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计程车驶进破旧的住宅区,撞起好几根伸到外面的晒衣杆,挂在上头的衣服掉到后车的挡风玻璃上。
「抓住他们——!」
老人探出车窗,用手拨开衣服,再度拿起冲锋枪射击。一堆不用钱似的九毫米子弹掠过空中,在四周建筑物上留下弹孔。
「哇啊啊!」
包括驾驶在内的三人连连尖叫,计程车怱左怱右地蛇行。御法川咬紧牙根,从车窗玻璃往后看,路上累累的弹痕还在冒烟,让他不禁打起哆嗦。
「啊!」
他总算看清楚老人的正面模样。稀疏的头发被风吹起后,额头上明显有一块蓝紫色的「刻印」。
「客人啊,现在还来得及!拜托你们赶快下车!这趟路算你们免费!」
「现在是要怎么下车啊!」
前方护栏高速逼近,御法川把头缩回。车门被刮得叽嘎作响,连他都吓得面色苍白,唯独嘴巴还是一样厉害。
「你好歹也是开计程车的吧?真正的高手不论遇到什么状况,都要把乘客平安送到目的地!」
「别、别强人所难……哇!」
高额头的驾驶从车内后照镜看见火光,急忙将方向盘往左打。虽然勉强逃过一劫,但外面还是有一个后照镜被打飞。接着他又不断猛烈地切换方向,御法川和玛利亚跟着被甩得东倒西歪。
「啊!实先生,你摸到胸部了啦!」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正当这出令人神经紧绷的追逐战,彷佛要永逮持续下去时——
『中国啊~~上吧~~和我好好上吧~~』
「什么啊!?」御法川发出怪叫。
这歌声来得突兀,大概是驾驶无意间打开了车内音响。
「啊,这首歌……」玛利亚维持低姿势。「庆典上的偶像歌手也有唱。你听,歌词是日文的同音字游戏……」
「嗯,的确。不过这根本不重要!」
人在情急之下,总会产生强烈的逃避心理。但御法川拒绝如此。
「哪里不重要了!」
反而是驾驶出人意表地发出反击。他面红耳赤地说道:
「这个人叫妮妮,目前还没有走红。但就是因为如此,我有好好支持她,还加入歌迷俱乐部喔!」
「这,这样啊……」
「我自己的生活也遇到很多困难。老婆跑掉了、上海太多人开计程车,造成业绩下滑、还有啊,一堆人开起车就跟他们的个性一样糟。如你们所见,我个人比较胆小,就算是别人违规而发生车祸,道歉的人也都是我。之前曾经想过,要不要放弃开计程车算了,但就在那个时候,我从收音机听到妮妮的歌声……你们不觉得这首歌真很棒、充满光明吗?她被埋没很长一段时间,吃过很多苦,因此更唱得出激起勇气的歌。听着听着,我的眼泪就……」
「喂,前面、前面!」
「我知道!」
驾驶的声音不逊于御法川。他高超地操纵方向盘,在车阵中往前钻,快撞到载货用的两轮车时,也宛如表演特技般,把车身稍微一扭就轻松闪开。
「喔?喔?」
「加油啊,驾驶先生!」
玛利亚爬起身,跟着收音机一起唱歌,帮驾驶加油打气。
「中国啊~~上吧~~和我好好上吧~~」
驾驶也拉开五音不全的歌喉,跟妮妮和玛利亚一起怪声怪调地合唱。他的恐惧指数似乎已经破表,即使前方出现行人用的下楼梯,他也毫不犹豫地开下去。
车身剧烈摇晃,诡异的合唱声也随之震动。回到平面后,驾驶又马上超越前面车辆,这时对向一辆卡车迎面而来,他便直接开在两辆车的缝隙间,奔驰过立体交叉道路。
「你还满行的嘛!」
御法川忍不住大呼过瘾时,车子连续撞开好几个三角锥。原来前方道路还在施工,只剩下一百公尺就要中断……
「哇啊啊~~」他忍不住放声大叫。「怎么办?怎么办啊!」
「别慌。」
「啊!?」
驾驶不再唱歌,眼睛直直盯着前方,耳朵专注在音乐上。
「还没、还没……还没……再一下……」
他把油门踩到底,冲向立体道路边缘。御法川和玛利亚不说任何话,只顾着大声尖叫。几秒钟后,车子将坠入深渊,御法川吓得快要喊出「妈妈啊——」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妮妮的歌正好要进入最后高潮。
『满满的中国风,High-Ten-Sion!』
「High-Ten-Sion!」
计程车飞入空中,他们从脚底到头顶彷佛通通麻痹。下一瞬间,车身着地,激起剧烈的上下震动,刚才那条感觉神经又窜过一阵剧痛。
车子飞过深渊,降落在对面大楼屋顶,旋转好几圈后终于停下。地上留有好几条黑色车痕。
