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看过长鬃山羊?」
「我看过网站。」
「我说的不是那个kamoshika(注5。」
如果她对kamoshika有所了解,也是可以聊一聊,但我决定还是拉回话题。
一直蹲在区隔田地和马路的渠道旁观察螯虾后,额头和脖子上像是被洒水器洒过似地爬满汗珠。不论是晒在身上的阳光,或是扑鼻而来的热气,都强调著此刻正值夏季。感觉上,夏天已经持续了半年,甚至快一年。
因为发生很多事,我为了在女国中生面前耍酷,结果来到如此偏僻的乡下地方。四周的住家稀少,景色一览无遗,风也不会因为被建筑物挡住而勾勒出曲曲折折的轨道,直直吹拂而过的风感觉舒服极了。为了配合四周多是田地的景观,就称它为绿风吧。
只是,我旁边有个讨人厌的女人,故意挡住绿风的去向。
顺道一提,我们两人的手上都抓著一只蝥虾。「冲啊!快夹他!」「快使出蝥功!」「咬死他!」我们一直这样大声嚷嚷,直到刚刚才停下来,也真是辛苦被迫陪我们玩的蝥虾了。
「日本人不是会说拥有一双像长鬃山羊一样的美腿吗?长鬃山羊的腿有那么好看吗?」
看见比内的双腿时,我有了这样的想法。虽然个性很差,但比内有一双美腿。因为她穿著轻便的凉鞋,所以连脚趾头也能仔细欣赏。不过,现在是夏天,不管怎样还是会有一些汗水积在脚底吧。这么一想后,不禁兴趣顿失。
「我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看,但就是给人很修长的印象。」
「确实很修长。」
「去帮我买冰淇淋。」
「不要。」
「喝啊!」「危险!」「看我的厉害!」都老大不小了,我和比内又抓起螯虾互相打来打去。唉~怎么都玩不腻呢。这时,身后传来客气的声音说:「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我回头一看,发现身穿制服的木鸟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站在眼前。木鸟的表情像在陪笑,但参杂著些许尴尬的情绪,其实我也觉得挺尴尬的。注5◆长鬃山羊的日语发音为「kamoshika」,同音亦指利用虚拟人声软体VOCALOID创作歌曲的作者。
木鸟刚刚走回来确认状况后,再走回家里,现在又走了回来。好忙啊~木鸟是个女国中生,我知道她叫木鸟,但不知道姓什么。马桶盖发型的发丝像在舞动似地随风摇曳。木鸟有著小巧玲珑的鼻子和眼睛,五官给人稚气的感觉。
「怎么啦?」
我一边闪躲朝鼻头袭来的螯虾,一边询问木鸟。比内一副像在说「反正她不是来找我说话」似的模样,不肯罢休地发动攻击,害得我不能专心只应付木鸟。在一进一退的攻防战持续之中,木鸟迟迟不肯说出来意,我只好再次找机会回过头看。木鸟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张大眼睛看著我和比内的互动。
「怎么了吗?」
「没有,两位感情很要好的样子……是真的感情要好吗?」
看见我和比内互抓著蝥虾打来打去的模样,木鸟的心中似乎有很多疑问。
「你觉得呢?」
「嗯……呃……」
木鸟一边把弄侧边的头发,一边皱起眉头看似相当苦恼的样子。这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我懂了,她不敢说出真心话。虽然很想说看起来像「愚蠢的大人」,但又怕说出来会挨骂。我似乎问了一个让人尴尬的问题。
「没事,当我没问。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你难得来到这里,不用管我们,好好陪在爸爸身边就好了啊。
催促后,木鸟总算张开看似柔软的双唇,一副不乾脆又显得不知所措的模样说:
「我跟我爸爸说了之后,他说务必要跟你打声招呼。」
「喔,原来是这样啊。可是,我现在正在打蝥虾仗耶。」
打仗打到一半时总不能转身背对敌人。我和螯虾先生一起挥了挥螯和右手表示婉拒,但木鸟从背后拉著我。她用意外强劲的力道拉著我说:「拜托、拜托!」这么一来,我根本无法拒绝,只能乖乖地跟著木鸟走。一个曾经要求我买内裤和其他东西的女儿,我该拿什么脸去见她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没受到邀请的比内也跟了上来。我试著赶她回去,但发现这样永远也别想往前踏出一步,不得已之下,只好就这么一起前往木鸟的父亲家。不过,比内和我两手都各抓著一只螯虾,明显带著会夹人的利器。如果换成我,绝对不想见到这样的恩人(附蝥虾)。而且,我整只手湿湿的,还有点臭。
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住家的院子后,看见一名疑似木鸟父亲的男性在屋外等候。虽然我也不觉得这样的形容恰当,但木鸟父亲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个很普通的人。他留著一头剪得齐齐的发型,戴著镜框偏粗的眼镜,下眼睑有著淡淡的黑眼圈。那是我熟悉的大人模样,和那位肩膀宽广的母亲比起来,他显得纤瘦单薄。如果要把木鸟母亲比喻成雪崩,木鸟父亲会是结在水坑表面的薄冰。
两人加起来除以二真的有可能变成这样吗?我感到怀疑地看向身边的女国中生。木鸟显得难为情地频频低下头又拾起头,一副无法镇静的模样。虽然还没有细问详情,但看得出来她应该和亲生父亲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
木鸟的父亲有礼貌地低下头,做出九十度鞠躬的动作。
以前从来没有大人会这样对著我低头,让我不禁有些困惑。
「这次承蒙你这么照顾我女儿。」
「没有啦,哈哈哈,我什么也没做。」
木鸟的父亲甚至也对著比内低头道谢,为了不让他白白低头,我展现了亲切的态度。「哪里、哪里,你太见外了!」比内莫名其妙地这么回了一句,并试图用肩膀推开我。这女人竟然想邀功!然而,总不能在这样的场面下当场反击,上演难看的争斗画面,所以我控制住情绪,只用肩膀和她互相顶来顶去。
明明有相当宽敞的空间,我和比内却互撞肩膀地挤在一起,不晓得木鸟的父亲看了会怎么想?况且我们手上还抓著螯虾。
木鸟的父亲抬起头后,感觉得到他的眼神不安地在晃动。尽管如此,表面上我们双方还是彻底维持和谐的气氛。这种大人的成熟互动让人很不习惯,也觉得棘手。
「听说你和木鸟住在同一栋公寓?」
「是的,我是后来才搬进来,所以受到很多照顾。」
不是我爱自夸,这样的回答简直是资优生的表现。姑且不论木鸟,我身边的这个女人不知道又会乱说什么。我满怀戒心地这么想时,她推开我往前踏出一步。当然了,手上依旧抓著螯虾。
「这男人一天到晚在倒垃圾,可见他的生活里有很多东西是多余的。哈哈哈哈哈!」
比内一副爽朗的模样加入交谈,还刻意贬低我。也不想想我倒垃圾的次数那么多是谁害的!基于礼貌,木鸟的父亲发出「哈哈哈!」的笑声回应,交谈也在这里中断了。怎么有人这么不会看气氛啊!
