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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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的收获是肌肉。一个人空闲时间真的太多时,最终似乎会走向自我锻炼之路。大学生活实在太乏味了,反正闲来无事,何不在自我堕落之前做做运动呢?于是,健身计画展开了。现今的时代,只要上网就能轻松搜寻到有效率又简单的锻炼肌肉方法,低廉的公寓也可瞬间变成健身房。
如果家里附近有健身房,我也考虑过加入会员,但说到学生街,街上尽是收费便宜的居酒屋和小吃店,还有房屋仲介,哪来多余的空间开一间宽敞的健身房。一月下旬时,我忽然升起想锻炼肌肉的念头,那时刚考完期末考,开始进入漫长的寒假。俗话说,几分钱几分货。低廉的公寓尽管是大白天,也照不到阳光,室内冷得让人直发抖,我为了取暖而心生做运动的念头。最初光是做三十次仰卧起坐,就让人痛得抱著肚子唉唉叫。不过,这样的疼痛感反而成了最大的收获。做运动带来的疲劳让人轻松品尝到成就感,进而得到心灵上的满足。有别于看不见未来的目标和愿景,只是随波逐流地在大学里听讲课的徒劳感,健身可以让人陷入自己正在向前迈进的错觉。事实上,不过是习惯不停在原地踏步的动作罢了。
一个时间太多的男人有效率地锻炼身体来节省时间有何意义?有一段时间,我的意识完全被肌肉掌控,甚至都忘了思考这个问题。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摆脱不了肌肉的控制,只要有一天疏于锻炼肌肉,入睡前甚至会感到焦急不安。这样就结束一天妥当吗?我的深层意识宛如也锻炼出六块肌似的,会不停发出警告。很多时候挣扎到最后,就会在半夜里做起仰卧起坐。
就这样像个傻瓜一样傻傻地反覆锻炼肌肉后,原本弱不禁风的瘦高身躯,渐渐从细细一根豆芽菜变成杉树,下一个目标是把四肢练成像树干一样粗壮。但在五月的连休假期回老家时,母亲问我一句:「你练成一身肌肉要做什么?」自从听见这句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疑问之后,我内心对于肌肉的热情也逐渐冷却。这时如果能豁出去地说:「这不是道理说得通的事情!」并执意走向自己选择的路,或许可以练就完美的肉体,但我的热情和资质似乎都不够。或许应该说,我再也受不了只吃香松(海苔鸡蛋口味)配白饭的生活了。
脸上总是挂著傻笑、眼神呆滞的高个儿,从边框满是尘埃的镜子前方走过。一头如杂草丛生般的乱发散发出一股哀愁,更散发出颓废感。用手梳理一下头发后,蓬乱到极致的头发总算平顺了一些。整理完头发后,顺便把长在喉咙上的一根细长黑毛拔掉。黑毛差不多每两个月就会长出来,真不知道是长什么意思?
我试图甩开沾在手指上的黑毛,但不论怎么用力甩,黑毛就是不肯飞走。垃圾桶刚好就在旁边,不得已我只好把黑毛抹在垃圾桶上,然后穿起鞋子准备出门吃晚餐。弯下腰拉鞋跟时,正好看见写在垃圾桶上的「神」字。浑圆的字体一点也不适合出现在杂乱无章的男人房间里。望著浑圆的字体几秒钟后,我走出房间。连门也懒得上锁,便朝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房间里藏著怕被偷的东西。如果小偷上门想找出那东西,势必要先把骯脏的房间打扫一遍,这样正好帮了我一个大忙。而且,以大人为服务对象的圣诞老公公也可能来房间放礼物。万一他来的时候发现门锁著,可能会掉头就走,那岂不是亏大了。我一边仰望梅雨季即将结束的七月多云天空,一边幻想天真的美梦。
靠著肌肉和打工顺利熬过今年的冬天后,大二的上学期课程随之展开。春天的温暖阳光笼罩下,让人忍不住悄悄期待起会有什么好的改变。然而,等到察觉时,夏天已经到来。我既没钱,也没女朋友。唯一的兴趣就是自己开心地评论短诗和翻垃圾桶。
尤其是后者,如果只看文字表面的意思,可能会觉得很有问题。
天空穿上厚重的云层,不肯袒露出透彻的蓝色肌肤,我抬头望著如淑女一般的天空低喃:
「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我试著回顾过去,但过去的景色一片平坦,几乎不见任何岔路。因为过去什么也没发生过。
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了错误。
去年的夏天和女朋友分手果然是最大的错误。
如果没有分手,说不定就有机会吃到鱼卵口味的香松配白饭。
在与肌肉邂逅之前,我有一个女朋友。当时的我当然喜欢女朋友胜过肌肉。
我和她大学一年级时参加同一个研究班而认识,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之下喜欢上对方,不知不觉中她也住进了我的公寓。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觉得她有点轻佻,而事实上,也确实有轻浮的一面。当然了,我是说彼此都有。
不过,到了现在,我深深觉得当初不应该一起住。用科技先进的现代电视机观赏老电影时,会觉得画质粗糙。同样地,人们之间一旦拉近距离、影像变得清晰后,再美丽的事物也会清楚看见粗糙的部分。
我不想具体说出她的缺点,所以在此省略,但我们在秋天即将结束时吵架分手。说是吵架,其实几乎是她单方面在发脾气,我已经筋疲力尽到一句话也没说。我当时旱已领悟到不管说什么也是白说,因为她的情绪十分激动,根本无法沟通。
不知道为什么,闹到最后的收场是我被甩了。也是啦,以女生的角度来说,比起自己被甩,当然是甩掉对方才不会难堪。她把写了她名字的物品全部打包……不对,她只留下一样东西后,搬离了公寓。
那天晚上,我在难得恢复宽敞的房间里,躺成大字形入睡。
「今晚恐怕要失眠了。」我装傻地这么说,但三分钟之后,便梦周公去了。
她习惯在自己持有的物品上面写名字,喜欢凡事都很明确。
说到她和人交往的方式,或者应该说在陷入热恋期的时候,我本身也被写了名字。我还曾经肚子写著她的名字,就这么去澡堂洗澡。当然了,她身上也写了我的名字。那时我甚至觉得让人看到我身上有她的名字是值得炫耀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不禁有股想死的冲动。因为当初是用油性笔写的,所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消失,如今我用腹肌取代她的名字,事情算是圆满落幕。分手没有造成伤口,也没有留下痕迹。事实上,就算她突然出现并提出想要重新来过的要求,我也会拒绝。俗话说不管过程如何,只要结局好就好,但如果最后留下不好的印象,整体也会随之失去美好的印象。
与她的邂逅带来了什么?那就是丧失自尊,最后走上翻垃圾桶之路。
在大学里晃来晃去,流了一身汗回到公寓。房间里的状况和出门前没什么两样,也没看见丢在桌上的香松多出新口味的包装。如果要说没有任何人进来房间却出现变化,只会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垃圾桶的内容物。我探头一看,内容物果然变多了。还真是不客气呢,一直丢垃圾进来。也对啦,把垃圾丢进垃圾桶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今天可以看到什么烂短诗呢?我在「神」的垃圾桶旁蹲下来,在垃圾桶里翻找。
我不是魔法师,也自认每天照著世界常识在生活,但唯独这只垃圾桶是例外。每次察觉时,就会发现垃圾桶里多了东西。当然了,那东西是垃圾。让人苦恼的是,为什么一样的现象不会发生在钱包上呢?对了,垃圾桶上的「神」字是前女友写的。因为是我房间里本来就有的垃圾桶,所以被写上我的姓氏。
所以,正确来说,垃圾桶上的字应该发音为「Jin」,而不是「Kami」(注1)。不过,「Jin」的垃圾桶听起来不太顺口,听了也根本不会觉得它是一只拥有特别功能的垃圾桶。我一直认为是因为把它称为「Kami」的垃圾桶,才发挥了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
注1◆日文的汉字分为「音读」和「训读」两种读法,音读为模仿中文读音的读法。训读是藉中文汉字的字形、字义来表达语意,但读音仍是日本原有语言的说法。以「神」这个汉字来说,音读的发香为「jin」,训读的发音为「Kami」,而日文在表达神明的意思时,会以训读的发香「Kami」为主。
其实它只是我搬来这栋公寓时,在大卖场买来的便宜垃圾桶。它是一只塑胶材质的蓝色垃圾桶,外观上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你想买多少个相同的垃圾桶都买得到。实际上,我也试著买了第二个,但只有拥有「神」之名的垃圾桶,才会发挥神秘的力量。
垃圾桶里会自己多出垃圾,真是令人生厌的诡异现象。从被送来的垃圾内容看起来,似乎是从公寓里其他住户的垃圾桶转送过来。可能是我为人实在太亲切了,老天爷让我还能帮别人倒垃圾。
这个说法太牵强了。
我亲眼目睹过好几次垃圾被实际转送过来的画面,所以不可能是有人偷偷闯入房里来丢垃圾。除非世上真有隐形人,那犯人肯定就是他。不论是不是隐形人所为,这都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也是给人添麻烦的事。倒垃圾很辛苦耶!
