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感觉好新鲜喔。欸,阿胜,我穿这样好看吗?」
「好看好看,很适合你。」
胜己穿上白袍,敷衍地回应兴奋无比的由香里。
「由香里,不要再问了,你从刚刚到现在已经问过几百遍啦。」
翼走在前面几步之处,回头说道。他虽然也披上白袍,但尺寸不怎么合身,下襬长到快拖地。
怎么看都是翼医生穿白袍比较新鲜──胜己在心中下评语。
「有什么关系,我难得穿护士服,让我兴奋一下嘛。」
由香里像个芭蕾舞者,灵巧地转一圈。
成功阻止山田商业大楼爆炸过了两天后的傍晚,胜己、翼和由香里一同走在东京都内的某间综合医院里。
「你不要太引人注目喔,到时候被发现我们不是这间医院的人就完蛋了。」
「不会啦,医院这么大,医护人员一定很多,不会有人因为遇到生面孔就起疑。」
由香里要碎碎念的翼放轻松。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用刻意引人注目啊。」
「哎呀,真要说的话,是你比较显眼吧?简直就像小孩子穿大人的衣服。那是你跟小黑借来的白袍吗?」
「对啊,也只能跟他借了,毕竟我是精神科医师,不需要穿白袍。说到尺寸不合这点,你自己不也一样?」
翼指著由香里的胸口,那里确实很紧绷,扣子都快爆开了。
「嗯,这套护士服是向小真借的,身高刚刚好,就是胸部太紧。哎呀,阿胜,你是不是很在意?」
胜己被由香里调侃,急忙收回飘向丰满胸前的视线。
「这些话请不要让真美小姐听到,她会沮丧的。」
「小真是清纯型的女生,大可不用在意胸围嘛。哦,对了,抱歉岔题,阿胜,你有没有看到龙之介的项圈?我去借这套衣服时,小真在找它呢。」
「那只猫的项圈不见了吗?」
「好像是喔,听说那个项圈是特制的,昨晚不见了。」
「那只猫基本上不是只会待在咖啡厅或五楼的居住空间吗?应该不难找吧?」
「是呀,但就是找不到,所以小真很伤脑筋呢。小翼,你有没有看到?」
「我哪知道?」翼一副不甘己事的态度。
「也是喔,小翼忙著照顾美铃,哪有闲情逸致管龙之介。」
由香里面露窃笑。
「不是啦,到底要我说几遍。」翼把头撇开,加快脚步。
「少来,你真是个害羞鬼~对了,美铃的精神似乎恢复得不错呢,自从那天晚上拆除炸弹后,她感觉有活力许多。我本来担心她会因为差点被绑架而身心受创,幸好最后没事,照这情形恢复下去,记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所谓的恢复记忆,等于是要她想起家人过世、只剩她存活下来的痛苦回忆。」翼悄声低语,并未回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正因为是重要的人,所以更要想起来呀。刚开始或许会很痛苦,但跨越之后,就能再度向前迈进。」
由香里流露哀伤的笑容。
「你说得太轻松了,人不是那么容易振作的生物,我是精神科医生,至今看过太多案例,许多人无法承受创伤,因此发疯。心灵一旦彻底崩溃,再也无法藉由外力治好……哪怕你能看透那个人的心也一样。」
「或许吧,但我相信美铃不会崩溃。即使知道真相,她也能重新振作。」
「你凭什么一口咬定!」翼停下脚步,猛然回头。「你很了解美铃吗?」
胜己暗吃一惊,他从来没看过翼如此情绪失控的模样,而由香里只是温柔地微笑,直视著翼的双眼。
「总、总之,我们先找到那间病房吧。」
胜己忍不住打圆场,见翼沉默地转身,继续在走廊上前进,他才轻声吐气。
「话说回来,美铃真不愧是技术人员,一下子就做出神酒医生拜托的东西。」胜己寻找别的话题缓和气氛。
「就是说呀,她看起来那么温柔贤淑,拿起烙铁焊接电路板却格外有魄力,真让人大开眼界。」
由香里跟上话题,翼却毫无反应。
「不过,神酒医生要她做『那个』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反正一定没好事。你也看到他委托美铃做东西时的表情了吧,跟小屁孩有什么两样?」
「是啊,心里有话,干嘛不明讲呢?」
胜己和由香里闲聊到一半,前方的翼突然停下来。
「你们到底有多少废话可聊?到了喔。」
翼指著眼前的个人病房,门上挂著「622」的牌子。
「那位真锅信二就住在这里。」由香里轻声说。
住在这间病房里的人,是第一起爆炸案发生时,被暴风吹走而身负重伤的警卫。昨天神酒与樱井碰面,以他们现有的情报做为交换条件,取得真锅信二在此住院的消息。
「真锅先生,打扰了~」
由香里敲敲门板推开门,朗声进入病房,胜己和翼尾随而入。
「啊,你好……」
一名青年躺在床上看杂志,对他们点头致意。他的右脚打上厚厚的石膏,自天花板垂下的绳子吊起右脚。
「您好,我是精神科的护士,名叫夕树。这边是精神科的筑紫医生与催眠治疗师雨宫医生。」
由香里顺畅地说出之前决定好的假名和职称。
「请问……精神科的医生找我有什么事?」
真锅被由香里的气势压制,望著胜己他们的方向。
「咦,您没听说吗?是主治医师拜托的,他是骨科的……」
由香里食指贴著唇瓣,靠近真锅的床侧。
「你说藤本医生?」
「对对,藤本医生。抱歉,我不太擅长记人名。藤本医生说您被卷入暴风、过度惊吓,所以记不太清楚事发的经过,对不对?」
由香里带起话题,这件事也是从樱井那里听来的。真锅轻声说「是」。
「藤本医生拜托我们,使用催眠疗法帮助您恢复记忆。」
「催眠疗法?那是催眠术吗?」真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是的,我请精神科的筑紫医生为您说明。医生,麻烦你。」
胜己在由香里的提醒下靠近病床。
「您不用担心,催眠术听起来或许很可疑,但它是确实受到医界认可的医疗行为,和电视上表演的催眠秀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它只是让病患处于放松状态,引导出残留在潜意识当中的记忆而已,没有任何危险性。」
「哦……这样啊。」真锅稍微放松表情。
他们这次拟定的计画是先派出由香里主导话题,让对方相信胜己是精神科医生,接著由胜己保证催眠疗法的安全性,使真锅对翼产生信赖感。
「还有,本院的催眠疗法将由国家级的有照催眠治疗师──雨宫医生为您进行。」胜己介绍翼。
真锅看到翼的娃娃脸,以及那身快要拖地的白袍,脸上再度笼罩不安。翼看出他的想法,眉间的皱纹加深。
「别看雨宫医生外貌年轻,有张娃娃脸,他可是相当资深的催眠治疗师,目前已经累积了为上千人看诊治疗的经验。」
「没错,他只是长了张娃娃脸,其实是一名实绩显赫的医生哟,下周还要远赴美国参加学术研讨会,发表关于催眠疗法的演说呢。」
胜己和由香里急忙随口搪塞,努力不让真锅起疑。两人「娃娃脸、娃娃脸」地说个不停,害翼的眉头越皱越紧。
「那个『催眠疗法』有没有副作用呢?」
「几乎没有,一旦成功,就能帮助你想起事情。」
翼走到病床边,制式化地回答真锅的问题。
「可是我并没有真的丧失记忆,只是有点混乱,细节想不起来……」
「催眠疗法能够唤醒你下意识看到的情景。重新回忆那一夜的经过,可以帮助你察觉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进而找出与犯人相关的线索。」
「……如此一来,就能抓到放炸弹的凶手吗?」
「没错,凶手一旦落网,或许能阻止其他人受害,你将是协助破案的大英雄。」翼紧盯真锅的双眼,语带挑衅地说:「你想当英雄吗?」
真锅神情紧绷地舔舔嘴,缓缓开口:
「想!」
「看到哔子飞出窗外后,我也急著向外逃,一出去猪原便对我大叫,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暴风吹飞了……」
真锅闭著眼睛坐在床上,专注地轻声述说。十分钟前,他在翼的引导下进入催眠状态,将记忆回溯至接到爆炸预告的电话之后。
「你被吹走后,接下来呢?」翼追问。
真锅阖著眼皮,脸色一沉。
「大楼起火……火势熊熊燃烧……四周突然变暗……」
他的声调越变越高,翼搭住他的肩膀。
「别担心,你待在很安全的地方,什么都不用怕。」
真锅稍微放松僵硬的表情。
「好的,接下来试著回想还没接到电话的时候。那天晚上,你和名叫猪原史郎的警卫一起值班吗?」
胜己绷紧嘴角,倾听翼的悄声引导。那位猪原史郎,正是第一起爆炸案的头号嫌疑犯。
「是,我们当晚一起值班……真是讨厌。」
「你不想和他一起值班吗?为什么?」翼问道。
真锅愤恨地抿嘴说:
「他仗著自己是正职员工,嚣张得不得了,老是把工作丢给我做。」
「这样啊,这种人真的很讨厌。我再请教一个问题,那天负责巡逻的人是谁?」
「巡逻吗……啊,那天晚上十点大楼关闭后,我们难得分工巡逻,上半层由猪原负责,下半层由我负责。」
「你是指猪原那天难得参与了巡逻工作对吧?猪原巡逻完毕之后,还曾经离开过警卫室吗?」
「离开警卫室……?」
「对,请你仔细回想巡逻完后发生的事。在那之后,猪原曾经短暂离开过警卫室吗?」
「……有的,他说要去上厕所,大概离开警卫室十分钟左右。」
真锅沉默了数秒才回答。
「那时候是几点?」
「……不知道……我没留意得那么仔细。」
「没关系,你知道的。瞧,猪原刚走出去,门关著,房里只有你一人。你在做什么呢?」
翼描述情境,真锅轻轻甩头。
「杂志……我在看机车杂志。」
「没错,你在看杂志。好,请你放下杂志,慢慢抬起头,看看四周。」
「四周……」真锅眼皮下的眼球动了起来。
「有没有看到时钟?」
「……有,挂在墙壁上。」
「现在请你仔细看著时钟,时针指向几点?」
「……二十三分,十一点二十三分。」
听到答案,胜己和由香里交换眼色。十一点二十三分──在爆炸预告电话打来的十几分钟前,猪原曾经离开过警卫室,并在十分钟后回来。他是不是利用这十分钟的时间,启动炸弹上的倒数计时器,并且回报给共犯?事件发生的那一天,猪原会主动揽下巡逻上半层楼的工作,大概就是想趁那时候藏炸弹吧。
「谢谢,最后想再请教你,猪原是怎样的人?」
「我对他一无所知。」真锅立即回答。
「不会的,你们是同事,就算你不想,平时应该也会闲话家常。你或许左耳进右耳出,不过大脑都帮你记起来了。」
翼如此教导,真锅则微微点头。
「猪原是不是『日本警卫保全』的正职员工呢?」
「是的,我也不知道凭他那种人,为什么可以当正职员工……」
「要被正式录用很困难吗?」
「『日本警卫保全』是很大间的保全公司,一般来说不会录用那种人,就连我也一直拿不到正职聘书,只能当兼职人员。」
「猪原有没有说过,他是怎么拿到正职聘书的?他的个性那么自大,说不定曾说出来炫耀过,你仔细想想。」
「炫耀……对,他曾经洋洋得意地说过……」真锅说梦话似地开口。
「洋洋得意地说过什么事?」
「以前……他被一家小型保全公司正式录用……后来那家公司被『日本警卫保全』并购,而他幸运地没被裁员,还直接成为他们的正职员工……」
真锅断断续续地说著,胜己听了忍不住抓住病床扶手,探出身体问:
「那间公司叫什么名字?」
「啊!白痴!」
翼瞪了胜己一眼。真锅猛然张开眼睛,似乎从催眠状态苏醒了。
「『全球保全』,这是猪原之前待过的公司名称。」
真锅口齿清晰地说。
2
「……『全球保全』是十年前由名叫鸭志田亮介的男子,及其友人猿渡恒彦合伙创立的小型保全公司,主要业务是提供保镳,在五年前被『日本警卫保全』收购。」
店里响起黑宫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胜己等人从真锅信二口中得知消息后,马上请黑宫调查「全球保全」这家公司。大约一小时后,当他们返回「咖啡厅
巽」时,黑宫便说:「……调查完毕。」并娓娓道来。
「那间『全球保全』就是成田雅次任职过的公司吗?」
由香里坐在吧台前,向坐在沙发上的胜己发问。
「肯定没错,他父亲也是这么说的。对吧,神酒医生?」
胜己对坐在由香里隔壁的神酒发问,但他只是双肘撑著桌面,视线飘忽不定。
「欸,小章?你有没有在听?」由香里用手肘顶神酒的侧腰,他才回神说:「嗯?