依现在的气氛看起来,似乎只能由我来延续话题。我是说我觉得啦。
「呃~你和你女儿没有一起住喔?」
说别人不会看气氛,但我切入这个话题妥当吗?话说出口的下一秒钟,我后悔了。因为焦急过头,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木鸟的父亲像吃了苦瓜似地扭曲著脸,露出苦涩的表情。
「那时对方很年轻,我也很年轻。就是这么回事。」
木鸟的父亲没有回答太多,形容方式也显得保守。想想也是,总不能说过去是一场失败或过错吧。我边摸著木鸟的头心想:「毕竟得到了女儿这个收获。」不过,我手上抓著蝥虾,所以吓得木鸟一边哇哇叫,一边跳来跳去地逃开。木鸟似乎不喜欢螯虾在她头皮上爬动的感觉。想像一下后,我发现自己也挺讨厌那种感觉的。虽然只是形式上的反省,但我告诉自己不应该那么做。
「我爸爸说,叫我今天在这里过夜……」
木鸟像是要挥走尴尬气氛似地插嘴说道。我转移视线打算看向木鸟时,从眼角余光捕捉到屋内的状况,注意力随之被吸引过去。
「如果你们不嫌弃,也请一起留下来过夜……」
玄关门打开了一道小缝,门后有个小男孩在观察这边的动静。小男孩看起来年纪还小,不确定是否已经上了小学。依这种状况来说,小男孩应该算是木鸟的弟弟吧。
我和小男孩对上了视线,小男孩一副害怕的模样左右晃动,立刻别开视线。
「神先生?」
「喔,这样啊……」
在这个有些复杂的社会里,我的所为不见得一定是善行。
我在水面上丢出一颗石子,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涟漪?
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
我郑重地婉拒了在这里过夜的邀请。一方面不想让木鸟他们太过费心,另一方面也担心万一聊得太多,可能会不小心发牢骚地说:「我差点被迫跟府上千金买内裤呢,哈哈哈!」
还是乖乖回去才是明智之举。
比内似乎也打算回去,但其实她怎么决定我都无所谓。
她根本也不知道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所以决定要回去肯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等一下!」
准备回去时,比内忽然发出命令。为什么我要听这女人的命令!尽管这么想,我还是很自然地停下脚步。我站在原地看著比内时,发现她把抓来的螯虾放回原本的地方。
两手变得空空后,比内转过身以冷漠的态度面无表情地说:
「他可能另有家庭了。」
比内难得说出我也认同的意见。照著别人做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我把手上的蝥虾也放生了。
回到公寓后已经过了两天。在这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我一直躺在房间里,反覆做著操作按钮的无益动作。电风扇转动的声音和廉价的电子音重叠在一起,令人不禁陷入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和房子一起被拉回几十年前的夏天。
以前有个来自大陆的业务员,用简短的日语向我推销文具用品等物。他当时是推销一整套的产品,包括铅笔、直尺、量角器等,一些让人怀疑大学生根本用不到的文具用品。我拒绝时,对方拿出一样东西说是赠品,那个赠品就是我现在正在玩的游戏机。听到业务员说全部只要一千圆,我就决定买下来了。
那台游戏机是GAME&WATCH的仿冒品,液晶萤幕比正常的萤幕单薄许多。游戏机的造型很像克林姆面包,算是相当方便掌握,但音效十分刺耳,感觉都快钻进骨头里。而且,仿冒品似乎自动省略了像是调整音量这类的友善功能。不论我怎么操作,音量永远那么大;精神比较不集中时,还会被音效吓一大跳。就不能改善一下吗?拜托不要在那边哔哔哔叫了!