有一次,我去倒垃圾时恰巧遇到房东(老婆婆),房东还对我说:「你怎么老是在倒垃圾啊~」当时真想反驳说:「你去找其他人抱怨啊!」
神的垃圾桶就是这样只会给我添麻烦,但久而久之,我开始能藉由这些垃圾来消磨时间。人类的适应力真是一件值得探索的有趣事情。自动掉进神的垃圾桶里的垃圾包括随笔写下的神秘诗篇、女生的发丝、园中生的讲义。除此之外,还有揉成一团、碰都不想碰的面纸或空的冰淇淋盒,这类纯粹是垃圾的物品占了绝大部分。也是啦,垃圾桶当然是用来装垃圾的。话说回来,公寓里的其他住户发现垃圾桶里的东西突然消失,都不会觉得纳闷吗?「哇!高科技的垃圾桶耶!」万一他们都抱著这样的想法接受事实该怎么办?大家都是笨蛋。
算了,不管他们了。「喔!有了!」新创作的今日诗篇送来了。近来阅读诗篇成了我唯一的娱乐活动。快来看看今天写了什么吧!摊开皱巴巴的活页纸——
苍天凋落之日
夏日是针,在伤疤上扎出那天淌下的鲜血(痛楚)。
不体贴,不重要,想遗忘,想爱。
每当鲜血(回忆)浸湿乾枯的谎言(逞强),裂痕一道道地出现。
夏日只是锐利的现实(针),
在逐渐融化的幻影上(我),划出伤痕(形状)。
夏日是串起破碎回忆的钥匙,
请在光芒(布边)的萤绕下,
串起我的爱(线)。
「……胸口好痛。」
胸口感到一阵灼热。念出声音后,更觉得痛苦难熬。
字旁的小字标注让人看了很痛。这个标注部分,我到现在仍无法克服适应。
到底是谁用著什么样的表情写下这些诗篇?
光是阅读诗篇的内容,就让人觉得害臊。我把身体探出窗外,试图让笼罩全身的热气散去,就像晒在阳台上的棉被一样挂著两只手,整个人贴在窗边。虽然屋内相当闷热,但屋外多少还吹得到一些风。至于窗外的景色,在远处的大学为背景下,顶多只看得到宿舍和大厦,没什么值得欣赏的。
地面上长出少得可怜的杂草,我注视著杂草回想今天的诗篇。
「第一点……标题和内容没什么关联。」
写诗的人可能是随著情绪走,写到最后自己越走越远。
作者为什么要执著于用针来形容夏日呢?
大部分的诗篇都是描述悲恋的内容。很明显地,作者恋爱了~
这些是失败作品才会丢进垃圾桶里,真不知道合格作品会有多大的杀伤力。我很想读读看合格作品,同时又有一种排斥的心态,不希望再有情绪的起伏。人类真是复杂的动物。
我试著在脑中寻找可能是写诗者的人物,但想不出任何人。
我和这栋公寓的住户没有深交,像是二楼的住户,有时甚至分不清楚什么人住在哪一间房间。只有一个住在隔壁房间、名为西园的男生比较常有机会一起行动,所以比较熟。还有住在西园隔壁的女国中生和她妈妈,偶尔会说到话,最多就这样而已。
此刻,那位女国中生正好从窗户探出头来。她摆好跟我一样的姿势后,发现我的存在。「嗨~」我态度佣懒地举高手打招呼后,女国中生以开朗的态度说:「晚安!」
女国中生的浏海整齐,看起来就像所谓的马桶盖发型,但根据她本人的说法,那发型似乎和马桶盖有些不同。既然她都有些气愤地这么表示了,或许有什么坚持点吧,有可能是左右两侧和后面的头发长度比一般马桶盖发型长一点。女国中生的长相稚气,五官轮廓看起来会觉得鼻头还圆圆的,但有著符合其年纪的可爱感。
其实我不记得女国中生叫什么名字,但每次碰到面都会打个招呼。还有,天气热的时候,也会亲切地互相寒暄说:「今天好热喔~」这栋公寓的住户当中,应该就属姬最乖巧。不过,她的妈妈强悍得不得了,那气势犹如河豚在挥舞武士刀一般。
单亲家庭的母女两人住在公寓里,不曾看过父亲出现。有可能是死了,或是离婚了。垃圾桶里的国中生讲义应该是她丢的。空间时我会拿来看一下,那些讲义大多是保健快讯或国文课本的影本,让人看了觉得怀念,也常常陷入乡愁。
从前的我自我意识过强,焦躁地反覆做出愚蠢的行为。到了现在,很多都成了「丢脸」的回忆。
「好热喔~」
「真的~」
每到夏天,都会来一段这样的互动,互动完之后,我看向前方。和一个女国中生交谈,有什么话题可以炒热气氛吗?她应该也没有可以和大学生聊天的共同话题吧。
「你跟你家的妈妈有血缘关系吗?」当然也可以这么问,但很难预料她会做出什么反应,所以我还是把话吞了回去。而且,那位强悍的妈妈搞不好也在家里。
写出美丽诗篇的作者有可能是她吗?一个正值多愁善感年纪的少女,藉由写诗来表达情感并不稀奇。会是她吗?尽管很在意,也不能草率做确认。毕竟很难去说明我怎么会看到那些诗篇,也不知道说了人家会不会相信。
如果真是她写的,那表示她很聪明。
更值得赞扬的是,从诗篇内容可以感受到作者发挥了我逐渐失去的无限想像力。
记忆中,我还是国中生的时候,如果没看著字典,还写不出「钥匙」二字。
「神先生。」
「嗯?」
听到女国中生的呼唤,我拾起头看。她把下巴倚在手臂上,脸朝向这边。
真是难得,聊完天气热的话题后她还会来搭腔。
还有,她记得我的名字呢,真是了不起。
「你……呃……内……」
「内?」
女国中生说不出话来。就像麻糬梗在喉咙似的,她的整张脸从下巴开始泛红。真是有趣的脸红方式。她拚命甩著头想要吐出话语,但似乎难以做到。看她这么难以启齿的样子,该不会是想说什么黄色话题吧?很猛喔,女国中生!
我抱著期待的心情兴奋地等待著话语,但女国中生像是察觉到我的想法,摇了摇头后说:
「还是算了。」
「……喔。」
女国中生打消主意的表现让人十分在意。我很想问个明白,但中间隔著一间房间,距离似乎远了些。
在保有这般距离感之下,很难去打听对方的私事。
不过,这样就不会对对方幻灭,或许算是很理想的距离。
女国中生叹气叹了三次后,缩回房间里,我也跟著往后躺下。躺下来之后,看见一只蚊子从眼前飞过,才想起原本就是怕蚊子飞进来才关著窗户。我伸出手试图打死蚊子,但只听见一阵振翅声,眼睁睁地看著蚊子往天花板飞去。
房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之中,只听到微弱的振翅声传来。仰望著蚊子轻轻松松地飞远,心中不禁浮现一个想法:如果真能拥有符合神之名的魔法,我比较想拥有一双翅膀,而不是垃圾桶。或许是因为这房间的天花板很矮,才会让人更想要展翅高飞吧。
这栋破公寓的一楼有四间套房,二楼有三问套房。一楼的住户我可以分得很清楚,包括刚才的女国中生家庭、名叫西园的爱作梦男生、房东,还有我。至于二楼的住户,就几乎没有交流了。最多就是透过垃圾桶,多少接触到他们的生活。
住在二楼最里面那间套房的男生是一半人类的敌人,他每星期都会带各种女生回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女生早上要回去时,头发都会被剪得短短的,每个女生都被剪成马桶盖的发型。剪下来的发丝会被用广告纸包起来丢进垃圾桶里,只能说疑云重重。话说回来,一整撮头发挺让人发毛的.
第一次看见垃圾桶里出现发丝时,三更半夜的,我还独自在房间里狂叫。我误以为有人遭到杀害,而发丝是分尸后的一小部分,甚至吓得腿发软地确认发丝是不是连在头颅上。幸好二楼的男生不是变态杀人犯,截至目前为止也没看过有女生离开时头颅不在脖子上。
说到住在他的隔壁,也就是中间那间套房的男生,还真的是没有交流。那男生大部分时间都关在房间里,我顶多只对他的米粉头有印象而已。男生似乎是自然卷,浏海也长得让人很想帮他拨开来。我几乎没和他说过话。不过,有时候会看见有美女来他家玩,所以这家伙也是敌人。
最后是住在我正上方的住户,她是女生,我记得应该是姓比内。她在半年前搬来时来打过一次招呼,而且一副完全是基于义务的态度。她脸上既没有笑容也不多话,不过,光是年轻又漂亮这两点,想必有一大半的男生都会原谅她。
当然,我也原谅了她。尽管那次之后我甚至没跟她说过半句话。
「……喔?又有垃圾送来了。」
我把脖子往后仰,在颠倒的景色中发现垃圾桶里的变化。
因为垃圾桶的材质很薄,所以尽管是半透明,也看得出内容物变多了。这次会是什么垃圾呢?垃圾的终点——脑中不禁浮现这句讨人厌的形容。难道这间房间整体就是个垃圾桶?