怎么了吗?」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呢?从刚刚就一直发呆,你在想什么呀?」
「没什么事。」
神酒敷衍回应,惹来由香里埋怨的眼神。
「怎么可能没事?还有,你今天去哪里?」
今天早上,他们为青山第一医院的术后病患复诊后,神酒未告知目的地便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几乎与胜己他们同时回到店里。
「不要凶巴巴的,皱纹会变多喔。话说回来,你们在聊什么?」
「人家才没有皱纹呢!真是的,不知道你这次又在打什么馊主意……我们刚刚是在说成田雅次和那个姓猪原的警卫,之前是不是都在那家『全球保全』工作过?小章,你不是和阿胜一起去见过成田的爸爸吗?」
「是啊,确实是那家公司,但他因为公司被并购而失业了。」
「既然这样,那家公司的人涉案的可能性应该很高?」
「嗯,应该吧。」
「你的反应很没劲耶……」
神酒瞥了叹气的由香里一眼便转过头,向黑宫搭话:
「黑宫,那个开了『全球保全』、名叫鸭志田的家伙,是个怎样的人?」
「……他的经历非常危险,二十几岁就赴美加入民营军事公司,在那里认识了之后的合伙人猿渡。他们都是那家军事公司的正职员工,时常被外派到伊拉克或阿富汗等地出差,归国后善用出国学会的技能,创立了保全公司提供随扈。」
「民营军事公司吗?那应该很擅长使用枪械或是爆裂物,也懂得如何与危险人物打交道。」神酒歪嘴一笑。
「也能取得军用炸药啰?」由香里问。
神酒轻轻耸肩,笑而不答。
「那个鸭志田现在在干嘛?」
翼独自坐在深处的桌席,啜饮店长冲泡的热可可,百无聊赖似地问黑宫。
「……他现在是『日本警卫保全』的常务董事。」
「什么?那么危险的家伙竟然当上常务董事?」
「……他是个狡诈的男人,以自己熟知的随扈机制做为筹码,成功推行并购案,加入有意拓展这块新市场的『日本警卫保全』,并利用交换条件成为他们董事会的一员。」黑宫边喝咖啡边说明。「……不过,他现在在公司过得并不如意。『日本警卫保全』的前总裁为了商机买下鸭志田等人的技术、并购『全球保全』后,在四年前换了新总裁,新总裁一上任就将鸭志田发派边疆。」
竟然调查得那么仔细──胜己暗自佩服黑宫的情搜能力。
「现在的总裁就是我们的客户东海先生对吧?果然聪明。小章啊,我们需不需要警告一下东海先生呢?跟他说鸭志田这个人可能不安好心。」
「是这样没错……」
神酒回答得心不在焉,使由香里越发起疑。
「小章,你今天好奇怪喔,到底怎么了?如果有进展就告诉我们啊,这样说不定能找出今晚爆炸的地点。」
「不,今晚不会爆炸……是明天晚上。」神酒说。
胜己和由香里同时大吃一惊,翼和黑宫却毫无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你解释一下啊!」
「由香里,你冷静一点。想也知道,神酒哥早上去见了『他』,大概是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消息。」
翼冷静地安抚激动的由香里。
「谁啊?」
「……从状况来看,只有一个人选。」黑宫啜饮一口咖啡。
「不知道的只有我吗?你们是不是想排挤我呀?」由香里急得跳脚。
不不,被排挤的还有我喔……胜己心想。这时,吧台内的后门打开,真美与美铃走入店里。
「章一郎哥,你拜托美铃做的东西已经完成了。」
真美推著载货用的推车进来,上面有神酒交代美铃制作的物品,以及盘踞在物品上方的龙之介。
「龙之介,你先借过一下喔。」
龙之介听话地跳上吧台,在那里蜷缩成一团。真美把物品从推车移到吧台上,掀开盖子。
「哦哦,和我要求得一模一样。美铃,谢谢你。」神酒语带兴奋。
「以防万一,我做了两个,请自由选用完成度较高的成品。」
大概是忙著赶工而疲累至极的关系,美铃的声音有点僵硬。
「你为什么要她做这种东西?」
由香里的语气像在说「简直被你打败」,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为了明天晚上的飨宴做准备啊。」
神酒贼贼一笑。
3
──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隔天下午将近四点,胜己走在青山的街道上忍不住思忖。今天早上,他协助神酒为某知名演员动了一场腹腔镜胆囊切除手术,那是半小时便结束的小手术。接著按照往例,他利用露营车将病患送到青山第一医院做术后疗养、为其他住院病患复诊、填写病历和注射处方笺,完成例行的工作后,在这个时间走在返回诊所的路上。
多么平凡的日常光景,但这一切都将在数小时后全盘颠覆。
胜己在脑中反覆推敲昨天神酒在咖啡厅提到的「飨宴」内容。
事情真的会顺利进展吗?还有,神酒的推理真有那么厉害,能一口断定凶手们的目的是为了「那个」?胜己的心中有千百个不安。
此时,神酒和真美应该已经在诊所为今晚的计画做准备,其他成员也差不多要结束看诊,五点相约酒吧进行最终确认。
只能硬著头皮上了──胜己下定决心抬起头。倘若神酒的策略顺利进行,事件就能圆满落幕,还能替美铃洗清嫌疑。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胜己从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液晶萤幕上显示著「真美」。他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不好了!』
耳边传来刺痛鼓膜的大叫。
「咦?发生什么事?」
真美的语气十分急切,胜己不禁停下脚步。
『伤脑筋,大家刚好都不在诊所……章一郎哥去见樱井兄,其他人也都各自出外诊……你在青山第一医院,离诊所最近……』
「真美小姐,冷静点,你人在诊所里吗?」
『我在诊所的后巷,胜己先生,你现在到哪里了?快点过来!』
「我正在回去的路上,大概三分钟左右到,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是……』
确认真美安全无虞后,胜己先是松一口气。
「我马上到,你先冷静。还有,究竟发生什么事?」
真美在电话那头发抖地说:
『美铃……美铃她被抓走了!』
「所以,凶手留下了这封威胁信?」
由香里指著吧台上的纸,胜己从由香里的后方望著那张纸。
津田美铃在我这里。
要是报警,她就没命了。
不准把你们正在做的事情告诉警察。
乖乖听话,三天后就释放人质。
上面写著彷佛用尺画出来的方正字迹。
「是的,美铃迟迟没回来,我出去找她,发现我借她的迷你车停在后巷,驾驶座上放著那张纸……」
真美在由香里身边低下头,声音无精打采。
一小时前,胜己一路狂奔至后巷,看见真美瘫坐在车门打开的迷你车旁。胜己往车内一瞧,驾驶座上留下了这封威胁信,他急忙联络所有人回来,然后大伙聚集在酒吧内商讨对策。
「是说,美铃为什么要跟你借车?」翼坐在沙发上问。
真美垂头丧气地说明来龙去脉:
「她说想再稍微改良今天的作战要用到的『东西』,因此需要外出采买必要的零件,但我忙著为今晚做准备,暂时离不开……她说五金行很近,只要有车就能自己去。那里的确五分钟就到了,我昨天才带她一起去过,心想她应该不会迷路,就把迷你车的钥匙交给她。我应该要跟她一起……」
真美无法把句子说完。
「照这情形看来,她应该是被迫在后巷停车,然后遭人绑走。那条巷子很窄,被车子前后包夹就无法动弹。」
神酒站在吧台内,双臂交抱地喃喃说道。
「……大概是我们阻止爆炸的那一夜被跟踪了,他们知道美铃躲在这里。」黑宫低语。
「前因后果晚点再说,我们先去救人要紧。小章,你说该怎么办?」
由香里问神酒。神酒走出吧台,拿起那封威胁信走向翼。
「翼,你光从这封信,能不能找出线索?」
「别闹了,区区一张纸,是能知道什么?要查指纹请去拜托黑宫喔。」
「不是指纹,而是对方的字迹和文章的内容。你能不能单靠这些字,推测出威胁者的资讯?」
「别开玩笑了,如果文章够长,我的确能够推测出当事者的精神状态。但这篇文章太短,还消除了字迹特徵。我不是神,办不来就是办不来。」翼用力摇头。
「这里就你料事如神,如果你办不来,还有谁办得到?」神酒故意这么说。
翼搔搔脖子沉默数秒,向神酒伸手说:
「你真的很会钓人耶。」
翼睁大如猫般的杏眼,凝视接过的威胁信。几分钟后,他用力吐气,揉揉鼻根。
「从文字的特徵看来,写这封信的人是男性,使用简洁的文章表示他想隐瞒身分,不过字体排列稍嫌凌乱,想必他的精神状态相当焦虑。在这篇文章中,写下『警察』和『你们正在做的事情』这些字的力道特别重,表示他很害怕我们向警方提供情报。相对地,『三天后』和『释放』写得较随便,表示这些字没什么意义。我只能看出这么多了。」
翼将威胁信还给神酒。
「……也就是说,凶手不打算释放美铃。」神酒低语。
「今晚的计画要怎么办?」由香里问。
神酒把每个人都看过一遍,接著说:「按照原订计画进行。」
「不好吧!美铃可是被他们抓去当人质了耶?」
胜己声音拔尖,神酒笔直地注视他的双眼。
「这封威胁信上只强调『不要报警』,并没有说不能妨碍他们的计画,换句话说,对方没料到我们会妨碍犯案。他们太过小看我们了,由此可见,这里受到监视的可能性很低。」
「但也不能完全保证啊,我们要是随便行动,说不定会害到美铃……」
「你认为我们光是坐以待毙,美铃就会回来吗?」
胜己被问傻了。
「凶手的目标是美铃,不是我们。对他们来说,美铃相当危险,她不只知道那些人干的勾当,还是重要的代罪羔羊,是非死不可的人。我们若是不主动反击,美铃绝对会被杀掉。」
听到神酒的推论,胜己整张脸僵住了。
「那么,如果想救美铃,我们必须……」
由香里嘟哝,神酒接下去说:
「没错,如果想救美铃,我们今晚必须抓住犯人,逼问出他们监禁美铃的地点。对方也很焦急,一定会在今夜行动。」
「……就算她现在已经被杀掉也不奇怪。」
黑宫静静地开口,说出大家不敢说出口的假设,真美不禁双手摀嘴。
「机率很低……反正人已经抓到,随时都能灭口,既然如此,不如留她活口,必要时还能拿来威胁我们。要动手的话,应该会在计画成功后下手。」
神酒的语气听来有点没把握,店内再次鸦雀无声。
「对了,小章,你去见了樱井兄,他那边有什么进展吗?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画?」
由香里刻意提振语气,想化解沉闷的气氛。
「哦,我只说了能说的部分,请他提供协助。只要事情进展顺利,一切都能圆满收场。」
「你请他调查警卫对不对?结果怎么样?」
「前两起爆炸案发生时的值班警卫,双双都在前天失踪。搜查总部已经将他们列为嫌犯,展开正式调查。」
「……前天,也就是我们阻止爆炸的隔天。看得出来凶手很紧张,今晚行动的可能性很高。」
神酒用力点头赞同黑宫的意见。
「今晚就会见真章,接著是救出美铃。」
4
经过严密捆包的木箱,被作业人员一一搬入敞开的闸门。鸭志田亮介望著箱子逐渐堆积的房间一角,同时扯松西装领带。他从刚刚就因为紧张而感到窒息。
鸭志田四十六年来的人生经历了风风雨雨,他曾在阿富汗目睹车子在眼前辗到地雷而炸碎,当时住的宿舍还惨遭火箭炮攻击,但他都不如今晚这般紧张。
鸭志田看向手表,时间已过晚上十点,他把手放在胸口做著深呼吸,接著看向站在旁边的猿渡恒彦。即便隔著西装,也能看出猿渡非常壮硕,身高超过一百九十公分,乍看像极了扮演反派的摔角选手。猿渡察觉鸭志田的视线后,轻轻点头。
鸭志田在美国的民营军事公司认识了猿渡,曾与他多次出生入死,有时是猿渡救了他,有时是他救了猿渡,两者的次数无法比较。猿渡是他唯一信赖的人,反之亦然。
鸭志田重新面向前方,看著作业人员放下最后一个箱子走出门外。
「要开始了。」鸭志田轻声说道。
「是啊。」猿渡的回应中气十足。
「东海先生,所有作品都搬进去了,接下来有请贵公司保管到下周搬出之前。没问题的话,请在这里签名。」