还有,每次游戏结束时我都有种「我到底在做什么啊?」的扫兴感觉,这点是不是也可以稍加改善呢?就这样,我度过了因为躺太久而头痛的午后。
这时,门外传来显得客气的敲门声。
「神先生,请问你在家吗?」
我在啊。是木鸟的声音。我丢开游戏机,往玄关走去。从地板上挪开身子后,发现衬衫因为湿答答的汗水黏在背上,感觉很不舒服。
在玄关穿上凉鞋后,我才想起门没上锁。「请进。」出声催促后,木鸟打开房门,吃惊地发出「哇!」的一声。也是啦,一开门就看见一个邋遢的男生挡在面前,任谁也会吓一跳吧。我撩起往下垂的浏海心想:「差不多该去剪头发了。」如果二楼的剪发男愿意帮我剪头发,就可以省下剪发费,问题是我跟他感情没有很好。
「你好。」
「你好啊~你回来了啊?」
「是,上次那件事真的很谢谢你的帮忙。」
木鸟深深低头致谢。然而,当她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似乎蒙著一层阴霾。或许在她父亲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吧。
那些事与我无关,所以我不会特地表示关心。
木鸟今天穿著妈妈的衬衫,衬衫太大件了,所以她在两边打了结做调整。打了结后,衬衫紧紧贴在木鸟身上,低调地强调著隆起的胸部。木鸟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但我看了不禁泛起一股寒意。
还有,木鸟捧著一只体积偏大的纸箱,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那纸箱看起来有点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印著附近一家超市的名称。
「啊!你刚刚在睡觉吗?」
「没有啊。喔,你是看到我头发乱翘啊,不用管它。」
我伸手把左边翘起来的头发往下压。居然比早上起来时还要翘。
「我不是说头发,我是说你脸上的痕迹和口水之类的……啊!没事、没事。」
「我只是闲到不行,所以在房间里躺著混时间而已。」
也没有收到新创作的诗篇,来的尽是一些毫无建设性可言的垃圾。
我深深为自己的草率行事感到懊悔。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因为上次多亏了你的帮忙,所以想要回礼给你。」
「回礼?」
可爱木鸟的回礼。
我的视线在空中游走一圈后,有所惊觉地说:
「我不要内裤喔!」
虽然很想要,但我不要!
「不是内裤!」
木鸟瞪著我说道,嘴唇和耳朵都变得红冬冬的。「你这家伙很烦耶!」看见木鸟用眼神说出这般心声,我决定表现得收敛一些,不过,还是有必要讲清楚说明白。
如果不这么做,在隔壁房间竖起耳朵偷听的笨蛋肯定会散播谣言。到时我将被迫经历三段式变身,从爱诗狂变成援交狂,再变成内裤狂。每一段变身都往错误的方向一路直奔。怎么会这样呢?我就是我啊!
「所以,请收下这个!」
尽管满脸通红,木鸟还是递出怀里的纸箱。
我一边用胸口接住纸箱,一边询问:「这什么?」
「我在超市抽奖中了二奖,所以……请笑纳!」
「啊?」
我决定先接下纸箱。确实抱住纸箱后,我打开来看。
纸箱里装著木炭、铁网、点火器,以及鲜肉和蔬菜的拼盘,连夹子都有。
这可能就是大家说的烤肉组合包吧。
「因为里面还有生鲜食品,所以我立刻送来给你。」
「你这么有心,我是很高兴,但是……」
难道你要我自己一个人去河滩烤肉吗?那不叫回礼,会变成整人游戏!我知道超市正在举办抽奖活动,三奖好像是一公斤的砂糖。对一个不太会自己下厨的人来说,不知道砂糖和烤肉组合包哪一个比较实用?
都收下礼物了,如果放在房间角落长灰尘似乎太可惜。「嗯……」尽管木鸟的背后有刺眼的阳光,我还是将视线移向那方。视线的前方有一块排水不良、贫瘠乾枯的空地,甚至长不出什么杂草。即使房东偷懒没有拔草也一样光秃秃的地面,看起来就像缺乏血色的肌肤。
「那……就今天来烤吧。」
不必特地跑到河滩,只要确实拔掉杂草,就不用担心会酿成火灾。至于谁要拔草,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屋外今天依旧处处充满阳光和蝉只,又热又乾又吵。彷佛只要踏出屋外一步,就会被卷入噪音和热气的漩涡之中,完全被吞噬。
「咦?不会吧?现在吗?」
听到我的嘀咕话语后,木鸟大吃一惊。以木鸟的立场来说,她应该是抱著「请跟朋友一起享用」的想法送来礼物,现在却听到我突然这么提议,还一副把今天当成烤肉吉日似的模样,也难怪她会惊讶。
「现在还太热了,等傍晚的时候再来。不过,要先做很多准备就是了。」
我捧著纸箱缩回房间里,先把纸箱里的蔬菜和鲜肉放进冰箱后,暂时也放下纸箱。我保持蹲著的姿势在房间里移动,并戴上用来拔草的棉手套。棉手套是我在检查垃圾桶内容物时会使用的手套。我再怎么夸张,也不敢光著手直接翻动来路不明的垃圾。应该没有人会喜欢直接摸到面纸里包著的小虫尸体吧。
杂草没有长得很高,不用穿长袖也没问题。我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后,回到玄关。看见木鸟还站在玄关,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谢谢你的礼物啦!」然后与她擦身而过。
