次你都说我是妖怪,自己不也半斤八两?不过也多亏这项特技,才能赶跑那两个家伙。」
「这也是运用了模仿声音的技巧。先别说这个,久美子小姐,你没事吧?肚子会痛吗?」
「咦?啊,是。」久美子还处在状况外,只能茫然回应。
「留在这里很危险,请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医院有很完善的保全设施,你和你儿子先住进去吧。要是因为过度惊吓造成流产就糟了,到了医院我帮你检查。」
久美子在由香里的催促下点头,牵起儿子的手走向家门。
「好,胜己,你要坐到什么时候?走啰。我们先和神酒哥会合,把该办的事情办一办。」翼拍拍胜己的肩膀。
「有什么事情要办?」胜己坐在地上问。
「……我有短暂瞄到其中一个男人的长相,可以画出素描。」黑宫低喃。
「虽然光靠素描无法得知男人的身分,但有总比没有好啊。线索越多越好。」
「线索……」
胜己抬头望著翼,缓缓张开右拳,拳头里有一包揉烂的纸火柴,上面写著「内衣酒吧 兔女郎俱乐部」。
5
太惊人了……胜己坐在异常柔软的沙发上,望著前方心想。中间夹著桌子的U字形沙发对面,坐著一个看起来像大明星的英俊男子,脸上挂著连同性的心都能掳获的性感微笑,一群戴著兔耳、身穿内衣的兔女郎陶醉地望著他。
救了受到袭击的芹泽母子两天后的晚上十点,胜己来到位于五反田的内衣酒吧。
两天前,他们将芹泽母子送进青山第一医院的秘密病房接受保护后,回到神酒诊所,向神酒和真美报告事发经过。神酒听他说明时,脸上表情彷佛写著「早知道那么刺激我也要参加」。接著,胜己从口袋拿出纸火柴说:「这是其中一个男人掉的。」
他们调查后确认了纸火柴上印的「兔女郎俱乐部」,是一家位于东京都五反田的色情酒吧,里面的小姐会穿著内衣陪酒。神酒了解之后(无视真美怀恨的眼神)愉快地说:「那么,我们潜入那家店调查吧。」
因此胜己才会来到这个被穿著性感内衣的小姐们围绕的地方,坐在沙发上啜饮乌龙茶。神酒坐在内侧,一手拿著威士忌酒杯,与他之间隔著一位穿红内衣的小姐。小姐的胸部紧贴著神酒的肩膀,神酒看起来有点色眯眯地盯著胸部瞧,令人看不下去。不过胜己感到傻眼的不是神酒,而是正前方的男子。
……那真的是黑宫医生吗?胜己进入店内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依然无法相信那个吸引全场小姐目光的美男子,和平时总是低头碎碎念的内科医生是同一人。
「那么,黑宫、胜己,你们两个跟我一起来。」
大约两小时前,他们将露营车停进这家店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神酒在车内如此宣布,却惹来翼、由香里和黑宫同时出声抗议。
「我也想和只穿内衣的女生们喝酒!」
「人家也想调戏酒店妹~」
神酒冷眼瞥向同时抱怨的翼和由香里。
「翼看起来像未成年少年,进去还要检查身分证,这算什么潜入调查。由香里,那种店本来就没什么女性会去,你去太显眼了。我也怕你对小姐过度性骚扰,到时候被轰出去,因此两位的抗议无效。」
神酒说得很有道理,两人顿时无法吭声。这时黑宫用更甚以往的阴沉语气说:
「……为什么要我去?神酒哥,你自己和九十九去不就得了。」
「你在说什么?你可是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呢。任何女人见到你,口风都会变松啊。就这样说定了。由香里、翼,接下来麻烦你们,跟平时一样喔。」
神酒面露诡异的笑容,由香里和翼也一脸贼笑地逼近黑宫。
接下来,黑宫过长的头发经由由香里的巧手梳至脑后,并且换上隐形眼镜,甚至还化了淡妆。胜己看到改头换面的黑宫后,整个人震惊不已。黑宫平时被土里土气的黑框眼镜与长浏海遮住的脸,竟然俊美到令人发抖!不过,当时他的身上仍散发著一股阴沉的气息。