我伸长脚,用脚趾头关上窗户,但要上锁就没那么顺利了,所以最后选择放弃,就这么躺著用背部在地板上滑动,往垃圾桶的方向靠近。身体不断地扭动之下,腋下磨得好痛。
不过,因为视野颠倒过来,所以这样移动身体时会陷入一种朝向天花板飞去的错觉,感觉挺畅快的。我打算就这么躺著翻找垃圾,结果手臂勾到垃圾桶,垃圾桶朝向我的脸倒下来。发出惨叫声挣扎时,垃圾仍继续往我脸上砸。因为垃圾也跑进嘴巴里,我赶紧伸出舌头把垃圾吐出来。真是一场非常好的教训,人类如果太偷懒,就会得到相对的报应。但问题就出在,人类很快就会忘记教训。采用这样的说法就可以把问题推给种族,强调不是我个人的问题。
我起身抓起清空的垃圾桶后,盯著垃圾桶看,最后戴到头上。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明白。我的发量太多,塞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戴上去。有必要这么辛苦也要戴上垃圾桶吗?因为太闷热了,顶著垃圾桶撑了几秒钟后,我立刻拿下来。结论是如果要戴,还是戴水桶比较好。
这次改成把垃圾桶放在头上。可能是没有梳头发的关系,垃圾桶意外安稳地停留在头上。即便站起身子,垃圾桶也没有掉下来。我就这么站到镜子前。
一个脸上挂著傻笑、眼神呆滞的男生,头上顶著一只写了「神」的垃圾桶。
这画面比想像中更具杀伤力。如果我不是我,肯定会立刻报警。
试著拉高嘴角露出满面笑容后,脑中只浮现一个想法:「没救了。」
玩垃圾桶终于也玩腻了,我开始收拾起垃圾,一边确认内容一边把不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塞进还没绑上袋口的垃圾袋里。在垃圾里寻找可以消磨时间的东西,简直像在寻宝一样。
虽然能不能擅自看别人的美丽诗篇还有待讨论,但那是废弃物啊。我不是特地跑到外面去翻垃圾袋,也只是自己享受阅读乐趣而已,应该无所谓的。
为了处理这些家伙的垃圾,我现在出门倒垃圾的次数变多了,就把这个乐趣当成是给我的报酬吧。
看著摺起来的活页纸,我还没摊开便已深信会是一首美丽的诗。这是今天的第二首诗,看来今天似乎是个有创作灵感的日子。我一边笑著说:「状况绝佳呢~」一边摊开活页纸抚平皱褶。
再见
这个标题最先映入了眼帘。
很单纯的标题,但充满了刺激感。我急著往下看。
你说生命可贵,但这句话没有化为锚的存在。
强风吹散了道路(人生),把人困在原地。
没有要舍弃主命的意思,
只不过是被晃动的世界甩了开来。
当人类失去翅膀从高空坠落时,灵魂会披上什么色彩抱住人类呢?
「………………………………」
读完诗篇后,我不由得正襟危坐。
没错,这次一样是带有悲痛感的诗篇,但该怎么说呢,感觉像在传达讯息。
包括标题在内,整个内容相当有料。舍弃生命……这表现简直像在传达无法笑著撑下去的讯息。我变换姿势不再跪坐,但还是镇静不下来。一下子托腮,一下子又挪开手肘,真不知道在忙什么。
瞪著放在地板上的诗篇好一会儿后,我决定面对原本逃避不敢直视的第一印象。
「这首诗……」
应该是所谓的遗书吧?虽然写得诗情画意,但内容读起来确实很像遗书。
不过,也极有可能是在骗人的。可是,万一真的是遗书,要怎么办?对于这种内容,应该视为只是一种文学表现吗?说到诗集,我顶多只看过寺山修司的诗集,根本抓不到一个基准。诗人在捕捉眼前的现象时,会认真到什么程度?视线不由得往窗外看去,目前并未看见尸体滚落在地。
但是,万一三天后冒出一具尸体,那将不是一句懊悔就可以带过。
「先、先吃饭吧!吃饭!」
为什么!这时候为什么要吃饭?尽管对自己心口不一的表现感到困惑,我还是迅速采取动作,像逃跑似地走出房间。钱包带了吗?虽然这么自问,但连确认也没确认一下便离开公寓。
锻炼出来的肌肉吓得都缩了起来。真是没胆的家伙!
对于自己的实战经验之不足,我只能摇头叹息。
走下坡,来到地下铁的入口处之后,再继续往下走,会看见一栋大楼。我来到位于大楼一楼的西餐厅门前。刚刚错过了在车站入口处的牛肉盖饭连锁店,一路逃到这里来。必须确定有十足的干劲,才可以进这家餐厅耶!这家餐厅的料理好吃是好吃,但问题就出在它的份量。
点菜时如果太过得意忘形,店家可是会端出让你无法置信的份量。这家餐厅并非浪得虚名,而是真的有颁发大胃王证书的实力。应该吃得下吧!和肚子做过商量后,我决定推开餐厅的大门。
一走进店内,油炸物的香味宛如一阵又一阵的波浪,瞬间扑鼻而来。整天待在厨房里做料理的大叔转头看向这边。「欢迎光临……」大叔顿时说不出话来。怪了,这气氛感觉起来好像不太欢迎我。怎么回事?
环视店内一周后,发现有个朋友坐在吧台上吃饭。敲了一下朋友的后脑杓代替打招呼后,朋友转过头看,嘴上还沾著高丽菜渣。朋友抬头望著我,脸上浮现讶异的表情。又是一个不太欢迎我的眼神,今天是怎么了?
「你那是什么风格的打扮?」
「啊?」
朋友用筷子指著头顶。我伸手一摸,手指的关节撞上该物发出「叩!」的一声。
神的垃圾桶还放在头上!
「哇!我忘了拿下来。」
在朋友的提醒后,我急忙取下垃圾桶。难怪店员刚刚会哑口无言,还看到一些客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笑。我一边看著垃圾桶,一边做了自我分析:心想果然是写著神的部分最丢脸。最后,一股如怒涛般汹涌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我捧著垃圾桶,决定赶快找个座位坐下来。
「垃圾男,你不要坐我旁边喔!」
既然朋友如此热情地表示欢迎,他隔壁的座位也正好空著,所以我决定就坐在朋友旁边。
这位朋友的名字叫月寒。所谓物以类聚,既然是我的朋友,代表他也是个窝囊废。
这个没用的家伙跟我上同一所大学,但没有女朋友,所以不是敌人。
月寒正在吃淋上香葱味噌酱的炸鸡。那炸鸡看起来很好吃,所以我也点了同一道菜。点完餐后,我忍不住搔了搔头。可能是一直戴著垃圾桶太闷了,头皮感觉有点痒痒的。我一边抓著头皮,一边环视店内。
这家店很小,只有吧台的座位而已,吧台也几乎坐满了。来用餐的客人清一色都是男大学生。毕竟附近有多达三所大学,所以自然而然地也集中在某种客群。酱料区有免费无限供应的韩式泡菜,但因为我不爱吃辣,所以没吃过。
斜眼看向月寒后,发现他正在喝定食里附的味噌汤。月寒放下汤碗后,一双细长的眼睛移向这方。
「我记得好像有个电玩游戏会戴蓝色水桶之类的东西。」
「玛利欧和坏利欧?」
「对!印象中好像是用滑鼠来操控的。好怀念喔~」
咀嚼高丽菜的爽脆声音传来,话题似乎已经结束。
我看著月寒晒得黝黑的上手臂,询问起他的近况:
「你怎么晒得那么黑?」
「因为我去打工砍竹子。」
「如果有找到辉夜姬(注2),记得告诉我。」
「我已经找到了,但不会给你。」
那真是令人称羡啊~不过,辉夜姬最后好像会回去月球,你受得了吗?
「你倒是没有晒黑,但怎么一身紧绷到不行的没用肌肉?」
月寒用筷子刺著我的上手臂说道。什么没用!肌肉可是陪我度过冬天的好朋友耶!