「啊……」
御法川和玛利亚倒成一团,发不出任何声音。收音机里的妮妮还在唱歌,驾驶则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喘气,身体大大地起伏。
「哇——」玛利亚的眼神逐渐恢复光彩。「万岁——!」
哒哒哒哒——然而,无情的枪声再度响起,她的喜悦只维持一瞬间。御法川仰头看向后方,追杀他们的车停在道路边缘,站在那里的老人拿出另外一样武器。
御法川的眼睛几乎快掉出来。他看到一把装有榴弹发射器的步枪,要是那玩意儿发射过来,整台车都会被炸飞。
「大泽,快下车!司机你也一样!」
他用脚把玛利亚赶下车,自己跟着爬出去,然后打开驾驶座车门,要把动也不动的驾驶拖出来。玛利亚也赶过来帮忙,但老人已经把枪架好。正当他们不知今天脸色已发白第几次时,老人的站姿突然瓦解。
「哟、哟!」几发子弹弹到老人脚边,他连连后退几步。御法川趁这机会把驾驶拉出,至于玛利亚——
「迦南!」
她如此叫道。另一栋大楼屋顶上,确实出现那个人的身影。她贴在水塔上,手中的枪还在冒烟。
「发现坏人!」
老人显得很高兴,待在车里的少年则拿起手机联络。
「迦南出现了……是。」他看向老人,「好,这次把那个坏人解决掉!」
「喀锵——!」
老人发出奇怪的声音,端起步枪开火。迦南从水塔往大楼间一跃而下,途中抓住突出阳台的晒衣铁竿,摆荡到对面大楼,再往墙壁一踢飞回去。在这期间,子弹始终紧追在她后面。
「不妙!」
御法川大叫一声。他发现老人在等待发射榴弹的时机。果然,当迦南在跟他们差不多的高度着地时——
「发——射!」
榴弹发射过来,迦南仍维持着地动作,完全不做任何闪避,直接单脚跪地,脚尖一转,把枪拔出来。
接着,扣两次扳机。
「哇!」榴弹在空中爆炸,老人被甩到后方。就在玛利亚别开突如其来的火光时,只用手遮蔽的御法川看见——
浮在空中的老人,胸口被一颗子弹射穿。
「什么……」
他不禁发出低呼。迦南既能准确打中榴弹,还有能力算准敌人受到爆炸的冲击,用第二发子弹确实击中。
(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都远超出一般人的常识范围。这时玛利亚害怕地抬头,向挂在对面大楼铁网上的迦南出声。
「迦南……?你真的是迦南吗?」
「没错。」
对方右手握枪,左手握一根飞下来时顺便扯下的铁棒。
「如果你还认识其他长这样子的人,就另当别论。」
「不,迦南又不是双胞胎。」
紧急状况之下,难免出现这种脱序对答。迦南的嘴角略转柔和。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
「不论玛利亚在哪里,我都能知道喔。」
她回答得很简洁,玛利亚听了不禁泛红眼眶,把脸凑到距离铁网近到不能再近处。
「迦南,你好厉害!就跟超级英雄一样!不,应该说你就是超级英雄!」
「等一下,真要说的话,也是女英雄才对吧……」
「迦南,你可不要像上次那样突然消失喔。我很担心再也见不到你。」
「是——」
玛利亚无论何时何地都从从容容,迦南无可奈何地对她一笑。她难掩内心兴奋,迫不及待丢出下一个问题。
「对了,你会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我还会再留一周。如果中间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玩?我想跟你说的话、想问你的问题都堆到要满出来了。」
「啊,好啊。」
「真的吗?我先看过导览书了,天气好的话就去外滩吧!」
「那个~~」
御法川一直拿不定主意,究竟该不该打扰那两人,但他也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知道攻击我们的人是谁吗?我们为什么会被攻击?还有你到底是谁?
就在他决定要开口时——
「再来~~一次~~!」
脱力的声音、缓缓爬起的身影、枪声、火光——他不确定自己先注意到哪一个,不过迦南又更早一步反应,先跳起身来。
道路另一端,老人双脚稳稳踏在地上。
「怎么可能……!」
御法川的声音在颤抖。
(他的心脏不是被射穿了?)
