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列车队行驶在临海崖道上。美国军用悍马车以前后包夹的形式,戒护顶棚装有机枪座的押送车。
押送车的后座有一名女子,双手受到束缚,左右两侧还有军装男子严密监控。在这种状况下,她竟然还有办法从容哼歌。
「喂,你还真悠哉啊。」
彪形大汉揪住女子纤细的下颚,但她依然故我,身体丝毫不颤一下。男子宛如受到她的深邃美貌吸引,把脸凑到几乎要碰到嘴唇的距离说道:
「我大可直接在你头上开一个洞喔。」
「给我住手。」
车内加上驾驶,总共有五名军人。这名彪形大汉被同袍制止后,用鼻子「哼」地发出嘲笑,便坐回自己的座位。
坐在前座的男子,从后照镜观察隔着一层网子的后座。那名女性还很年轻,拥有中东面孔,身材相当苗条,如果穿上流行服饰,要当模特儿根本不成问题。但她不靠化妆的浅褐色脸庞,与光鲜亮丽的世界恰恰相反,带有一股野性美;短上衣间露出的腹肌相当结实,全身曼妙得就像一条蛇。
在她的左手臂,有个彷佛刻印上去的黑色刺青。
「随便跟她亲下去的话,感觉舌头真的会被拔掉呢。」前座的男子对驾驶说道。「但我还是不太相信,虽然她散发那样的气氛,毕竟还是个丫头。她真的就是『蛇』的首领吗?」
「是啊。」
本来不怎么开口的驾驶简短回答后,男子夸张地耸耸肩膀.
「把世界搞得鸡飞狗跳的武装集团首领?一下子实在很难相信啊。」
这时车队开上山路,附近没有半点人烟。
「他们太紧张了啦。」先前的彪形大汉把口香糖塞进嘴里笑道。「说穿了就是个恐怖分子,跟我们这种军队差太多了。恐怖分子之所以恐怖,是因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目标是什么、又到底是什么人,通通揪出来后大多会发现根本不算什么。就像女生揭开神秘面纱后,魅力会跟着消失一样。」
彪形大汉轻佻地勾搭女子肩膀,还把一脸乱糟糟的胡须凑上去。这名女子不以为意,继续哼着她的歌。
「『蛇』这个字很常听到呢。拿来吓胆小鬼是很有用,不过只要被抓起来,就剩下在地上爬的份啦。」
他说完大话又吹起气球,当气球砰的一声破掉时,前面的悍马车也跟着发出红光,随着爆炸声响飞了起来,随后又落下撞击地面,快撞上押送车时,驾驶赶紧猛打方向盘,才惊险逃过一劫。
「发生什么事!?」
车内立刻陷入骚动。
「前导车被干掉了!应该是IED(简易爆炸装置)或飞弹所为!」
冒烟的押送车停下后,后卫的悍马车也跟着停止,持枪士兵从后车门蜂拥而出。
逐渐进入薄暮的天空中,出现直升机的影子。随着劈哩啪啦的激烈声响,机关枪子弹如雨般落下。
「是『蛇』!」
「散开!散开!」其中一个人的嘶吼不亚于枪声。「他们的目标是阿尔法特!不能退缩!寻找掩蔽进行反击!他们不敢牵连押送车,所以不会打过来!」
他会那样喊,是因为直升机装有火箭弹荚舱。直升机又转过来,继续以机枪扫射,并且逐步接近;底下的士兵躲在翻覆的悍马车后面,用突击步枪应战。
双方互相发射的子弹、不绝于耳的枪声引擎声,瞬间把静谧的山谷道路化为修罗战场。
一名士兵持枪瞄准直升机座舱,但他马上惊恐地睁大眼睛。直升机上的火箭弹射了过来,「怎么可能——」他还来不及说完,就连车子一起被炸飞出去。爆炸激起的砂石在地面弹跳堆积,砸中好几名士兵。
其他幸免于难的人藏进草丛中。由于悍马车爆炸,导致四周树木燃烧起来。其中一名士兵愤恨地说道:
「他们的目、目标不是阿尔法特吗?」
「就是我没错。」
后方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士兵们连忙回头,看见一名女性往这里而来。
「阿尔法特!?」
「只是他们比较聪明罢了。我怎么可能永远只在地上爬呢?」
眼见那女人的双手被束缚,还能步步进逼,受过严苛训练的士兵脑中也瞬间一片空白。在她的身后,还看得到那辆押送车,但车门上挂了好几个人的尸体。难道她不用双手就把全部的人都杀掉了?还是在直升机攻击的短暂时间中——他们忍不住怀疑。
火焰勾勒出阿尔法特的笑意,深远、妖艳、而残酷;黝黑的头发、漆黑的双瞳、然后是卷起的嘴唇、从中露出的米粒状牙齿。