「要你管。」
「你练成一身肌肉要做什么?」
「……这问题我还在跟肌肉讨论中。」
我一边喝著店员送来的白开水,一边用手按住额头。现在的感觉是只要一放松下来,哪怕是在店里,也会立刻发出呻吟声,然后扭动身体摆出怪异的姿势躺下来。本来期待只要拉开距离,就能变得冷静,没想到距离变远之后,反而更加在意。我悠哉吃饭的这段时间,万一对方在公寓的某问套房里无声无息地死去,要怎么办?这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不管怎么说,平常我在呼呼大睡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接二连三地在世界某处死去。
在视野范围之外的地方,世界确实存在著,也不停在转动。
这样的流转让人感到害怕,同时也觉得可贵。很妙的感觉。
「叫你小平就好吗?」
我对著在旁边默默咬著高丽菜的月寒这么说,但当场遭到否决。
「不好。谁希望你这样叫我啊。」
月寒公平(我不确定「公平」两字是不是这样写)强硬地表示否定。说到月寒这姓氏,还真是罕见。
注2◆辉夜姬是出现在日本童话故事《竹取物语》里的角色。
当初听到我这么说,月寒回了一句:「你的也是吧!」就这样,后来我们在大学里也会一起吃饭。还有一个叫丰平的家伙也会跟我们一起混,但那小子最近好像交了女朋友,常常闹失踪。
「是说,名字这东西根本不重要就是了。」
「那你还问!还有,你叫就叫,还加一个『小』字,很恶心耶~」
说人家恶心,你一边拉长尾音,一边跳海带舞也没好到哪里去。
现在店里很吵,所以还可以勉强掩饰过去,拜托你走在路上时千万别这么做。
「好啦、好啦……问你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知道有人可能会自杀,你会救他吗?」
月寒停下跳舞的动作,斜眼凝视著这边。接著,他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叹了口气。
「不是我爱说,你发问之前要先想一下,对方适不适合商量这种沉重的话题。」
如果有其他人可以选,我也不愿意问一个嘴上沾著葱末的家伙。
「不是沉重的话题。我只是假设而已。」
「假设啊。你这种轻率随性的人有可能想到要做这样的假设吗?」
月寒笨归笨,有时候还挺敏锐的,谎言就快被识破了。他的视线在半空中游走一阵后,开口说:
「应该会救吧!但前提是在不勉强之下。」
「你的应该会救的范围涵盖到哪里?」
「嗯~像是看到河里有人溺水,就独自跳下去救人这种事,我就不会想要冒险了。如果我偶然去到高处,看到有人想自杀,或许会喊一声『有事好说!』来叫住对方。如果对方自暴自弃地拿著刀子乱挥,我就会说一声『拜拜』,目送他离开。意思就是,在自己不会受伤的范围内。」
月寒一边说话,一边咬著最后一块炸鸡发出酥脆的声音。月寒给的答案算是平均值吧。没那么滥好人,也没有坏心眼到希望看见不幸的事情发生。我的价值观应该和他差不多,但这次的状况比较特殊。很肯定地,想要自杀的那个人和我都在高处,但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之前去熊本旅行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抵达破火山口的服务区时正值清晨时分,四周一片白雾茫茫,就连三十公分远的前方都看不清楚。
此刻的状况让我想起当时的感觉,也觉得如果胡乱采取行动只会害了自己。
虽然很想找公寓里的其他住户商量,但万一被问及资讯来源,也是个问题。
一个不好,说不定会被怀疑我在公寓里偷别人的东西。
「……不对啊。」
那封遗书(暂定)既然被丢进垃圾桶里,不就表示已经放弃要自杀吗?还是因为写得太诗情画意,所以打算重新写过?到底哪一个才对?光靠推理实在找不出答案。
想著想著,料理送来了,还是快快吃完料理,早点回去好了。
咬下热腾腾的炸鸡,淋在炸鸡上的咸甜酱汁在齿间蔓延开来,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
这世界明明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想死呢?
不该心存杂念去那家餐厅吃饭的。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反覆做出愚蠢的行为。
撑著肚子回到公寓后,看见了女国中生。她蹲在门口,正在整理门边的盆栽。可能是兴趣吧,虽然规模小得可怜,但种了小番茄。去年我曾经偷偷摘来吃一次,结果被番茄的涩味和呛味给呛到。对了,后来被发现偷吃,还挨了骂。到底是谁去告状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肌肤白皙、身穿制服的女国中生蹲著整理墨绿盆栽,那画面宛如一幅画。此刻不是在蓝天底下,而是在夕阳逐渐西沉之中,使得色彩更显独特,可说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我望著她略带褐色的发丝随著影子摇曳,感到一阵凉风轻拂鼻头而过。
女国中生的身体前倾,突起的锁骨若隐若现。虽然我没有对女国中生发情的怪癖,但目光还是很自然地被吸引。
……伤脑筋啊~
或许是感觉到了视线,女国中生抬起头。她抹去低著头时明显散发出来的阴沉氛围,轻轻点头打招呼。「又见面了~」打了第二次招呼后,我才想到她怎么还穿著制服。不过,她也露出感到讶异的表情,看著我莫名其妙地捧著垃圾桶。
只能说,我们彼此都有难以启齿的隐私吧。这不重要,现在要担心的是回到房间后,必须面对严酷的难题。我现在吃得饱饱的,脑部没办法得到充分的血流供应,拜托不要把难题塞给我。别怪我用肚子来解决问题喔……或许我应该休息一下比较好。
可是,万一对方在我休息的时候死了,怎么办?没办法掌握自杀行程的感觉真的很烦。对了!眼前的女国中生也是嫌疑犯(?)之一。试一试好了。
「怎么形容呢,这夕阳一下山,就会有一种苍天凋落之日的感觉,哈哈哈!」
虽然相当牵强,但我试著说出诗篇的标题。这时如果对方显得极度慌张,就可以确定是犯人(?)。然而,女国中生的反应微妙。「啊?咦?啊?」就某种涵义来说,她确实显得慌张,但感到疑惑的成分比较高。说得也是,怎么可能听得懂嘛。
因为诗篇里是采用偏女性说法的第一人称,所以我没多想兢直接推测是女生写的诗,会不会是猜错了?
真是没事白白让自己出了糗。在伤口扩大之前,还是赶快撤退吧。
「神先生!」
「嗯?」
抓住门把准备开门时,女国中生叫住了我。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女国中生再次表现出吞吞吐吐的样子,方才的互动彷佛重新上演。
「内……」
又是「内」。看样子完全是想要继续方才的话题。女国中生一副犹豫的模样不说话。说到「内」开始的单字,当然只有内裤啰,哈哈哈!「请问你认不认识……呃……喜欢内衣裤的人?」
「唔~~~!」
我不确定过去是否曾经如此剧烈地表现出内心的动摇。
原本想要扬起嘴角,但突来的事态和冲击性,让我的嘴唇和舌头就像被一根粗大的针扎到般。我的眼球转动得比地球还快,景色不断从左右两侧闪过,脚步随之摇晃。我试图往后退,但手肘顶到门,使得我无处可逃。女国中生低著头,手紧抓著裙襬。
女国中生就像在盘子上抖动的果冻一样,全身在发抖。
你说喜欢内衣裤的人吗?
我就是啊……应该说,有人不喜欢吗?或许不会做出极端的偏爱行为,像是利用邮购到处购买内衣裤之类的,但绝对不可能有男生讨厌女生的内衣裤。
不过,应该很少有男生会被一个可爱的女国中生当面这么说。
「不是只有喜欢,而是那种会想买的人。」
「……哇哇哇哇!」
我吓得连嘴巴都合不拢,可能就快口吐白沫了。我的眼睛眨个不停,眼前的画面随之匆明匆暗,感觉眼球都快倒吊过来。我的烦恼已经够多了,现在又多了一个。血液在腹部和脑部之间来来又去去,感觉就快要意识朦胧。
尽管女国中生在阴暗处,还是看得出她满脸通红,完全不输给小番茄。我的脸颊八成也像她一样那么红,因为发烫的咸觉太明显了。
不过,拥有羞耻心也是值得开心的事。可是,现在是怎样?她想做什么?
不是啊,一般不可能有那种朋友吧。
「还是算了,请忘记我说过的话。」
这女生现在是要我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吗?就算把垃圾桶戴在头上,把脑袋里的东西全挖出来,也不可能忘得掉她说过的话。我苦恼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满脸通红的女
国中生抢先一步逃跑了。她躲进自己家里,还传来从屋内上锁的声音。
「等、等等……」
叫住她要做什么!我这么告诉自己,并缩回原本伸出的手。右手忽然被取消任务
后,就这么甩来甩去,最后安稳地落在额头上。很明显地,我的脉搏在加速。
「内裤……到底是怎样!」
整颗头紧紧缩起,痛得让人有种彷佛透明的血液从脑袋里流出来的感觉。不对喔,她好像不是说内裤,而是说内衣裤吧?不用管这些琐碎的事吧!重点是「拜托你买内裤」这件事。
哇!我怎么说出来了!