接著由香里与翼交棒。翼注视著黑宫的双眼,小声对他说话。没过多久,黑宫的表情逐渐洋溢自信,胜己只能愣愣地看著这一切发生。
「我只是稍微对他下暗示,让他恢复成以前的黑宫罢了。暗示对黑宫很有效。别担心,他明天就会变回来。」翼如此解释。等等,这叫「稍微」?胜己回想著翼的说词,望著眼前的黑宫。
「欸,你们知道兔女郎的兔耳朵代表什么意思吗?」
黑宫换边翘起修长的双腿,询问陪酒小姐们。只见她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不知道~」
「兔子是繁殖力很强的动物喔。它们没有特定的发情期,一年到头都能交配。换句话说,你们戴的兔耳,是表示:『我正在发情期,随时都能交配。』」
黑宫边说边搂住旁边小姐的肩膀,凝视她的双眼。
「讨厌啦~」小姐双颊泛起红晕。
「对了,除了兔子以外,还有一种哺乳类动物没有特定的发情期,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小姐们再次摇头。这时,黑宫突然吻住怀中小姐的脸颊,边吻边呢喃著:
「就是我们人类啊。被你们这群可爱的女孩子包围,任何男人都会发情的。」
「呀~」小姐们一阵尖声娇嗔。
在这边尽情玩乐,真的没问题吗?小姐双手环抱著胜己的右手臂,柔软的胸部顶了过来。他虽然感到小鹿乱撞,表情却愁眉不展。当胜己、神酒与(化身为花花公子)的黑宫要下车时,真美甜甜笑著说:「好好玩喔。」不过胜己马上发现,真美的眼睛完全没在笑。其实他也想过,今晚不如纵情玩乐一下,但每次脑中都会浮现真美当时的眼神,笑得他心里发寒。
「欸,帅哥们,你们是第一次来?这次为什么想来我们店里呢~?」
其中一位小姐嗲声嗲气地问。胜己动作一僵,神酒和黑宫也敛起表情。他们就是在等这个问题。
「是我前阵子在酒馆认识的朋友介绍我来的。」
黑宫说出之前排练过的台词。果不其然,小姐回道:
「是喔~哪一位啊?」
「嗯~我当时喝醉了,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名片也弄丢了……对他真抱歉,我还想向他道谢呢……」
黑宫露出遗憾的表情,这个演技马上钓到了酒店小姐。
「是怎样的人?如果是常客,描述他的特徵我们或许会知道唷。」
坐在神酒身旁的小姐问道,黑宫温柔地对她微笑说:
「我不太会口头说明耶。对了,有没有铅笔和纸能借我呢?」
黑宫一问,小姐们马上齐声命令男店员:「铅笔和纸!快一点!」胜己不禁同情起急忙冲去找文具的男店员。
黑宫从店员手中接过铅笔,在铺在玻璃桌的纸上画了起来。他以极快的速度画著素描,男人的长相逐渐清晰。那张素描非常写实,在昏暗的店里看起来,简直就像真的照片。
素描不一会儿就完成了,上面画著长相凶恶的平头男。他正是两天前差点朝胜己头部开枪的男人。
那天黑宫躲在走廊角落,瞥见从芹泽久美子家冲出来的平头男。光是这短短一秒,对方的长相便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个人的脑内到底是什么构造啊……?胜己半带尊敬半带傻眼地看著黑宫。
「你们见过他吗?」黑宫在桌上放下铅笔,指著画好的素描。只见小姐们的表情越变越僵硬。
「这是锅岛先生……吧。」
其中一人吶吶地说,其他人也跟著轻轻点头。
「锅岛?」
「他是常来没错……可是,还满令人伤脑筋的……」
见黑宫面露困惑,其中一位小姐吞吞吐吐地开口。
「你说伤脑筋……难道他会骚扰小姐吗?」
「这是一部分。另外是他非常小气,明明常炫耀自己是有钱人,却不肯为我们开酒。只要对服务有一点点不满意,就会大声骂人……有时甚至会说:『老子有付钱,让我上一下。』」
坐在黑宫左侧的小姐苦恼地描述。
「这样啊,未免太没水准……顺便请教一下,这位锅岛是什么样的人呢?」
黑宫皱起高挺的鼻梁,对小姐们的遭遇深表同情。