「可恶!」
最早奋力爬起的士兵手指扣住扳机,阿尔法特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阿尔法特……)
虚空中浮现某人的脸。一张教人怀念的脸。
(阿尔法特,你无人能敌。)
那是再熟悉不过、低沉浑厚的嗓音。这名女子——阿尔法特一步步靠近敌人,爆炸引起的火焰在背后燃烧,升腾的热气让她的身影模糊扭曲。
(但是,你若没有目的,只有一己之欲望……)
她露出对敌人的嘲笑。
「呜啊啊啊啊!」
一名士兵惨叫着朝她开枪。在那同时,阿尔法特单脚往地面一蹬,在冲刺之中怱左怱右地不断切换位置,不消多久便来到敌人眼前。敌人已经陷入半疯狂,抓起枪杆直接敲过来,她压低身体躲开,赏对方膝盖一脚让他重心不稳,接着又立刻对脸部肘击。
其他敌人从旁边射击,她拿刚倒下的士兵当肉盾,不用任何准备动作就跃进右手边的草丛。
士兵们被引诱往那个方向开火,但随着直升机的引擎声,死神也来到他们头顶上。
哒哒哒哒哒——机枪发出心情为之畅快的扫射声,底下的士兵随之扭起身体,彷佛在跳舞。死亡之舞结束后,阿尔法特已置身空中。
她抓着直升机抛下的梯子,逐渐远离地面。
「姊姊大人,您没事吧!」
爬进直升机后,迎接她的是一组男女。刚才喊「姊姊大人」的,是年纪比她还小的女生。这个人满脸笑容,眼睛闪着水漾光芒;原本的娃娃脸配上短旗袍,完全就是少女的模样。
「嗯。」
阿尔法特坐到机舱内的简易椅子上,穿旗袍的女子凑过来小声说道:
「姊姊大人——那个女孩在上海。」
她稍稍眯起眼睛,那名女子见机不可失,赶紧提出建议。
「请问要如何打算呢?直接杀掉的确是个好方法,但留她一命好好折磨也满不错的。一刀劈开喉咙,把肠子挖出来……」
「柯明古兹,纽约市场的动向如何?」
她打断女子说下去,被问到问题的男性立刻「是!」的一声,反射性地抬起头。这名男性脸型细长,乍看之下非常高雅,但事实上,刚才就是他负责开枪的。他从皮包取出资料递给阿尔法特。
「姊姊大人——」
「梁琪,反恐会议就快到了,凡事都有优先顺序。」
阿尔法特的口气显得不耐烦,让这名叫做梁琪的女子很不高兴。就连这种时候,梁琪的动作也充满少女风,不过在装载火箭弹的直升机上,可就怎么想都觉得不太搭调了。
「那——为什么姊姊大人要瞒着我们,一个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梁琪展开反击。阿尔法特身为头目,却轻率地单独行动,才会被美国中情局逮捕。关于这一点,正在看资料的阿尔法特没多做回答。
「柯明古兹,继续卖掉R&B的股票。」
她对部下下达指令,一旁的梁琪气得吊起眼角,咬起大拇指。
这时,梁琪的手机发出音乐,她接听后只对另一端的人发出「嗯?」一声,态度之随便,跟面对阿尔法特时截然不同。
那通电话是由她的部下打来,报告前几天发生在上海街头的枪战。他们受命去捉拿从组织逃脱,通称为UB的实验体,中途却碰上迦南阻挠。不过在那之前,似乎有个女的拍到UB遗骸的照片,目前正派员打探她的身分……
「旅馆房间有UA病毒的残留反应?」梁琪皱眉,吐了吐舌头。「嗯~~?喔,又是那『活下来』的样本吧。」
接着她随意下达指令。
「大泽玛利亚……好啊,把她杀了。」
她并没注意到,阿尔法特听见那名字时,目光瞬间闪了一下。
几个小时后,天色未明。
阿尔法特搭乘的直升机,总算到达他们的其中一个藏匿处。
「蛇」是美伊战争后迅速窜起的组织,阿布·尼达尔死后,由阿尔法特接任首领。她也是CIA的全球恐怖组织名单中,危险度最高的人。他们主要透过私运武器获得资金,然后进行恐怖行动,消灭以色列和西方国家势力。但要说是否为伊斯兰基本教义派,他们有时也会发动和中东无关的恐怖行动,如芝加哥市内之旅馆爆炸事件、没有成功的日本霞关生化攻击,据说都和他们有关。
长期以来,阿尔法特始终蒙着神秘面纱,没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直到近年,因为亲自参与涩谷的恐怖行动——表面上——才短暂遭到CIA拘捕。不过,当时CIA已经被蛇的组织渗透,所以她人很快又不见踪影。