事实上,老人的上衣胸口处的确有一个洞,深黑色血液从中扩散开来。
「Boner。」
迦南突然说出一个神秘字眼,在御法川来得及看她之前——
「他是冲着我来的。」
「咦?」
即使在极不寻常的状况下,迦南的眼神依然沉着。与其用平静的水面形容,反而更容易联想到寒冷的冰冻世界。
「啊,迦南!」
玛利亚刚叫出口,她已经跃身冲出去。
载着老人的那辆车急转掉头,轮胎再度发出呻吟。之前那么执着地追杀过来,现在却又干脆地把他们抛下。
留在现场的,只有刺鼻的烟味,以及附着在身上的夜晚气息。
「真是,这座城市实在太诡异了。」
御法川重重叹一口气,倚在计程车上。
「喂,你的朋友……没事吧?」
「不要太乱来就没事。」
玛利亚把手放在顶楼围篱上,望着迦南消失的方向。
「换做一般人像她那样搞,一百条命都不够用吧。」
「迦南也算一般人喔。」
「一般人打得到榴弹吗……」
「请问,一般的计程车应该怎么放回地面?」
这时,站在后方的驾驶不好意思地开口,御法川他们才「啊」地面面相觑。
另一方面,少年和老人被困在车阵中,以龟速慢慢前进。老人拿着枪,焦急地从窗户探出头。
「唔~~快点、快点啊!」
「啧,好不容易过滤出目标了,却弄得两头落空……!」
车厢突然咚地出现一阵冲击,少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迦南的头竟然从前方玻璃垂下,往车厢内部窥看。刚刚大概就是她跳到引擎盖上。
「喔喔!」
老人欣喜地发出声音,拿起冲锋枪朝天花板扫射。迦南的脸从前方玻璃消失,下一刻,便看到她一个一个跳过车顶远去。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老人高兴地爬上车顶,少年连忙阻止。
「不行,你别一个人跑掉!」
他的阻止无效,老人已攀到车阵上方。
在这期间,迦南继续跳过车顶前进,路上等红灯的人都看儍了眼。
「等我、等我啊——!」
老人胡乱开枪射击,迦南左右迂回前进,彷佛背后长了眼睛。但前面的大型巴士离她很远,不是一般跳跃所到得了的。
不过,迦南没有停下脚步。一颗子弹从右侧脸颊掠过时,她拿出先前拆下的铁棒,以撑竿跳的方式高高跃起。
至于老人,他则跳上路灯柱,然后用脚一蹬飞到巴士车顶。现在才说这句话或许有点晚,但他的身体能力相当惊人,远远超越人类水准。
两人在巴士车顶对峙。强风吹动他们的发梢,老人咧嘴一笑。
「追到你罗!来吧,来吧,我们来玩!」
「才不要。」迦南一口拒绝。「我要去跟玛利亚玩。」
她的瞳孔变细,调整焦点般地凝视老人,身体动也不动。
「不行不行,我们来玩战争游戏!」
老人高兴地举枪射击,迦南既不跳起也不后退,挥动铁棒主动缩短两人距离。她时而往右边闪,时而往左边蹲下,有如「看」得见那些子弹轨迹。
「战争游戏?不对吧。」她手上的铁棒不时与子弹擦出火花。「我在电视上看过,日本的女生——」
在火花的洗礼中,她轻松来到老人跟前,用铁棒挥掉冲锋枪,又顺势瞄准脑袋敲下去,但对方也轻易地躲开。两人开始肉搏战,电线不断从他们的头顶越过。
他们相互交身,回头看向彼此时,老人从怀里掏出小刀,夹在两两手指间,以不同的间隔投射过来。迦南一面用铁棒打落,一面开口:
「都是在喝饮料、逛街购物……」
这时迦南停下动作,老人看准机会再次射来小刀。
「啊,对了——」
迦南独自低语,屈身闪躲,同时把铁棒挥向老人的双脚。
「喔!」
老人发出怪声往上跳,准备发动第三波小刀攻击。然而,迦南却不知为何完全没有反应,维持屈身的姿势。
这时老人才赫然发现而转过头,但为时已晚,电线串就像能割断身体的铁丝,挟着满满的压迫感急驰而来。
「唔、唔喔喔喔喔喔!」
电线在迦南头上发出慑人的闪光和劈啪声,还喷出大量火花,通电的小刀则散落出去。
「——还有,翻花绳。」
绵长的车阵中,喇叭声四处作响。聚集在路上的人们,议论纷纷地看着同一个地方——被电线缠住身体,吊在半空中的老人。
那名少年也默默站着,抬头看向那个身影。他的脸上不见悲伤或憎恨,完全看不出心中情绪。
「哥哥……」
他只如此喃道。
2
戴达拉大楼的奇特形状,在上海市内也算相当有名。好几根支柱撑起蛇状缠绕的球体建筑,球体建筑上又伸出一座高塔。
「还有,一周内把一百万股全部卖出。」
偌大的社长室中,柯明古兹透过手机向经纪人下达指示。
「毫无根据地卖空股票很危险,会被证交会(SEC)盯上喔。」
「你是指我内线交易吗?」
「还是说您是恐怖分子?」
