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场景移到迦南隐身用的无人公寓。她把自己关在淋浴间,专心治疗身上的伤口。她缝合刀伤、用绷带包扎后,拿起酒精灯加热过的镊子,对准上臂的伤口——
「呜!」
她要用高温器材伸进伤口,取出卡在左手臂的子弹碎片,因此注意力必须非常集中。偏偏这种时候,脑中有个影像始终挥之不去。
(谢、谢谢你……)
玛利亚当时的笑容非常勉强。她平时笑起来,总是充满温暖的金色光芒,但那个时候却变得苍白。
那个颜色代表拒绝。
「……呼啊!」
迦南再施加一层力道,终于让子弹碎片落到地上时,已是气喘吁吁、汗流不止了。她两眼无神地望着从蛇的刻印滴下的血滴——
「你迷失了吗?」
即使还有其他人在场,她也用对方绝对听不见的音量回答:
「我还——」
在幽暗的地下室中,一名十一岁的少女抱着膝盖不停发抖。这里的入口已被破坏,天花板也凹陷歪斜,整个空间随时都可能崩塌,把少女压扁。但这不是她发抖的原因。
枪声、熊熊烈火声、哀号声消失后,不知已经过了多久。还听得见声音时,她死命用手捣住耳朵,什么都听不到后,反而有种全世界只剩下独自一人的错觉。
军队开到他们家楼下时,少女的父亲灵机一动,把她关进地下室藏起来。接着她们家就遭到炮击,整个房子跟着变形,然后是好长的一段死痕。最后,少女终于忍受不住只有自己的无声世界,从喉咙间挤出声音时——
「这里啦,夏姆!你还在做什么?」
远方传来人声。
「等一下,下面好像还有人!」
接着,头上又出现另一个低沉声音。少女畏惧地抬起头,原本从天花板断裂处渗进来的光线瞬间增强,将她的脸庞整个照亮。下一刻,天花板唏哩哗啦地崩落下来。
少女被粉尘呛得连连咳嗽。
「她还活着!」
声音低沉的男人再度开口。少女眯着眼睛,在刺眼的光亮和粉尘间往上看,一片背光中,出现了一名男子。
「难道是那病毒的生还者?」
少女的视线逐渐清晰。她记得自己第一次从正面看到夏姆时,是这样想的:
(好像我的爸爸。)
夏姆的声音听起来,比自己的父亲年长许多。虽然当时并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总之少女抓住男子仲过来的手臂,发现上面有个黑色的蛇状刺青。
她被带回地面上时,立刻被眼前景象震慑得无法动弹。这里曾经是她熟悉的村子——应该说从出生以来,这个村子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可是现在放眼所及,却找不到任何她认得出的东西。
原野被烧得一片焦黑,众多乌鸦栖息在无法再使用的建材上,发出悲哀的嘶哑叫声。她找不到任何认识的人,在附近走动的,全是身穿跟夏姆一样的衣服,拿着相同枪枝的士兵。
迦南的视线停在某样东西上。一开始她还看不出个所以然,但那其实是焦黑变形的尸体,身上还到处出现粉红色的部分,显得既恐怖又逼真。这时,夏姆把手放到迦南的头上。
「不用勉强自己去看。不该看到的东西就不要去看。」
「还在烧。」
听到少女低声说出这句话,夏姆感到不解。
「火势应该都扑灭了……」
「火焰是蓝色的。」
听到这里,夏姆不再追问。但这不代表他只当成是一个年仅十一岁、又失去家人、失去村中所有认识的人的少女在开玩笑。夏姆是个直觉很敏锐的男人,说不定他当时就知道少女拥有「联觉」;而少女也是藉由先天拥有、后天栽培的联觉判断夏姆不是敌人。
关于之后的事情,她没有记得很详细,只能确定她生长的村子被拿来做UA病毒实验、以及夏姆这位身经百战的佣兵,受雇于跟进行这场实验的团体敌对的势力两点。在外国被以「巴勒斯坦问题」一概而论的纠纷,不过是浮不上台面的一幕罢了。
少女被带到附近街区后,在非常自然的情况下接触枪枝。她再也没有家人和朋友,更没有可投靠的亲戚,为了生存下去,她必须展现出自己派得上用场的一面,给夏姆所属、名为「解放者」的这群人看。
负责指导她的,就是夏姆。夏姆被称为落难部队的佣兵,他从不收部下,偏爱一个人执行任务,很类似自由情报员的士兵。
「从零开始训练一个新人是很麻烦的事,毕竟大家都不怎么有耐性。」
夏姆毫不客气地这么说着。不过少女之后发现,他对每一个新人都会这样说。
「我也不希望白白浪费时间,所以只要我一认为你无法胜任,就会立刻解除契约喔。」