现在,她再次逃离CIA控制,来到位于中国上海的藏匿处。到达后第一件事就是冲澡,冲完后来到能看见一角上海夜景的窗前。
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那封信隐约透出久远的年代感,上书「给阿尔法特」,寄件人则是「夏姆」。
她瞅着那封信好一会儿。
「阴魂不散。」
然后在手中揉烂。
2
在单调、仅开一扇格子窗的昏暗房间中,只有老旧的床铺、一张小边桌、一面立镜等摆设。
「我们没能救出UB(Unbloom),虽然一度给予安置,但敌人识破这一点,把他们炸掉了。」
这个人说话不带任何感情。
「失败的意思吗?」
迦南看也不看站在门口的女子,迳自保养她的枪枝。
「没错。我们的目的是救出从花园逃走的UB,那群袭击者有可能是Boner来的,所以才请你提供协助。」
「抱歉。」迦南冷淡地回应。「我以为故意高调些,就能让他们转移注意力,你们也会比较好办事。」
「非常遗憾。」
门口这位穿着西装的女性,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她语气之冷淡不亚于迦南,甚至还有一种冷酷。
「这次的作战行动中,你做出我们计划外的举动呢。为什么要去保护一个平民女子?」
「我并非你们组织的成员,只是接受委托而已。就算是作战,我没义务完全听从你们的命令,也没义务做详细的事后报告。如果有什么不满,我们解除契约就是了。」
那名女性透过眼镜打量迦南的侧脸,最后终于开口——
「还有一件事情,」她的口气没任何改变。「被CIA拘禁在喀拉蚩近郊渔港的阿尔法特——听说在同伙的掩护下逃脱了。」
迦南的手突然顿一下。
「也是呢。」
连这句回应也慢了一拍。她表面上没起任何变化,细细端详重新组好的枪枝,然后放到地上,再从满满的罐子中取出一根香烟糖。
「你是日本人吧。」
「我一定要回答吗?」
「你知不知道翻花绳?」
面对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题,女子和迦南一样,表情没有任何政变。
「透过手指运动来活化脑部,据说可以防止失智。」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迦南拆开包装纸,咬一口糖棒。这种零嘴的成分完全都是砂糖,以特殊药品固定成形后就没再多做加工。她喀哩喀哩地咬着糖果,瞥向那名女子,重新问了一次。
「你有没有朋友?」
「这个嘛……」
「我有喔。」
女子耸一下肩膀,大概是觉得再说下去也只是浪费唇舌。
「总之,请你多加留意。蛇已经盯上你了……」
「果然被盯上了吗。」
「嗯?」
迦南没多说什么,转而开始保养另一把枪。
女子回到小巷内的厢型车旁。趴在方向盘上,名叫「哈特利」的男子对她开口:
「夏目,」这是女子的名字。「怎么样?那个蛇的天敌,铁之抗争代理人——」
车门啪的一声猛力关上,哈特利皱了皱眉,夏目的语气则保持冷淡——
「就算不监视她,她也不会背叛我们的。」
「虽然不致于背叛,但会擅自行动是吧。我们可是被整惨罗,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说服中国的公安,要他们当做庆典的一个节目吗?对了,说到这个,我从公安那里听到有趣的消息喔。」
「是什么?」
「你知道戴达拉吧?」
哈特利提到的,是这几年才在上海设立的外资私人军事公司(PMC)。他隶属的非政府组织,认为这间公司恐怕跟「蛇」有所关系。
夏目得知戴达拉的某动向后,也蹙起眉头。
「他们绝对是在打什么算盘。阿尔法特脱逃后,搞不好也会来到上海。你们要把铁之抗争代理人养得服服贴贴,接下来她会大大派上用场。别让她察觉我们的——」
「不用担心,她看起来就是不会用脑筋思考。」
「但毕竟是个女的,难不成用子宫思考?」
哈特利开了个玩笑。
「她连月经都不会来吧,根本只是个小鬼。」