尽量选了一个没那么多杂草的位置后,我蹲下来从距离最近的地方开始拔草。杂草们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勇敢地冒出头来,正准备成长茁壮,让人实在不忍心拔掉它们,但万一烧了起来可是会造成危害。刀子也是,虽然刀子不会主动攻击人,但也可能在偶然下划伤人们的肌肤。
总结一句就是,我是个胆小鬼,所以必须这么做。
木鸟保持一定的距离,探出身子看著一个突然拔起草的男人。
「要在这边烤肉吗?」
「对啊,去外面烤肉太麻烦了。」
如果是在老家,走五分钟就可以到河边,但这附近根本没有河滩地。虽说现在放假没上课,但也不能擅自带东西进到大学校园里烤肉吧。
「反正没有其他事可做,流个汗来烤肉也不错。」
流汗是一件很赞的事。即使没有向前迈进,也会产生充实感。我想起埋首于锻炼肌肉的那年冬天,也顺便想起和前女友的回忆,忽然有种难以接受的感觉。
要是可以回到过去,跟她重新来过的话……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既然会感到后悔,应该至少会有一次这样的想法才对,我却不曾有过。不知道要怎么重新来过才是我真正的心声吧。「如果你现在不这么做,你女朋友就会死掉!你要想办法制止!」有些戏不是这样演的吗?然而,以前并未有这样明确的指针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加上我和她都有很多必须改进的地方,所以会分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有不好的地方,她也有不好的地方,当然不可能顺利交往下去。
就在我回顾起往事,沉浸在怀旧情绪之中时,木鸟在我身边蹲了下来。「Hoge。」可能是发呆到真的变呆了,我少根筋地说出毫无意义的字眼。木鸟抓住杂草说:
「我来帮忙。」
木鸟一边压著向下滑落的头发,一边轻轻点了点头。
闷热的天气总会伴随一些负面情绪,木鸟的举动如一阵凉风般将之袭卷而去。
我不禁放松脸颊说:
「你真是好人耶。」
「没那回事,真的。」
木鸟挥挥手这么说,头发随之左摇右摆。看著看著,我心想:「好黑喔。」
「你等一下!」
我跑回房间去。虽然不确定有没有我要找的东西,但找著找著,衣服堆里真的冒出棒球帽。那是中日龙队(注6)的棒球帽,一眼即可看出来自什么地区。我已经忘记什么时候买的,只记得洗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戴过。接下来要找手套,虽然没有第二双棉手套,但应该有冬天戴的手套……有了!我带著棒球帽和手套回到草地后,帮木鸟戴上棒球帽。万一木鸟中暑了,我怎么对得起她妈妈。还有,我也不想变身成折磨狂。
木鸟的头发变得有些热,享受完触摸柔软发丝的乐趣后,我挪开了手。木鸟摸了一下帽缘后,露出淡淡的微笑说:「谢谢。」看见那笑容的瞬间,我有种「跟平常不一样」的感觉。过去,木鸟会以礼貌或亲切的态度遮盖内心,露出只是表面上的笑容,但刚刚的笑容感觉毫无掩饰,直接流露出真心。这般毫无防备、彷佛为对方敞开心房的笑容,要是被那方面的爱好者,也就是喜欢国中生的家伙看见了,肯定会为之疯狂。
注6◆中日龙队为日本职棒创始球团之一,是隶属于日本职棒中央联盟的棒球队,于一九三六年成立,其大本营位于日本爱知县的名古屋。
「神先生才是好人吧。」
「哪有……嗯~就一般般吧?」
幸好我不是那方面的爱好者。硬是这么做出定论后,我搔了搔脸颊,别开视线。
拔草拔到一半时,房东刚好经过,并像在吟诗似地丢下「佩服、诡异」的评语。虽然被夸奖了,但我并非出自善意才这么做。如果要问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的答案会是「消磨时间」。既然都要动手了,我比较想做些规模大一点的事,好比说把玉米田整理成棒球场。只可惜,我没有那么大块的土地。顺道一提,我也欠缺时间和毅力。
「现在还问这个或许有点晚。」
木鸟一边把拔下来的杂草整理成一堆小山,一边观察我的反应。
我没有停下拔草的动作,点点头说:「嗯。」
确认过我的反应后,木鸟微微低著头说: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知道什么?」
「知道关于我爸爸的事,连地址都知道。」
木鸟不时看过来,想确认我的反应。
「喔,那件事啊……」
不妙!如果没处理好,很可能被误会成「乱翻他人垃圾桶的变态」。我没有做那种变态会做的事。虽然我会翻自动送来的垃圾,但不会直接去翻别人的垃圾桶。我苦恼著不知道该如何说明,也想著乾脆老实说出真相好了。可是啊,如果说出真相又觉得有点可惜。
「大人的世界很复杂的。」
「喔。」
尽管用了相当牵强的说法,木鸟还是沉默地接受了。「真的很复杂的。」再次强调后,我也低下了头。
不过,如果详细说明给木鸟听,她可能会觉得我「脑袋烧坏了」。
事到如今,才深深觉得只会带来垃圾的垃圾桶显得可悲。太热爱工作了吧!
在那之后,沉默不语地拔草时,二楼的发廊男(暂称)回到公寓,瞥了我们一眼。虽然发廊男是大家所说的美男子,但在我看来,只觉得是个长脸男。不过,他的鼻子形状确实满好看的。我对他的感想是:一个经过历练的男人。或许女生就是被这点所吸引的吧。
木鸟蹲著向发廊男行了一个礼,发廊男点点头含糊地应了「嗯」一声后,便离去了。木鸟和他认识啊?发廊男消失在二楼的房间里后,我一看向木鸟,她便做了说明:
「他是柳生先生,偶尔会跟我说说话,感觉挺温柔的。」
原来他有恋童癖啊。还是纯粹只要对象是女的,他都会摆出温柔的表情?