(契约?)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夏姆又没从这十一岁的少女得到半毛钱,何来契约之有?他应该只是想打发时间吧——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真有这个可能。不然,就是他自己也有不方便说出口的理由。
正午的烈日下,夏姆打算问少女的名字,但又随即打消主意。
「等等,我先不要问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他用手遮住阳光。
「希望之地,『迦南』。」
这也成为失去一切的少女,与一名佣兵的契约之词。这是一份无形的契约,连需不需要更新、何时到期都没有明文约定。
「听好了,和两名以上的敌人枪战时,先朝最近的敌人射击两发,不论有没有中,都要转动腹股沟变换方向,朝下一个敌人射击。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近。」
夏姆先从枪枝开始教起,他把如何使用、分解,以及组装方法都彻底讲解一遍。其中当然有训斥和赞美,但他几乎都不把表情显示在脸上。
「看来满适合你的嘛。」
因此当他突然说出某些话时,有时会让人摸不着头绪。
「我很喜欢枪。」迦南似乎听出夏姆真正的意思。
「因为它们冰冷无色,所以不会让我痛苦。」
那一天——她失去一切的那天——开始,迦南与生俱来的能力发生改变。她本来就能把五种感官汇集起来,不过现在精密度又异常提升,变得能敏锐感觉到根本没在注意的事物,接受它们逐一进入体内。
还没习惯时,这对她而言不过是种痛苦。比方有个人在附近走路,光是这样就会让迦南的头痛到快要裂开。气息、脚步声、汗味、肌肉脉动——跟她毫不相关的资讯大量涌入,远超出自己能接受毡极小负荷。吹来毡风、昆虫翅膀的振动声、甚至是没有任伺意义的泥土气味,都会让她感到痛楚。
就连夜里也难以成眠,她恨不得用刀子挖去自己所有的感官。每当那个时候,她会想起早已成为追忆的家庭,以及抱着膝盖、不断发抖的自己。
(你们夺走我的一切,可别以为这样就算了。)
她在心中发誓。
(你们绝对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迦南的能力正好有助她达成目的。在夏姆的指导下,她不到一年就比夏姆之外的所有士兵澴要优秀。毕竟她「看」得见隐匿起来的敌人,而且累积一些经验后,甚至还能「看」出连敌人培下来将如何行动、目标又在哪里,实力就跟拥有二、三十年实战经验的老兵不相上下。她对一切的事物,都比任何人更加敏锐地化成自身感觉。
接着,迦南获准加入实际战斗。在猛烈的沙尘暴中,透过瞄准镜可看见为数众多的蓝色影像,那些都是敌意、恨意、和杀意。她轻而易举地扣下扳机,一个个送他们上西天,就如同进行单纯的机械化动作,不带任何犹豫和挣扎,因为她不打算再回到那被剥夺一切的自己。
她得到身为战士名誉,更可说是生存之道。她越来越常和夏姆共同进行任务,大概是两人间的契约默默地不断在更新。
有一天——虽然那天遇到的事情,对迦南来说根本是微不足道,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记得很清楚。
某个大量训练游击队的地方,有一名比迦南大一、两岁的少年,他也在接受大人们的战士训练。
「嘿,小鬼,你有办法拿枪射击吗?」
第一次见面时,少年就对迦南发出嘲笑。虽然迦南可以选择无视,但对方散发出的「颜色」让她不悦。少年并非带有敌意的蓝色,而是温柔的红色,因此她二话不说,举起自动手枪。
「你喜欢试运气吗?」她开口问道。「如果我瞄得好,你就能平安无事地回去继续训练;但如果瞄不好,你就再也无法笑我了。」
结果少年飞也似地逃走。过了几天,迦南继续在夏姆的训练下挥洒汗水。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进入休息时间时,那名少年又靠了过来,手上还拿着盛有食物的盘子和水。
「站住。」
迦南拿起手枪,像是要赶走擅闯自家地盘的猫。少年吓了一跳,但还是马上摆出笑脸。
「我带了食物来,想说能不能跟你一起吃……」
「回去。」
她毫不领情。尽管少年努力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但这对她是没用的,因为她「看」得见少年的感情。经过一番僵持后,少年失望地离去。