夏目不屑地答道。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出感情。她抬头看向先前造访的地方——拆得半毁的老公寓,里面只剩迦南的房间还亮着。
「不知道她肯不肯跟阿尔法特同归于尽呢。」
「什么?」
「我讨厌那家伙。」
她又回复以往的冷淡口气。
「来~~久等了!」
随着精神饱满的招呼声,服务生送上料理。
转角的小吃店把餐桌排到店外,御法川和玛利亚正坐在那里,准备享用今天时间略晚的午餐。
「请慢用!」
玛利亚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充满精神的女服务生离开。
「总觉得在哪里看过那个人耶。实先生,您有没有印象?」
「我才不会一一去记那些身材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女孩。」
「啊,好过分!」
那名女服务生的确略嫌纤瘦,不过修长的四肢还算是有魅力。
「比起那个!」御法川一手拿出纸笔,身体凑向前去。「我要好好问清楚,你所认识的迦南!」
「哇~~我被采访了!感觉好像偶像喔!」
玛利亚露出天真的笑容,高兴地要用筷子挟菜。这时,御法川把那盘菜移走。
「不回答就不让你吃!」
「咦~~」
他无视玛利亚的不悦,把照片排到桌上。他用旅馆浴室充当暗房洗出照片后,再拿数位相机翻拍一次,以做调查用途。
第一张照片的迦南正在跟敌人枪战。她偏向一边的脸旁,有颗子弹掠过去。御法川吞一口口水,说道:
「这张照片感觉很不真实,好像在拍电影的动作场面。」
「迦南可是很厉害的……嘿!」
玛利亚伸出筷子发动突袭,御法川又巧妙地拿走盘子。
「是啊,竟然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照片中的迦南对镜头比出V字,看起来相当平和。但她手里握了一把枪,而且那还是枪战正激烈的时候。
这名女子异于常人,似乎很习惯应付枪战。对于那样一个人,玛利亚毫不犹豫就说是自己的「朋友」,御法川简直要对她另眼相待;但眼前的玛利亚就是他所知道的大泽玛利亚,这当中的落差似乎透出某种危险。
「那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吧?还有,你之前说她『看』得到人类的感情,那是一种比喻还是什么?」
「您知道『联觉』吗?」
「有听说过。迦南就是那样吗?」
「很久以前,她那样跟我说过。她的童年过得非常孤独,就是因为眼睛看到的世界,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玛利亚的表情转为苦涩,彷佛痛苦的人就是自己。但下一秒又开朗起来:「不过,她的家庭愿意接纳她,非常善良呢。」
所谓的联觉,是指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等五种感官中,同时有两种以上发挥作用而产生的认知现象。例如从文字中看到色彩、触摸得到声音或味道、脑中会出现触感和痛觉的影像等,这种人会用形体来描述味道、或用颜色表达数字及文字。
部分医界学者主张,人类在婴儿时期都具备此能力,只是随着大家逐渐成长,各个感官开始分离,成年后就再也不会产生这种特殊感觉。但还是有极少数的大人保有联觉,据说爱德华·蒙克、韩波、史提夫·汪达等著名人物皆属此类。
「可是啊……」
御法川皱起鼻子。即使说迦南拥有联觉,他还是没听过能「看」见感情的案例;再说,如果她真的是那样,那也得经过无数训练、累积相当多的经验,才能变得那么强。
(超乎常人的美女、跟街头枪战啊……)
昨天发生那么激烈的枪战,各家新闻报纸却完全没有报导,想必是幕后藏有黑手。一想到这里,连御法川都难掩兴奋之情。
「说不定这个题材很吸引人,连高峰会什么的都要黯然失色……偏偏现在只有这里有线索。你还知道其他什么吗?」
「嗯……迦南好像很害羞?对了,她的脚也很小,大概只有22·5公分……」
「我换个问法。你是在哪里跟她认识的?」
「我在外地旅行,被男人缠上时,是她帮我解围的。」