我懂,面对女生的时候,就是会忍不住想要展现体贴。比内不算女生,所以在范围之外。
「他经常带女生回来。」
「是啊。」
「呃……你果然会觉得羡慕,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木鸟显得有些尴尬地问道。对了,我好像跟木鸟聊过和女朋友分手的事。
「那当然是非常羡慕啰。不过,也会觉得如果有女朋友很麻烦。」
至少我现在是这样的想法。如果有女朋友,可能会过度在意对方的感受而疏忽自己,最后在意料不到的状态下跌得狗吃屎。
可能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会害怕与人接触吧。这种退缩的做法往往会被解读成「我变成熟了」。我也明白不该混为一谈,但就是改变不了自己。
真希望出现一头羊或牛来帮忙把草吃掉。我一边幻想,一边在大热天底下持续拔草。「差不多了吧。」腰部和膝盖开始发麻时,我宣告拔草活动结束。因为觉得不该让木鸟持续劳动太久,所以让她站起来。木鸟和我都已经热得满身大汗。
我把杂草堆暂时留在原地,先带著木鸟躲回房间。想到房里随时有的东西只有麦茶和香松,我不由得反省了起来。一边反省,一边拿出两只杯子倒麦茶。「辛苦啦!」我把杯子递给木鸟说道。木鸟坐在玄关,开心地接过杯子,脸上绽放出笑容。嗯~怎么说呢,如果用国中生来划分,可能会觉得年纪还小,但如果换成年龄的话……木鸟她现在几年级啊?很肯定地,她不是十三岁,就是十四或十五岁。如果听到还未满十五,会有犯罪的感觉。不过,她和我不过相差了五、六岁而已……我到底在干嘛啊?竟然想将之合理化来说服自己。醒一醒啊!的确,木鸟长得很可爱,但只要想到过了十年、二十年后,她就会变身成像她妈妈一样,就会觉得是一场虚幻的美梦。
「神先生?」
「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变老喔?」
我感叹著世间的无常。木鸟脱下帽子后,尽管歪著头,还是很努力地依自己的看法做出回答:
「我想要快点再长大一些,然后去打工。」
木鸟的回答似乎有些文不对题。不过,我眯起眼睛想:「嗯!她真的年纪还小。」
「到了那时候,我是不是就能理解你说的『很复杂』是什么意思呢?」
「好了!」我再次敷衍木鸟。我没办法说出真心话,无法告诉木鸟说:「你绝对不会理解的。」
「我比较希望可以永远是个大学生。」
因为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能如此自由挥霍时间的日子。
喝下麦茶后,冒个不停的汗水总算停止,于是我离开房间去收拾杂草。把杂草塞进垃圾袋里,绑紧袋口后,往后甩到盾上。阳光斜斜照在云朵上,云朵逐渐泛黄,失去原有的洁白色彩。刚才拔草意外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以现在开始做准备,时间正好。都这么晚了,我才发现还没吃午餐。
我回头看了看。两个人烤肉感觉有点冷清。既然都流了满身大汗拔了草,与其拘谨严肃地烤肉,不如再多找一些人,热热闹闹地办一场烤肉派对。
做好决定后,两只脚很自然地往公寓二楼走去。
「所以,你负责生火。」
「啊?」
比内一副非常困扰的表情出来应门,现在表情变得更加扭曲。比内只把门打开一道小缝,从门缝里伸出手探著头,那模样很像被封印的妖怪露出脸来。她不论做什么事都像极了怪物的举动,这点真的不能改善吗?跟在我后头的木鸟也显得有些畏缩。
「你应该很擅长生火吧?」
毕竟比内还曾试图对别人的房间纵火,而且,也经常看到她的热情如一团烈火般火红燃烧。我主要是在说这女人的诗篇。
「小男孩,不可以开大人玩笑喔。」
比内从门缝里伸出脚甩来甩去的,试图要赶我走。她那不正经的举动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说:「你才在跟人开玩笑吧!」比内的脚像是在强调「外面很热」似地,很快缩回门后。
「我才不要哩!天气这么闷热。」
比内迅速把门关上。怪了,我还以为她会挺有意愿参加这类活动呢。
「招揽行动失败。」
「真的……对了,等我妈妈回来,要不要邀她一起烤肉?」
「嗯……抱歉,插个话,请问你们家是谁负责煮饭?」
「我妈妈。」
「务必邀请你妈妈!」
光靠我自己的力量,恐怕连腌肉都无法完成,还很有可能只用香松(烤肉口味)来调味。
其他房间的住户我不怎么熟,所以没去敲门便回到一楼。至于西园,我当然不会邀他。我敢打赌那家伙不需要邀请,也会不请自来。
把塞进冰箱里的蔬菜和鲜肉拿出来后,我决定和木鸟分工合作。
「你可以帮我切蔬菜和肉吗?你会吧?」
「切东西还勉强可以。」
木鸟鼓起干劲地接过蔬菜和鲜肉后,瞥了我房里的流理台和品质粗劣的菜刀一眼说:「我回自己的房间去切。」嗯,正确的决定。
木鸟回去后,我开始准备生火。纸箱里有灭火罐和含盖的烤肉炉。翻了翻箱底后,还找到凝胶状的点火剂。意思是要用这个凝胶让木炭著火啰?我没这样生火过,所以有些不安,但这种事总有办法解决的。就好像一路来我去上课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算去了也是抱著郁闷的心情在听课,但截至目前为止,也没有被当过。
我捧著器具回到院子里,忙著组装烤肉炉时,比内从二楼走下来。她的穿著跟在房里时一样,只是手上多了绿色阳伞。我以为她只是路过,结果看见她一副跩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停下脚步。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
「要你管!你来干嘛!」
「我来骂你笨手笨脚。」
比内一边莫名其妙地说:「说穿了,就是来监督你的。」一边撑起阳伞。你根本就只是因为太闲了,才会跑来看。我本来打算继续组装,但比内的视线又让人觉得在意。
「既然你都站在旁边看了,就帮我吧!」
「我不想弄脏手。不过,我要吃肉。」
比内厚脸皮地这么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我停下动作,朝挥著手催促我动作快点的笨女人走近后,指著她的鼻头说:
「你以为这么任性的要求会被接受吗?」