夏姆从头到尾都没介入,只是默默地看着,同时用固体燃料烹煮午餐。直到少年完全离去后,他才喃喃开口:
「害怕了呢。」
迦南点头附和。
「真没用。我反而怀疑他敢不敢在战场上开枪呢……」
「不,」夏姆静静笑道。「我是说你。」
「我?」
她张口呆愣了一会,不高兴地抗议。
「那个人露出警戒的颜色,却还嬉皮笑脸的。我只是警告他那种表里不一的样子无法取得信任,才不是在害怕!」
「为什么无法信任?」
「因为他想欺骗我们啊。」
「嗯……」这次夏姆并没表示同意,不耐烦地转过肩膀。「你无意中成了『看』得见的人,所以是可以理解啦。不过,并非所有的人都是为了骗人而表里不一致,感情也不代表人的一切。反过来也可以说,对方要隐藏感情的念头,正是他的本质。」
「那样太麻烦了。如果还得思考那些东西,早就被别人打死了。」迦南噘起嘴。「而且你也说过,感情在战场上只会碍手碍脚喔。还说它们会蒙蔽视线、让身体变迟钝。」
「的确。」
夏姆很老实地承认。他在战争方面的教育上可说是相当天才,但这时也只能含糊带过。
「人类是能自己和别人的感情好好相处的。就算不能像你一样『看』见,他们也有各自『看』出对方感情的方法。像是经验的累积、处世方法之类的。」
接着,他又随意问了一句:
「对了,迦南,我在你眼中又是什么颜色?」
「你的颜色……」
迦南认真盯着夏姆.然后回答:
「淡咖啡色。」
「淡咖啡色?」
「就是一个礼拜没洗澡的颜色。」
「你只是在描述事实吧?」
看着对方摆出苦瓜脸,迦南抖动肩膀,呵呵呵地笑出声音。夏姆假装不高兴地闭口不语,但他的嘴角其实在笑。
终于,在他们两人最后一次——想不到会是最后一次——出任务前。
「好痛!」
老旧的小屋中,迦南的左手臂上扎着针,不满地发出抗议。给她扎针的,是夏姆一位号称专业刺青师的老朋友。
「好好忍耐,才那么点痛。」夏姆站在小屋门口说道。「你都上过好几次战场了,现在只是刺个青就在喊痛?」
「会痛就是会痛嘛!」
「那你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
迦南别开视线,然后模仿夏姆含糊的语气回答:
「家族的证明。」
夏姆叼着烟瞄一眼迦南,但没多说什么就默默走出小屋。不过,迦南当然「看」到了。说不定夏姆就是不想被迦南「看」到,才会到外面去的。
之后——
(之后——)
他们两人搭上列车。迦南用披风前端盖住刚完成的刺青,总有一天,这也会成为铁之抗争代理人的象征,在敌人之间传阅吧——「怎么搞的?为什么又多出一条棘手的『蛇』?」
迦南想像着那样的未来。
然而,那次任务其实是场骗局。提出委托的女性是夏姆过去的伙伴,但万万想不到被她骗了。他们两人在车中被迫分开,迦南跑到列车前端时才察觉危机,赶紧回到夏姆那里去。
但夏姆已经吐血倒地而死,委托任务的女子举枪站在旁边。
被激怒的迦南展开突袭。她都已下定决心,不要再当个被剥夺的人了,现在却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再度失去——不过这次的敌人不同于过去交战的对手,一阵激烈战斗后,还是没分出胜负。
直升机的马达声逐渐接近,那名女子登上车顶,抓住直升机抛下来的绳梯。
「你到底是什么名字!」
迦南朝渐渐远离的敌人喊了最后一声。这时,女子的袖口在强风吹袭下,露出底下的黑色纹路。原来迦南错了,夏姆养大的其中一条「蛇」,早已野放出去。
「迦南。」
女子深邃的面孔浮出微笑。当她的双脚离开地面时——
「我『没成为』希望之地,只是随处可见的恐怖分子。」她从高处睥睨迦南。「现在你先记住『阿尔法特』就好。」
直升机远去后,迦南仍盯着那方向好一阵子。她的头发在强风中翻飞,但心里掀起的感情更加强烈。
(之后——)
世界突然失去色彩。自从失去整个家庭后,她以为自己往后都只是为了复仇而活~~但不知不觉间,她藉由出现某种能力,再度得到说什么也不能被夺走的事物。
(够了,我不再需要任何东西了。反正拿到手之后,最后一样会失去。)
尽管已下过无数次决心,但不论她想不想要,靠着身体自然而然的感觉,还是会不断接受到大量「色彩」。其中有种新的色彩——不,应该说是古老到让她以为是新的色彩。那是她遗忘已久,而产生怀念的事物。
「我们来做朋友吧!」
跃动的声音,至今仍回荡在耳畔。
然而,那也已经变成僵硬的笑脸、将她拒绝在外的苍白色。