「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贸易公司的高层喔。每次提到这件事,他都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你知道是哪一类的贸易公司吗?」
黑宫用温柔的声音询问害怕的小姐,而她露出遗憾的表情道歉:「对不起……我不清楚。」
「不用道歉。」黑宫温柔地拍抚小姐的背部。
「啊,我好像有他的名片。」坐胜己旁边的小姐举起手。「不管客人再讨厌,我都会保留对方的名片,以备不时之需。」
小姐摸索著放在腿上的包包,取出一张名片。
随便把别人的名片拿给其他客人不太好吧!胜己边在内心吐嘈,边探头窥视名片,神酒和黑宫也手撑桌面往前一探。
「后藤田贸易 常务董事 锅岛一太」。
名片上如此记载。
「后藤田贸易主要进口东南亚的水果、调味料和摆饰,是一间员工只有三十人左右的小公司。」
翼背靠著沙发,嫌麻烦似地喃喃说道。
在内衣酒吧打听到平头男情报的两天后中午,神酒诊所的六名成员坐在地下酒吧,吃著「巽咖啡厅」的店长为他们做的三明治当午餐,一面统整情报。
「所以,那个姓锅岛的男人,当真是那家公司的高层吗?」
神酒一手拿著鸡蛋三明治问,翼则负责聆听隔壁黑宫的小声回应。
「他说不是。真要说起来,那么小的公司也不会有常务吧。喂,黑宫,麻烦你自己跟大家说啦,我快被你烦死了。」
翼叹气说道,却被黑宫轻轻地摇头拒绝。
昨天黑宫花了一整天调查名叫「后藤田贸易」的公司,然而他的声音变得比平时更小声,于是翼便成为他的随身口译。
「黑宫医生还好吧?」
胜己向坐在吧台前大口咬著鲔鱼三明治的由香里搭话。
「哦,常有的事。每次他从花花公子模式切换回来,都会比平时更加消沉长达三天呢。大概是对小翼强加的催眠产生的排斥反应吧。」
由香里愉快地说著,将手中的鲔鱼三明治塞进嘴里。
会排斥喔?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胜己以同情的眼神看向垂头丧气的黑宫。
「也就是说,那个叫锅岛的,与那间公司完全没关系吗?」
在吧台内为所有人泡红茶的真美问道。
「东南亚贸易啊……」神酒若有所思地咕哝著。
「嗯?神酒哥,你怎么了?脸色很差耶。」翼问道。
「樱井兄不是说过吗?绑架藤原的歹徒使用的是来自东南亚的枪。」神酒摸著下巴说。
「会不会只是巧合?与东南亚合作的贸易公司多到数不完呀。他会不会只是为了讨酒店小姐的欢心才印了那张名片?」
由香里吞下口中残留的鲔鱼三明治,舔著手指说。
「如果是为了把妹,选这么小间的公司太奇怪了。为何不选更有名的企业,或是乾脆虚构算了?」
「听你这么说,确实有些道理。」由香里食指抵著红唇。「所以,锅岛真的是后藤田贸易公司的人啰?换句话说,那家公司可能就是……」
「对,那家公司有可能走私枪械。不只是枪,最近经由特殊管道走私进口的毒品一事,可能也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咦,会不会太牵强啦?普通的小型贸易公司,怎么敢做这种事呢?」
黑宫对双手放在脑后的翼咬耳朵,翼吃了一惊。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怎么了?」由香里追问。
翼搔著太阳穴说:
「他说,后藤田贸易的老板后藤田道贞,曾是黑道企业雇用的经理,不过那个黑道组织早在数年前因为『暴对法(注11:「暴力团对策法」的简称,防止暴力集团成员进行不当行为的法律统称。)』的加强取缔而解散。后藤田同时辞去该公司的职务,创立了后藤田贸易。」
「猜对了……看来那位后藤田道贞,是走私管道的前负责人,锅岛则是后藤田雇用的打手,很可能是已解散的黑道组织旧成员。」
神酒低下头,室内弥漫著沉重的气氛。这时,胜己察觉一件事。
「那个……我记得川奈雄太曾经说过要『大干一票』之类的吧?接著他去了泰国,回来没多久就失踪。」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胜己身上,害他不由得缩缩脖子。