「救你?怎么救?」
「就像……」她开始比手画脚。「喝!咚!碰磅——这样吧?」
「好好好,够了。那你们是怎么变成朋友的?」
「嗯……啊,对了,翻花绳!当时身上刚好有毛线,我就教她玩花绳。」
「随身携带毛线?」
御法川不可置信地问道,玛利亚的眼睛充满光芒。
「那是旅行途中的好伙伴,藉由日本文化,可以在当地结交朋友。」
「真是不能小看你啊。」
补充一下,翻花绳并不是日本特有的文化,但他决定不说出口。
「你没办法联络到迦南吗?」
「我跟她要过手机,但从两年前开始联络不上。这次在上海遇到她,根本就是个奇迹。不过我相信她哪一天还会再突然冒出来的。」
玛利亚紧紧盯着御法川,就旁人的眼光看来,那视线之灼热,像极了热烈追求他的少女。不过御法川很清楚她到底在看哪里,最后拗不过她,只好把餐盘放回去。
「万岁!」
玛利亚开怀地吃起来。
御法川发出叹息,再扫视一遍桌上的照片,其中有一张令他很在意。
桥上的那名男子,是在玛利亚面前出现类似疾病发作的症状而身亡。那个人可能有心脏方面的慢性病,但御法川在意的,是他颈部浮出的蓝紫色细纹。那细纹像蜘蛛网般扩散出去,但仔细一看,会发现那好像是某种有规则的图形。
(疑似死者同伴的人逃进小巷,然后那里就发生爆炸……)
那也是迦南和玛利亚被追杀时发生的事。爆炸、枪战、这名男子之死……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关连。
(还要更多线索才行。)
为了得到「那东西」,他拟出一个大略方向。
时间往后一个小时。他们才刚回到旅馆,立刻传出玛利亚的尖叫。
「怎么了!」
御法川从动也不动的玛利亚背后,一眼看见房间的惨状。里面被人蓄意捣乱,行李、衣服散落一地,墙壁和窗帘也被刀子划破;不仅如此,整个房间还染成一片鲜红。这应该是某人拿整罐油漆泼洒所致,但乍看之下像极了鲜血的颜色,两人不禁发出寒颤。
「不妙。」
御法川低哝一声,赶去检查自己房间,玛利亚则失神地跪坐在地。
又过了几个小时——
远离大街的公园中,年轻人们聚在一起跳交际舞。此刻太阳正渐渐西下。
「……到国外果然很可怕呢。」
「你怎么还这么从容啊?可恶,竟然把我们赶出来!都跟他们说不是我们弄的了!」
御法川把行李放在身旁,焦躁地一屁股坐上长椅。他的房间同样被弄得一片凌乱,通知旅馆柜台之后,对方反而一副不敢惹事的态度,直接把两人撵出去。他们中文说得很快,所以听不出内容是什么,不过——
「那片红色油漆,可能代表某种警告。」
说不定当地哪个恶名昭彰的犯罪集团作案后,都会泼红油漆做记号;也可能是施加无声的压力,警告旅馆不准联络警察。
「可是,房间被他们弄成那样,却只有底片不见,真是奇怪。」
玛利亚喃喃自语。没错,称得上是被抢走的,只有那卷底片。他们很明显不是冲着钱财。那卷底片拍到的,除了庆典场面、迦南、以及——
「有神秘纹路的遗体……」
(这么说来……)
昨天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似乎都能兜起来了。如果玛利亚是因为「那个缘故」而突然被追杀,房间内的红色油漆可能就是对旅馆——不,是对御法川他们的警告。
御法川盯着空中好一会儿,下定决心似地站起身。
「走罗,大泽。」
「嗯?要去报案吗?旅馆说警察对观光客遇到的抢案,也都没什么办法。」
「不,」他严肃的神情不同以往。「这事件要追查下去,肯定会引来危险。我们要深入敌阵。」
3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闹区内一间准备营业的店内——
「抱歉。」
桑塔那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小声说话。他是这家店的老板,不过「桑塔那」究竟是本名还是昵称,连附近邻居也不知道。从他的外表看来,感觉有点南美血统。
「我明明也在场的……直觉果然变钝了啊……」
正当他眉头深锁时,白皙的手指伸了过来。
刚打扫完店内的女子,不知何时已坐在他身旁。