「我听到了喔!」
我和女国中生站的位置正中间有一间房间,西园从里面冲了出来。
这家伙该不会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吧?他右边的脸还留著红色的痕迹。
「干嘛偷听别人说话!」
「最近的国中生真是乱得可以。」
虽然很想从门外用力一推,把西园请回去,但他保持身体夹在门缝里的姿势,毫不在意地投来话语。「咚锵~~~」真希望可以学漫画里的角色这么说,让他消失不见。
立志当作家的爱作梦男生露出打量人的目光注视著我。他身穿工人服、脚踩木屐,身高不算高,浏海偏长的平头上绑著毛巾。真是个不会记取教训的男人,也不想想自己以前曾因不习惯穿木屐,结果脚滑摔了一个大跤,浏海还被汽车轮胎辗过去。顺道一提,那时他还一边转动眼珠,一边逞强地说:「因为我还有任务未尽,所以大难不死。我还有活著的意义,这就是我的命运。」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重大的使命,根本就不会遭遇危险吧!
「还有,大学生欠缺伦理的表现也让人摇头叹气。真没想到你竟然让邻居问你要不要做内衣裤的交易。」
「刚刚那是我的问题吗?很明显是单方面的行为吧!」
「谁知道啊!我又没听得很仔细。」
少来!你明明全听到了。装傻的西园在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不过,原来你被认定成会有朋友是内衣裤爱好者的人啊。」
「……这句话真的有够伤人。」
原本已经负担够重的胃部变得更沉重了。
「才、才不是那样子呢!」
女国中生的声音传来。我和西园一起转头后,看见女国中生把门打开一小缝,从门缝里露出脸来。对上视线后,她立刻缩回头,再次锁上门锁。
「听说不是那样子呢,恭喜你喔~」
「那到底是哪样子啊?」
「可能是觉得你人面比较广,或是觉得在认识的人当中,你是值得信赖的人。再不然就是那个女国中生其实是荡妇,只要是男生谁都好。搞不好她外表看起来乖乖的,私底下没有节操地在卖春。所谓人不可貌相,她手上应该有好几个固定客吧。」
「乱讲!」
抗议声传来,原来女国中生还在偷听啊。话说回来,西园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你明明知道她还在听,却敢毫不客气地那么说。」
而且,如果把女国中生的母亲大人也拉进来,搞不好真的不是玩笑话。
那位母亲大人确实很像会笑著逼女儿下海的人。
「就算被她讨厌,我也无所谓。那种穿制服的小鬼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西园一边说,一边抽著鼻子。仔细一看后,才发现他不只侧脸,连鼻子也因为皮肤乾燥而泛红。
「你是怎样?该不会是刚刚一直趴著在哭吧?」
「喔,你说这个啊?听说是过敏吧,医生说是因为尘螨什么的。」
西园擦了擦鼻子说:「别管这个了。」他转头看向女国中生的家继续说:
「我猜八成是有什么苦衷,所以缺钱吧。你就跟她买一下,当作是在帮助人吧。」
西园帅气地展露微笑,白牙随之泛起光芒。
「拜托……我要是买了,恐怕整栋公寓的人都会叫我内裤狂吧。」
「很好啊~」
「那你买啊!就算对国中生没兴趣,也会想要帮助人吧?」
「完全不会。基本上,看见你出钱买内衣裤,我会觉得心情愉悦,但如果换成我买,还有什么好玩不好玩的。」
「这件事哪里好玩了?」
西园一边学著警车的鸣笛声,一边靠拢双手往前伸出来。
「咦?买了会被抓喔?」
「做坏事当然会被抓啊。」
「只是买内衣裤而已耶?男生如果邮购女生的内衣裤会被抓吗?」
「问题在于跟谁买吧。」
「意思是,关键在于国中生的内衣裤?」
「没错。」
「那这样,如果有一个很厉害的内衣裤师傅是女国中生,买她制作的内衣裤也有罪吗?虽说不可以把穿过的内衣裤拿来卖,但如果有必要试穿看看好不好穿,那是师傅制作内衣裤的一环,也不得不那么做吧。」
「如果是那样,当然是无罪啰。所以说,不会被抓。」
「嗯。」
飞跃性思考和谬论满天乱飞之下,西园居然就这么接受了。由此可见,我们的本质都很随便。
「你说师傅做的内衣裤是哪样的内衣裤啊?」
「就那个啊,应该会先把布料放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吧。」
愚蠢的话题就快完全偏离主题时,传来强烈表达自我主张的声音。「咚!咚!咚!」女国中生猛力拍门,声音相当剧烈,让人不禁有种错觉,觉得女国中生怀恨在诉说:「不是叫你忘记我说的话吗!」我和西园都不由得闭上了嘴巴。不过,西园立刻开口轻声说:
「要不要换地方继续聊?」
「不要。我想到我根本没时间聊这些东西。」
「是喔,那晚点再聊吧。」
西园抽了一下鼻子后,迅速缩回房间里。可以的话,真想从外面把他的门锁上。
这家伙是哪根筋不对?你还是乖乖躲在房间里写文章就好!
垃圾桶里时而也会冒出疑似西园写的无聊文章和小说草稿。我曾经试著读过,故事情节描述一个来自未来世界、长得像人类的鸡男,和少年一起饲养其祖先,也就是鸡只。我真的很想问一问西园,这种故事到底想写给什么样的读者看?算是儿童文学吗?
刚才西园一厢情愿地说什么晚点再聊……算了,无所谓啦。
虽然我很想大声说和西园相处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但其实不尽然。
他刚刚听到我和女国中生的所有对话,如果他对「苍天凋落之日」心里有数,应该会有反应才对。
也就是说,西园不是嫌疑犯。西园属于文学派,我本来以为搞不好就是他,但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猜错了。这么一来,只剩下二楼的剪发男、米粉头男,以及臭脸女……对了,还有房东。但是,我觉得应该不是房东。诗篇的字迹和房东的草书字体给人完全相反的印象。
美丽诗篇有时是用文字编辑软体打成的,有时是手写的。有可能是看当下的心情或方便性,决定要采用哪一种吧。如果可以针对手写诗篇做笔迹鉴定就好了,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和公寓住户变得熟络,想办法去对方家玩,再若无其事地确认笔迹.
现在根本没时间悠哉地做这些事情。我一边挥开往这边飞来的蚊子,一边背靠著墙壁陷入思考。难道要我一间一问地去跟住户聊天,然后说出那句诗篇的标题吗……这的确是个难题,但至少可以考虑一下去拜访比内,观察看看她的反应。
既然女国中生已经从候选人名单中剔除,最可疑的人势必会是名为比内的女生。
乍看下,会觉得一个冷漠到极点的女生和充满少女情怀的诗篇完全搭不起来,但说到人类的表面,根本只是一层蛋白质。一楼最里面那间套房的女国中生也是,她明明有著看似认真乖巧的长相,却说出「请买内裤」这种话耶!这世界就快走到末日了!以后恐怕每次看到她的脸,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我沿著常春藤和铁锈若隐若现的户外楼梯爬上二楼后,来到最右边的套房门前,敲了敲门但没有反应。我想对方可能不在家,但发现屋内传来动静,于是把耳朵贴在门上。有人在屋内动来动去的声音隔著门传来,那声音听起来很像躺著在摆动双脚。二楼时而会传来噪音的原因该不会就是这个声音吧?除此之外,也传来沙哑的哼歌声。
「啊……」
剪发男正好爬上二楼,并以感到可疑的目光注视著我。我急忙从门上挪开身子,将身体倚在栏杆上。我决定先发制人,于是豁出去地打招呼说:「哈啰~」五官端正的剪发另有气质地点头说:「你好。」只不过他的眼神依旧充满疑心。
我们注视著彼此,维持著奇妙的沉默气氛,直到剪发男走回房间。另外,我还发现一件事。剪发男他家似乎装了空调,我看见屋外有室外机在转动。好羡慕啊~这栋公寓除了他之外,顶多只有房东才有这般享受。
不管怎样,被撞见难堪的场面都让人感到郁闷。我搔了搔脸颊,自己找藉口说:「这下不妙了,我明明不是那种意思的。」当然了,没有人在听我说话。但这样真的不妙。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根本是想要贴近美女的变态。万一长相俊俏的剪发男特别有正义感,跑去跟房东或比内报告这件事,我马上就会被贴上变态的标签。如果再加上刚才的内裤事件而导致严重的误解,我极可能被冤枉冠上子虚乌有的罪名。剪发男,千万不要啊!
我倚在栏杆上望著对面蓝白装潢的便利商店,陷入沉思。
「嗯……」
变态问题先放著不管好了。
我明明敲了门,比内却没有回应,她是故意装不在家,还是戴了耳机?
是不是应该更大声一点,她才听得见?
其实有个方法可以确实逼出真相,根本不需要想这么多。
只是,如果采用这个方法,我自身也会元气大伤。
所以,可以的话,我尽量不想这么做。但是,在这个人命关天的状态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而且,美丽的诗篇让我得以在无聊的日子里解闷,也差不多是时候向作者报恩了。好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哇!我真是个好人!