中年作业人员将文件交给穿西装的壮年男子。这位身材中等、白发苍苍的男人,就是「日本警卫保全」的总裁东海盛定,只见他神情僵硬地在文件上签字。
东海身旁站著两名穿黑西装的高个男,他们是美术馆的策展人。背后有位金发碧眼的美女,带著嫣然的笑容审视房内,东海说她是法国派来的顾问,负责监督这次物品的运送。女子虽然身著名牌套装,但尺寸略紧,藏不住她的性感身材。
明明是个美女,太可惜了──鸭志田在心中嘀咕时,女人与年纪较长的那一位策展人交头接耳。
「嗯,目前程序上没有问题,那就按照预定,在大家的见证下就此锁上保险柜。」中年策展人声音宏亮地说。
东海点点头,看向鸭志田。
「鸭志田常务,有劳你。」
「是!东海先生。」
鸭志田表现得毕恭毕敬,走到厚度超过二十公分的巨大钢铁闸门前。
他们所在的地点,是位于东京都羽村市的「日本警卫保全」分行。这栋建筑物坪数不大,地上有三层楼,此处则是未对外公开的地下保险库房。
只有持有特殊通行证的人,才能进入地下二楼的特别区域。这里是「日本警卫保全」以最尖端的科技打造的保险库,唯有要保管今天这般珍贵的委托物时,才会开启使用。
鸭志田往保险库里偷看。如小型体育馆的宽广空间内,堆放著数十个木箱。他吞了吞口水,朝门边的墙壁瞧,那里有扫描视网膜专用的镜头与密码输入器,以及上面用红字写著「CLOSE」的按钮。
鸭志田用力按下按钮,重达一吨的钢铁闸门缓缓滑行,发出沉重的声响关闭,内侧传来上锁的声音。
「保险库已经锁上,预定三天后搬出物品,届时再请总裁过来监督。」
鸭志田说明,东海板著脸点头。能够开启这道闸门的只有总裁东海、副总裁以及董事长三人,就连担任常务的鸭志田都没收到视网膜血管分布登录通知及密码。
「大家辛苦了,那我们先行告退。」
合计超过二十人的作业人员离开房间,他们是大型物流公司专门运送重要物品的专案人员,这次负责将物品从机场运至大楼内,再从大楼地下一楼的停车场送达这座保险库。
作业人员离去后,房内只剩下鸭志田、猿渡、东海、三名美术馆的相关人员,以及五名警卫在场。
「总裁,我们移去其他房间讨论今后的行程。」鸭志田说。
东海点头示意,模样带著一丝忐忑。鸭志田对猿渡说:「接下来交给你。」然后带著东海等人走出保险库房。
一行人在门扉相连的冰冷走廊前进,鸭志田领著众人来到贵宾接待室。
「很荣幸本单位的保险设施这次能雀屏中选,猿渡分行长也很开心。」
鸭志田从接待室角落的冰箱拿出纸盒装的绿茶,递给沙发上的东海等人。
「没办法啊……东京市区最近治安不好嘛。」
东海不甚甘愿地说,鸭志田在内心窃喜──一切都按照计画进行。
「日本警卫保全」除了这栋羽村分行之外,在日本桥总公司和新宿分公司也设有同样规格的保险库,本来这次的案子应该由总公司承办,但却临时变更地点到羽村分行,原因来自于最近两起发生在东京市区的大楼爆炸案。
日本桥与新宿的保险库都位在大楼顶楼,而且两处都是十三楼的建筑物,考虑到两起爆炸案都发生在东京市区的十三层大楼顶楼,「日本警卫保全」才不得不动用位在羽村分行的地下保险库。
「好,我们赶快将行程确认过一遍。」
东海用吸管喝了一口绿茶,急忙道出正题。这也难怪,毕竟公司这次承接的「物品」来头可不小,若是有丝毫损伤,甚至会引发国际纠纷。
「失礼了。」鸭志田在对面沙发坐下,注视东海以手帕拭汗的紧张模样。
活该──鸭志田在心中咒骂。
五年前,「日本警卫保全」决定并购「全球保全」时,当时还是副总裁的东海始终反对到底,理由是「全球保全」的技术虽然很吸引人,不过鸭志田等人的交友关系令人不安。
其实他也没说错,鸭志田认识许多反社会组织的狐朋狗友,也会聘用他们当保镳。这次计画所需的C4炸药,亦是从前任职民营军事公司时认识的同事,透过不正当管道走私进来的。
最后,前任总裁要鸭志田好好隐瞒与那些人的关系,并以高价买下他的技术。「全球保全」被「日本警卫保全」收购,鸭志田晋升为常务董事,本来他认为自己能就此飞黄腾达,总有一天能够坐上日本最大保全公司最高的位置,一切却被眼前的男人给破坏了。
四年前东海走马上任,鸭志田从此被发派边疆,从原先保镳单位的负责人降职为东京都多摩地区的负责人,只能管理一些关于个人住家安全的琐碎工作。不仅如此,听说东海还彻底调查他与反社会组织之间的关联,对方一旦亮出证据,他只有等著被解雇的份。
东海就任总裁还不到一年,就粉碎了鸭志田在「日本警卫保全」晋升的梦想。
接下来的三年,鸭志田一心想著如何将自己的权限发挥到最大极限。他善用多摩地区管理者的权力,安插猿渡成为羽村分行的分行长,并且召集了从「全球保全」时代培养至今的部下们过来。因此,今晚负责监视保险库的警卫全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共犯。
鸭志田一面巩固地盘,一面静待时机成熟。三年后,让一切水到渠成的「物品」终于到来。
坐对面的金发女人与她身旁的中年策展人咬耳朵,策展人抬起头注视鸭志田。
「呃,她说:『我们这次基于日本政府的强烈希望而出借的艺术品,样样都是世界级的重要收藏,还请使用最尖端的科技尽保管之责。』」
「当然。」鸭志田从容地点头。「直到下周展出『大印象派画展』为止,我们都会善尽职责好好保管它们。」
日本这次能举办至今规模最大的「大印象派画展」,除了有法国政府的帮忙,还要感谢欧洲各国的美术馆倾力相助。当他得知「日本警卫保全」接下艺术品抵达日本至送去美术馆期间的保全工作后,便下定决心要将这些艺术品化为自己的退休金。
「这是本次请贵公司保管的作品列表。」
较年轻的策展人递出作者与作品名称的文件列表,鸭志田看著上面的名字,嘴角差点藏不住笑意。
莫内、窦加、雷诺瓦、梵谷……全是家喻户晓的画家,市价总计超过一千亿日圆,要是拿去黑市贩售,也可用数百亿日圆卖出。
鸭志田暗想:「再过不久,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了。」他已经安排好将画作送出国外的走私船,也与经由澳门进入中国的黑市零售商打好招呼,接下来只差打开保险库的闸门、偷走艺术品而已。
鸭志田确认时间。晚间十一点十三分,差不多了。
「我们来确认时程吧。」
话声刚落,东海的腰间便传来震动声,他从裤子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贴到耳边。
「喂?是我……什么?你再说一遍……炸弹?怎么可能……喂,这到底是怎么……喂!」
东海一脸莫名其妙。
「怎么了,东海先生?」
中年策展人出声询问,他才战战竞竞地开口:
「听说这栋建筑物被装了炸弹……午夜十二点会爆炸……」
「炸弹!」策展人大叫。
「不会啦,那一定是恶作剧电话,怎么可能有炸弹呢……」
东海故作轻松,表情却相当紧绷。
「总裁,对方有没有报名字?具体上说了什么?」
鸭志田从沙发起身,紧盯东海的双眼。东海似乎感受到压力,把头撇开。
「好像是叫『真实之牙』吧……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被资本主义绑架的艺术应当烧毁』。」
「『真实之牙』不就是最近在大楼放炸弹的恐怖组织吗?这也可能不是恶作剧啊。总裁,他有交代炸弹的事吗?」
「呃……他说找到后绝对不能碰,若是移动炸弹或是想拆除它,整栋楼就会被炸掉。还说他们的目标是艺术品,让所有人员去避难。」东海快速说道。
旁边的中年策展人低声向女人说明,女人脸色发青地站起来,开始说起鸭志田听不懂的语言,大概是法语吧。
「东海先生,她说要立刻把艺术品撤出这里。」
中年策展人边安抚激动的女人边翻译。
「撤出……会不会太草率了……说不定是恶作剧……」
东海结结巴巴地说,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鸭志田。
鸭志田冷眼心想:没种的男人,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
这时,门被猛烈推开。
「常务,有状况!」猿渡推门进来,高声嚷嚷。
「我们在谈重要的事!」鸭志田按照剧本斥责猿渡。
「有炸弹!我们刚刚接到威胁电话,说这里装了炸弹。」
听到猿渡上气不接下气报告的内容,东海与两名策展人大吃一惊。
「……总裁的手机刚刚也接到一样的电话。猿渡分行长,你马上带所有值班人员去找炸弹。」
「已经在找了……而且找到了疑似是炸弹的物品。」
猿渡的声音拔尖。很会演嘛!鸭志田也敛起表情,逼问猿渡:
「真的?东西在哪里?」
「我们在保险库隔壁的器材室,发现了陌生的黑盒子。」
「报警了吗?」
「已经报警了,但防爆小组过来至少要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鸭志田看著手表。「炸弹十二点就要爆炸了,这样怎么赶得上!」
「鸭志田常务,接下来呢……?」东海的声音在发抖。
鸭志田咬牙切齿,假装烦恼地沉思数十秒,然后看向东海。
「总裁,把艺术品撤走吧。距离预告的爆炸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足够我们把东西搬出去。」
「可是,那座保险库有经过防爆加工……」
「保险库的门的确很坚固,但要是建筑物本身因为爆炸而坍塌呢?那样的话,保险库会被压垮啊。」
「建筑物垮掉?应该不至于吧?」
「不,可能性很高。总裁,没有时间让你犹豫了。」鸭志田催促东海。
「常务说得对,东海先生,艺术品受损会引发国际纠纷,那可是世界至宝啊。」中年策展人马上接话,侧眼看著身旁的女人。「她也交代:『立刻把艺术品撤出这里。』」
「好、好吧。鸭志田,我们走。分行长,你叫能去的人都赶去保险库支援。」
「遵命!」猿渡用可靠的声音说。
鸭志田准备与东海等人离开接待室,那个年轻策展人似乎太过心急,冲出去时撞到他的背。鸭志田回头瞪他,见男人露出怯色道歉,伸手想替他抚平西装。
「不用了。」
鸭志田粗暴地甩开他的手,策展人向后晃了几步,这次背部撞上猿渡。他紧张地回过头,边道歉边伸手想替猿渡整平西装,但再次被猿渡咂舌拒绝。
他们一路奔向保险库,现场已有五位制服警卫赶到。鸭志田一一确认五人的长相──全是他手下的人,也就是这场行动的共犯。当他们确定要在今天动手后,分行长猿渡就把他们排上班表。
「把所有艺术品撤出去!搭电梯去地下停车场,用警备车送出去。总裁,接下来麻烦你。」鸭志田催促。
东海对站在旁边的中年策展人投以无奈的眼神,只见对方默默点头。
东海走向巨大的闸门,窥视旁边的镜头。电子音轻声响起,机器正在扫描他的视网膜。东海接著挡住手边输入密码,门内传来重重的开锁声。
……成功了!鸭志田望著巨型闸门缓缓开启,内心感慨万千。
至今的付出即将开花结果,他拚命压抑自己别发出欢呼,与猿渡一同将手伸进西装怀中。
「门开了,赶快把东西搬出来。」
东海小跑步回来,在两名策展人与女人身边站好。鸭志田缓缓从怀里伸出手。
「总裁,托你的福,一切都进展顺利,我要好好感谢你呢。」
鸭志田微微一笑,举起左轮手枪对准东海。猿渡也在身旁举枪,枪口指向美术馆人员。
「呃!常务,这是怎么回事!」
「总裁,如你所见,我们将从今天退出『日本警卫保全』,保险库里的东西就是我们的退休金。」
鸭志田威胁道,只见东海的脸色越发惨白。
「炸弹……是假的吧?」
「不是喔,炸弹真的放在隔壁的器材室里,只是还没启动倒数计时装置,目前可以搬运。」鸭志田扬起嘴角。
「搞了半天,你们就是连环爆炸案的凶手?收手吧,等你们离开,我会立刻报警,警察很快会追上你们。」
鸭志田和猿渡听到东海的话,瞬间对看一眼,同时噗嗤大笑。
「总裁,你恐怕无法报警。再过不久,你就会和炸弹一起葬身保险库。」
鸭志田微微低头,抬眼观察东海,享受他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孔。
「你在这里杀了我也没用,警方只要调查保险库里的残骸,马上会知道艺术品被盗走,你们是逃不掉的!」
东海发出怒吼,鸭志田却竖起右手食指轻轻摇了摇。