「这表示,川奈雄太可能协助后藤田贸易进行走私?」
「我是这样猜啦……」胜己肯定了由香里的问句。
「让欠钱的人帮忙跑腿,感觉很合理。」神酒盘起双臂。
「所以川奈雄太可能搞砸了任务,因此受到制裁吗?」
神酒摇头否定翼的猜测。
「不,走私如果失败,通常是被海关抓到、当场逮捕犯人,而川奈却正常入境。还有,假设川奈真的搞砸任务,锅岛等人也没必要袭击藤原和芹泽久美子。如此一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川奈雄太擅自调包了走私物品。」
「也就是说,他没将运进来的商品交给后藤田,而是自己独吞?」
神酒点头肯定由香里的疑问。
「对,后藤田等人急著想抓住川奈,逼问他把东西藏去哪里,但还来不及问,川奈就死了。所以后藤田才会派出锅岛等人,一一袭击可能知情的藤原和芹泽久美子,想找出东西的下落。」神酒一口气说完,用力吁了口气。
房间再次笼罩在沉默中。
「……章一郎哥,我有问题。遭分尸的遗体不是早在半年前就被发现了吗?为什么后藤田他们直到现在才袭击藤原和久美子小姐呢?还有,究竟是什么样的走私品,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追回?」真美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现在才行动,可以确定的是,走私品相当值钱,八成是某种毒品……」神酒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走私真的那么容易吗?川奈雄太又不是专门干走私的,这么昂贵的商品会随便交给一个外行人吗?」
由香里指出关键的疑点,房内再次沉默下来。他们似乎正逐渐接近事件的真相,但轮廓还看不清楚。
这时,屋内响起贝多芬低沉的《命运交响曲》,所有人都朝这不吉利的旋律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著黑宫慢慢从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原来是来电铃声。只见黑宫低头看著手机,慵懒地将液晶萤幕秀给旁边的翼看,翼顿时睁大眼睛。
「神酒哥,不得了,锅岛现身了!」翼高声大叫。
「锅岛吗?地点是?」神酒从吧台席站起身。
「就在先前你们潜入过的内衣酒吧。黑宫和那里的小姐交换了联络方式,请她们看到锅岛出现时通知他一声。」
6
「还不出来呢……」
「就、就是说啊。」
真美在驾驶座喃喃抱怨,胜己出声附和。车子的挡风玻璃前方几十公尺处有一栋综合大楼,入口挂著「内衣酒吧 兔女郎俱乐部」的招牌,以及胸部大得不合比例的少女画像人型立牌。两天前,胜己才与神酒等人乔装成客人入内调查。
他们一得知锅岛现身的消息,马上派胜己和真美开著(被休旅车撞凹的车体才刚修复的)迷你车来到店门口监视。由于诊所下午要替某知名演员做腹腔镜胆囊切除手术,执刀医生神酒、助手由香里与麻醉医生黑宫实在分身乏术,连翼都必须留下来为消沉的黑宫做精神照护,扣除掉这些人,只剩下胜己和真美能来内衣酒吧跟监锅岛,进一步搜集情报。
两人已在门口守候了半小时,锅岛却迟迟不出来。这半小时对胜己来说,实在无比煎熬。
原因就摆在眼前。胜己偷瞄身旁的真美,只见她不高兴地眯著眼。半小时前,她把车子停在路肩、开始监视店门口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地瞪著招牌上的少女画像……
感觉她今天心情很差耶……胜己缩缩脖子、转回正面,这时真美突然用低沉的声音说:「胜己先生……」
「怎、怎么啦……?」
「胜己先生,你之前进去过里面对吧……好玩吗?」
「也、也说不上好不好玩……毕竟是去搜集情报……」