「!」
迦南猛然回神,一脚踢开地上的子弹碎片,看向沾满血迹的蛇状刺青。
「你还在想着要复仇啊。」
这时,她听见某人低沉的声音。抬头一看,镜中出现夏姆的身影,但那个人当然不是真的活着。迦南至今几乎不曾回顾过去,正因为如此,当她偶然揭开对过去的追忆,怀念之情就会排山倒海而来,甚至还跟现实混合在一起。
「记住,冤冤相报并没有意义。不用义务的心态面对,就无法得到救赎。」
「…………」
「之前说过吧,人类是能自己和别人的感情好好相处的,你要把方法学起来。面对复仇的心态也一样,光是憎恨并没有用……」
「夏姆,」迦南起身走近镜子。「我都知道,但是我……」
她缓缓将手伸向镜中的夏姆,指尖即将接触的那一刻,夏姆却突然消失无踪。迦南垂下头,挤出这一句话: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床边的手机发光显示来电,但她只像个雕像动也不动。
2
对方迟迟不接听电话,夏目索性放弃,将手机放回桌上。
「男朋友吗?」
「跟一个男生共处时,我下会这么不识相。」
「是吗?」
坐在她对面的是桑塔那。两人坐在大楼内的咖啡厅窗边,桑塔那端着咖啡,望向下方的中央公园。那里正在举办街头演说,来来去去的路人不时驻足观察。
「……今年已经有五个人消失了,但公安却打算隐瞒事实!」
印象中那个滔滔不绝的家伙叫做哈特利,之前看过他跟夏目一起出现。他旁边还有几名同伙,手持「别忘了消失的村子」的塑胶看板。
「什么反恐国际会议、什么和平舞台!我们绝对不能忘记那个消失的村子!」
警车急驰到现场,从中冲出一堆公安。
「带走!」
公安们一拥而上。
「绝对不能坐视公安的暴行!」
哈特利那一票人挥舞塑胶看板反击,但公安跟一般人根本不一样,他们转眼之间就被逮捕。
「真是场闹剧啊。」桑塔那看到此,无奈地下评论。「拿这种事大吵大闹,CIA根本不会理他们的。而且那算你家的事才对吧,你们不是跟公安里的一些人有关系?我看很快就会被放走了——什么NGO的,早就听腻啦。」
夏目吃着她的芭菲,只轻轻一笑,不多做回应。
「说得好像跟自己无关。」
「是啊、跟我无关。还有这个——」
桑塔那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那信封还满厚的。
「这是不收的意思?」
「以前当童军时听老师说过,只有立下功劳的人才有资格拿报酬。」
「这也是预付你未来的功劳喔。」
「我的未来不过是个开酒店的色老头罢了。」
「你打算消除过去?就跟你弄不见的那个村子一样?」
他顿时收起笑容,脸上其他表情也跟着消失。
店内装设的电视正在播报新闻。
『为期两天的反恐国际安全合作会议,将在上海和平国际会议厅举行。这次主要的议题,是针对层出不穷的恐怖行动组织国际合作网……』
播报员播报的同时,新闻打出各国高届相继抵达上海的画面。
桑塔那面无表情地看着新闻,然后把信封留在桌上,站起身体。
「……总之,任务失败的情况下,我是不会收的。」
他丢下这句话便要离去,不再接受其他任何话。这时,他才逐渐恢复表情——
「那位Boner还好吧?」
结果一听到这句话,背部又震了一下。
「她是开在你心中的花,」夏目将视线移到信封袋上。「拿去买条项链当礼物,让她高兴也不错喔?」
「我会在床上让她高兴的。」
他不带感情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就走出店门。夏目冷眼目送他离去后,发现甜点差不多要见底,便伸出舌头,舔了舔汤匙上的奶油。
几小时后,太阳完全西沉,桑塔那回到自己店里。
他走向内部的起居室,轻轻打开房门。此刻哈珂正在床上睡觉。
「嗯……」
哈珂感觉有人进来,略微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爬起身。她只穿一件简单的小可爱,所以腋下的图案清晰可见。桑塔那手提购物袋进入室内。
「抱歉把你吵醒了。还不到开店时间,就继续睡吧。」
哈珂笑着摇头。那笑容彷佛她时时刻刻沉浸在温暖中,但看在桑塔那眼里,反而感到一股揪心之痛。
桑塔那坐到哈珂身旁,床铺发出咯吱一声。
「……我来好好让你高兴一下。」他露出笑容。
「?」
哈珂听不太懂。桑塔那把手仲进纸袋,拿出一棵柳丁放在左手,再用右手盖住。他作势搓揉那颗柳丁,接着打开右手,柳丁竟然变成两颗。
(哇!)