「啊……抱歉,我的表情很可怕吗?」
桑塔那苦笑着问道,这位女子投以一个笑容。她应该快迈入三字头的年龄,但笑起来却不像是在社会打滚过,还能带给看到的人温暖。
「不,我在跟旁边的人讲话……还有,请让我收手了,我……」桑塔那不舍地眯细双眼,轻抚女子的秀发。「……已经有,必须守护的人了。」
他讲完电语,女子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伸手摘下装饰自己头发的鲜花,插到桑塔那头上。
「喔,谢谢。」
桑塔那露出白色牙齿,用手指确认花的触感。
「花(UA)啊……」
「?」
「没事……哈珂,你就是开在我心中的花。」
他把眼睛眯到不能再细,再一次抚摸哈珂的长发。
御法川和玛利亚来到闹区,这里满是霓虹灯刺人眼目的光芒。其中一角有家店挂着「卡拉OK吧」的看板,入口好像就在楼梯下。
「在那里啊。」
「什么?」
「我不是说昨天那个叫做迦南的在枪战时,有一辆厢型车发生爆炸吗?我记得当时在现场的男人长相,白天就在这附近打听。听说他是个老板,在这一带经营一家店,生意好像还满好的,于是我就把详细地点问出来了。」
「咦~~就是那家店吗?」
玛利亚的声音带有一种讶异,不过这也不无道理。从看板的低俗配色,到大胆露出身材的女子图,都充分表达了那是什么样的店。店内传来的卡拉OK歌声,也让御法川不再那么紧绷。
「大泽,为了保险起见,你就在这里等。难保他跟那些拿枪的男人、还有破坏我们房间的家伙没有关系。」
「我好歹也是个记者,我也要一起去。」
「可是——」
玛利亚的眼神非常坚定——应该说非常冷淡地盯着他。
御法川呼一口气,放下握紧的拳头。
「你听好了,随时要做好拔腿就跑的准备喔。」
「是是是~~」
「好,我们走!」
他们下定决心后走下楼梯,打开店门——
「欢迎光临!」
除了最常听见的招呼外——
「喵呜~~~~」
还有这种声音。
大胆秀出身材的辣妹们一拥而上,欢迎这两位客人。她们可能是店内小姐,头上戴着猫耳发箍,动作柔软地频频招手,彷佛在说「来嘛~~来嘛~~」。御法川陷入一阵错愕,玛利亚的脸上则写着「啊,果然……」这时,背后出现一个人影——
「哇!」
「呀啊!」
两个人被抓住颈部,吓得叫出声来。他们被强而有力的手拖进店内。
「来来~~快点欢迎两位——」
男生一声粗犷的吆喝下,众小姐们跟着一起「喵呜~~」起来。
「我们经营的是日式夜店。」
把御法川他们拖进去的,正是桑塔那本人。
「日式啊~~」
「没错。卡拉OK、Cosplay、女体拼盘,这里应有尽有。」
中央的卡拉OK舞台没什么问题,但墙上灯笼很明显应该用在丧礼上,其他还有日本东北特产的小木偶、锦旗、天狗面具……总之,他们用所有跟日本扯得上关系的东西,把店内装饰得相当花俏。附带一提,御法川和玛利亚坐的桌子背后,是一幅富士山的壁画。
会来这里的,大多是日本上班族,他们亲昵地跟Cosplay小姐合唱卡拉OK。
「如果换本地人进来,八成会对日本产生误会。你应该不是日本人吧?」
「算是日裔美国人。虽然我没去过日本,这里的日本观光客也玩得很尽兴。有什么关系呢?」
桑塔那露出亮白牙齿笑起来。他的五官很端正,但是丰厚嘴唇歪向一边的笑容、和那轻浮的眼神,却让人无法解除戒心。
「难不成,这里就是社长说的什么『你好!极乐净土』吗?想不到就在这里,真幸运。」
「不愧是招来事件的男人,实先生!」
「招来这种东西,我可不觉得高兴……哇!」
御法川旁边的座位不声不响地出现一名女子。他原本吓了一跳,不过这名女性一笑起来,他立刻怦然心动。对方也打扮成猫的样子,领口在丰满的胸前大胆敞开,连乳沟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是在平常,他一定会起好色之心,但此刻之所以会产生反应,另有别的原因。
「你、你好。」
女子熟练地在威士忌里倒水,回过神的御法川一面留意玛利亚,一面拿出小本子。
「那个……方便占用一点时间吗?」
「?」