「你真风趣。」他用手推镜框,淡淡一笑。「照我说的去做就对了,不会是什么坏事的。」
说完后,他挂断手机。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隔着桌子的对面沙发上,坐着体型魁梧的访客。放在他面前的茶水早已冷掉。
「哪里,看到您依然忙碌,我就最开心不过了。话说回来——」他环视一周室内。「这里真的同意您成立外资私人军事公司了呢。」
「毕竟我们的资产不算少。」
「这点在这个国家倒是满单纯的。」
「那种程度的投资,只要去闹一下就摆平了。」
「关于那方面的资产运用,就请交给我们。对了,我听说总公司开发部有好玩的东西……」
「这、这么说来,反恐国际会议的维安,听说也是交给你们……」
「消息真是灵通。不过,当然是跟这里的公安一起。」
「但还是吓了我一跳呢,私人公司竟然能参与国际级的会议维安工作……」
「我们也耗费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柯明古兹依然保持沉稳笑容。「我们和公安高层接触,送一些伴手礼,例如足以威胁美国CIA的资料。这个国家绝对不像磐石那样稳固,尤其是分成一堆派系的军阀,他们之间的权力斗争连中央都弄不清楚,因此不论是谁,都恨不得比对手早一步得到情报。」
「原来……不愧是柯明古兹先生。」
访客点头归点头,心思似乎还放在浴室那里。柯明古兹假装现在才注意到。
「喔,那位是我的秘书。」
「啊?您的,秘书……在浴缸……」
访客努力作镇定貌,喝一口刚刚到现在都没碰的茶。这时浴室门打开,梁琪从中走出来,全身还一丝不挂,访客看了不由得把茶喷出。至于柯明古兹,则丝毫不介意——
「喔,梁琪,把华尔街的报告拿来。」
「知道了。」
梁琪维持裸体一鞠躬。
「报告在这里,请过目。」
柯明古兹点燃一根香烟。
「你知道『联觉』吗?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嗅觉……能同时作用这五种独立感官的人,就叫做联觉者。他们看得见文字中的色彩、感觉得出声音的形状,各人有各人的不同。」
「喔?」
访客点点头,但听得不是很专心。他注意到柯明古兹身后,而不时往那里看去。柯明古兹装作没发现,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们在想,能不能把它运用到IFF(敌我辨识装置)上。藉由其他感官处理视觉看到的资料,如果能从体温或排汗辨识出敌人,那么一般的士兵——」
他背后是一片玻璃窗,后方不知为何竟然是间浴室。隔着一片玻璃,能看到里面有位女子泡在按摩浴缸中。
「联觉——」
那名女子——梁琪——嘲笑般地开口。她抚摸着露出水面的四肢。
「不靠那种东西,我这片净化过的肌肤,也感觉得到姊姊大人的脉动。低沉的脉动让我的腹部起伏,高亢的脉动——」
她唰地一声站起,从窗户俯瞰烟雨朦胧的上海市区。
「——让我体内的血液沸腾。」
毛玻璃对面若隐若现的肌肤,让柯明古兹的访客心神不宁。但他还是勉强拉回谈话上。
接着,把滴水的报告递给访客。
「呃……喔,谢谢。」
访客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柯明古兹在旁看得兴致盎然,脸上也溅到一些水滴。原来是梳起头发的梁琪眼睛直视着他,只有嘴角露出微笑:
「社长,时间差不多了。」
戴达拉的社长座车在雨中行驶。
「梁琪大人,请问是这里吗?」
「你真没用,再用力一点。」
「是!」
梁琪坐在车厢后座,柯明古兹则四肢趴在她脚边,百般怜爱地搓揉梁琪的脚。先前那副社长架势完全消失无踪。
「一只猎犬被做掉了?那另外一只呢?」梁琪正在讲电话。「这样啊,那就先放着别管。反正他们没有饲料也活不下去,早晚会摇着尾巴回来的。嗯。」
「请问,梁琪大人,关于鸽(OWL)的事情,阿尔法特大人交代由底下的人处理,可是——唔噗!」
柯明古兹提出疑惑,但马上被梁琪用膝盖往下巴一撞。
「区区一个NGO(非政府组织),用不着在意。但是从上次那件事看来,他们很明显拉拢了铁之抗争代理人。」
她握住手机,恨得牙痒痒的。
「迦南——」
座车抵达玻璃帷幕构成的现代建筑时,后面有一辆车跟着停下来。阿尔法特从中走出,梁琪和柯明古兹上前会合,三人在接待人员的引导下进入大楼。
「这里是避难用的空间。」
中国方负责维安工作的人正在解说。控制室透过和避难室的连线,在萤幕上秀出内部样貌。
「里面的负压状态如何?」