「不劳总裁操心,我们已在隔壁器材室准备了替代用的艺术品,虽然都是一些三流作品,不过年代和里面的宝藏一样,只要炸碎就分不出来了。」
东海闻言,顿时说不出话。
「等我们搬出真正的艺术品后,会把你和旁边这三位紧紧绑住,和假的艺术品及炸弹一起送进保险库。剧本是这样演的:恐怖分子在装艺术品的箱子里混入炸弹,一起送进保险库中。我们收到爆炸预告后紧急避难,你们几位则因为责任感太强,跑回保险库想抢救艺术品,不幸的是炸弹在这时爆炸了。」
鸭志田大声宣布,东海呼吸急促地指著鸭志田说:
「为、为什么炸弹会在箱子里?警察不是傻子,绝对会揪出你们这些人!」
「谢谢你为我们操心,只是那个时候,我们恐怕已经不在日本。我们会在其他国家,用新的名字迎向新的人生。」鸭志田在此停顿,叫住在身旁待命的警卫们。「喂!我要确认保险库,你们派两个人过来,剩下的和猿渡一起绑住他们。」
鸭志田把枪收回怀中,瞥了猿渡一眼,猿渡静静点头。
他对猿渡充满感谢之情,没有猿渡帮忙,这次大费周章的计画就无法成立。这场计策动用了许多金钱,什么时候被自己人捅一刀都不奇怪,但他深信唯有猿渡绝对不会背叛自己,因为拥有这份确信,他才敢铤而走险。
只要他想,甚至能够弄来数十把枪,但他只让自己和猿渡拿枪,因为其他人都不值得相信。
要说谈得上信赖的,大概就是成田吧。鸭志田想起那个右眼眼角有疤的男人。
猿渡找来的那个前拳击手非常好用,他很敬重猿渡,对猿渡的命令绝对效忠。
鸭志田走入保险库,不断朝深处前进,排在左右两侧的木箱,彷佛在恭迎他的造访。走到保险库的底部时,他忽然抬起头。
「怎么了?」身后的警卫问。
「安静!」鸭志田尖声说道,竖起耳朵。他听到某处传来电子声。
鸭志田循声接近,声音来自保险库最里面的木箱夹缝。他蹲下来,窥探木箱与木箱之间的缝隙,那里似乎放著什么。
「手电筒。」
鸭志田继续察看缝隙,手向后伸。警卫递上手电筒,让他能够照亮缝隙。
他感到心脏彷佛被人用冰冷的手用力握住。
那里有个黑色盒子,盒盖上装了计时器。是津田美铃做的定时炸弹。
炸弹怎么会跑来这里?不是应该放在隔壁的器材室吗?而且……
鸭志田的目光盯著电子仪板:8:12、8:11、8:10……红色的数字正在倒数计时。
炸弹已被人启动。这个定时装置一旦打开就关不起来,而且无法移动,八分钟后会炸飞这个保险库里的所有东西。
鸭志田整个人僵住,就在这时,身后的警卫突然「啊!」地大叫。鸭志田下意识地回头,吓得张大眼睛,只见保险库的闸门正慢慢关上。
他急忙跑向保险库的出口,但还来不及出去,门便重重关上,电灯紧接著断电,室内陷入黑暗。
鸭志田手忙脚乱地打开手电筒照亮前方,眼前挡著一道巨大的钢铁闸门。
奇怪?被关住了……鸭志田心想,同时压抑著内心的慌张照亮门边。那里有个红色按钮与格子状的对讲机,当有人不慎被误关在里面时,可以用它来对外求救。他把手电筒交给其中一名警卫,用力敲下按钮。
「搞什么鬼!谁来解释一下!」
他扯开嗓门大叫,对讲机传来熟悉的声音。
『鸭志田,听得见吗?』
「猿渡!太好了,快放我出去!炸弹在里面啊!」
鸭志田松一口气,却迟迟未收到回应。
「……猿渡?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炸弹是我放的。』
保险库里回响著猿渡不以为然的声音,鸭志田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喂,猿渡,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把炸弹放在这里,还启动了定时装置?我们不是说好等艺术品都搬出去再启动吗!」
『已经搬完了。』
「什么?」
『你没听见吗?已经搬完了。我趁你和总裁在接待室说话的时候搬的,你自己确认看看。』
鸭志田先是呆愣一秒,接著大叫:「让开!」从警卫手上抢过手电筒,急忙伸手确认身旁的木箱。他用手电筒的底部敲破封装的木箱上方的盖子,从裂缝向内望,里面是空的。
『鸭志田,你这下懂了吧?那些空木箱就是你的陪葬品,宝藏则由我收下。』
现场回荡著猿渡嘲讽的声音,鸭志田再次摇摇晃晃地接近对讲机。
「猿渡,你为什么背叛我?我们不是一起走过风风雨雨,像是兄弟一样吗?」鸭志田握住拳头,挤出声音。
『兄弟?真不要脸,我都知道了,你最后打算要杀死我,把一切责任推到我头上。』
「胡说八道!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真的吗?不过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参与这么恐怖的计画。』
「你在说什么!这不是我们一起策划的吗?炸掉大楼、使案子看起来像恐怖分子干的,还要在今晚杀死总裁、抢走艺术品……这些都是我们共同计划的啊!」
『这些馊主意打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警察已经察觉放炸弹的人是我们以前的部下,也知道他们是爆炸当晚的值班警卫!』
「所以我们不是讲好要先把他们藏起来吗?」
『说得真好听,你其实把他们杀了吧?我全都知道,你打算杀死所有伙伴,一个人独占那些钱!』
对讲机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声,说话内容也颠三倒四。鸭志田曾在战场上目睹过几次人类陷入极限状态而崩溃的样子,看来这次计画带给猿渡太大压力,他才会精神失常,导致记忆混乱。
「猿渡,你先冷静地回想一下,他们藏在福冈的秘密基地,等我们把艺术品搬过去会合后,就会和他们一起搭船,偷偷逃去国外啊。」
鸭志田努力劝说,但没有立刻收到回应。
『……你说的秘密基地在哪里?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喂,你连这个都忘记了?在福冈市的……」
鸭志田报出秘密基地的地址,同时感觉到猿渡慢慢恢复冷静。
『那个女人也在那里吗?』
对讲机传来低沉的声音。
「哪个女人?」
『津田美铃啊!她也被你关在那里吗?』
「我们不是说好别管她了吗?」
『我才不信!那女人知道我们的计画,你一定想杀了她!』
「猿渡,你仔细回想,那个女人只知道第一场爆炸的时间,而且那是因为负责监视她的人不小心说溜嘴。其他的爆炸案时间、地点,以及我们的身分,她都不知情。我们之前的确说过可以杀了她,把罪嫁祸到她身上,以此扰乱警方的侦办方向,不过后来重新讨论后,觉得不用多此一举,反正警方绝对不会查到我们。然后,我们不是说好别管她了吗?」
鸭志田慢慢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希望能帮助猿渡想起来。
『说谎!你明明绑架了她!』
「你误会了,事情办完后,我们要赶快逃去国外,哪有那种闲功夫理她?」
鸭志田轻声解释,对讲机那头又沉静下来。
他相信猿渡会恢复冷静。
『所以,你并没有打算杀了我、把一切过错推到我头上?我不会有事……』
从对讲机传来的粗哑嗓音越来越微弱。
「当然,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爆破大楼、一度想杀害津田美铃、偷走艺术品、杀死东海,这些责任全由我来扛。这是我个人的计画,并由我主导实行,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把门打开吧。东海那种货色,只要稍微给他一点苦头吃,他就会吐出密码的。」
纵使因为爆炸时刻分秒逼近而感到焦急,鸭志田还是努力慢慢说话。只差一点猿渡就会开门,他确定自己快成功了。
『我帮你开门……』
对讲机传来回应,鸭志田松一口气,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后面两位屏息聆听对话的警卫也发出欢呼。
保险库内侧的锁传来解锁声,门慢慢开启,室内同时亮起日光灯,鸭志田一时无法适应强光而眯起眼睛。
「……呃?」
看到门外的情形,他发出错愕的叫声。
外头一共站著四个人,分别是「日本警卫保全」的总裁东海、两名策展人,以及从法国派来的女性顾问。
怎么是他们?鸭志田看向墙角,顿时感到更加混乱,因为猿渡和三名警卫被封箱胶带捆住手脚,嘴巴被东西塞住,倒在地板上。
猿渡对著吓呆的鸭志田大叫,却因为嘴巴被封住,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现在是怎样……?」鸭志田茫然若失。
「Surprise!」
粗哑的嗓音传入耳里,这是二十年来与他同进退、共生死的战友声音,然而声音并非来自墙角,而是距离他没几步的保险库闸门前。
「哎呀,你的眼睛瞪得好大呀,是撞鬼了吗?」
之前一直说著陌生语言的金发碧眼美女,以流利的日语讥讽,但她的声音怎么听都像男人,而且与猿渡如出一辙。
「这样子懂了吗?刚刚是我透过对讲机和你说话的喔。」
女人哈哈大笑,美艳的外貌配上低沉沙哑的菸酒嗓,感觉莫名诡异。
「你不是法国派来的顾问……」
「不是喔,我在日本土生土长。」
女人忽然变回清澈的嗓音,手往头部一扯,金发下便露出黑色长发。鸭志田吓到说不出话,女人当著他的面摘下蓝色隐形眼镜。
「爽快多了。」女人轻甩头发,一头黑发如绢丝般摇曳。
鸭志田发现自己呼吸变得急促,急忙深呼吸调整情绪,慢慢找回冷静后,他开始厘清眼前发生的事。
「……我中计了。」
「没错,你总算想通了。」
中年策展人露出爽朗的笑容,走到女人面前。不一会儿,那位年轻的策展人也走上前。
不,他们不是策展人。鸭志田总算理解状况,斜眼望著倒在墙角的猿渡等人。八成是这两人打倒了猿渡他们,还把他们绑起来,策展人可办不到这种事。
鸭志田总算察觉和东海站在一起的三人是谁,他们就是藏匿津田美铃、阻止第三次爆破行动的那群家伙。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们会在今天行动?」
「……我们是『日本警卫保全』的警卫啊,只不过是今天临时雇来兼差的。这次的爆炸案很明显与『全球保全』的人有关,这些人还准备了老旧的画作,不知道要拿去做什么用。只要知道这些资讯,便能猜出你们的目标是『大印象派画展』的艺术品。」
男人似乎是真心享受这场推理。
鸭志田回头看向保险库的深处问‥
「里面的炸弹是假的?」
「没错,很逼真吧,毕竟是出自原创者津田美铃之手。对了,你们放在隔壁房间的炸弹实在太危险,我们先回收了。」
「……这些箱子打从一开始就是空的?」鸭志田气到几乎咬破嘴唇。
「是的,真品已经送到总公司的保险库严加保管。附带一提,这些箱子并非全部都是空的,有的里面藏了针孔摄影机,你刚刚说的话全被录下来了。」
鸭志田知道自己彻底中计了,一旦被警察带走,将永世不得翻身。他决定运用行走战场的经验,寻找死里逃生的方法……
鸭志田细细吐气,轻抓脖子,迅速把手探进怀里。
他拔出藏在怀中的左轮手枪,瞄准中年男子,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奇怪的是,枪声并未响起,只有击锤发出空洞的敲击声。
「什……」
鸭志田顿时语塞,急忙察看弹匣,发现弹匣是空的,里面的子弹凭空消失。
青年默默放开手,几颗子弹从他的掌中掉落,发出轻脆的声音掉落地面。
鸭志田想起走出接待室时,那个青年曾经撞到他。
难不成,他趁那个时候摸出手枪、拿出子弹,又放回原处?这么一说,那个青年当时也曾撞到猿渡。
他就觉得奇怪,猿渡明明有枪,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抓住?察觉真相后,鸭志田愣在原地。
自己到底惹到谁了?鸭志田心想,并感到轻微头晕。就在这时,中年男子换上严肃的表情问:
「你刚刚说你没有绑架美铃,是真的吗?」
「……如果我是说真的呢?」
鸭志田慎选用词。用那个女人当筹码,或许可以用来威胁他们。
「无所谓,反正我们抓到你之后,让翼问一问就知道答案。」