哈珂的眼睛亮了起来。桑塔那继续讨她欢心,又变出一颗一颗的柳丁。哈珂不断拍手,天真地笑了。桑塔那看到,也高兴地眯起眼睛。
(项链是吧……)
他脑中瞬间闪过夏目的话。这么说来,之前从来没为啥珂买过礼物。虽然他本人并没察觉到,现在重新一想,搞不好是因为这样做很像为了乞求她原谅,才感到抗拒的吧。
(真无聊。)
他又加码多变出一颗柳丁,但表情却变得苦涩。
几乎在同一时刻——
御法川独自走在闹区,挂在大楼上的电子显示板相当刺眼。
「真是的,所以说女生啊——」
他抓抓头发,叹一口气。不久之前,他才刚跟玛利亚吃完饭。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昨天玛利亚非常晚才回来,而且就此不吭一声地关在房内。跟她说要外出采访了,人也是动都不动;再质问她是不是在耍大牌,她也只回一句「对不起」。
如果她是男的,御法川早就一把揪起来揍下去了;但即使是个女的,这时也大可叫她东西收收回日本去。
(但现在她甚至算不上是个女的……)
御法川深深叹一口气。
(根本是在闹别扭的小鬼。)
此外,他自己多少有点责任。焦躁之下,直接对缩在床铺角落的玛利亚问道:
「你跟那个叫迦南的吵架了吗?」
下一刻,一片死寂笼罩下来,他立刻明白自己踩到地雷。
现场气压实在低到难以忍受,他索性先出门一趟,完成其他专题的取材后,在傍晚时分回到旅馆,把哭肿眼睛的玛利亚死拉活拖出门。
他先叫了一辆计程车,而且不知足什么样的缘分,随便拦到的一辆计程车,驾驶居然又是漂亮达成空中大跳跃的中年男子。
「今天两位应该没被追杀吧?」
驾驶不断向他确认。
「废话。动不动就被人追杀,我哪受得了?」
御法川嘴巴上这样挂保证,但说实话,他自己也没把握。
他要带玛利亚去的地方,是以上海蟹闻名的餐厅。当他在新闻报社工作,头山还是顶头上司时,曾经听说过这家店。
「要让女生恢复心情,当然就是食物啦。」
「才没有那么简单。」
玛利亚还在闹脾气。驾驶不知为何也跟着附和。
「嗯,没错。要让我内人恢复心情啊,得拿出闪闪发光的东西呢。」
「也不对啦!」
不过,就在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内……
「好棒喔!超好吃的!」
她的脸上已堆满笑容。嘴巴里的东西都还没吞下去,目光就忍不住在其他盘子间打转。酥炸蟹肉炒蟹肉、蟹肉汤蟹肉火锅蟹肉炒饭——满满一桌螃蟹全餐。
「那老家伙偶尔也会说对话嘛。」
「嗯?」
「没事,你就给我用力吃!」
御法川一面哀悼自己的荷包,一面忍痛鼓励玛利亚尽量多吃。
现在似乎是观光淡季,这里除了他们两位,就没有其他客人,整间餐厅显得一片空荡荡。他们所在的二楼座位能俯瞰下方舞台,舞台上的店员正在弹奏二胡,二胡声带来的袅袅余音,听起来有份寂寥。
突然之间,登登登登——!旋律转趋刺耳。
「怎、怎么了?」
舞台上换成另一名女子,和二胡展开奋战。她的神情相当认真,但弹奏出的声音实在难以忍受,结果被店长级的人物抓住脖子拖走,一路上还哭哭啼啼的。
「啊!」
玛利亚看到那名像是来打工的女子侧脸时,突然叫出声音。
「嗯,是认识的人吗?」
「实先生应该也有印象吧。她有在好几个地方打工——所以到底接了几份工作啊?」
「毕竟这个国家的贫富差距很大,能够打工就已经很好罗。」
听到御洼川这席话,玛利亚低下头,似乎想到什么事情。
「怎么了?」
「没事……」玛利亚低声回应。「所谓的普通女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呢……」
用完餐后,御法川走出店门,举起手要拦车。
「那个,谢谢您的招待。」
「只是偶尔啦。你又想说什么了?」
「嗯……我想去散个步。」
「散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种时间,一个人去散步?」
「是的。」
「……你啊,知道这里跟日本不同吧?」
「知道。」
玛利亚的神情相当认真,御法川只能叹口气。
「真像你那个朋友啊。」他拗不过去,举起白旗投降。「尽量走在明亮的地方啊!还有不要离开上海站北侧!武器……你身上应该没有,就带一台相机去吧,至少能用闪光灯牵制敌人……」
劈哩啪啦交待完后,两个人在这里分开。御法川目送玛利亚越来越小的身影,直到看不到为止,然后再叹一口气。最后,他也决定散步回旅馆。
他走上天桥时,手机铃声响起。液晶画面上显示「矶千晶」的人名。那个人是他在天堂出版的记者后进。
「是你啊。送去的资料看过了吗?」
「画质太差了啦~~」对方说起话还是那样温温吞吞的。「怎么会有人拿数位相机翻拍底片……」
「没办法啊,谁教底片要被抢走?好啦,有没有查出那个标志的团体?」
「如果靠那张照片就能看出什么,我们杂志早就卖破百万本了。」
「的确。」
御法川不禁苦笑起来。
「啊,不过总编辑的看法满有意思的。」
「嗯?」
「那个标志不像用刻的或画的,好像是浮出来的血管。」
「血管?」
「重点是采访!你采访得如何了!」
「哇!」话筒冷不防地传来男性咆哮声,御法川连忙把手机拿远。那是头山的声音,他八成把千晶的手机抢了过去。
