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代玲音还是个国小生时,有过初恋的对象。
但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不但不知道名字,甚至连长相与声音都没见过听过,连玲音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否能够称之为恋情。
跟这个「某人」之间的小小交流,就成了忙著照顾妹妹的玲音每天要做的事。
缘由十分巧合。
玲音双亲过世,由祖父母收养后,为防万一,祖父母买了手机给他。
玲音没什么事情需要用到手机,平白带了好一阵子后,收到了一封寄错的邮件。
他对开头的内文记得很清楚。
『爸爸,下次你什么时候回来?』
玲音的邮件位址,是用当时他常听的一首歌歌名,搭配自己的出生年次组合而成。
收到寄错的邮件固然让他吓了一跳,但后来回想起来,就觉得这个邮件位址的确很容易跟别人的位址重复。
要是他年纪再大一点,多半就会怀疑这是垃圾邮件或诈骗的第一阶段,但当时的玲音连这些知识都没有。
玲音立刻回信,告诉对方寄错了邮件。
『你的邮件位址好像弄错了。令尊工作很忙吗?但愿他早点回家喽。』
然后过了三十分钟左右,他收到了下一封邮件。
『对不起,我已经没有爸爸了。』
玲音尽管年纪还小,却从这短短一句话里看出了几件事。
寄件人的父亲死了,又或者是离婚了。不管怎么说,都已经不在寄件人身边。
还有当初寄错的那封邮件,似乎是为了排遣寂寞,在收不到回信的前提下寄出的一封邮件,一封痛哭般的邮件。
玲音犹豫了一会儿后,再度回了信。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就展开了一段彼此不知道对方是谁的奇妙邮件往来。
玲音的邮件位址与寄错的邮件本来该寄的正确位址,差别就只在于有没有用上连字号。
曲名一致是偶然,数字部分则似乎是女儿的出生年次,所以也就看出玲音通信的对象年纪和他一样。
也因为不知道对方是谁的这种轻松感,让他们成了彼此小小的商量对象,针对学校的事、每天生活大小事、朋友的事等各式各样的话题,持续进行一些无关紧要的对话。
尤其少女这一方似乎怀抱著很多私人的烦恼,例如朋友很少、体弱多病,以及不知道该如何与母亲相处等等。
因为听她吐露这些烦恼的玲音也跟她同年,回不出什么了不起的答案,但也许就是这样才好。她说起这些烦恼时,显得不是在寻求回答,而是透过说给别人听,来整理自己的想法。
她从玲音的邮件位址取字首,称他为「K同学」。
玲音也同样取她邮件位址的字首,称她为「A同学」。
『K同学人真好。我虽然很怕男生,但很喜欢K同学,要是身边有你这样的人该有多好。』
还收到了这种内容让人面红耳赤,以小孩子来说未免太装老成的邮件。
虽说是因为不但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才写得出这样的内容,但对方从字里行间透出的纤细与温柔,让玲音也在不知不觉间对她有了淡淡的好感。
只是也因为对当时的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小他两岁的妹妹,这段初恋始终只有淡淡的情愫,不知不觉间,就以不再收到对方的信而结束。
对方不再寄信来的那阵子……
他身边发生了一个奇妙的事件。
在某个秋天的傍晚。
玲音替不良于行的祖母去采买晚餐需要的东西,结果在一个没什么人去的公园里,看见了同班同学文槻克蕾亚。
她在班上是很引人注目的混血美少女,却是个交友关系很狭隘,只跟几个女生说话的小孩。
她容貌实在太完美,本就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印象,玲音跟她也不怎么熟。虽然曾经说过几次话,但顶多只有最低限度非说不可的对话会成立,而且连视线都没对到,谈话就这么结束。玲音甚至觉得克蕾亚敌视他,但其实这种情形不限于玲音,班上大部分男生得到的待遇都大同小异。这名少女坐在公园的秋千上,用行动电话打著邮件。
(啊,是文槻同学……她今天不搭自家的车上下学啊?)