中年男子自言自语地说完,点了点下巴。鸭志田的背部忽然窜过冷颤,双手不自觉地挡住身体,身旁的两名警卫讶异地望著他。
刚刚是怎么回事?鸭志田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感到恐惧,但眼前的男人一进入备战状态,他全身的细胞都随之发出警报,之前这种情形只发生在战场上。
鸭志田偷偷把手放入口袋,握住预藏的刀子。那个女人和东海应该构不成战力,只要解决眼前的两个男人,他就能逃过这一关。三打二,而且己方有武器,应该可以硬闯成功。
「这里交给我就好,你还有其他对手。」
中年男子对青年说。
「可以吗?」青年似乎感到抱歉。
「当然。」中年男子爽快点头。
「那就交给你。」
青年转身,快步奔向出口,鸭志田只能呆呆目送青年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好,来吧。」
中年男子的语气宛如在道早安,女人面带笑容,东海则一脸害怕地退开。
竟然想要一个打三个?他可是穿梭过无数战场啊!这人在和平的日本过惯了是不是?怒气盖过鸭志田的警戒心,他看向左右两旁的警卫。
「一起上。」
两人听到鸭志田的低声命令,神情紧张地点头,拿起挂在腰间的警棍,鸭志田也抽出藏在口袋的刀。
「上!」
鸭志田一下令,两名警卫同时发出吼叫冲向男人,鸭志田则迟了一秒才握住刀子扑过去。
他是这么想的:既然能抓住猿渡,表示这家伙应该有两把刷子,不过想一打三还是太天真。他打算趁前面两人挡住攻击时,拿刀割断男子的脖子。
见到两名警卫举起警棍冲出保险库,男人依然一派悠哉地垂著双手。第一名警卫朝男子的头部挥下警棍,眼看钢铁制的警棍就要敲破他的头,他却突然轻轻向后一滑,警棍因此挥了个空。
警卫失去平衡向前倒,男人剎那间便拉近距离,双手轻轻朝警卫的身体一推。
警卫向前踩了好几步,朝另一个警卫倒去,两个人面对面撞成一团。
男人分别抓住两名警卫的后脑杓,彷佛敲钹似地将他们的头狠狠撞在一起。现场响起沉重的撞击声,两名警卫当场倒地。
鸭志田急忙停步,看见警卫们微微抽搐,完全晕过去了。
「过来吧。你不过来,换我过去。」
男人在眨眼间击倒两名对手,还悠哉地向他挑衅。鸭志田回过神来,把刀举到胸前,却迟迟踏不出那一步。
他总算明白刚才那股冷颤所谓何来,眼前的男子体内散发出一股完全不输给灼热战场的危险气息,一不留神,绝望的情绪似乎就会把他击溃。
「啊啊啊啊啊啊!」
鸭志田发出吼声驱散恐惧,扑向男人,眼看刺出的刀尖就要插进胸口,男人却轻轻一闪,令鸭志田扑了个空。
男人抓住鸭志田持刀的手臂,笑容可掬地轻轻扭至身旁,光是这个动作就让鸭志田的肘关节痛到彷佛要被扭断,刀子掉了下来。鸭志田痛到受不了,忍不住踮脚以减轻疼痛,男人的右手就在这时抓住他的后脑。
手臂被放开的同时,他的头也被对方狠狠向下压。
怎么会这样?鸭志田只能眼睁睁看著男人的膝击朝颜面迫近,脑中茫然浮现这个疑问。
5
胜己气喘吁吁地跑出分行,左顾右盼地确认。他来到羽村市的郊外,附近民家较少,放眼望去十分空旷,有大片农田相连,后方则是成排河堤。
那个男人不在保险库里,那么八成在这附近。胜己一面左右张望,一面走在被铁丝网包围、约有棒球场那么大的建筑用地里,不一会儿便听到车子的引擎声。沿著铁丝网种植的树木对面出现一辆厢型车,是前几天绑走美铃的那辆车。
胜己跑了起来,然而才刚接近,厢型车便马上开走。
胜己心想「要追上」,急忙把手伸进口袋,想联络留在附近的迷你车里待命的真美和黑宫,但手的动作突然停下。
厢型车离去的马路上站著一个男人,身高顶多一百七十公分,全身肌肉发达,右侧眉毛到眼角有一道疤──没错,是成田雅次。
胜己把手伸出口袋,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成田也朝他走来,两人隔著铁丝网对峙。
「我联络不上猿渡哥,又在这里看到你,看来作战失败了。」成田淡淡表示。
胜己点头回应:「没错,他们都被抓住了,很快会移送法办。」
他离开保险库时,鸭志田等人还想做困兽之斗,不过面对神酒迟早会输,并交由在附近待命的翼来盘问,一问出美铃的所在地,就会通知警察到场。
「我有料到。」成田放弃似地说,但也彷佛松一口气。
「为什么不逃?你的伙伴刚刚坐著厢型车逃走了吧?」
「逃也没用,躲去国外的手续是猿渡哥和鸭志田负责处理,没有他们,我们哪里也去不了。日本的警察很优秀,躲起来马上会被找到。再说,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什么事?」胜己追问。
成田扬起嘴角说:「和你一决胜负。你一个人在附近徘徊,也是在找我吧。」
「正是。」胜己笑了。
「那道河堤后面有个小运动场,要不要去那里打?这样就不怕被人打扰,地面也不会打滑。」
成田以大拇指指著背后的河堤。
「听起来不赖。」
「那走吧,我不想被警察打断。」
胜己听从成田的建议,从前方不远处的铁丝网门走出去,两人并肩而行,爬上通往河堤的楼梯。
「喂,」爬楼梯时,胜己开口。「你为什么要协助犯案?难道是为了钱?」
成田没有立刻回答。两人爬上河堤,看见三座五人制的小足球场,后方就是多摩川。似乎是为了夜间也可使用,运动场外点著灯,不至于太暗。
「……说我不缺钱是骗人的,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猿渡哥拜托我。」成田边走下楼梯边说。
「猿渡就是和鸭志田一起创立全球保全的人?」
「他是我高中拳击社的学长,我们虽然相差好几届,但他在我念书时非常照顾我。不过,因为他在美国工作的关系,只能偶尔回来日本找我。」成田看著天上的月亮。「我在冠军赛被KO后退出拳坛,那段时间相当自暴自弃,动不动就找人干架,最后惹上流氓,是猿渡哥救了我一命。他为了我,独自跑去黑道办公室谈判,还邀我加入他刚跟人合伙成立的公司,虽然那家公司最后被『日本警卫保全』并购,我也被赶出去,但他一直很照顾我。」
成田来到楼梯的最底层,朝著五人制足球场走去。
「是那家伙计划了这次的犯案,拜托你一起帮忙的吗?」
胜己声音僵硬。不论怎么想,这都是假借报恩为名义,行利用之实。
「不,全是鸭志田想的,猿渡哥阻止不了他,只好勉强答应帮忙。鸭志田本来是想攻击有人在的大楼,是猿渡哥说服了他,才将伤害降到最低。」
「可是你揍了美铃,还把她扔进暴涨的河川。」
成田受到指责,表情一皱。
「你大概觉得我在找藉口,但我真的没打她,只是想把她带回去。是鸭志田的部下在慌乱中拿球棒敲她,才害她不小心掉进河里。」
成田打开围住球场的铁丝网走进里面,胜己跟上去。
「是你们绑走了美铃吗?」
胜己小声问,成田却疑惑地眯起眼。
「你在说什么?」
「鸭志田也是这样子装傻,可是除了你们以外,还有谁会绑架美铃?你们不只杀害美铃的家人,强逼她制作定时炸弹,现在还想杀了她彻底封口,对吧?事到如今多杀一条人命只是加重罪行,请你们放过她。」
成田闻言愣了几秒,接著突然笑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胜己皱眉。
「你们搞错了不少事情。」成田嗤之以鼻。
「搞错?搞错什么?」
「如果可以,我不介意慢慢告诉你,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我们期待已久的场地到了,赶快开始吧。」
成田脱下外套,走了几步回过头,两手缓缓举起,在面前抱拳。他微微弯腰,抬眼瞪著胜己。胜己跟著脱下外套,跨步稳住重心,双手放在胸前。
「等你赢过我,我再详细告诉你。」
成田的身体如钟摆般左右摇晃,胜己也轻轻吐气。
很快地,成田伴随吐气声发动攻势,胜己想以左回旋踢瞄准他的手,但他不是直线逼近,而是朝左侧跳步移动,胜己的腿没能追上成田,让他杀入近身。
成田猛力挥出左拳,胜己只能赶紧放低右肘保护肝脏。拳头击中右腕,胜己虽然已经做好防御架势,强烈的冲击仍使他屏息。
依照他们第一次对决时的套路推断,成田接下来会对太阳穴使出重击。胜己举起双手护住头部,但成田的拳头瞄准的不是脸,和刚刚一样是侧腹。胜己这次来不及挡,肝脏遭受重击,他痛得弯下腰。
成田弯身运气,准备使出致命一击。胜己这次不再护头,双手伸向成田的脸,在他击出左钩拳的前一刻抱住他的头,夹紧在腋下用力拉扯。成田失去平衡,挥出的左钩拳扫过胜己的后脑,虽然免去了直接冲击,余威仍使他摇晃一下。
胜己眼见机不可失,腹部用力,对贴在胸前的成田头部使出膝击,却被他以双臂挡下来。
既然攻击头部没用,那就……胜己边想边固定住敌人的头,身体用力摇摆,以头部为中心产生的离心力使成田失去平衡感,胜己再弯起膝盖,对准他的身体狠狠一踹,听见他发出一声闷哼。
胜己继续晃动身体,朝成田的身躯使出膝击。
只要腹部持续吃痛,不用多久,成田势必会把手放下来护住身体,胜己打算趁那时候对准他的头使出强烈膝击,如此一来就能一举KO。想归想,成田却不甘示弱地振臂高挥,对胜己的手臂外侧挥出右钩拳。胜己摇晃他的身体,试图改变钩拳的行进方向,但却慢了一拍,拳头直接命中太阳穴。胜己双手一松,放开藉由扭抱固定住的成田头部。
胜己一低下头,成田的短钩拳马上朝他的下颚袭来。胜己被迫仰起头,眼睛正好望见敌人以流畅的动作对他使出左钩拳。
左钩拳命中太阳穴,胜己眼前一白,双腿发软地跪下去。
胜己在脸部即将贴地的前一秒咬紧牙关维持意识,跳到成田的脚边。
「哦?」成田吃了一惊。
胜己使出摔跤常用的双腿过胸摔。这在综合格斗技当中,也是最常用来制伏对手的招式之一。
时机掌握得分秒不差,换作平时,他应该已经夹起成田的身体,将他扭摔在地,然而刚才的重击引发的脑震荡使得胜己力不从心,虽然把成田扳倒,却不足以将他击溃。
要是稍微停下来,他就会被成田甩开,当成沙包猛揍。
「喝啊啊啊!」
胜己发出吼叫,肩膀朝成田的身体一撞,成田因此撞上身后的铁丝网。
趁现在!胜己挤出浑身力量,双手用力把成田的腿向前拉,使他失去重心屁股著地。接著,胜己再把成田的腿向上一扯,使他背部朝著地面倒下。
胜己把成田的腿当作跳箱,骑到他身上。成田虽然奋力抵抗,却是胜己的体重占了优势,他无法轻易甩开。胜己握紧拳头,朝成田的脸猛揍。由于脑震荡还没恢复,拳头的力气或许不够,不过有体重加乘,威力应该还行。
因为脸颊遭到殴打,成田以双手遮脸,胜己马上使出体重加乘的肘击,攻击他缺乏掩护的身体。从成田的指缝间,可以看见他面容扭曲。
如果成田挡脸,胜己就攻击身体;如果成田挡身体,胜己就攻击脸。因为还要集中精神压制敌人的腿,胜己无法使出足以把人一拳击昏的重拳,不过应该慢慢确实地消磨了敌人的战力。
一旦压制敌手,对方的攻击模式就很好猜,如同翻过来的乌龟般任人宰割,单用手臂勒住脖子就能取胜。
胜己正要收拳时,成田突然从下方朝他的脸挥拳,不过这一拳没有体重加乘,也无法扭腰旋转增加威力,即便命中影响也不大。胜己准备挡开这一拳,怎知对方忽然张开手掌,抓住他的左耳。
这个突发状况使胜己皱起眉头。成田的手用力拉扯,胜己为了保护耳朵不被扯伤,选择自己往旁边倒。
成田放开耳朵站了起来,胜己扑向他的脚边,打算再次使出寝技将他摔倒,却被对方推开双肩,左拳往头部一钩。这一拳并不重,但足以让胜己瞬间失去重心,成田乘隙钻入近身,这次换成胜己被逼到铁丝网前。
成田吐出口中的血水,采半蹲姿势扑进胜己怀里,头顶抵住他的下颚。胜己抬头闪躲,旋即撞上后面的铁丝网。
成田将胜己逼到铁丝网前,握紧双拳朝他的身体使出一连串的重拳。内脏遭受重击,胜己痛苦得无法呼吸,双手抱住肚子,成田马上揍他的脸。
保护脸身体就被揍,保护身体就换脸被揍,成田以牙还牙地猛攻,胜己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他倚靠著铁丝网勉强站立,等待最后的时机到来。强烈的左重拳重创肝脏,胜己的双手不听使唤地往下垂。就在这瞬间,他看见成田张大眼睛退后一步。
成田向前俯冲,对著胜己毫无防备的脸使出猛烈的右钩拳。