「有新题材了!听说上海有个会唱日文歌的偶像歌手,快去……」
御法川不把话听完,就先挂断手机。他开始思考某件事情,背后电子显示板上的广告继续变换花样。
「血管……浮出相同的形状?」他独自低喃。「那个女的——」
(迦南是个普通的女孩。)
玛利亚走在夜间的繁华街道上。她脖子上挂照相机、弯腰驼背的样子,实在配不上两旁璀璨的霓虹灯。
(我以为,不论她的过去如何、现在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都会是那样。但是……)
(那只是我在欺骗自己。)
她蓦然停下脚步。即使闭上眼睛,鲜红色的血迹仍旧挥之不去;回荡在耳畔的枪声、少年撞到地面又弹起来的身体、然后是迦南手上,冒出硝烟的枪。
这时,突然有人在肩膀上一拍,吓得她立刻转头。有个穿着西装的男子对她说着听不懂的中文。这是在搭讪还是揽客?还是对站在路上发抖的她表示关心?她无从得知。
「对、对不起!」
她没来由地道歉,然后快步离去。
(我——)
才走几公尺,她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自从和迦南分开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昨天甚至整夜都没睡觉。
(我究竟看到迦南的哪一面——不,应该是问我究竟「想」看到她的哪一面?)
迦南赶过来救玛利亚,并对抓住玛利亚的「敌人」开枪。一切行为都是为了玛利亚,这点她很清楚。
再者,迦南跟自己本来就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她的房间内有枪,玛利亚抵达上海的那天,就目睹整起枪战,所以这点她也很清楚。
(我「以为」自己很清楚,「以为」自己都能看见。)
(真像个笨蛋。)
(我竟然还对实先生说得很了不起似的。到头来,刻意闭上眼睛,忽略掉那么多事物的人,就是我自己。)
她一路上埋头走着,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进入人烟稀少的地带。
(我想确认迦南的确有「女孩子」的一面,所以告诉她许多「女孩子」喜欢做的事。但这不过是我挑自己想看的样子看,自己把希望跟她多少有些共通处的想法,加诸于活在枪林弹雨中的她身上而已。)
真正的迦南为了达成目的,就算对方是个少年也照杀不误。玛利亚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而且先前也提过好几次,她是为了要拯救自己。尽管理性上很清楚这件事,感情上却就是无法接受。玛利亚开始觉得,她并不适合出现在那残酷的世界。
「!」
这时突然传来男生尖锐的声音,玛利亚不禁伸直背脊。她不知不觉来到幽暗的小巷内,酒吧看板的旁边有几名年轻人,手握啤酒罐和酒瓶,其中一人手指着玛利亚,大声咆哮听不懂的话。
玛利亚反射性地往后退。看来当她陷入思考时,双脚跟着停了下来,因此在那群年轻人的眼中,才会认为貌似观光客的玛利亚一直盯着他们看吧。
他们正在兴头上,其中几个人靠了过来。
「那、那个……」
玛利亚想解释,但话就是说不出口;脑中也闪过转身逃跑的念头,偏偏双脚也不听使唤。她在上海已经遇过好几次更恐怖的场面,但现在脚还是会发抖。对方的咆哮声和强大气势压得她无法动弹。
走在前面的男子伸出手,即将抓住玛利亚时——
「哎呀呀,久等啦!」
一个充满精神的说话声插入现场。巷口突然跑进一名年轻女子,不由分说就抱到她身上。
「打工的,你也摸太久了吧?啊,那边的抱歉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等、等一下……」
女子抓住玛利亚的肩膀,硬是把她带走。由于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这名女子的手脚又很快,那群年轻人就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
另一方面,女子带着玛利亚来到街道外缘后,立刻双手一放停下脚步。
「你是笨蛋吗?」
「咦?」
「夏天来上海吃螃蟹的日本人,这里不是你的国家!」
她转头瞪着玛利亚。这时玛利亚立刻想起她的脸,从庆典上射击游戏摊位的女店员、服务生、餐厅中拉二胡的人……全都是她。不过跟惊讶比起来,她受到的无情指摘更加让人心痛。
「就算你是个观光客,而且还是个女的,挂着一台高档的相机对我们猛瞧,一定会招来反感的。虽然我也可以袖手旁观啦,但这也算是给你上一课……」
「相机……」
玛利亚想起了什么,而吐露这个字眼。她低头凝视自己的相机,眼眶跟着泛出灼热的液体。那名女子见状,顿时慌了起来。
「咦?你你……你是怎么啦?」
玛利亚回想起,自己会接触相机的理由——
(因为我认识了迦南,我希望自己能好好看着妣。)
她在中东认识迦南后,开始厌恶自己的肤浅。迦南如同镜子,照出一片空虚的自己。每次见面时,她总是畏畏缩缩,不敢正眼看迦南。因此,她产生想要正眼看着迦南的念头,开始用照相机拍下自己觉得很棒的事物,藉以勉励自我,期待有朝一日再见到迦南时,自己能够挺起胸膛、好好站在她的面前。