女子稍微歪起头,模样十分惹人怜爱。她的年纪大约是二十后半,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天真烂漫?她彷佛和世间的悲伤痛苦绝缘,总是走在和煦阳光下,完全就是「纯洁」的代名词。
「听不懂日语吗?那……」
御法川换用简单的英文和中文,但对方还是没有反应。最后——
「请你,接受,我的,采访。」
他做出抄笔记的动作,然后双手合十。
女子稍微思考一阵子,终于出现懂了的样子,而露出微笑。御法川见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正要把身体凑过去,但女子却把手放到胸口,开始把衣服「往下拉」。
份量十足的白色波涛就这么弹到眼前,御法川不由得目瞪口呆。正当他的心思要飘向温柔乡时,玛利亚尖锐的叫声把他拉回现实。
「实、实先生!您刚才拜托了什么!?」
「不对不对不对!我是拜托她……?」
就在这时,御法川的视线停在女子腋下。他发现一块和雪白肌肤格格不入的蓝紫色痕迹,而且形状也在哪里见过。他忍不住把脸凑上去。
「再多露一点……不是,快点告诉我!那块…………嗯?」
他再次被抓住脖子拎起来。
「这位客人,你想问我最宝贝的小姐什么问题啊?」
桑塔那乍看之下满温和的,目光倒是很锐利。
「没、没有啦~~就纯聊天而已~~」
「纯聊天也罢,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多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胸部上呢?我们的哈珂可是难得提供这种服务的。」
「我们来这里是要采访的,不是接受你们那种低俗的服务。」
「采访?还真敢说哪。我不记得答应过你们可以采访喔?基本上,我对记者都没什么好感。你们只会迎合大众兴趣,那种践踏人心的勾当才更下贱。」
「喔?这里可以触碰身体,但不能触碰内心啊……满像个诗人的嘛,大哥。」
「实、实先生……」
眼见他们的火药味越来越重,玛利亚不知该如何是好。另一方面,夹在其中的哈珂,依旧微笑着看向那两个人。
「在边陲地区开酒店的老板,不会有这种感性才是。看来你应该有什么隐情喔。」
「隐情?」
「昨天这附近很热闹吧?」
御法川倏地转移话题。他好歹算是老练的作家,在向对方套话、引诱上钩的同时不断转移话题,让对方不得不跟随自己的步调。
「发生了一堆事情呢。神秘少女的精采演出、巷内的爆炸事件……我们用一台照相机捕捉到不少画面。对了,大泽,你拍了很多没错吧?」
「咦?嗯,是。」
「其中应该拍到不少东西。说不定还有老板你不愿被客人知道的一面喔?」
「喔?像是什么?」
老板的额头已经冒出青筋,但他仍保持从容的态度。
「枪战、爆炸、再加上突然死掉的市民。如果说这几件事通通有关连呢?」
尽管御法川一副悠哉貌,心中却很清楚自己正冒着生命危险。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要是有什么闪失,随时都可能被枪口抵住。
「哈!」桑塔那发出嗤笑。
「真有趣,的确很像你这种三流作家会掰的剧情。只有三流感性的三流市民才会看到黑影就乱开枪,你们就去迎合其他三流人士的需求,低声下气地讨生活吧。」
「喔——」
「哼——」
他们龇牙咧嘴,形成剑拔弩张的态势。玛利亚不知该怎么办,而哈珂还是一脸笑咪咪地。
这时,紧绷的局面突然瓦解,桑塔那首先把脸挪开。
「快走吧。」
「什么?」
「你们不喝酒不唱歌,连女人都没兴趣,我也就没必要再招待你。去外面街上到处晃晃打听对你比较好,夜晚的上海很有趣喔?」
「也很可怕……吧?」
御法川临时改成疑问语气。
「我们也有不能到处乱晃的理由。有人要取我们的性命。」
「性命?」
「对,我们就是被你卷进来的,还在路上被别人开枪……你看看她,连这孩子都被恐怖的男子追杀,心中早已留下一辈子都无法抹灭的创伤……」
「已经叫你快走了。难道要我动手不成?」
「求之不得。」御法川站起身。「——我是想这么说啦,但本人不喜欢诉诸暴力。我还会再来的。」
御法川干脆地转身走向店门口。「实先生?」玛利亚愣了一下才追过去。
「再见。」