就是现在!胜己挤出仅存的力量,右脚朝背后的铁丝网一踢。两人一口气缩短距离,面对来势汹汹的右钩拳,胜己缩起左臂,向内旋转挥出肘击。
成田威力十足的右钩拳与胜己的肘击交错而过,左肘传来的剧烈冲击,麻痹了胜己的手腕。
胜己失去平衡摇晃了几步,随即回过头,看见成田瘫倒在地。
他们去成田拳击场的时候,从会长口中听到成田的弱点:当成田想击倒对手时,会有大动作挥舞右钩拳的坏习惯,胜己等的就是这一刻。
成田迟缓地抬起上半身瞪著胜己。从右眉到眼角的疤裂开了,涔涔流出鲜血。
只见他双手撑地,拚命想爬起来,但手无力支撑身体,很快又倒下去,摔在旁边的铁丝网上。胜己没有乘胜追击,只是低头望著成田,并在心中默数。
成田双手攀住铁丝网,蹒跚地站起来面向胜己。
「我刚刚已数了五秒。你还能够摆出迎击姿势吗?」胜己问。
成田低头望著自己垂下的双手。手抖个不停,他慢慢地抬起手臂。
「six……seven……eight……」
胜己继续读秒,成田的手剧烈抖动,勉强举至面前。
「nine……」
读秒声停止,胜己慢慢走向成田。成田脸上浮现心满意足的笑容,举起的手臂无力垂下,整个人倒了下去,背靠著铁丝网坐下。
胜己低头望著他,并解除攻击架势。
「ten……这场算我赢啰?」
「没办法,喊完就算数。目前KO过我的人,只有日本冠军和你一个。」成田就像变了一个人,表情非常平静。
「因为我听你父亲说了你的弱点。不过我要说,你是真正的拳击手。等你清偿罪孽以后,要不要回去父亲的拳击场当教练?」
「我已经被他断绝父子关系,回不去了。」
「真的吗?我倒觉得你父亲很挂念你。」
成田剎那间露出吃惊的表情,随后抬头注视星空。
「……似乎还不赖。」
这时,某处传来音乐声。仔细一听,原来是从刚刚胜己随手脱下的外套发出来的,应该是口袋里的手机在响。
胜己带著伤势、半跛著走过去,从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液晶萤幕上显示著「由香里」。他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喂?」
『啊~总算接了。阿胜,你人在哪里?情况还好吗?』
「我在河堤边,事情都结束了。你们那里……想必没事吧。」
有神酒在,区区三个人算什么?
『那还用说?全都抓到了,所以我才打电话想问你状况如何,结果打半天都不通,害我很担心呢。』
由香里的声音十分不高兴。看来在他们对战的过程中,手机响过非常多次。
「抱歉,我刚刚在忙。」
『我们迟迟联络不上所有人,吓都吓死了。』
「所有人?连真美小姐也没接电话吗?」
胜己想起方才逃走的厢型车,难不成真美发现车子便自己追上去,然后出了什么意外?
『不,小真和小黑没事,但小翼死都不肯接电话,这样子我们要怎么盘问抓到的人嘛。』
「翼医生吗?」
胜己皱眉。今天出发之前,翼曾说过:「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想搭小真开的车子。」当时真美还不悦地反问:「这是什么意思?」因此,翼应该是自行开车过来的。按照原定计画,翼会把车子停在附近待命,等他们抓到犯人之后,翼再赶去分行问出美铃的下落。
『对啊,很奇怪吧?他今天整个人魂不守舍。总之我再打一次看看,你也帮忙打听美铃的下落喔!晚点见。』
由香里自个儿说完便挂断电话。
翼究竟去哪里?胜己将手机收回口袋,走向坐在地上的成田。
「接下来换你说了。」
「说什么?」
「美铃啊,她不是被你们绑走的吗?还有,你刚才说我们『搞错』?」
「哦,那件事啊。」成田面带苦笑。「你一定以为是我们杀了她的家人,把她关起来,还硬逼她制作炸弹对吧?全是那个女人在瞎扯,炸弹是她自愿做的。」
「啊?她为什么要协助你们偷艺术品?」
胜己的眉头皱成一团。
「她并没有协助我们偷艺术品,应该说,她不知道那些炸弹的用途。她和我们做了交易,只要她交出定时炸弹,就能拿到炸药。」
「拿到炸药?」胜己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反问。
「没错,鸭志田会找上那个女人,是因为她在积极打听取得炸药的管道。她在黑市网站留言问『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到炸药』,因此与专卖违禁品的男人搭上线。然后那个女人又说,除了炸药之外,她还需要其他电子零件,那些零件显然是要拿来做定时炸弹的,于是男人调查了她的身分,发现她是某知名电机企业的技术人员,赶紧通知了鸭志田,因为他正在请男人帮忙找能制作定时炸弹的人。」
成田淡淡地陈述来龙去脉,胜己无言地听著。逐渐逼近真相的真实感,使他的心跳加速。
「鸭志田见到她后,与她约定『我可以帮你弄到高性能的炸药,但相对地,你要替我做出绝对无法破解的定时炸弹』,那个女人爽快答应,完全没过问定时炸弹的用途,我才觉得她疯了呢。」
成田露出嘲讽的笑容。
「喂,你别想骗我喔,美铃逃走的时候不是被你们揍,还掉进河里吗?如果这是一场和平的交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胜己板起脸孔,成田坐著耸肩说道:
「那个女人做了四颗炸弹后,突然大喊『不干了』,鸭志田当然不答应,她便威胁说要报警,从自家房间冲出去,我们才会急忙去追她。」
「……假设这是真的,美铃为什么会突然喊停?」
成田对此再次耸肩。
「我哪知道?女人就是让人搞不懂。她可是像疯了一样,嚷著要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替被杀死的先生和女儿报仇啊。什么?你们竟然不知道?」
「等等,除了你们以外,还有谁会对美铃的家人下手?」
胜己的脑子乱成一团,忍不住提高音量。
「哦,她先生和女儿在路上被酒驾的车子撞到,整辆车从桥上掉下去。她说要找那个驾驶复仇,所以需要炸药。」
「那不是单纯的车祸吗……」胜己说不出话。
「那个女人原先也以为是意外,但事发后过了一阵子,有个年轻的女人去她家拜访,告诉她事件的真相。那个年轻女人是某家大公司的老板秘书兼情妇,事发当天曾与老板幽会,听说他们酒喝到一半时,公司突然有事,那个老板不得不紧急赶回去。他当时喝得醉醺醺的,撞上一对无辜的父女。看到车子起火燃烧,他吓得当场逃跑,还命令秘书不准说出去。」
「……但那位秘书受不了良心的苛责,把真相告诉死者的遗孀美铃。」
胜己接著说下去,成田点点头。这时,远方传来声响,胜己回头一看,真美和黑宫带著好几名警卫爬下河堤。想必他们是收到了由香里的通知,才带著不是鸭志田人马的其他警卫赶来逮捕成田。
胜己面向成田,直直望著他的双眼问道:
「你知道美铃想报仇的大老板是谁吗?」
成田抹了抹还在微微冒血的右眼伤口,扬起嘴角说:
「知道……听说是一家叫梅泽化妆品公司的老板。」
6
「求求你住手!」
美铃面无表情地望著眼球布满血丝大叫的男人。
梅泽──害死她挚爱丈夫和女儿的男人,坐在三公尺前的木椅上,大腿上摆著一个黑盒子,盒盖上的液晶萤幕计时器闪著亮光。
美铃撇开视线,环顾这个十坪大的房间。这里是用圆木搭建的高雅度假小屋,有挑高的天花板、宽广的空间,以及沙发、餐桌、酒柜等家具,所有物品都营造出高贵的氛围。房间一隅的暖炉燃烧著木材,火是美铃方才点的。
这里是梅泽位在轻井泽的别墅,四个小时前,美铃和他来到这里。
「对不起!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求求你,把这个东西停下来!」
「办不到。」美铃冰冷无情地说。
「为什么!」梅泽的声音拔尖。
「那颗炸弹没有安装解除机能,一旦开始倒数计时,除非你能拆开它,否则没有停止的方法。」
「那、那求求你,帮我拆开它!拜托!」梅泽高喊,表情像是随时会哭出来。
「别想了,它安装了许多诡雷陷阱,拆解时想不引爆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解开它。」
「既然你会,那就快点救……」
「我不会救你!你杀了我的家人!」
美铃的怒吼盖过梅泽的声音,他吓得脸色发青。
「我一直在想该如何杀死你……」
美铃回头望著暖炉里摇曳的火焰。
从男人的秘书来找她的那一天起,她便启动了这项计画。秘书哭著跪地磕头,悉数说明美铃的丈夫和女儿为何而死、责任在谁身上。从那一刻起,她痛失家人而空洞的内心便燃起小小的火焰,那是名为复仇的火苗。
首先,她思索如何才能让梅泽感到痛苦。杀死他的家人、让他遭受同样的痛楚是最直接的方法,但她不想牵连无辜,最后决定使用定时炸弹。
她要梅泽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眼睁睁看著自己的死期一分一秒地逼近,这是她所能做到最适合用来折磨梅泽的方法。
美铃以换取炸药为条件,为鸭志田制作定时炸弹,准备实行杀害梅泽的计画。这些事情她本来都忘了,直到她在东阳町阻止了大楼爆炸的那一晚才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她被掳进厢型车里,成田对她说:「你不是要找杀死家人的家伙报仇吗?」剎那间,记忆如洪水般涌来,她想起丈夫和女儿,以及自己为何要制作定时炸弹。
她被人从厢型车里救出来、回到神酒诊所之后,一直在想如何重新展开杀死梅泽的计画。就在那时,神酒委托她制作炸弹。
美铃继续假装失忆,答应帮神酒的忙。她做了两个假炸弹,一个交给神酒,剩下的另一个偷偷和真品调包。她从神酒放在酒吧柜子里的六枚炸药中偷走其中一枚,并趁著去买制作假炸弹要用的材料时,偷偷买了红砖放进去充数。杀死梅泽,只需一枚炸药就够了。
最后,美铃自导自演了一出绑架剧离开神酒诊所,带著炸弹守候在梅泽家门前。她在深夜堵到开车回家的梅泽,走过去对著车窗亮出炸弹,威胁他说:「照我的话做,否则我就引爆炸弹,把你的家人全部炸飞。」
美铃坐进后座,威胁梅泽开车到这栋别墅。别墅是秘书跟她说的,听说事发当天,他们就是在这里幽会。
抵达别墅后,美铃威胁梅泽坐在椅子上,接著把炸弹放在他的大腿,启动开关。
「你闯入我家时,我可是帮你叫了医生耶!」
梅泽被她冰冷的视线吓得不敢动弹,勉强挤出声音。
「你以为这样就算报恩了吗?你发现倒在院子里的人,是被你害死的父女之家属,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叫救护车,而是向神酒医生他们求助。如果你良心发现,应该要立刻把我送去普通医院,并且报警处理。你只是害怕自己干过的坏事曝光吧?」
「我、我的确知道你是那场车祸的死者家属,当时我正好和秘书谈起这件事。」梅泽以颤抖的声音答道。
「谈?少开玩笑,你是在威胁她吧?那个秘书和我说了,车祸发生时,她本来想马上报警,结果被你阻止。她受不了良心苛责,把真相都告诉我。你发现她快守不住秘密,才把她叫来家里威胁她吧?」
「不是的,我是想和她讨论补偿方案。」
「补偿方案?」
「对,我想用匿名的方式汇钱给死者家属,那是一笔钜款,而你就在那时闯入院子。我吃惊地走出去,秘书看到你后,告诉我你的身分。我问她为什么认得你,她就把和你碰面的事情说出来。」梅泽马上接著说:「我当时之所以请秘书离开、找来神酒医生他们,是希望在不被警方干涉的情况下好好和你谈慰问金一事。我打算等你清醒就立刻和你谈,给予你足够的补偿,想不到你失忆了,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样你懂了吧?我不是想掩盖一切,而是在努力寻找说服你的方法啊。」
看到梅泽那张讨好的嘴脸,美铃简直气到发晕。
「慰问金?你杀死我先生和女儿,那些钱能使他们复活吗?」
「没办法啊,事情都发生了!那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梅泽豁出去似地大吼大叫,美铃感到彻底心寒。