(我想仔细看清楚,我不了解、不愿面对的事情。)
(但我还是在事实面前别开了视线。)
「好苍白。」
当时迦南是那样说的。玛利亚也很清楚她拥有联觉,能「看」见人类的感情,更知道苍白的颜色代表警戒、拒绝。想必那一瞬间她全都「看」见了吧——看见玛利亚心中的恐惧、拒绝、与欺瞒。
(这些全部都伤害了迦南。)
玛利亚把嘴唇咬到发痛。她发现自己总是只考虑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迦南的心情;她自称是迦南的朋友,却无法接受迦南为自己这个朋友所做的事;她希望迦南是个「普通女生」,就单方面地认为她是个「普通女生」,结果当迦南稍微显露另一个世界的样貌时,她马上心生恐惧。
(我伤害了她。)
下水道中,迦南转身离去的背影好渺小。
玛利亚的眼眶开始大颗大颗地落下泪水。
「那、那个,你还好吧?有哪里痛吗?还是说你的心在痛?该不会是我的问题吧?以前妈妈的确说过,言语暴力有时会比肉体暴力还严重……」
「为什么——」
「咦?」
「为什么不管经过多久,我都还是这么肤浅呢……」
她哭了出来,一旁的女子也更加慌乱。
3
这名女子叫做「孙云美」。
天亮之后,玛利亚才知道对方的名字是什么,她不禁面红耳赤。自己前一晚当着陌生女子的面哭得唏哩哗啦,还受到那名陌生女子照顾,到她家过了一夜。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天晚上完全没睡觉,她喝了一、两口对方端来的茶,之后的事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叫我『云云』就好,认识的人都是这么称呼的。」
云云露出健康亮白的牙齿笑道。她正在做早餐,瓦斯炉上的锅子不停发出咕嘟声,里面有葱、山菜、以及一条玛利亚从没见过、眼珠大得诡异的鱼。
那条鱼是云云刚用鱼叉捕上来的。玛利亚在窗边看着她捕鱼,技术精湛到忍不住要为她拍手叫好。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玛利亚环视室内四周后问道。不,不是「室内」,应该说「船上」才对。这里是停泊在河边的老旧船舱,里面只摆放最基本的家具物品。船顶上虽然覆有白铁板,但是看起来相当不可靠,可能一阵强风就会被吹走了。
「没错。嗯,好吃!」
云云试过味道后,把汤盛入有缺口的大碗。
「一个人?」
「对。好啦,快来吃快来吃喔!」
玛利亚接过大碗,看到里面盛了那条怪鱼的整颗头,眼珠彷佛还盯着她看。正当她感到毛骨悚然时,云云拿着汤杓指过来——
「现在你最缺乏的,就是DNA!」
「DNA?」
「你竟然会慢吞吞地走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一定是脑筋有问题。而且DNA对眼睛也很好……」
「你是指DHA吗?」
玛利亚小心翼翼地打断,对方的动作瞬间凝结。眼看她脸上越来越没有血色,玛利亚赶紧啜一口汤。
「嗯……好喝!」
只有她本人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心的。
河岸还停了不少船,感觉是个船屋的聚落,也可能是从乡下来工作的人聚集的地方。
「所以,大家在这里几乎都是独自一人。如果每个人都互相关照一下,就不会太寂寞了。」
吃完饭后,云云端出茶来。她拿起旁边的瓶子,从剩没多少的胶囊中取出一颗放入口中。
「你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越是那样想,就越会变成那样。」
「这样啊……」
「就是这样。」
玛利亚双手托住下巴,心思不知已飘到何方。
「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都是些自言自语。」
「什么?」
「要不要听都没关系,不过我希望你能待在这里。」
「喔。」
云云还没弄懂是怎么一回事,玛利亚便说了起来。
「我有一个朋友,但是我伤害了她。不,说不定我早就在无意间伤害了她很多次。我老是希望她会是自己想要的样子,这种想法一直累积一直累积,最后才会变成那样的吧。」
她的确是自顾自地说着,并不期待听到任何回应或意见。但是,她不希望自己只像是对着墙壁说话、左耳进右耳出,而是拥有体温、愿意倾听自己说话的人。
云云收拾桌上的茶水,走去清洗碗盘。
「我一定得去向她道歉,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我是为自己害怕她、伤害过她而道歉,感觉只会让她再度受到伤害。」
「那样不好吗?」
「咦?」
云云维持背对玛利亚的姿势。
「没人规定彼此不能互相伤害、互相道歉。毕竟也有真正重要的人,当你想向她道歉、想对她生气、想和她重修旧好时,却已经见不到面了。」
她故意发出更大的餐具碰撞声。
「啊,这是我在自言自语。」
「云云……」
玛利亚感到胸口一阵燥热,同时涌起某种情感。
(我想见迦南,想跟她道歉。但她愿意原谅我吗?我有办法正眼面对她吗?)