她就像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样,国小上下学都有车接送,但看来星期天就没做到这个地步了。
她盯著手机,像是犹豫著不知道该怎么写,频频重新打过。即使只从远处看去,也能清楚看出她歪头思索、重新阅读内文,然后加以删除的动作。
她和平常那种带著点冷漠的感觉不一样,烦恼的模样有些惹人怜爱。
就在玲音差点看得入迷,不经意地停下脚步时──
忽然有一群人,慢慢走向坐在秋千上的克蕾亚。
他们穿著打扮并不奇怪。一个是状似上班族的中年男子,另一个则是穿著T恤与牛仔裤的年轻人,若是走在街上,谁也不会去注意他们的穿著打扮。
但他们的行进方向上就只有克蕾亚,公园的出入口也不是往这个方向。
玲音不及细想,决定对她喊话。
「文槻同学~~!好巧喔,竟然在这种地方碰到!」
如果克蕾亚认识这两个接近她的人,抬头时应该就会注意到。
如果对方只是可疑人物,也许就会为了避开玲音这个目击者的目光而逃走。
玲音为防万一,紧紧握住手机,同时从公园的出入口朝她挥手。
两人发现玲音在场,都吓了一跳。
他们对看一眼后,迅速撇开了视线。
(这两个人……有问题。)
至少他们似乎不是文槻克蕾亚认识的人。
克蕾亚被玲音一叫,将视线从手机上拉起,以明显不高兴的表情瞪著玲音。
「……月代同学?……有什么事?」
她似乎是因为思绪被打断而生气,但玲音不管她生气,跑向她说:
「文槻同学,快要傍晚了。如果你要回家,我送你──」
克蕾亚皱起了眉头。
「咦?……不用这样啦。我一个人回得去,不要管我。」
她的口气很冷漠,但玲音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些。
玲音从犹豫著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行动的两名男子身旁穿过,抓住了坐在秋千上的克蕾亚手臂。
「别这么说,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跟我一起来嘛。」
「不要……!等等……!不要碰我!」
玲音有点受不住试图甩开他手的克蕾亚,但还是先拉她站起来,开始拉著她走向离开公园的方向。
(如果只是色狼……相信这样就会死心……)
状似上班族的中年男子似乎下定了决心,拦在玲音身前。
同时身穿牛仔裤的年轻人则绕到两人背后。
克蕾亚也总算注意到情形不对劲,不安地问说:
「咦……这、这是怎样?月代同学……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文槻同学!快跑!」
玲音大喊的同时,拉著克蕾亚的手往旁边举步飞奔。
公园的出入口并不在这个方向上,但只要穿过供小朋友玩的单杠与草丛,外面就是道路。
「臭小鬼!」
「我们可是在玩命!不要来碍事!」
两名男子放粗嗓子嚷嚷的同时,玲音背上窜过一阵火烧般的疼痛。
是被鞭子似的物体打中。但他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当时玲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场跌倒在地。
但他倒地的同时,仍拚命从克蕾亚身后用力一推。
「文、文槻同学,快跑……!」
事情来得突然,让她吓得站在原地不动。
牛仔裤男抢走克蕾亚手上的手机,抓住了她。
「手机有GPS,就丢在这里。」
「我知道。喂,这小鬼呢?」
「我们没理由带他走,而且要是被他报警就麻烦了。杀了……」
道路的方向上有一名状似主妇的中年女性,似乎是听见争执声,放声大吼:
「你们两个!对小孩子做什么……」
男子啧了一声,当场把克蕾亚的手机用力砸在地上,一脚踩断。
「走人!别管这小子了!」
「好!」
两名男子无视于趴在地上的玲音,扛起僵在原地的克蕾亚,将她扛到停在公园外的车上。
「绑票!绑票啊!来人啊!」
主妇大声呼喊,但车子迅速开走。
玲音就趴在原地,忍著剧痛等警察赶来。
──就结果而言,这桩绑票案转眼间就解决了。
克蕾亚即将被他们抓住之际……
玲音在往她背上一推的同时,悄悄将「自己的手机」塞进她的衣服缝隙间。
这两个人毁了克蕾亚的手机后,并未注意到她身上有第二支手机,也就因为这部手机的GPS功能,导致潜伏地点被发现。
玲音立刻被送往不远处的文槻综合病院住院,到了晚上才见到被救回的克蕾亚。
玲音也是这时才首次见到她母亲。
她是一名坐在电动轮椅上的美丽金发女性,年轻得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个女儿的妈妈,但长得的确和克蕾亚很像。