「相当于BSL-4(生物安全四级)的实验机构。」
柯明古兹回答阿尔法特的提问,阿尔法特哼地笑道:
「这房间真单调,墙上挂个时钟吧。」
「?」
中国方人员面面相觑。他们和戴达拉共同负责反恐国际会议的维安任务,光是这样就已经相当诡异,但既然是上级命令,也只有服从的份。然而,戴达拉派来的三名负责人当中,有两名年轻女性,其中一个打扮得还很诡异,总之整体看来实在很不对劲。
「姊姊大人,」其中一名年轻女性——梁琪——焦急地开口。「就这样放着那女孩不管,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那种时间一一哀悼死掉的怪兽。」
眼见阿尔法特连头也不回,梁琪发出挑衅。
「要论操纵人类当作武器,我不认为会输给谁——尤其,当对手是迦南那种怪物中的怪物时。」
「愚蠢。」
阿尔法特叹息似地吐一口气,不再理会态度坚决的梁琪,转而对中国方员责人继续提问。
「这里也能控制排气系统吗?」
「电力系统跟其他设备完全独立,但还是可以操控。」
她一面听取详细说明,一面和负责人走远,柯明古兹也充当她的秘书要跟上去。这时梁琪脑筋一动,从大腿上的枪套拔出手枪——
举起枪口,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
柯明古兹的背突然跳起。她继续扣扳机,塑胶子弹一个接一个命中。那就是所谓的BB弹。
虽然只是一把玩具枪,距离够近的话,还是会痛到留下红色弹痕。柯明古兹挨了一堆子弹,无奈出于立场,也只能默默忍耐,假装专心在听阿尔法特跟对方说话。
他闭目而嘴巴微张的样子,彷佛正享受着苦闷之外的感觉。梁琪完全不想罢手,因此他继续忍耐这段不知算是痛苦,还是陷入恍惚的时间。
外面滴滴答答地下着雨。
(用小指从下面挑起拇指上的两根线,再回到原来位置……)
迦南坐在空旷的房间一角,回想玛利亚教的方法,独自玩着花绳。
(最后,用牙齿咬住中间,把它拉出来……)
微暗的房间内非常安静,只有雨滴的细微声响。
(你看,艾菲尔铁塔!)
随着玛利亚的笑容浮现脑海,手中的铁塔也跟着成形。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拿下手指,不过铁塔仍维持那个样子,没有变形。
「那是铜线做的吗?」
她这时才发现夏目站在门口。
「嗯,是花绳没错。因为我没有毛线。」
由于是铜线做成,迦南的手指染成红色。
「真是乱来呢。」夏目无情地评论,然后手拿资料走进房间。「前几天你杀掉那个人,有可能是Boner。」
「你也说得这么含糊。」
「因为他的内脏先被全部挖走了。」
迦南皱一下眉,起身走向窗边,看着从上滑落下来的雨滴。
「真希望明天会放晴。」
她把铁塔状的铜线放到窗边。
「阳光下的艾菲尔铁塔也很漂亮喔。」
3
刺眼的阳光晒进窗帘内,御法川迷迷糊糊爬起身。躺在地板睡上一夜,果然会腰酸背痛。
这个房间非常狭小,橘色墙壁上爬满裂痕,怎么看都桕当寒酸。御法川抬头,看到玛利亚抱着兔子玩偶,坐在床上发呆。
「有睡好吗?」
玛利亚没有回答。御法川稍微打个哈欠。
「没办法,谁教我们碰上那么多事情……应该说太多事情了。你要怎么做?一个人先回日本吗?」
她还是不回答。从窗帘晒进来的阳光依旧强烈,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今天似乎终于放晴。
「去找警察八成也没用。那场枪战那么激烈,到现在却还没有任何媒体报导—去大使馆寻求庇护,也是一个方法……但是要被那边的人问东问西也很讨厌哪,难得挖到了个大头条。总之,我要留在这里。」
对方仍然没有反应,御法川搔了搔头。
「你是要气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想跟你睡同一个房间啊,没胸部的女生有什么意思……」
「迦南,应该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吧……」
玛利亚终于开口,打断御法川说话。
「咦?」
「如果有说好在哪问旅馆,就能跟她约在那里。会不会又错过了……」
叩、叩——
就在她落寞地垂下头时,窗户发出声音。两人把头抬起。
「咦……」玛利亚睁大双眼。「迦南!」
没错,就是她。窗帘缝隙间出现迦南的脸。御法川很清楚她是抓在窗缘上,但还是感到难以置信。毕竟这里可是八楼,距离地面至少有三十公尺高耶!