(就算「又变成那样」也无妨吗?)
现在回想起少年中弹的景象,身体还是忍不住要发抖。涌上胸口的情感有恐怖也有悲伤,不过最大的却是懊悔。玛利亚握住手边的照相机。
(不,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又会变成怎么样,不论一开始的契机是什么、理由是什么,我——)
「我想再见一次迦南。」
她轻声说道。
正在擦桌子的云云露齿一笑,抬头看向墙壁上的老钟。
「喔,该去打工了。你也差不多得回去了,别再乱晃啦。」
「啊,是。」
「怎么,为什么出现复杂的表情?难不成你又再打算绕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不、不是啦,我只是在想我们有缘见面,现在却就要分别了,感觉有点寂寞……」
「啊哈哈哈!那种话要对你钓到的帅哥说啦!」
云云笑着拍打玛利亚的肩膀。
「来。」
她抛来一个东西,玛利亚反射性地接住。那是一把生锈的钥匙。
「咦?」玛利亚头上浮出问号,云云再次亮出牙齿。
「这是备用钥匙,你想来的时候随时欢迎。先这样!」
「等一下——」
她一说完,便快手快脚地冲出门。玛利亚要喊住她,但她早已跑过码头,看不见踪影。这个女的真是精力充沛。
玛利亚独白留在船上,这里半立着快坏掉的门跟船板,风还是从缝隙间灌进来。
「钥匙……?」
她喃喃开口。
「我来了!」
云云来到的「打工」处,是在一栋形状怪异的建筑内。社长亲自在办公室接待,但他只负责引导云云到后面的浴室,浴室的按摩浴缸内躺着一位全裸女子。这般景象固然诡异,不过云云似乎已经习惯,没出现什么惊讶反应。
躺在按摩浴缸内的女子——梁琪丝毫不看她一眼。
「太慢了。」
「非、非常抱歉!」
梁琪从浴缸起身,就那样全裸地走过云云旁边,滴着水滴的胸部炫耀似地不断晃动。她让柯明古兹为自己披上浴袍,同时开口:
「这次给你个特别奖励的机会。」
「真的吗!」
回到社长室后,梁琪翘脚坐到椅子上。她身上只披一件浴袍,纯白的肌肤可说是一览无遗。
「你可以辞掉所有打工了。」
「咦?」
「你是从工厂逃出来的Unbloom,被蛇的特务发现藏身在上海,随时有可能被押送回去——」
「嗯……那个,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没关系,我都已经安排好,情报也放给那个NGO了,这次有两个Boner担任你的护卫,因此铁之抗争代理人一定会出现。」
「……」
「不论是Unbloom还是Boner。那个组织很想得到工厂出来的活样本,他们那里能跟Boner匹敌的,只有铁之抗争代理人——迦南,所以一定可以能够引诱出来。」
梁琪眯细眼睛。云云吞了一口口水后问道:
「要、要由我负责这么不得了的任务!?」
「要你去就去。」
「可、可是……您想想,如果那个叫迦南的打赢,然后知道我骗了她……会被她杀掉的!」
云云拿出各种肢体动作试图拒绝。
「死了也无妨。」
「什……」
梁琪冷漠地看着她。
「无论如何,就是不能让她活着回去。要是迦南活着、然后你也没有死,到时候就是由我杀了你。所以你就去死吧,至少要跟她一起牺牲,毕竟这是你唯一的用处。」
她从桌子抽屉拿出一个药袋,咚地一声扔到地上。
「哪,这个月的饲料。如果你成功杀掉迦南,以后就算不工作,我也无限供应喔。」
「……谢谢您。」
云云跪下捡起地上的药袋,她笑得十分僵硬。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没有丢掉的垃圾,就有回收再利用的时候。」
梁琪独自说着,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看起资料。
「可是,维持得了能力的Boner已经没剩多少了。就算这次派出两个人,也无法保证解决得掉那个女的。」柯明古兹开口。
「无所谓。」梁琪换翘另外一只脚。「没有能力的Unbloom不见得就是失败品,有能力Boner也不见得就是成功。所有的Boner都不过是个过程。对了,那东西应该送到了吧?」
「是。」
柯明古兹应道。
「很好,快点去准备,我马上就过去。」
梁琪把资料扔在桌上,那份资料里有玛利亚和迦南的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