说起鲁莽行事,我的实力应该比月寒更上一层楼吧。没办法,我就是一个脑袋空空的人。
「比内小姐~?」
最后我还是试著再敲一次门呼唤比内,但没有人出来应门。
「有您的包裹~」
我假装成快递,但还是没有反应。看来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决定先把如贵重品般捧在怀里的垃圾桶拿回房间。对啊,原来我还捧著垃圾桶。这下子可疑程度又增加了五成。这一切都要怪那首诗。
神的垃圾桶如果没有放在我的房间里,就无法发挥效果,这我验证过了。这么一来,必须验证是不是房间本身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是,做了大扫除后,顶多只找得到掉进地板夹缝里的零钱。
把垃圾桶放回房间后,我犹豫著要选哪一首诗。如果朗读出暗示自杀的诗篇内容,有可能反而推了对方一把。那可不妙,所以我决定选前面那首诗。
我紧抓著活页纸再次走到屋外,粗鲁地关上房门后,快步冲上二楼,在比内的门前站开双脚,一副宛如准备领奖似的模样,慎重地举高诗篇。
不久前也有过一样的想法,我根本没有会害怕失去的东西。
或许有可能一路坠落到低于原点的位置,但坠落时不需要担心掉了什么。
正因为如此,才会毫不排斥地做出这种如同脑袋坏了一样的选择。
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内在空空如也的人,如今更没有女朋友藏在心里。空洞的胸口因为焦躁和紧张的情绪而加快跳动速度,我隔著衣服摸了摸胸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最后一次在人前大声喊叫,应该是在运动会上帮别人加油的时候吧。
我一边唤起那种感觉,一边紧握双面刀,大叫:
「苍天凋落之日!」
不仅整栋公寓,我希望连在路上行走的路人,甚至隔壁大楼的人都听见我的声音。
我不是用喉咙,而是用锻炼出来的腹肌大声咆哮。
从动静和传来声响的方位,可察觉到西园在楼下第一个冲出房间。那家伙只是爱凑热闹而已,不用理他。趁著气势还在,继续!
「夏日是针,在伤疤上扎出那天淌下的鲜血!不体贴!不重要!想遗忘!想爱!每当鲜血浸湿乾枯的谎言,裂痕一道道地出现!」
我用练得丹田有力的腹部发出声音,宛如在演讲似地朗诵诗篇,一点诗情画意的感觉也没有。不过,一个邋遢的男生低声念出诗篇,也只会让人觉得恶心而已。总之,我不去顾虑事后可能会喉咙痛的问题,抱著化身为啦啦队的心情奋力嘶吼。「天啊!哪一个笨蛋!」「先生!您有事吗!」「有人热到发疯了!」一旁传来吵闹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全是西园。炎热盛夏之中还这么有活力,真是服了他。二楼的剪发男和一楼的女国中生都只是一脸不安的表情跑出来观察屋外状况,但没有出声抱怨。他们都不是作者,反应太温和了,我要的是更激动的反应!
配合著我全力投出的球,眼前的房门猛力打开,女生从屋内冲出来。
看见对方头上戴著超大耳机,我心中的各种疑惑随之解开。从音响脱落的耳机线像老鼠的尾巴一样往下垂。
如此明显的反应,让我领悟到眼前的女生就是作者本人。她的眼珠动来动去,目光犀利地从正面捕捉我的身影,那表情相当狰狞。为了保护本人的名誉,我就不在这做生动的描述,只能说那不是女生该有的表情。小姐,你的样子像是快要口吐雷射光了。
我猜测是这个女生果然是正确的。比内像脚上装了弹簧似地迅速逼近,我心想差不多可以停止朗诵诗篇,使缩回活页纸和手。下一秒钟,比内的纤细手臂角度精准地朝我的喉咙刺来。好一个刺喉攻击!比内的动作实在做得太漂亮了,我惊讶地瞠大双眼后,才感觉到疼痛。比内使出突来的一击打断我的叫声后,瞪大眼睛频频挥出拳头。这个女人太可怕了!我连痛苦呻吟的机会都没有,一边泪眼婆娑地咳个不停,一边用手遮挡无情落下的拳头。比内把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的时候是个美人,但发型全毁、浏海乱翘地抓狂时,模样相当惊人。展现出让人联想不到会写下遗书诗篇的旺盛生命力,使出共计约二十记拳头后,比内先累得喘不过气来。
拉长人中咬住下嘴唇后,变成了一张马脸;气喘吁吁地大口呼吸时,虎牙在双唇之间若隐若现——以上描述是针对比内,不是我喔。比内的表情简直就是一只凶猛的恶犬,那模样像在吓人,也像被主人要求等待。不论是前者或后者,感觉最后都会扑上前来大咬一口。「等、等一下。」我用安抚的语调低声这么说,比内也有所回应地采取了行动。
她抓住我的肩膀,发出「喝!」的一声,手指用力抓住我的肩骨。这也就算了,她还就这么拉著我,把我拖进她家里。两人一起摔倒在玄关之后,我跳起来爬到流理台前方。比内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抬高脚,巧妙地用手抓住门把关上房门。天气这么闷热,可不可以开著门啊?我想要接受四周的冷淡目光,冷却一下内心。
我们俩都累得瘫坐在玄关。我的呼吸紊乱,汗水流个不停;冷汗像在呻吟似地,在乾燥的鼻头上晕开滑过,滴落在地板上。比内见状,带著责备的意思说:「脏死了!」
虽然比内嫌我脏,但她自己也大汗淋漓,一副满身疮痍的模样贴在墙上动也动不了。她的眉头紧锁,显得很在意右手手指的状况,似乎是刚才的刺喉攻击让她弄伤了手指。谁叫你一个外行人要做那样的动作,害我也喉咙痛得像被烫伤似地发不出声音来。
我和比内一个按著喉咙,一个按住手指,互相聆听彼此的急促呼吸声。
过没多久后,比内先复活。她用手肘顶住房门,利用反作用力站起身子后,毫不客气地向我逼近。接著,她毫不犹豫地踹了我的侧腰一脚,我被踹得滚进房间里。
如果就这么摊开四肢躺著,很可能会被踹到站不起来,于是我咬紧牙根站起来。我用屁股往后一跳,试图逃到墙边,结果不小心背部猛力撞上桌角。从女国中生提出内裤话题的那一刻起,我的身心片刻不得歇息。
比内在我的正前方蹲下来,脚踩在我的大腿上,保持单脚屈膝的姿势压著我。封闭的房里传来声响,我斜眼一看,发现是电风扇在转动。比内仲长手调整电风扇的位置,现在电风扇只吹得到她而已。调整好风向后,比内瞪著我看。
她有一头染成咖啡色的中长发,皮肤有些晒黑,或许是不太注重防晒吧。她的左右眼不一样大,左眼看起来比较大,感觉像足只有右眼在使力,左眼则看似毫无反应。左右两眼都有浓密的睫毛,增添了女人味。
不过,不管睫毛再有女人味,也被贴在脸上的浏海彻底破坏了。
远方好像传来了风铃声。
「你住在楼下,对吧!」
「对。」
可能是喉咙张不太开,我的声音显得含糊。比内似乎还记得我的长相。
「你准备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吧。」
比内一边举高手臂摆出随时可使出刺喉攻击的姿势,一边发问。
「原来那个变态就是你啊。」
「你什么都没问耶!不,没事。是的。」
看见比内的黄金右手(夸大形容)做出刺向空气的动作,我只好中断找碴。
可是,当著别人的面骂人家是变态,会不会过分了点?