玛利亚赶忙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迦南轻轻把身体往上一拉,变成头下脚上的姿势,像个体操选手前空翻进室内。
她高举双手漂亮着地,嘴角的笑容似乎还带点得意。玛利亚本来看得目瞪口呆,但也马上回过神来。
「迦南,你怎么会……」
「因为玛利亚说要去玩啊。」
「可是,我又没跟你说我在哪裎……」
「我当然会知道。」迦南的笑容还是那么平静。「因为我感觉得到你温柔的颜色。」
「迦南……」
御法川无法理解她的说明,但玛利亚好像一听就懂,马上展现出笑脸。
「迦南……迦南!」
玛利亚抱住迦南,贴上她的脸颊。面对这种有点过火的友情表现,迦南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笑容。御法川站在一旁,看得有点尴尬,他鼓起勇气发出干咳。
「这是第三次跟你见面了。我是玛利亚的上司,御法川实。先前遇到两次危机,都是为你所救,请容我好好道谢。」
「对我来说已经很习惯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迦南回答得认真。仔细一看,她的身材小归小,却跟运动员一样锻链得很结实。不过乍看之下,她就是个普通的女生,御法川还是很难相信,自己亲眼见到潜藏在她体内的超人力量。
「顺便问个问题——迦南,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吗?」
御法川大手一指,对迦南提出要求。
「采访?」
「没错,但我没有要写你坏话的意思,而是出于一名记者的好奇心。」
他迅速准备好纸笔。这档事的窍门在于:趁对方起疑心前就发动一连串攻击,让对方招架不住。御法川对强硬手段的采访,也满有一套的。
「你似乎有阿拉伯的血统,是在哪里练到这么厉害的?跟你战斗的家伙也很不寻常,他们究竟……」
「我要出去玩。」
「咦?」迦南相当干脆地打断问题,让御法川愣了一下。「啊,哎呀,抱歉,我也是那么想的。总之,叔叔我请客,你……」
「我要出去玩。」
迦南又重复一次。这次御法川不再让步,直直地看回去。这种时候就是比谁的眼力好。到目前为止,他都是靠这种方式让顽固的对象俯首称臣的。
(呜!)
然而,迦南的眼神毫不退缩。她明明没什么表情,眼睛却有种不由分说的力量,不断传达出自己的诉求。在一阵短暂的眼神交战后,先一步认输的是——御法川。
「……两位慢走。」
「哇!实先生真讲道理!太好了,迦南!」
玛利亚在一旁紧张地观战,带结果揭晓后,又高兴地拉起迦南的手。迦南也点点头说道:
「谢谢你,实先生。」
「没什么,不用客气。」
身为一名记者,居然在这种地方败下阵来,大受打击的御法川心不在焉地回应,然后又突然拾起头。
两人离开房间后不到几分钟,便从楼上看到她们出现在巷内。玛利亚朝这里大大挥手,两人就逐渐走远。
「『谢谢你,实先生』——是吧?」
御法川害羞地抓抓头。真是的,不能被她们牵着鼻子走啊——
「话说回来,大泽那家伙,都已经被人盯上了,还表现得那么高调。」
虽然有迦南陪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可是经历了换做是一般人,就算躲在房间拼命发抖也不足为奇的恐怖夜晚。
(她真勇敢啊……)
他再次体认到这点。也难怪她能从「428事件」活下来吧——
「这位就是大泽玛利亚。」
半年前的某日午后,御法川被叫进天堂出版的社长室。头山社长交给他一份大泽玛利亚的履历。
他皱了皱眉头,但不是因为事出突然,而是觉得「大泽玛利亚」这名字很熟悉。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
「难不成是两年前的——」
「没错。她是涩谷那起病毒攻击的受害者。」
他吞一口口水,仔细观察履历上的照片。
「对你而言,也是个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件吧。」
「是啊,那个UA病毒。」
「UA」在斯瓦希里语里代表「花」,据说这种病毒繁殖的形状很像花瓣,所以会有这个名字~~不过它也有「死亡」的意涵,就语源角度来看,后者的说法可能比较接近。它是几年前在南非发现的新品种,根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标准,属于第四级危险度,也就是最危险的病毒。
「染上那种病毒的话,骨头和骨骼肌以外的部位会在十二小时内出血,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
「而中东的武装集团偏偏挑在涩谷,用这种病毒进行恐怖行动。」
「当时遭到绑架,被人工方式染上病毒的,就是大泽玛利亚。」
两年前那起事件爆发时,御法川也刚好在涩谷。他还记得那一天,从早到晚都在东奔西跑,但不是因为听到恐怖行动的风声,而是追踪另一起看似毫无关连的案子。他采访过所有关系人物后,也碰触到了适事件的一角。
「她父亲是大越制药研究所的所长,大泽贤治。大泽玛利亚在千钧一发之际,服用父亲成功研发出的抗病毒药物,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我也有见到大泽贤治,他还告诉我那可能是恐怖攻击。」
御法川本来推测恐怖攻击的目的,是当时大泽研发的抗病毒药物。到目前为止,UA仍然是几乎无法防范的恐怖武器,如果恐怖组织顺利取得抗病毒药物,将居于完完全全的优势,也可以说那武器本身的价值将水涨船高。