「会。」
比内用力点了点头。我难以置信地说不出话来时,比内像在叮咛似地又说了一遍:「会~」看著比内这样的态度,我忽然觉得反驳她一点意义也没有,于是缩回了手。不过在那之后,比内一副赢得胜利的得意模样扬起嘴角,我不禁有股想要一把揪住她胸口的冲动。不过,因为她是女的,所以我忍了下来。
「对了,你没事突然这么做,难道是想搭一个垃圾焚化场不成?」
比内转动阳伞,脸上浮现冷笑地说道。我望著光线和影子在阳伞表面快速滚动,抓起木炭给比内看。
「木鸟……那女生说是要回礼,送来给我的。与其放到最后变得布满灰尘,不如当天用掉比较好吧。可是,我又懒得出远门,最后就决定在这里烤肉。」
「惰性太重。你这么懒惰,小心以后得到相等的痛苦回报。」
一个不会帮忙,只等著吃晚餐的人还好意思这么说!算了,懒得理她。
虽然只是简单的说明,但装著木炭的袋子里附了一张如何用木炭生火的说明书,真是帮了大忙。我读著说明书时,比内走近我身边。我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阳伞的颜色映入眼帘。你又想干嘛?我皱起眉头准备迎战时,看见比内那双左右不对称的眼睛直直注视著我。
「你……呃……我记得你是叫『太助』,对吧?」
「喜助。不要故意叫错。」
「你背部挺有肌肉的嘛。」
比内忽然摸起我的背部。她的动作让我不由得伸直背脊,还打起寒颤。摸了之后,比内立刻发现衬衫被汗水浸湿,迅速缩回手说:「好脏!」喂!你的个性会不会太老实了点!
「你是参加运动社团练出来的啊?」
「不是,有一段时间我自己疯狂锻炼的。」
「是喔。」
比内没有多说什么,表现十分乾脆。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著她发表「疯子才那样做」之类的激烈感想,现在不禁有种扫兴的感觉。比内就这么在光秃秃的地面上走来走去,看著她,我忍不住想问一个问题。虽然我和木鸟都在放暑假,但照理说,今天应该是平日。意思就是——
「你都不用去上班吗?」
我刻意带著挖苦的意味问道。然而,比内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转动著阳伞,忽视我的问题。
听到这句话都不会威到内心动摇,可见比内应该很习惯不工作。
没见过这么堕落的大人。
「……………………………………」
说实话,好羡慕啊!
没错,这种事或许必须由号召者来判断,但我根本没有号召啊。明明如此,公寓的所有住户却在不知不觉中聚集到院子里。大家甚至自备了椅子,围绕著炉火而坐。我明明只约了木鸟的妈妈,西园却也在场,还有名叫柳生的发廊男,跟住在他隔壁的米粉头男,就连房东都跑来凑热闹。
填满木炭缝隙的炭火闪闪发亮,光是看著那橘色的光芒,就让人感觉心情放松。在宛如窥见森林深处的灰暗木炭堆里,炭火就像永不熄灭的明亮光芒,感觉连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明亮。
虽然夕阳已渐渐西沉,但夏天的傍晚宛如风停止吹动地凝滞不动。只要挥挥手臂,停留的空气会立刻裹住肌肤。在紫色天空的遥远那一端,晚霞彷佛刚涂上油漆似地染上淡淡的色彩。近似乡愁的情绪撼动著我的心,视线和心灵像长了翅膀般飞向远方。
老实说,光是事前准备已让我筋疲力尽,甚至想就这么一觉睡到明天。
「肉烤好了没?」
「你也吃些蔬菜吧。」
听到比内的催促后,我把洋葱放进她的盘子里。瞥了盘子正中央的洋葱一眼后,比内再次递出盘子说:
「我是在问你肉烤好了吗?」
「好啦好啦!大小姐,请享用。」
我把肉也放进盘子里。包括我在内,共有八个人参加,组合包的肉根本不够吃,所以还去多买了肉——用我的钱。我也很想问为什么是我出钱,但当下的局面和气氛都很自然地导向这般事态发展。
包括木鸟那件事,最近实在花太多钱了,我又没有雄厚的存款。
我还在考虑要利用暑假的空档去打工呢。
「犒赏你一下吧,来!啊~」
比内把最先放进她盘子里的洋葱塞到我嘴边。虽然觉得可恶,但因为我一直负责烤肉,什么也没吃到,所以默默地咬下洋葱。洋葱没有抹酱,只是烤熟而已,独特的呛味和蒽臭味在嘴里蔓延开来。老实说,我没那么爱吃洋葱。
不过,因为一直没有吃东西,就连固体滑过喉咙的感觉也变得新鲜。
开始烤肉后,我一直反覆烤著肉类和蔬菜。就算很想找人来换手,也没人理我。西园只会说「不关我事,」然后逃远,比内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理会我。木鸟应该会愿意帮我,但我看她时而显得面有难色,就觉得还是让她自由度过好了。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我而已。我抱著自暴自弃又自我陶醉的心情,把夹子当成响板一样打著拍子时,一道身影逼近眼前。谁啊?抬头一看后,发现帅哥出现在眼前。
「要不要换我来烤?」
人称发廊男的柳生展现亲切的态度。柳生,这名字只会让人联想到剑侠。不过,如果要比谁的名字比较有古味,我也不输人。是说,根本没有人要比这东西就是了。我接受柳生的好意,让开位置把夹子交给他。柳生拿著夹子敲了两声后,抬头看著我说:
「喂……你……抱歉,你几岁了?」
柳生问了我的年龄。如果不知道年纪,可能很难决定要用什么态度应对吧。
之前没什么机会听到柳生的声音,我发现他的声音比我低沉许多,给人一种低空掠过的印象。
「二十岁。」
「比我小啊。我猜也是。」
或许是觉得对方年纪小会比较容易交谈,柳生的表情夹杂著安心的情绪。他一副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模样用夹子又敲了两声,稍微停顿过后,开口询问:
「你好像很常倒垃圾喔?」
柳生像是试图观察出什么似地眯起眼睛,我的心脏随之猛力跳动一下。
我努力不让声音也跟著颤抖,但发现挺困难的。
「怎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是很积极地在创作或什么的。」
柳生说的理由像极了谎话,明显是想要探听些什么。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有活动力的人吗?