胜己不知该怎么回答比较好,说得模棱两可。
「里面应该有很多如同画像那般身材火辣的女生吧?和那种女生打情骂俏,真的好玩吗?」
「不,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套话,没什么心情和她们玩……」
被穿著性感内衣的酒店小姐包围,说不开心是骗人的,但胜己可没胆这么说。他脑中不断亮起本能发送的危险信号。
这时,本来注视前方的真美突然扭过脖子看著他,那个动作可比恐怖电影,害他发出小声的惨叫。
「可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身材火辣的女人吧?被胸部大又穿著色情内衣的小姐服务,会兴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真美微微侧过头,露出性感的微笑。平时胜己都会因为她这个动作怦然心动、内心小鹿乱撞,然而,真美今天眼神毫无笑意,吓得他心跳加速,背后流过冷汗。
「……你怎么了?」真美面带微笑地注视他的双眼。
「不,没什么。呃……」胜己声音发抖,努力寻找说词。「和店里的小姐比起来,还是你最漂亮。」
「咦……?」真美眨眨眼睛,急忙移开视线低下头。
她怎么了?只见真美羞红了双颊,胜己急忙回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几秒后,他张大眼睛。原来自己在安抚她时,不小心说出类似告白的台词。
「可、可是,我的胸部不像由香里姊那么大……」
真美垂下头,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说著。
「呃,胸部大小不重要啦。如果硬要我选,我比较喜欢像你这样瘦瘦的女生……不对,你的身材已经很棒,要对自己更有自信……」
胜己急忙解释,但越说越像是在告白。真美的脸变得更红,静静地不说话。车内的气氛尴尬到极点,胜己只能拚命转动脑袋,寻找其他话题。
「啊,呃……对了,现在这个时间,神酒医生应该已经在动手术了吧?」
「对、对啊,预定是这个时间没错。」
真美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
「你不在没问题吗?」
「今天做的是腹腔镜手术,使用的器械不像平时那么多,不需要担心。比较伤脑筋的是手术之后,毕竟平时是由我负责清洗、收拾器械。」
两人笨拙地一搭一唱,试图改善尴尬的气氛。
「不过他们总会自己整理吧?都已经是大人了。」
「你认为我们家的医生会帮忙收拾吗?」
真美露出调皮的笑容,这次眼睛终于笑了,胜己总算稍稍放心。他成功度过劫难,只是告白似乎被默默带过,令他难掩失落……
「……应该不会。」胜己无法想像神酒、由香里、翼或黑宫当中的任何一人收拾器械的模样。
「这种普通的事情,大家反而不擅长呢。章一郎哥更是连衣服都不会洗,所以都是我帮他洗的。」
真美苦笑著说出这番话,刺痛胜己的心。
「你怎么了?」真美察觉胜己没讲话,担心地问道。
「没事。」胜己努力装出笑脸,挤出声音。虽说他早就放弃追求真美,不过直接听到她亲密地谈起神酒,还是不免沮丧。
「啊!胜己先生!」
在胜己痛苦地摀胸时,真美大叫一声,指著挡风玻璃的前方。定睛一看,一个体格壮硕的男子从综合大楼走出来。胜己倾身向前。那个人理著小平头,有著浮肿的单眼皮与丰厚又有点歪的嘴唇。没错,那就是在芹泽久美子家被胜己打倒、拿枪指著他的男人──锅岛。
锅岛在对侧的人行道停下脚步,左右张望,脸部中央贴著白色纱布,看来鼻梁应该被胜己打断了。胜己不明白一个人身受重伤,怎么还有心情去白天也有营业的内衣酒吧寻欢。
「他好像想叫计程车……」
真美神情严肃地边转动汽车钥匙边说道。引擎的重低音从车底传来,胜己急忙扣上安全带。
真美猜对了,锅岛拦了辆计程车坐进车里。计程车一开,真美便解除手煞车,快速地手动换档。