她对因绑票案而受伤的玲音含泪道谢,但对没能阻止绑票案发生的玲音而言,这反而让他觉得于心有愧。
克蕾亚和母亲一起出现,她用颤抖的手紧握著玲音放入她衣服里的手机,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说著:
「这、这个……谢谢你。还有……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
──看到她平安,玲音由衷松了一口气。
玲音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含糊地应对过去,却记得克蕾亚的态度也有点可疑。
尤其是她准备把手机还给玲音时,小声再度道歉说:
「呃……对不起,我不小心看到了一点你手机里的东西……不、不是啦!是我刚刚在车上,想跟你家人道谢跟道歉,所以想借用一下你的手机,结果不小心跑出记录……」
怎么想都不觉得这种事情有需要那么惶恐。本来就是玲音自己把手机放到她身上,何况里头也没有什么怕被人看到的东西。
「喔,嗯,我不介意啊。」
玲音从床上坐起上半身,回答得很乾脆,但克蕾亚满脸通红地低著头。
「然后……这个……那、那个……月代同学,早就知道了吗……?」
她的声音在发抖。玲音不明所以,回答说:
「早就知道什么?……喔,你是指知道对方是想要赎金的绑匪?也没有,我看到他们的时候是觉得他们很可疑,但当时实在没想得这么……」
记得前不久,玲音才听医院的护理人员说明了这些情形。
克蕾亚忸忸怩怩地,镇静不下来。
「不、不是这件事,这个……是我的事……」
「喔,你是问说我知不知道你是这间医院的小孩?你那么有名,而且这姓氏也不是那么常见,所以我早就知道了。别说是我,我看整间学校里根本没有人不知道吧。」
她有著一头金发与清秀的眉目,不只是在学校,在街上也很醒目。
克蕾亚听了玲音的回答,犹豫不决地让视线乱飘了一会儿后,下定决心似的深深一鞠躬。
「这个……谢谢你救了我。真的……」
「……不要说救了,弄成这样我反而很过意不去……」
床上的玲音只能回以苦笑。
克蕾亚的母亲笑眯眯地发出清丽的嗓音:
「玲音同学,你说这是什么话?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呢。多亏你临机应变,我们才能马上找出她人在哪里。要是那一瞬间,你没有经过那个地方,真不知道事情已经弄得多糟了……玲音同学,谢谢你。如果可以……今后也要请你跟我们家这孩子好好相处喔。」
过去他们一点也不熟,所以说「以后也要」还不如说「以后就要」来得正确,但玲音当作是客套话,听过就算。
「啊,好的。倒是文槻同学是不是累了?总觉得跟平常不太一样……」
「没、没有啊?」
她紧张得说话破音,模样和平常什么都不当一回事的她显然不一样。
(我在学校还觉得她个性冷漠……没想到她表情其实很丰富……?)
玲音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克蕾亚与她母亲离开后,玲音从深夜的医院里,悄悄打了一封邮件给那个对象。
他没收到回信。
☽
窗外传来麻雀啾啾叫的声音,让玲音微微睁开眼睛。
空气微微地显得轻柔。
与自己房间不一样的舒适温度与湿度,加上一股熟悉的甜美气味,以非平常所能相比的浓度轻轻笼罩住玲音。
室外已经很亮,看得清楚室内的情形。
这里不是他房间,也不是之前去过的保健室。当然也不是香恋的房间,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熟悉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碰在手臂上的柔软感触,显得格外鲜明。
「嗯……嗯嗯……」
耳边听见惹人怜爱的呓语声,让玲音脸颊抽搐。
就在短短几天前,他就曾在类似的状况下醒来。这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不可能会是错觉。
「……克、克蕾亚!」
都第二次了,玲音当然有了长进。
他赶紧跳起,查看床上的情形。
然而他看见的光景,却遥远超出他的预测。
一名肌肤雪白的少女侧躺在床上,在照得金发闪闪发光的朝阳下缓缓起身。她不像平常绑起马尾,头发放了下来。
「呼啊……玲音?早啊……」
「等……!你……!不对,冷静!不行吧!这再怎么说都太不妙了吧!」
尽管状况酷似先前保健室内的情形,但两者之间有著一个重大的差别。
那就是文槻克蕾亚的上半身一丝不挂。
玲音尚未查看其他部分,就满脸通红地撇开视线,拿起毯子要去遮她的身体。
这时睡昏头的克蕾亚似乎也才总算注意到自己见不得人的模样。
「奇怪……?咦?────!」