「没有耶,我没在创作。」
「这样啊。」
柳生失去兴趣地别开视线,转头看向热得冒烟的烤肉炉。这回换成我感兴趣地注视著柳生的脸,但他明显表现出不想理我的态度,我只好死心地离开。反正一直盯著男生的脸看也没什么乐趣可言,所以这样也好。
和柳生拉开距离后,我搔了搔头。
柳生看起来像在怀疑什么。话虽这么说,但他应该很难联想到垃圾桶里的垃圾会移动。目前为止,这栋公寓的住户当中,只有比内知道神的垃圾桶的秘密,除非她把秘密说出去。不过,以比内那女人的个性来说,不可能会把跟自己的诗篇扯上关系的事说给他人听。其实,我并不在乎公开秘密的。
柳生动不动就剪女生的头发,他自己才是疑团重重。或许他有个立志当美发师的明确理由,但实质上是我在清理垃圾耶。他应该付给我助手费的。
我一边东想西想,一边寻找有没有空出来的椅子。绕来绕去,最后发现西园旁边有个空位。虽然很不愿意坐在已经喝得半醉的家伙旁边,但我不敌疲劳感,很自然地弯下膝盖在西园旁边坐下来。「啊!」西园一脸蠢样地张大了嘴巴。
「滚!」
「你干嘛啊!」
西园用肩膀不停顶著我的肩膀。一个喝醉酒的人,很难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应付西园就够了,没想到另一边的肩膀也感觉到重量。我回头一看,发现比内使出全身力气压著我的肩膀,比内像是要推开大石块,卯足劲地顶著我。
「你没事跟著起什么哄!」
「我在想你会不会被压扁。」
「这算什么回答!」
我和比内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时,西园从我身上挪开肩膀。比内也发出一阵狂笑,跟著挪开身子。她往后退一步坐在后方的椅子上,默默吃起烤肉。
那画面宛如一幅画,同时也感觉到比内在四周筑起高墙。
先不管比内的事。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家伙的视线钉在比内身上。那家伙的痴呆程度强过我好几倍,一副看得入迷的模样。别说是视线了,感觉已经灵魂出窍地追著比内的身影跑。
那家伙就是西园。他那表情之陶醉,就像醉意和情感搅拌在一起形成了漩涡。
看见西园如此明显的反应,我察觉到一件事。绝对错不了。呵呵,被我逮到了。
「西园,怎样?你爱上那女人啦?」
这么好玩的事情,你怎么都没提呢?西园回过头,瞪大眼睛把脸往我凑近。男生把脸凑过来只会让人觉得恶心而已,于是我试图推开西园的脸。
我的手指陷入西园的肌肤,就这么对著脸部走样的西园说:
「你太没有眼光了吧?那女人的外表是不错,但内在很恐怖的。」
西园,她跟你是相同水准啊!在得知比内的水准足以跟我打架的时间点,我就发现这点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西园愤慨地说道。「她是……嗯……是……」西园试图反驳,但找不到话语反驳。取而代之地,他揪住我的胸口。这个取代动作会不会太激进?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跟她那么要好?以前就这样了吗?」
「谁跟她要好啊!」
「对我来说,你们算是要好。好了,回答我吧,快说!」
西园一边顶了顶我的侧腰,一边把脸凑近。虽然他像在开玩笑,但眼里充血,明显看得出不是因为有三分醉意才这样。西园之所以会气我坐在他隔壁的空位,说不定就是在期待比内会坐下来。抱歉啊,破坏了你的好事。我是说椅子。
「你怎么跟她混熟的?快老实说!」
「我哪知道!你可以约她去看电影啊。对了,最近不是有一部电影,叫什么来著?」
那部电影是将小说改编成电影,据说是一个跟我念同一所大学、现任大学生的作家的出道作品。我想要说出电影名称,却一时想不起来,竖起手指在空中绕来绕去。大学里的书店也在卖那本书,我曾经读过,但文章内容显得长篇大论,读起来很累人。
「叫什么?」
「没事。」
「有事吧~~~~」
西园激动地抓著我摇晃。我顺著西园的动作任凭脖子摇来晃去,但摇著摇著,忽然觉得脖子快断了,害我有些害怕起来。就这样玩耍打闹时,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我转动视线看去。
木鸟和她妈妈朝这边走来。说到这次的烤肉派对,木鸟妈妈真是帮了很大的忙。
弄到最后,连生火也是木鸟妈妈帮忙的。木鸟妈妈生火时的动作相当熟练,看得我又是佩服又是讶异。
「啊!内裤女孩来了!耶~耶……咳!」
西园像个小学生一样欢呼木鸟的到来,但欢呼到一半被打断了。木鸟妈妈逮住了西园。木鸟妈妈的强壮手臂紧紧扣住西园的脖子,西园无法呼吸地发出「呜!」的声音。「我女儿怎么了吗?」木鸟妈妈面带笑容问道,木鸟则是一副慌张失措的模样。看得出来木鸟十分挣扎,她既想解救西园,又担心西园会把事情说出来,显得相当狼狈。
这时,房东发出嘘声。房东应该是不希望场面太吵闹,害自己的评价一落千丈吧。「快想点办法啊!」房东指使我说道。为什么是我?我用眼神这么询问,但房东没理我。在唠叨的中年妇人强势催促下,我不得已站起身子。可是,要我想办法也有困难啊,小虾米怎么可能打得赢大鲸鱼呢?站在木鸟妈妈的面前,我的肌肉根本只是一种装饰品。我走近后,木鸟妈妈的犀利目光移向我。「她的脸这么大,眼睛倒是挺可爱的。」我脑中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不过,木鸟妈妈的眼睛和木鸟的一双大眼睛是属于不同类型的可爱。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等一下再说。」