「意外?你酒醉驾车,把别人的车撞下桥梁后,不但没叫救护车,还当场逃逸,你说这叫意外?」
「这、这是因为……」梅泽支吾其词。
美铃看向炸弹,计时器上的数字显示为「1:02:58」。制作引爆装置时,鸭志田希望最多设定为五个小时,否则她本来想折磨梅泽更久。
「让你尝到濒临死亡的恐惧,接著被炸得粉身碎骨──这是我唯一接受的补偿方法。」
美铃冷静宣告,梅泽不禁发出绝望的惨叫。
不必再浪费唇舌,剩下的一小时,她要好好欣赏这男人痛苦的模样。美铃转过身,从梅泽身边走向暖炉。
「我要引爆炸弹!」背后传来怒吼。
美铃徐徐回头,看到梅泽气得脸红脖子粗,狠狠瞪著她。
「你说什么?」
「这东西只要稍微一动就会爆炸吧?劝你马上拆掉它,否则我就把它扔过去,带著你一起死!」
「随便你。」美铃爽快地说。
梅泽睁大浮肿的双眼,无言以对。
「你还不明白吗?」她的声音冷若冰霜。「对我来说,先生和女儿就是一切,我已经失去活著的意义。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逃。结束这场复仇之后,我的人生将同时失去目标。」
梅泽听到这番话,涨红的脸顿时失去血色。
美铃微微一笑,在沙发坐下,视线转向发出轻脆劈啪声燃烧柴火的暖炉。
我很快就会过去,再等我一下喔──美铃在心中对挚爱的丈夫和女儿说道。这时候,背后传来开门声。
美铃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发现门口站著穿大衣的小个儿男。
「天久医生!」美铃大吃一惊。
「啊,里面好温暖,得救了。外面开始下雪,我快冻死啦。」
天久翼走进木屋中,撢了撢大衣上的积雪。
「你怎么会跑来这里……?」美铃警戒地看著他。
「当然是追著你过来的啊。欸,这不是梅泽先生吗?哦,原来你要报仇的对象是他啊。」
翼兀自点头。
「你知道我没有被人绑走?」
美铃低声问道,翼一脸讶异地歪头说:
「当然。由香里不是常说,我是会读人心的妖怪吗?事实上我也不是完全懂,不过,我的确比一般人更了解其他人的想法。」
翼稍作停顿,对美铃微笑。
「比方说,我知道你在东阳町被抓走后,记忆就恢复了,也知道你想使用炸弹向某个人报仇。而且你还写了威胁信,字面上的意思像是『不要找我』,但其实是希望我们务必去阻止鸭志田他们。我马上就发现那场绑架是自导自演。」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它啊。」翼指著梅泽腿上的黑盒子。
「你说炸弹?」美铃蹙眉。
「没错,我发现你把它和假的炸弹调包,想偷偷带走,所以事前动了一点手脚。」
美铃快步走向梅泽,掀开盒子的盖子。梅泽发出惨叫。美铃将它设计成掀开盖子不会爆炸,而且也必须掀开盖子才能启动计时器。
引爆回路和炸药裸露出来,美铃睁大眼睛察看里面,在电路板的缝隙间看到一条细长的红色物体。
「那是……」
「龙之介的项圈。小真不是嚷著说不见了吗?是我偷偷把它藏进去的。」
「为什么?」
「那个项圈里装有GPS,以便在宠物走失时能知道位置,所以我才能追上来。但它直到四个小时前都毫无反应,害我紧张了一下。」
美铃咬住下唇。四小时前,她正好把盖子打开、启动开关,之前电波大概是被金属盒盖挡住了。
「天久医生,你报警了吗?快叫防爆小组过来!」梅泽大喊。
翼没有回话,走向美铃。
「距离爆炸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很充足。」
「天久医生,请你不要再过来。你若是再走一步,我就把炸弹扔到地上引爆。呼叫防爆小组也没用。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这个男人,你别想说服我。」
美铃摸著炸弹威胁,翼却眨了眨眼睛。
「说服你?谁想说服你啊。」
「咦?」美铃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忍不住喊出声。
「欸?你难道以为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住手!这么做你的家人也不会复生!』之类的吗?」
「……不是吗?」
「我不是说过?我能看穿人心,当然知道想说服你放弃是没用的。你打算杀死他后,自己也跟著死吧?」
心中的想法被说中,美铃一时语塞。
「不会吧!你不是来救我的吗!」梅泽尖声大叫。
翼皱起脸,用手摀住两只耳朵。
「吵死了。没办法啊,警察要是来了,她会引爆炸弹,我能怎么办?」
梅泽顿时气力尽失,垂头丧气。
「那你过来做什么?」美铃并未卸下警戒。
「当然是来帮助你恢复记忆。」
翼夸张地摊开双手。
「恢复记忆?」
「是的。美铃,你还有事情没想起来吧?就是你遭人重击头部、掉进河里的那一天发生的事。」
他说对了,唯有这天的记忆一片模糊,怎样都想不起来。翼似乎看穿这一点。
她只断断续续地记得自己夺门而出,差点溺死在河里。爬上岸时,她发现梅泽家就在附近,迷迷糊糊便走了过去。但她不记得自己为何冲出家门,还被应该是合作关系的鸭志田的部下追赶。她似乎忘记某件重要的事,这令她在意得不得了。
「你可以帮助我恢复记忆吗?」
美铃试探性地询问,翼点点头。
「可以,你已经想起失去家人的痛苦回忆,催眠疗法不会对你造成过大的负担,能够轻松唤回记忆。」
「……你就为了这点事,特地跑来这里?」
「遇见你以后,我一直在帮助你想起过去。我身为精神科医生的自尊,不允许病患还没痊愈就死去。」
美铃十分迷惘。她的确想在死前想起那件事,但是翼可以信赖吗?万一他在施展催眠术时,命令她说出拆除炸弹的方法怎么办?
「啊~可恶!」翼突然烦躁地甩头。「事情好不容易进展顺利,他们怎么会找来这里啦!」
翼回头望著入口,下一秒,屋外响起尖锐的煞车声。
该不会……她还来不及开口,门就被用力推开。
7
「美铃!翼!」
神酒大声推门而入,胜己、由香里和黑宫也接著闯进木屋。
「亏你们找得到这里耶。」
翼站在宽敞的屋子中央说话,美铃站在深处,旁边的椅子上坐著腿上放著黑盒子的梅泽。看到盒子上的计时器闪著亮光,胜己背后一凉。
「我听梅泽先生的秘书说了。」神酒眼神锐利地看著翼。
三个小时前,胜己他们听闻美铃家人的死因与梅泽有关,马上与他的秘书取得联系,确认事情的真伪。秘书在电话中承认成田所说的每一句话,并且告诉他们几个小时前,梅泽失联了。
他们判断梅泽很可能被美铃抓走,进一步询问他持有哪些不动产,尤其是不会被警方监视的地方。秘书告诉他们,梅泽偷偷买下一栋位在轻井泽的别墅,做为幽会的秘密地点。
「不要这样瞪我嘛,神酒哥。知情不报,还一个人偷偷跑来这里,我也很抱歉。但我知道这么做才是最好的方法,况且阻止艺术品被盗也很重要啊。」翼轻佻地说。
神酒不改严肃的表情,视线投向梅泽腿上的炸弹。
「黑宫!」
黑宫被点名,走了过去。同一时间,美铃溜到屋子的角落。
「……已经启动了。」黑宫盯著盒子,紧张地低喃。
「拆掉它呢?没办法拆吗!」梅泽喷著口水大叫。
「怎么样?」
神酒询问黑宫,黑宫边用外套袖子擦去喷在脸上的口水边说:
「……我可以拆掉大半,但想完全拆除需要美铃的帮忙。」
屋内的所有人都看向美铃。
「那个男人杀了我的家人!我为什么要帮他!」美铃背对窗户大吼。
「我已经听说梅泽先生犯了什么错,等炸弹拆除后,我一定让他去自首。梅泽先生,说好了喔?」神酒施压。
「可、可是……」梅泽一脸不乾脆,支吾半天。
「梅泽先生!」神酒忍不住斥喝。
「我、我知道了,你先救我,我会去警察局自首!还清罪孽!所以拜托你!」梅泽双手抱头。
「美铃,我们会紧盯他去自首的,那位秘书也愿意作证,一定让他坐牢补偿,这样子你能够原谅他吗?」由香里好声好气地规劝。
「会判死刑吗……?」美铃低语。
「咦?」由香里反问。
「他杀死我的两个家人,会被判死刑吗?」
美铃抬起头狠狠一瞪,由香里板著脸沉默下来。
「我的生存动力全被他夺走了,他只能以命偿命!」
「美铃,我们好好……」
「别再说了!」美铃大叫。「我死也不会拆除炸弹,还请各位离开这里。我很感谢各位,不想牵连你们,但如果你们坚持要挡……」
美铃一一看向神酒诊所的成员们。
她是认真的──胜己如此深信并呆站在入口,美铃全身散发出坚定的决心。
「美铃。」神酒冷静地开口。「我们不会离开这里,梅泽先生是我们的客户……更何况,我们不能坐视你这个重要的病患杀人。」
「那要怎么办?你们想拷问我,逼我说出拆炸弹的方法吗?」
美铃咬牙切齿,但神酒摇了摇头。
「不会,我们只希望你冷静聆听接下来的话。」
「……没那个必要。」
美铃回头打开窗户,冷风与白雪顿时灌入室内,胜己等人伸手遮脸,而美铃就这样当著众人的面翻越窗框。
「啊,美铃!」由香里小跑步过去,想跟著跳出去。
「由香里,等等!」翼突然喊道。
由香里因此停下动作,回过头去。
「小翼,你想干嘛?」
「我去追她。」
「你吗?这里是雪山耶。」
「你那是什么态度?我认真起来还怕走雪路吗?而且如果好言相劝没用,就只能靠我读她的心,猜出拆除炸弹的步骤。」
翼说得一点也没错,由香里用眼神请神酒定夺,看见他用力点头。
「神酒医生,不要被他骗了!他刚刚完全不管我的死活!也不打算问出拆解炸弹的方法!」
梅泽对翼做出指控,但翼只是露出讽刺的笑容。
「状况不一样了,刚刚若是爆炸,死的人只有你,但现在还会害到我同事。我当然恨不得大家丢下你赶紧逃命去,不过我们院长一旦决定,谁也劝不了。」
梅泽扁嘴,神酒在他旁边对翼说:「交给你。」
「收到,你们能拆的先尽量拆吧。」
「小翼,等一下。」由香里叫住攀上窗框的翼。
「干嘛啦?我再不追,就要追不上了。」翼厌烦地说。
由香里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是……」翼听著,眼睛越瞪越大。
「真的吗……?」
「我想是真的,记得告诉美铃喔。」
「好。」翼在由香里的注视下准备爬上窗框,却因为脚抬得不够高而勾到,结果以倒栽葱的姿势跌出窗外。「呜哇~」现场响起脱线的惨叫。
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胜己忽然感到十分不安,看向黑宫和神酒。
「你知道前半段大致上的拆解办法吗?」神酒观察著炸弹。
「……之前美铃亲自教我的。」黑宫微微颔首。
「好,我来拆,你下达指示。」
「……我可以自己来,这种事一个人冒险就够了。」
黑宫神色犹豫地说。
「你虽然样样精通,不过论起手指的灵活度,还是我这个外科医生占上风。你动口,我动手,这样子成功率最高,懂了吗?」
黑宫无法反驳。神酒回头看著胜己和由香里,对他们说:「你们出去。」
「喂,小章,你太见外了,这个时候把我们赶出去。」
「不是的,由香里,你去说服真美,让她去安全的地方避难。那家伙根本不听我的话。」神酒劝道。
由香里沉著脸思考数秒后说:「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喔。」接著快步离开别墅。
「胜己,你也去吧。」神酒催促。
胜己咬紧牙关。其实他恨不得快点去安全的地方避难,然而脚却动不了。最后,他从裤子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机。
「我留下来。」他硬是挤出笑容,被成田揍过的脸颊传来刺痛。「你们两个接下来不能分心,这段期间要有一个人和翼医生保持通话。」
「……你是认真的?」神酒问。
胜己努力命令僵硬的脖子点头。
「我相信你们不会让它爆炸。」
神酒闻言露出贼笑,从外套口袋拿出各种工具。
「黑宫,开始啰。」
「……先拆陀螺仪,让最上面那条红色电线露出来,然后让电力分流。」
黑宫下达指示,神酒双手拿起工具,神情肃穆地拆起炸弹,胜己从稍远的位置吞声屏息地观看。
不一会儿,盒子里的小零件被一一拆下。胜己从手机通讯录叫出翼的电话号码,按下通话键,电话有拨通,但翼没有接。
他在搞什么?胜己轻声咂舌,深怕影响到集中精神拆炸弹的两人。翼的体力不好,会不会根本追不上美铃?