「你偷偷跑进我的房间吧?」
「这算什么推理。」
如果有人像蝉一样贴在公寓的墙壁上试图潜入二楼,那肯定是变态。请问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做出这种愚蠢行为?比内的膝盖像钻头一样在我的大腿上钻来钻去,我痛得抬高下巴哀叫时,她顺势伸手抓住我的下巴。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手指,她的中指根部变得红肿。
「不然你怎么会知道那首诗?你在什么地方看到的?还在别人面前读出那首诗。」
比内的手臂和眼皮不停颤抖。这么说或许不太适当,但内容无趣到会丢进垃圾桶的作品竟然被公诸于世,这对一个创作者来说,似乎是很痛苦的事。
「这个嘛~」
我准备拿出证据时,比内抢走了活页纸。
「啊!」
「你还啊什么啊!」
比内用力揉捏活页纸,大声吼道,还露出如肉食性猛兽般的尖牙。
「如果不是跑进我房间偷东西,你怎么会有这个?」
「说到这个嘛。」
我就是怕会这样,才不想让公寓其他住户知道这个秘密。因为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我这么回答,别人会相信吗?……不,只要反过来思考发生的现象,一定会相信的。
奇迹并非单行道。
「垃圾桶。」
「……垃圾桶怎么了?」
比内瞬间倒抽一口气。她的表情相当沉重,并说出她心里有底的事实。
「你的房间里也有垃圾桶……看到了,粉红色的很可爱呢。你会把垃圾丢进那个垃圾桶里……然后啊,垃圾桶里的东西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对吧?」
听到我指出的事实后,比内陷入沉默。她回过头看房间里的垃圾桶,僵住身子几秒钟后,再次转头面向我。
她脸上的血色和热气,随著沾在浏海上的汗水一起散去。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我知道垃圾桶里的垃圾会自己移动。喔,对了!我可没擅自跑进你房里偷东西喔。你懂我的意思吧,难道你没亲眼看过垃圾消失不见吗?」
只要觉得好奇,就会主动确认才对。
「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尽管尚未获得比内的确认,我还是抱著笃定的态度,以实际发生过的事为前提发问。比内的内心似乎也相当动摇,听到我的询问后,她一反方才的态度,坦率地回答:
「我当然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我一直以为那肯定是『消失了』。我以为是可以让它消失的。」
「……原来你是这样解读的啊。」
比内会这么误会也是有可能的,一般应该很难想像自己的垃圾会跑到楼下住户的垃圾桶里。
不需要拿去倒垃圾的神奇垃圾桶——比内做了这样的解读,搞不好其他住户也如此看待这件事,才会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丢进垃圾桶里。我什么时候变成学校打扫时负责倒垃圾的同学?难怪垃圾桶里还会出现不可能丢到垃圾桶里的东西。
看见比内慢慢缩回随时准备咬断敌人喉结的利牙,我抓住好时机开口说:
「所以,我是无罪的。好了,可以放我回家了。」
尽管有种失去当初目的的感觉,我还是决定要求回家。「辛苦了~」我一副宛如打完工准备回家的工读生模样,试图从比内的脚下逃离。然而,比内瞪大眼睛,用力踩住我的脚。
「呜~~~~~~~」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说罢,比内从桌上临时抓来电视遥控器当武器。用遥控器顶住我的喉咙后,她也一副以为自己眼花的模样多看了遥控器两眼。
「你现在比较冷静了吧?有吧?很好,让我们保持镇静好好谈一谈。」
「少啰嗦!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虽然遥控器一点也不可怕,但这个女人很可怕。她或许不会发射红外线,但感觉会对人下咒。
这时如果说一个有趣的笑话来缓和气氛,应该就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吧?
「对、对了!」
「啊?」
「前阵子我恰巧去大户屋吃饭,结果客满要排队。排队的时候不是都要写名字吗?然后啊,因为我姓神,所以在板子上写了神。结果你知道怎样吗?店员叫号的时候竟然称呼我『Kami Sama』(注3)。大家不知道还以为我有多伟大呢,真是丢脸死了!」
「……所以怎样?」
「我使出浑身解数的玩笑话。」
顺道一提,内容是我自己编出来的。而且排队等座位的时候,一般都会用片假名来写名字,而非汉字。
注3◆「Kami Sama」为尊称神明的日文说法。
比内的表情没有一丝丝变化。连玩笑话都听不懂,这女人实在太可悲了。
「你的玩笑话和你的长相一样无趣。」
「说一个人长相有趣算是夸奖吗?」
「我是说无趣!」
真的是一个不懂开玩笑的家伙。她应该很讨厌迂回说法这种东西吧。
「你是怎样?垃圾桶和大声朗诵别人写的诗能有什么关联?因为你脑袋有问题?」
「我敲了门但你没有应门。」
「一直敲到我应门不就好了。」
「因为我觉得分秒必争!」
虽然我还听见你在哼歌。
「我以为你肯定是在做自杀的准备,像是绑好要上吊的绳子之类的。」
「自杀?」
比内皱起了眉头。她的表情原本就显得相当威猛,现在凶狠的程度倍增。
「你在说什么?」
「还有什么可能,当然是你送来的另一首诗。」
说明到这里,比内的表情起了变化。她似乎是因慢了一步察觉到某事而感到错愕。
「你到底读了多少我写的诗?」
「我全部读过一遍后再加以保管……啊!我是说再加以保护……呃……」
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保管」这个用词不当啊!
比内也有了明显的反应。她的全身开始颤抖起来,彷佛老旧的空调初启动电源时会不停地微微震动一样,那模样很像搞笑艺人在学机器人动作的老掉牙表演。
现在必须做的是,说出适当的支持话语让她镇静下来。
在这种时候,只要以一个读者的身分倾诉想法就好。
「我个人是比较偏爱『红雨之梦』……哈哈哈!」
我试著笑了几声,但我和比内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
对喔,这一切的开头都是因为这女人写了暗示要自杀的文章。
糟糕,事态似乎朝非常不妙的方向发展,我很可能会不小心在背后推她一把。
「你放心,我的朋友顶多只有路边的小狗而已。对了,我念给小狗听,小狗也一直夸奖写得很好。」
我已经尽全力挽救了。还是应该把我自己比喻成小狗会更好?
暂且不提她刚刚大声热唱的事,我只是缓缓地左右挥手。她的眼睛也跟著左右移来移去。
之后,比内缓缓转过身往窗户边跑去,跑步时还没忘记要确实摆动手臂。看见她把手搭在窗框上,我可能是太慌了,竟然很有礼貌地大喊:「请等一下!」比内没理会我的制止,准备往下跳,我拚了命地想要追上她。最后,我不小心脚滑,以身体前倾的姿势飞了出去。在门牙险些撞上窗户边的墙壁之下,我抓住比内的手。此刻,比内早已往窗外跳出去。也就是说,我必须拉住她。
「呜~~~~~~~~~~」好痛!超~痛的!手肘一直被往前拉!快被拉断了啦!
在右手臂必须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之下,我大声哀叫。在几乎无意识之中也伸出左手予以支撑后,剧烈的疼痛感总算减缓一些。说是这么说,右手的手肘还是痛得像被火烧伤了一样。
被我抓住手臂的比内,双脚在空中摇来晃去。她真的浮在半空中耶!我真的拉著她耶!虽说是用两手拉著,但不得不夸奖我居然承受得住重量。我现在的表现简直就是一个无名英雄啊!在这般自我陶醉的心情支撑下,我的脸渐渐皱成一团,彷佛有人正准备烧我的眉毛似的。
「呃啊~~~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重!再五分钟就撑不住了!」
「放开我!我只是要去你的房间放火而已。」
这样谁还敢放手啊!为了以最短距离去别人家放火,所以选择跳楼,这女人的脑袋绝对有问题。我真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请勿触摸啊!因为深感耻辱而试图跳楼自杀,这种消极的想法似乎和比内无缘。
还有一件事,她打算抓著遥控器到什么时候?抓就抓,还一直操作遥控器。「暂停,哔!」「吵死人了!」因为面向上方,比内的浏海往左右两侧滑落。
虽然现在的状况危急,但看见比内又恢复成美女,一瞬间让我忘却暑热。
听见吵闹声后,西园精神奕奕地跑来,背后还跟著女国中生的妈妈。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俯视的视野里,看见女国中生妈妈依旧宽广的肩膀,忽然有种安心感。我可以接受她是个妈妈,但她的体格和女国中生相差甚远,实在很怀疑女国中生真的是她生的吗?每次看到她,我总会联想到《七龙珠》里的神龙波伦加。不仅体格像,长相也像。
这两人组因为好奇而前来,他们脸上的开心表情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恶。明明无法理解事态为何会演变成这样,却表现得如此兴致勃勃。西园更是夸张,一下子爱凑热闹地搭腔,一下子口出恶言。身为当事人的我也无法理解这如一场恶梦般的事态。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肯松开比内的手。因为我怕她会烧掉我的整间房间。二楼的高度不算高,跳下去也不会死,真正身处危阴之中的人其实是我。
「听好,我会救你的,你听话地乖乖爬上来。」
「不要!」
「我也不想这样!」
我踩著窗框,把重心放在腿部试图拉起比内,但比内不停挣扎。她的双脚和身体剧烈摇晃著。「暂停,哔!」比内又吵又闹,还一边按遥控器,吵死人了!你这个笨女人烦不烦啊!我张开原本紧紧闭起的嘴巴,很想这么大叫出来。嘴巴一张开后,不小心吐出一大口气,瞬间陷入一种肺部放松下来的错觉。
我是靠著紧张和焦躁的情绪紧紧绷住全身,才勉强支撑住,只要有一个部位放松下来,和其他部位的连结也会随之变得松散。随著肺部放松下来,我渐渐失去力量,身体就快被拉向窗外。可能是突然往下滑落让比内吓了一跳,她脸色大变地说:
「喂!很危险耶!」
你不是要我松手吗?刚刚还说想要掉下去,现在却抱怨差点掉下去,哪有人随随便便就变换立场的!窗框顶著我的腹部,剧烈的疼痛感袭来,而且我刚吃饱饭,感觉就快要吐出来了。我顿时懦弱地想:「乾脆就这样掉下去好了。」但是这回换比内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不肯放开我。如果告诉她我快吐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放手?