他挥挥手故作从容,实际上额头早已冒出冷汗。他在桑塔那眼中看见危险的光芒,直觉到那个人果然有问题。光是这点就可以算有收获了。
「不准再给我出现!」
桑塔那在两人的背后叫道。
「这种时候日本人好像会在外面洒盐。哈珂,拿盐过来——等一下,你先把衣服穿好。」
哈珂消失到厨房中,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消失。
「嗯?」桑塔那不耐地用手撑住脸颊,但他突然拾起头,看向哈珂消失的地方。
「她为什么……」
哈珂最不喜欢险恶的气氛和表情,但桑塔那绝对称不上是好脾气,偶尔出现耍大牌的客人时,大概都会酿成麻烦。那种时候,哈珂会显得非常难过,那难过的表情,甚至让桑塔那下定决心不能再犯第二次。
然而,桑塔那跟那个记者对呛时,哈珂的表情却完全没变。
他正感到纳闷时,头上响起嘈杂的引擎声。
接着传来刚才那名少女的尖叫。而且——
「枪声。」
他喃喃自语。
「真的有人要杀他们。」稍微踌躇一下后,「啧,明明不想再欠夏目人情的……」
他拿出手机,熟练地拨了通电话。
另一方面,御法川和玛利亚离开店家,来到路上时,立刻有一辆车冲过来。他们看见那辆车开在小吃店的屋檐下,把外面的餐桌和食物全部撞飞。
「呀啊——」
「大泽!」
御法川拉住玛利亚的手,滚到桌下避难。车子擦过他们身边急停下来,轮胎还发出烧焦味。四周的客人不断发出尖叫。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头顶传来小朋友玩捉迷藏发出的天真叫声,御法川抬头一看,有个老人从车窗探出头来。他一认出老人的脸,马上「啊」地叫出声。
「是那老头!」
「找~~到了!」
御法川和老人对上视线。他就是庆典上对玛利亚性骚扰的人,绝对错不了。老人突然钻回车内,拿出一把冲锋枪重新探出来。
脑筋都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枪口已经喷出火舌,打烂餐桌的上半部。「呀!」玛利亚紧紧把头抱臣。
「怎么搞的……」连御法川都面色发白。「我们真的被盯上了!?」
至于坐在驾驶座上的,虽然只能约略瞥见,但那个人不就是负责照顾老人、像他孙子的少年吗?
(这地方绝对有问题。)
御法川当机立断,一把抓起玛利亚的手腕往外冲。下一秒,刚才那张餐桌的下半部也跟着灰飞烟灭。
他们没命似地狂奔。
「这里!」
车子卷起烟雾朝他们横冲直撞而来,两人勉强逃进仅供单人通行的小巷,不顾在巷口急煞的车子,一直往里面钻。
「为什么啊?」御法川气喘吁吁地不时回头。
「我们可是善良老百姓耶!我是让无数女子哭泣过没错,但可不记得会在外国被追杀!」
「是一群呆子。」
玛利亚赫然想起迦南的那句话。
「什么!」
御法川激动起来。
离开小路后,来到繁华大街。上海有许多计程车,御法川不停招手,但不知是庆典期间需求量高,还是他狼狈的样子让司机有所察觉,没有一辆愿意载他们。
这时,嘈杂的引擎声再度出现,先前那辆车子绕路追了上来。
「可恶……!」
御法川说完,直接冲入车道。
「实先生!」
在强烈的车灯照射下,他整个身影消失不见。玛利亚忍不住要别开视线时,刺耳的煞车声响起。
「大泽!」
御法川用肉身拦下计程车,和玛利亚一起钻进去。顺带一提,上海的计程车不同于日本,车门要自己打开。
「真吓了我一跳啊,可以麻烦你不要突然冲出来吗?」
「快一点!」
「啊,两位是从日本来的?」一脸敦厚的中年驾驶转向后座。「你们运气不错,本车目前对观光客进行促销——」
他还没说完,刚关上的车门旁就飞过一串子弹。
「快点开车!我们后面也有一批子弹好便宜的!」
「那、那可不行!两位客人请赶快下车,别给我添麻烦!」
「这是紧急状况!你们不是在对观光客促销吗!」
御法川和玛利亚在后座缩成一团,后方的枪声和引擎声不断逼近,甚至有一发子弹从地上弹过来,把车门打出一个洞。现在已经不是客人怎样的问题,连自己的命都可能不保,驾驶连忙发动车子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