真的行得通吗?胜己怀抱著千百个不安,望著持续倒数的计时器,距离爆炸只剩下四十分钟。
神酒和黑宫缓慢而确实地拆解,胜己在这段期间不停拨号,翼却完全没接。
「……以上就是我知道的部分。」
拆解作业进行了二十多分钟后,黑宫阴沉地说。神酒停下手边动作大声呼气,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胜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偷看黑盒子。
塞满盒子内部的电子零件被一点一点移开,形成一个五百圆硬币(注8:五百圆硬币 日本的五百圆硬币直径为二十六点五公厘。)左右的洞,里面拉出十条白色电线,上面分别贴著写上编号「1」到「10」的胶带。
「这是……」胜己声音发颤。
「……剪断正确的电线,炸弹就会停止,但知道答案的只有美铃。」黑宫用手指摸著从洞内拉出来的电线。
「这表示猜中的机率是十分之一吗?」
胜己板起脸心想,电视上不是都演红与蓝二选一吗?
然而,黑宫缓缓摇头。
「不,要剪断的线可能不只一条……有无数种排列组合。」
胜己发出了不成声的哀号。
8
「啊~吵死人了!」
翼气喘吁吁地走在脚会陷入积雪的森林中,出声咒骂。从刚才起,他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离开小木屋已经过了三十分钟,距离爆炸只剩下十分钟,他却还没追上美铃。森林旁边就是马路,路灯的亮光勉强照亮山路,翼努力盯著雪地,追著美铃留下的脚印,手机铃声却不停干扰他。
「我受够了!」
翼从大衣口袋拿出手机,按下通话键。
「干嘛?我现在很忙。」
『翼医生,你知道要剪哪条电线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胜己心急如焚的声音。
「什么电线?」
『拆除炸弹需要从十条电线当中选出几条剪断,你快点问美铃正确的编号。』
「是要怎么问……」
『翼医生,你该不会还没追上美铃吧?时间只剩下十分钟,求求你快一点!』
「我知道啊,我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追……」
翼说到一半忽然打住。他来到一个半径二十公尺内都是树林的地方,地面没什么积雪,脚印在这里中断了。
翼停下脚步竖耳倾听。某处传来细细的喘气声,美铃就在附近。
「胜己,我先挂断。」
翼不等胜己回应便结束通话,直接将手机关机,四处张望。眼前的树林遮蔽视线,他看不见美铃的身影。
「美铃~」
翼试著呼唤。周围的树木传来回音,但无人回话。
「美铃,你在附近吧?快点出来,炸弹剩十分钟就要爆炸了,请告诉我要剪的电线编号。」
「我不要!」
某处传来美铃的声音,却形成环绕音效,翼听不出声音来自哪个方向。
「美铃,求求你,再这样下去,神酒哥他们都会死的。」
「我相信神酒医生他们最后会放弃离去,最后死的只有杀死我家人的那家伙!」
真的吗?翼搔搔额侧,他不认为神酒他们会去避难。
「那个男人不值得你杀,更何况杀了他,你的家人也不会回来。美铃,你先出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因为这样,我就必须原谅他吗?」
她的声音满溢著怒气。
「在炸弹爆炸之前,我绝对不出来。我怕见到你的脸,会被猜出电线编号。」
翼不禁反省自己的多嘴。他从刚刚就知道美铃心意已决,一般的劝说阻止不了她,如果要劝的话……
临走前由香里说的话闪过脑海,翼用力吸气。
「好吧,美铃,你躲著没关系,请听我说。我们见面那一天,你不是从家中夺门而出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大概是因为鸭志田他们想杀了我灭口吧。」
美铃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自信。
「不,不是的,你那天和鸭志田他们说要中止计画,但对方不接受,又发现你想报警,你才急忙逃出去。」
「不可能!只要能杀死梅泽,其他事情我都不在乎。这些事我上次被拉上车时就想起来了!」
「你原先的确是这么想,然而那天发生了一件事,动摇你的决心,让你决定中止杀害梅泽的计画,也想阻止鸭志田他们犯案。」
「不可能!任何事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心!我的家人全死了,我继续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美铃的声音变得激动高昂。翼深深吸气,准备告诉她那件重要的事。
「美铃,你还有家人啊。」
语毕,某处传来用力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数秒后,美铃从右侧的树林中跑出来。
「骗子!你骗我!我确定他们两个都死了!我先生和女儿被火烧死……成了焦尸,我几乎认不出他们……你想说那是别人的尸体,我的家人其实还活著吗?」
美铃发出痛彻心腑的嘶吼声。翼从她的表情看出强烈的愤怒与一线希望,知道她期待著听见什么话:「那是别人的尸体,你的家人还活著。」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美铃,他们的确死了,你看到的确实是家人的遗体。」
美铃面容扭曲,宛如被火烧融的蜡烛。
「你……你骗了我。你想把我骗出来,问出电线编号……」
翼听著美铃怒不可遏的声音,左右摇头。
「不是的,你还有其他家人。」
「在哪里?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世上,对我来说,家人就是先生和女儿!如今他们都死了,我失去一切!」
「那孩子一直和你在一起喔。」
翼柔声说道,美铃握紧拳头。
「我不想听那些灵魂之说!」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说你的身旁有家人的灵魂,那孩子真的和你在一起。」翼竖起左手食指,指著美铃的肚子。「在你的肚子里。」
「肚子里……」美铃嘴巴半开,慢慢低头俯视自己的身体。
「你来到我们诊所以后,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不停反胃想吐,却不太肯吃药。问你要不要喝酒,也被你婉拒。而且你明明很喜欢猫,却躲著龙之介,由此可以得知一件事……你怀孕了。」
「怀……孕……」
美铃彷佛初次耳闻这个词,吶吶地复述。
「是的,你是因为害喜才会一直想吐。尽可能避开药物和酒精,是为了胎儿的健康著想。然后是猫,尤其是野猫,它们身上很容易有名叫弓虫的寄生虫,会经由受感染的猫咪粪便传染到孕妇身上,引发先天性弓虫症,对胎儿造成不好的影响。换句话说,你下意识地避开可能会危及胎儿的行为。」
美铃完全说不出话,翼继续说下去:
「那天,你察觉自己怀孕了。失去家人而怒火攻心的你,发现自己还有必须守护的家人,于是恢复理智,想阻止鸭志田他们犯案,结果头部遭到重击掉进河里。」
「怎么会……怎么可能……?」
美铃的声音抖个不停,翼慢慢靠近她。美铃露出惊慌的表情。
「没事,不用担心。」
翼站到美铃面前,与她四目相接。
「我会帮助你想起最重要的记忆,那比起复仇重要太多了。」
翼伸手触摸美铃的额头。
「闭上眼睛,放松力气喔。」
美铃没有抵抗,随著翼的声音缓缓阖眼。
「没错,就这样放松全身的力量,接下来你可能会没办法站立,这时请慢慢向后方靠。」
美铃听话地慢慢向后靠,翼站到侧边,单手扶住她,让她弯下腰。美铃坐在铺著薄雪的地面,翼抱著她的身体。雪的结晶落在她的脸颊上,虚无飘渺地融化。
「没事,用不著担心,请仔细回想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阻止鸭志田犯案呢?」
翼在美铃的耳边温柔低语,只见她的眼球在眼皮下动起来。
「那是很重要的回忆,将它从记忆之海捞上来。」
翼才刚说完,美铃便用力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想起来了吗?」翼对喘著气的美铃说。
美铃垂下眼帘,双手贴著自己的下腹部。
「……是的,虽然还没完全想起细节……但我记起这个孩子了。」
美铃紧咬下唇,眼泪夺眶而出。
「美铃,告诉我电线编码,那孩子的母亲不能是杀人犯。」
翼伸出手指,为美铃抹去眼角的泪水。
「……一、二、八,剪断这三条电线,炸弹就会停止……十二月八日是我女儿的生日。」
「谢谢你。」
翼道谢后打开手机,打电话给胜己。毋须确认话语的真伪,因为他一看美铃的脸就知道。
『翼医生,你在搞什么啦!只剩下三分钟!』
胜己的怒吼刺痛他的耳朵。
「抱歉抱歉,总之呢,剪断一、二、八这三条电线。」
『总之……?要是错了怎么办!』
「放心,不会错的。」翼挂保证。
胜己沉默了数秒后回道:
『……我相信你,但我还是要说:我要是死了,一定变成鬼,每天晚上站在你的枕头边。』
「随便啦,快剪。」
翼催促后竖起耳朵。数十秒后,电话那头爆出欢呼声,翼笑著结束通话。
「美铃,我们回去吧,太冷对胎儿不好喔。」
「是……」美铃说完,轻摸翼的脸。「谢谢你,翼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两人四目相交,翼察觉自己的脸颊逐渐变烫,急忙看向天空。
白色的淡雪,从茂密的枝叶缝隙间飘零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