然而——
涩谷的恐怖攻击并未得逞。包含御法川在内,所有在那里成长的人民合作下,那起事件偶然间——不对,大家想要守护最珍贵的事物的意念,确实发挥出作用,因此应该说是必然——成功被拦阻下来。
那天是4月28日,因此日后大家皆以「涩谷428事件」称之。
「如果当时我继续追查下去……可恶!结果那家伙竟然突然冒出来!时间挑得真好……」
御法川愤恨地说道。在那之后,他对每个拯救涩谷的人,尽可能调查出整起案情,也从玛利亚的父亲那里得到一些UA病毒的资讯。万一这种病毒被拿来胡作非为,不只是涩谷,整个日本——甚至是全世界可能早就被感染了。
「然后,」头山社长突然改变语调。「那位大泽玛利亚想成为一个摄影师,所以来我们公司面谈了。」
「什么?」
「拜托你,能不能靠点关系,找间编辑公司把她插进去?」
不等社长说完,御法川一手拿起那份履历。
「『找间编辑公司』?我说头山啊,你干嘛那么见外?只要像老样子,一句『交给你了,御法川』就好啦。」
「喔喔!不愧是御法川,真男人啊!」
「哪里哪里……好啦,我还有工作要忙,先这样啦。」
他陪笑一下,准备要大步离开办公室。
「喔还有,那事件好像造成大泽玛利亚相当大的冲击,所以有点失忆症状。」
听到头山这句话,他顿时停下脚步。
「关于那起事件,她几乎回想不起来。就交给你啦。」
「那个,我……」
「哎呀~~看着男人的背影,就觉得很可靠啊~~嗯,没错。」
头山迅速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被坑了。
说实话,他当时觉得自己被塞了颗烫手山芋。他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涩谷,观察玛利亚的反应,还去问认识的医生有没有方法能恢复记忆。但玛利亚就是没有任何回想起的迹象,因此目前已处于半放弃状态。毕竟她可是差点就会没命,硬耍掀开那段恐怖回忆,也绝非御法川的个性。
「不过,竟然还能活蹦乱跳的……招来事件的人应该不是我,是那家伙才对吧?」
御法川嘴里发着牢骚,不过他没注意到,在玛利亚和迦南渐远的背后,停着一辆他们看过的车。
「好棒喔!这是什么?」
摊商在巷道一字排开,玛利亚显得兴奋不已。
「哇!超可爱的!」
她一个一个拿起摊贩展售的饰品,连连发出惊叹。其实那里面有大半都是知名厂牌的仿冒品,不过现在的玛利亚看到什么都很高兴,所以并不重要。
至于迦南,她原本对这些饰品没什么兴趣,但是看玛利亚那么兴奋,也就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个手环。这手环只由几颗玻璃珠串成,既朴素又有点小,迦南要把手环撑到可以穿过手腕的当下——
「啊……」
她和玛利亚一起发出声音。那条线脆弱地断裂,玻璃珠哗啦一声洒到地上。正当两个人愣住时,老板的手伸了过来。
「谢谢!」
而且脸上还带着由不得说不的笑容。
「哇啊~~好多高楼大厦!」
展现在两人脚下的,是整片上海的俯瞰图。就如玛利亚所说,高楼大厦散布在视野各处,有的聚集在某一区域、有的超高层大楼四周围绕较低建筑,看过去非常有景深感。
她们目前的位置,是上海电视塔的了望台——又称「东方明珠」。
迦南站在玛利亚身旁欣赏窗外景色时,忽然掏出口袋里的玻璃珠举到眼前,透过其中观察街景。接着,玛利亚也跟着凑过来。关于那颗玻璃珠,是她先前弄坏玻璃手环时,被老板要求照价买下的。
「哇!超有趣耶!好像一个海底城市!」
玛利亚再度发出惊呼。映在玻璃珠中的景物上下颠倒,再加上内部本来就有的气泡,看起来的确很像海中漂浮的泡泡。
迦南再把玻璃珠拿到玛利亚面前,玛利亚不解的表情和海底城市相叠,迦南不禁呵地露出微笑。
时间来到中午,饥肠辘辘的两人来到外滩的露天咖啡店。
「来,久等了!」
服务生精神饱满地送来芭菲(注1),用手撑着脸的玛利亚讶异地看着她离去。那个声音、那个纤瘦身材,总觉得在哪里看过……
「怎么了?」
「喔,没事。快吃吧!」
她这才看向桌上的芭菲。玻璃杯里的水果和冰淇淋塞到快满出来,不过她丝毫不退缩,张开大口要征服这道甜点。
「嗯~~超甜、超好吃,而且份量超大!」
这时,她突然发现迦南一直盯着自己。
「你不吃吗?还是你不喜欢吃甜的?」
※注1:一种法式甜点。
「不,我很喜欢甜点,因为圆形感觉起来很舒服。」
果然只有迦南会用形状描述味道。她拿汤匙舀起冰淇淋送入口中,稍微眯起眼睛。
「只是想到,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跟朋友出去玩。」
「咦?为什……」
玛利亚直觉地问道,但又马上闭上嘴巴。
(对喔,迦南她……)
她们认识后不久,迦南淡淡地提起自己的过去。她的家人在战争中丧生,其他想必还有许多玛利亚无法想像的事情,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没跟朋友好好玩过。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接下来就要创造许多快乐的回忆。一起到各个地方、尝遍各式各样的食物、还要聊好多好多的话,总之,好好享受这个年纪的女孩会做的所有事情就对了。
因此,玛利亚可说是身负重任。她得担任迦南接下来这段青春年华的导航员,而眼前第一要务就是——
(对了,首先就要来聊天。没有哪个女生不喜欢聊天的!)