「那、那个,真美小姐,请安全驾……」
胜己话还没说完,引擎便发出一声怒吼,迷你车以惊人之势转了个圈,往对面车道冲出去。胜己被离心力甩到门边,不慎咬到舌头。
「我们走!小心点,不要咬到舌头。」真美低头瞪著挡风玻璃前方的计程车,舌头轻舔嘴唇。
「胜己先生,你还好吧?」
「……不太好。」
胜己趴在桌上虚弱地回应。他们追车追了一小时后,来到品川区的某家咖啡厅角落坐著。
「你真的很容易晕车呢,下次我会帮你准备晕车药。我们诊所的人都很容易晕车,所以我会事先买好大量存放。」
不是大家容易晕车,是你开太快了──胜己一面在内心吐嘈,一面回想来到这里的经过。真美开著迷你车,躲在锅岛搭的计程车后方车辆的角落,巧妙地尾随在后。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离计程车太远,所以她紧踩油门,穿梭在数辆车的缝隙间,一见到计程车弯进小巷便甩尾追上去,胜己的脑部和三半规管数次受到激烈摇晃。当他们确定锅岛下车、走进这家咖啡厅时,胜己已经脸色发青、严重反胃,拚命掩嘴不吐出来。
「……锅岛在做什么?」
他们进入咖啡厅已经过了二十分钟,胜己总算不那么想吐了,他微微抬起头,询问坐在对面喝著拿铁的真美。真美嘴贴著杯子,以锐利的视线望向胜己的肩膀后方,锅岛就坐在胜己背后的靠窗座位。由于锅岛看过胜己的长相,所以胜己戴著(真美事前为他准备的)无度数眼镜,背对锅岛而坐。
「他一个人喝著咖啡,不过从刚刚起就不停看手表,应该是在等人。」真美递给胜己一个镜盒。
「他到底在等谁呢?」
胜己利用镜盒的镜子照著后方,确认锅岛的样子。真美说得没错,锅岛频繁地东张西望,显得很焦躁。
「不知道。不过等对方来了可以用它拍照,放心吧。」
真美悄声说道,指了指胜己手边。胜己轻轻点头,阖上镜盒。它乍看是个镶满碎玻璃珠的闪亮镜盒,仔细看有一面的光泽却不太一样。真美说明那是相机镜头,只要稍微用力按下镜盒就能拍照。
「……胜己先生。」真美小声说。「人来了。」
胜己反射性地想回头,随即被真美小声阻止,他急忙转回正面。
「用这个吧。」
真美边用镜盒的隐藏镜头拍照,边用空著的那只手递给他智慧型手机。手机的保护壳内侧镶著镜子,可以当成小型手镜使用。
「谢谢。」胜己接过手机,用镜子照著背后。只见一个穿著藏青色薄外套的初老男子走向锅岛,他长得又瘦又高,发量虽然多,不过已经有许多变白。胜己只能看见男子的背面。
男人单手握拳接近,在锅岛的对面坐下。从胜己的角度,总算能看见对方高挺的鼻子与眼角略微下垂的长相。
男人向服务生点餐后,面带和蔼的笑容与锅岛说话。
「感觉是个品味不错的大叔呢。」
真美边用镜盒拍照边喃喃说道,胜己却无法说话。不,他根本没听见真美说话。
胜己手中的智慧型手机掉了下来。
「胜己先生……?你怎么了?」真美讶异地问。
「……我认识他。」胜己半张著嘴,发抖地说。
「你认识他?你是说那个和锅岛说话的人吗?」
真美快速问道,胜己却无法接话。
那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胜己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觉得快要疯掉。
「胜己先生!」
脸颊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胜己缓缓眨了几次眼。抬眼一看,是真美伸出右手摸著他的脸颊。
「冷静点。有我在,没事的。」
胜己在真美的注视下慢慢回到现实。
「好点了吗?」
这次他总算能向真美点头。
「那么,请你告诉我,那个正在和锅岛说话的男人是谁?」
胜己吞下唾液,缓缓开口:
「三森大树,白泉医科大学第一外科讲座教授……也是介绍我到神酒诊所工作的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