一阵寒意从我的背上爬过。真的只是有话要说而已吗?不会是要单方面施暴吧?「有话好说嘛!」我害怕地打著寒颤时,带著女生来参加的米粉头男出声当起调解人。散发出浓浓花香的米粉头男一碰到木鸟妈妈,瞬间像西园一样被扣住头。木鸟妈妈如旋风般的敏捷动作让人看得目瞪口呆,但看见脸部被挤压得像枯掉的菜瓜般又细又长、变成一对双胞胎的米粉头男和西园,让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应是米粉头男的女朋友的女生,也完全没打算出手解救的样子,自顾自地捧腹大笑。那女生大笑著,嘴巴却冷静、虚伪地喊著「加油~」,让人看了更觉得好笑。
场面变得越来越吵闹,彷佛炭火延烧到这里来。
望著吵闹的场面,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趁著没有人注意到时,偷偷溜走。压低身子拉开一段距离后,我发现有张椅子孤零零地放在远处,便走上前坐了下来。
「反正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座位。」我找藉口似地嘀咕著,边坐著休息边望著西园他们。木鸟妈妈还继续甩著西园,乾脆把他甩到变成一坨奶油好了。
「…………………………………………」
或许是很多人都喝了酒,吵闹的声音相当大。
自己也被卷入其中时会觉得太热闹,感觉很累人,但稍微拉开距离后,就觉得气氛开朗。
现在的感觉像是看著发出光芒的炭火。有别于夏天那种彷佛硬逼人接受似的热气,现在让人感觉温暖,加上身体的疲惫,不禁陷入一种像在打盹儿的状态。我发愣地望著大家时,比内也离开吵闹的场面,来到我身边。
「有何贵事?」
「那是我的位置。」
「是喔~」
我知道是比内的座位才坐下来,所以不觉得惊讶,也不太想让位。比内这次也没有要推开我的意思。
「你干嘛一脸发呆的样子?也对啦,你平常就是一脸邋遢样嘛。」
总是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扭曲著嘴唇的女人,这回批评起别人的脸。
不过,我们彼此的表情似乎都比平常柔和了一些。
「我刚刚在想,真希望这种气氛可以一直持续下去。通常都是在跟人接触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喔。」
有些时候独处会比较轻松,也会觉得那样比较自由。
不过,如果想要沉浸在温暖的气氛之中,就必须有他人存在。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说来说去,人们终究还是喜欢人类的体温。这或许就是人们选择群体生活的原因。
或许是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比内脸上流露出沉重的神色。
「说出这种话的时候,通常都会发生事件导致现况无法持续下去。」
比内说出讨人厌的话语。她似乎是那种不多说一句就不畅快的个性。
「我不是过著那样冷硬派的生活,应该不会有事的。」
顶多只有偶尔会被人锁喉,还有房间会陷入纵火未遂的危机而已。
……回顾起来,似乎挺冷硬派的。一切都跟这女人有关。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比内发出「呵呵呵」的笑声,表现出让人在意不已的态度后,便离开了。可能是吃饱了吧,她趁著其他人没注意到时偷偷跑回自己的房间。我一直注视著她的房间,但迟迟没看见灯光亮起。比内在昏暗的房里想著什么呢?我想破头也猜不出答案。
姑且不论比内,连其他人有没有吃饱我也不清楚。
我站起身,伸长脖子看向公寓屋顶的另一端。在一片黑暗的山谷和坟场的另一端,出现闪闪发亮的光点。光点在视野范围里移动著,表示那不是星辰,而是飞机。
现在先看见了光芒,不久后就会听见划过天空的声音。
在声音传来之前,我闭上眼睛。
不久后,人们开心交谈的声音、木炭发出的劈里啪啦声响,以及划破云层和天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感受到自己正身处人群之中。
光是如此,就足以让我的心脏激动不已地跳动起来。
在那之后,经过了两个星期。
到最后,我没有回老家,在夏天和蓝空的陪伴下度过一天又一天。
夏天还没有结束,不论外出或是关在家里都一样闷热。如果到街上去,会听到吵死人的蝉叫声,还会遇到要去游泳池的吵闹小朋友,所以待在家里至少会比较安静。热气笼罩下,我躺在房间里。我一直躺著也不嫌腻,就是坚持不肯变得有活动力,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地板上。
不论如何挣扎,我还是没有挺起身子,而是躺著大喊:
「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