在比内毫不客气的拉扯之下,感觉肩膀和手肘都快发出惨叫声。底下的凑热闹家伙投来像在咒骂的加油声,那声音像挥之不去的蚊子一样烦人。现在这姿势想要重新挺起身子相当困难,我不禁有股冲动想对西园说:「不要光在那边看!快来救我!」为什么我非得一个人拉住这个说要放火烧房子的女人不可?
不过……
有个声音在说话。
虽说对方是脾气相当火爆的女生,但我伸出援手解救一个走投无路(本来是)的女生是事实。这状况百年难得一遇,同时是会让男生忍不住想像自己是英雄的场面,这全是事实。既然正好在场,是不是应该……
「你练成一身肌肉要做什么?」被朋友这么一问而抬不起头来的肌肉们!此刻不正是你们可以好好展现的时候吗?不正是你们化身为英雄的时候吗?这般询问声低喃著。其实说穿了,主要就是肉在说话。
毕竟在上一个年度,顶多只有练肌肉这件事,可以让我骄傲地说自己没有虚度光阴。当初为了轻松得到「我锻炼了自己」的充实感而选择练肌肉,现在是该展现成果的时候。
如果不这么做,我将变成跟女朋友分手后就变得懦弱的窝囊废。
休想让我变成窝囊废!我恨透那个女人了!
「嗯喔~~~~~~~!呃啊~~~~~~~~!」
我像是试图甩开所有郁闷情绪,不得要领地大声吼叫。带著想要藉由咆哮来唤醒肉体的强烈意念,卯起来地不停吼叫。
膝盖用力顶住墙壁拉回姿势后,我挺直背脊用力抓住比内的手臂。
三、二、一!
肌、肌、肉肉!
「马~~~力~~~夯……咳!咳!咳!咳!咳!」
我吸了一大口气大声嘶吼,但吼到一半时噎住了。看来牛磺酸似乎摄取得不够。尽管咳得厉害,我还是硬把比内拉了上来。到最后只靠右手勉强拉起她,肩膀感觉像是被砍了一刀似地疼痛不已。
比内被拉起来后,和我一起倒在地板上痛苦呻吟。因为一直处在被自身重量拉扯的状态,比内的右手似乎也受到相当大的伤害。她保持额头贴地的跪坐姿势,不停发出「呜!呜!」的叫声。不论是我还是比内,都一副像在低声啜泣的模样。隔壁邻居若是听见了,说不定会以为闹鬼了。
这次又是比内按住肩膀先站了起来。怪了,明明是我比较有肌肉啊!
难道是寒冬过去后,在享受春天的温暖气候之间,我的肌肉也跟著衰退?
「你这个小偷?还是跟踪狂?真是会彻底阻碍别人。」
比内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低喃。不过,可能是在窗外被吓到了,她似乎比刚才冷静一些。接下来只要小心别在即将熄灭的火上加油,或许有机会好好沟通。
不过,我有一半的心态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坏人也有做好事的时候啊……虽然我不是小偷,也不是跟踪狂。」
不论说多少遍,比内都不会懂的。前女友也是一样,一旦这么认定了,就什么话也听不下去。对了,西园以前曾碎碎念过,他说女人就是这样,就算这方营造好气氛,试图做有建设性的谈话,她们也会把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全破坏掉。
「我差点被你害死耶。」
「才二楼而已,哪可能会死!不是啊,你不是想死吗?」
「谁说过要自杀了!」
比内心中原本就快熄灭的那把火,再次剧烈燃烧起来。天气明明这么热,我却也忍不住随著她在腹部深处燃起一团怒火。很不幸地,喉咙的状况也好了一些。
「既然不是,就不要写那种会让人误解的文章!你休想跟我说『谁叫你看了』这种话!」
「要我问多少遍!为什么你会知道内容!」
「就跟你说过是垃圾桶的力量啊!」
我带著「给我好好听进去!」的意图,对著比内大声吼道。比内扬起右眼的眼角,手伸来捏我的大腿。她的捏功了得,痛得我一气之下也捏住她的脸颊。脸颊被我捏住后,比内也换来捏住我的脸颊,我们两人正式展开一场捏脸大赛。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啊?脸颊的疼痛感挥走了心中的疑惑,我们互骂著「混蛋东西」,持续用力捏对方的脸颊。专心投入于捏脸大赛时,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应该是比内忘了锁门,剪发男和米粉头男正在门口偷看。虽然有种被看热闹的感觉,也确实感到丢脸,但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输掉这场捏脸大赛。
闷热的房间里,电风扇不知吹向何方的空虚声音显得温柔。
就这样,我度过了夏天里毫无建设性的一天。
「啊!爱诗狂!」
「你好,爱诗狂。」
「闭嘴!当心我也去你们房间前面朗诵!」
现在每次碰到比以前多话的女国中生妈妈和西园时,他们总会用这样的称呼法来挖苦我。
我太看轻这件事,被狠狠摆了一道。
那女人趁著我无意义地昏睡三天的期间,竟然使出陷害人的伎俩。
不知不觉中,在比内的房门前朗诵的那首诗变成了我的作品。因为我烦恼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终于忍不住跑到比内的房门前朗诵出来。不仅如此,还有人趁乱散布谣言,说我把脸贴在门上磨蹭。不用说也知道,剪发男绝对有参与。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过早下定论才惹来自作自受的窘境,但受到的伤害也未免太大了吧!
就连遇到女国中生的时候,她也会别开视线……不过,这应该是另一个问题。
总之,那场无聊的骚动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备受折磨的右手总算也渐渐康复。虽然喉咙里面和表层肌肤都严重受伤而变得声音沙哑,但好不容易也适应了鸭子声。
现在剩下的伤口就只有和其他住户之间的摩擦而已,房东对我的印象肯定烂透了。
我无力地躺在房间里想:「真是没一件好事可言。」自从前女友离开公寓之后,我就不曾在没有酒精发挥作用下那样大吵大闹。在那之后,我充满戒心地担心比内有可能展开夜袭,所以锁上了许久不曾用过的门锁,但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没有发生窗户被人用石头砸破的事态,我度过了甚至没有收到诗篇的无聊三天。
因为没听说那女人死掉的消息,表示那首诗应该真的只是她自我陶醉写出来的内容。虽然很想确认,但我只要一说出「诗」这个字,应该会立刻遭到刺喉攻击,所以我放弃再追究下去。只要不死人,怎样都无所谓。
从窗户仰望出去,看到依旧不变的夏日景色。感觉就快和白云融为一体的蓝空,以及随著微风摇曳的黑色电线。风铃和蝉只彷佛在为夏日宣传,各自在远方发出声响。事到如今才这么说或许有点晚,但今年的夏天真的来了。在茫然接受季节变换的事实之中,我一边回想去年和前女友度过的夏日时光,一边对著天花板询问:「今年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宛如在回应我,垃圾桶里又多出了垃圾。我用背部在地板上滑动,伸手抓住垃圾桶。让垃圾桶倒下后,抓起新来的垃圾一看,发现是活页纸。我感觉到背上迅速冒出汗来,战战兢兢地摊开活页纸。
「……我懂了。」
拿出其他诗篇比对字迹后,可以笃定说出是谁送来的活页纸。
活页纸上的内容是:
快转,去帮我买全家的炸鸡!
如果去买了炸鸡回来,比内就会知道神的垃圾桶是事实。
但是,如果买回来送去二楼,我就彻底变成跑腿。
真是令人伤脑筋的二择一选择题。如果证明是事实,比内很可能会为了湮灭证据而纵火;如果说谎掩饰真相,她也可能为了那场骚动而纵火报仇。不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比内是纵火狂的事实,结局也几乎没什么不同。更恼人的是,看著看著,我也开始想吃炸鸡了。
「可惜啊……如果对面那家便利商店是全家,我一定马上跑去买。」
无奈对面那家是罗森(注4)。扶起倒在地上的蓝色垃圾桶后,我看著垃圾桶的底部。
光线穿透廉价的烤漆,聚成一块带著朦胧感的艳蓝色。感觉好像只要伸手一捞,就能捞起黑色阴影。我试著伸出手捞了捞,但当然不可能捞得起来。
这只垃圾桶实现了我的小小愿望。
为无处排解无聊而被苦闷的日子压得喘不过气的我,带来小礼物。
这次的礼物恰巧贵重了一些,不过开端和平常一样是微不足道的事,只是被耍得团团转的我夸张地放大事情,还大肆宣扬而成了笑话。
注4◆罗森(LAWSON)为日本连锁便利商店的名称。
这个成为笑话的故事会继续下去吗?
我想像了一下,想必此刻脸上浮现的表情就是选择题的答案吧。
照镜子确认一下好了。
为了继续看「神的垃圾桶」所带来的故事后续发展,我站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