她的兴致越来越高涨。
「迦、迦南!」
「嗯?」
「我、我们来聊天吧!」
「什么?」迦南有些感到不解。「我们不是一直在聊天吗?」
「是、是没有错,不过这次你不用太紧张,只要放轻松、非常轻松地聊天就好。很、很快乐喔!」
「感觉你有点可怕耶……」
玛利亚激动地和迦南「聊天」,但是说到对方可能有兴趣的话题,她自己也完全没有头绪,于是决定从自己的事情聊起。只要对方对其中内容产生兴趣,到时候再从那里延伸出去就行了。这就叫做钓鱼式对话。
她从去年告别大学生活,怀着成为摄影师的目标,敲开天堂出版的大门说起。身为一名社会新鲜人,在诸多方面还不太适应,因此犯下许多错误~~她每天晚上都打电话向双胞胎妹妹诉苦,结果竟然被个性沉稳的妹妹狠狠骂了一顿。
「她交男朋友之后,也变得不一样了呢。」
「喔?这样啊?」
(啧,这个话题没有用。)
眼见迦南没什么反应,玛利亚开始焦急。她想得到的话题快用完了,于是谈起两年前发生存涩谷的「428事件」。
话虽如此,她本人对事件并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那是个非常诡异的一天。
「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吗?」
倒是迦南似乎产生兴趣,而第一次加入对话。
「428事件」对外声称是涩谷被人设置炸弹,因此在涩谷一带,这个词指的是被警察封锁的真相。可是,被卷进事件的人都知道那是谎言,也知道大泽玛利亚感染UA病毒后,本来还有可能扩散到全世界。
迦南也是知道详情的其中一人。
「嗯……」玛利亚本人慢条斯理地回想。「记得几个场面,但是非常零散。我想不起来那天是从哪一段『开始』的,这样算是不知道顺序吧?」
「『开始』?」
「嗯,没错,缺少一个出发点。所有的场面都很唐突,也很不真实,如果没有什么提示告诉我怎么拼凑起来,就没有任何办法。我在哪里遇到谁、做了什么事?是梦、是我自己在事后妄想、还是真有其事——如果我能把这些拼凑起来,或许就能恢复记忆。」
「嗯……」
「不过,好奇怪喔。我在不同的场面里,被用不同的名字称呼、被可疑男子追着跑、被一大群人挤得喘不过气……对了,还在路上跟一个陌生女子战斗,所以说都被搞混了嘛~~啊,甚至在某个场面中,我竟然还认为迦南已经死了,而哇哇大哭起来……嗯?」
她觉得迦南的肩膀好像晃了一下,结果却是转过脸噗哧一美。
「咦?什么?怎么了?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只是觉得很像你会做的事。」
「这是在嘲笑我吗!」
「没有。」
「好啦,算了,看在天气超好、甜点也超好吃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她故意鼓起脸颊。
「你很喜欢『超』这个字呢。」
「咦?」听到迦南提到这点,她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感觉有如被戳到痛处。
「因为……这个字超棒的嘛。」她用小孩子的口吻回应,亢奋的情绪逐渐冷却。「我呢,常常对自己感到失望。就算试着拿起照相机,仍然无法理解那些美好的事物。我常常在烦恼这样到底好不好,把无法理解的东西拍进照片,应该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你真的超厉害。」
「什么?」
迦南笔直看着玛利亚,眼神非常认真。
「你超冷静、超容易开心、又长得超美。」
玛利亚的脸颊瞬间变红。
「那个…………你在说什么啊?」
「而且还超会吃、个性超级纯真。」
「这不算是在赞美吧?」
她发出抗议,这时迦南抽起桌上纸巾,往她的嘴角一抹,纸巾上便多了层奶油。两人看着纸巾好一会儿,才同时笑出来。
先前为两人送上甜点的服务生,从店内一角观察她们。她正在搬运食材,手上抱着有高丽菜图案的纸箱。
「真是亲昵啊。」
这时,忽然传来某个应该不在这里的人的说话声,女服务生赶紧注意四周。
「不、不可以发出声音啦,会被怀疑的。」
「她们再来要去哪?」
「她们摊开海底隧道的导览手册……」
对方没有回应,取而代之地——不知这样说明正不正确,总之纸箱内发出沙沙的咀嚼声。
「啊!竟然自己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