事情太出乎意料之外,让克蕾亚当场定格。
紧接著房间的门打了开来。
门后出现的是他们两人都很熟悉的面孔。
因为个子娇小又长著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像是学妹的同学小泉亚里亚。
她猛翻白眼,看著在床上慌了手脚的玲音与克蕾亚。
亚里亚先朝克蕾亚用她苗条的双手遮不住的丰满胸部与小蛮腰的曲线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以平板的声音说:
「……两位昨晚还快活吗?」
克蕾亚立刻满脸通红地开始辩解。
「不、不是这样!这是误会!真的!我只是想说睡衣有点旧了,被玲音看见会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我明明有用裁缝师的能力换上睡衣睡著,可是一醒来就光溜溜……」
记录者在玲音脑海中事不关己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当然了。一旦睡著,裁缝师的能力就会解除。冷静下来变出新衣服穿不就得了……这丫头到底要光著身子到几时啊?』
「等等,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是克蕾亚的房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突然现身的亚里亚视线始终冰冷。
「玲音,你就别说这么多,乖乖认命吧。但愿明年这个时候你还活著啊。一个弄不好,也许就得抱著婴儿参加毕业典礼啊?哎呀,现充好可怕,超可怕的……」
「就说我们没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克蕾亚也弄些什么来穿上!快,用你裁缝师的能力!」
「你突然这么说,我也……!呃、呃,衣服,衣服……」
她不及细想之下变出的衣服,是裸著上身披上衬衫。
「噗!」
尽管遮住了肌肤,但胸口鼓起的曲线比全裸更加刺激情欲。
玲音不由得方寸大乱,与翻白眼看著他们的亚里亚之间有著极大的温差。
「……你喔,这根本就是故意的吧?根本就明显是算计好的吧?事后一早听到鸟叫,紧接著就换上这种行头,这已经不只是游走边缘,反而让人觉得很乾脆啊,真的──你说得出什么藉口就说来听听啊?啊?」
克蕾亚羞得满脸通红,全身发抖。
「有、有什么办法嘛……!昨天那场大战的伤患把医院的病床全都塞满了……!玲音又不起来,我只好让他睡我的床,本来我打算自己去睡沙发,可是稍微试著躺下来,就这么……」
「咸湿到早上?」
「不是!是一觉到天亮!」
至少玲音的记忆,是从昨晚上了计程车之后就断了。尽管觉得这样未免太可惜了,但要是他那时还醒著,恐怕未必还能保持理智。
「情、情形我是大致了解了啦……倒是亚里亚,为什么你一大早就跑来克蕾亚的房间?不对,昨天你们几个要不要紧啊!」
仔细回想起来,玲音等人被关进希崎心弥的「画」中后,亚里亚他们所搭的车就受到攻击,玲音他们就这么被皓月捉住。
记得当时希崎心弥受了不轻的伤,亚里亚与铁舟也都在道路上昏了过去。
神竹遵守和希崎心弥之间的「约定」,放了他们。
明明只过了一天,但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玲音觉得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铁哥怎么样了?还有希崎老师也……」
亚里亚噘起了嘴唇。
「呃……嗯。铁舟现在刚动完手术,正在等麻醉消退。希崎老师情形也差不多。」
「手术!他们伤得这么重吗?」
亚里亚朝脸色苍白的玲音轻轻甩了甩手背。
「啊,没有没有,只是轻微的骨折,但就是有人可以一下子就把这种伤治好。希崎老师已经可以正常站著走路,我想铁舟也很快就会醒来,不用担心啦。」
亚里亚心直口快地回答完,一屁股坐到克蕾亚床上。
「……而且对我来说,这边才充满了震撼呢。克蕾亚,你还真敢冲啊……文槻一族让男生在花样年华的女儿房里过夜,也就够离谱了,你竟然还得寸进尺,没穿衣服抱著他睡到早上,是有没有这么欲求不满啊……?光是每次午休时间看你假装共喝一杯饮料来搞间接接吻,我都已经看得有点腻了,你竟然还利用这场动乱,你这种不放过任何机会的贪婪,还有一般行情里儿时玩伴都只是牺牲打,我们超积极的克蕾亚同学却和这种行情无缘,这些看在我眼里真的好耀眼好耀眼……」
「就、就说不是了啦!才不是在间接接吻!今天的这个我也不是故意的……!」
亚里亚态度大转弯,露出满脸温和的微笑。
「如果是真傻,才不会选这种超级故意的模样啦,呆子♪」
「……啊呜。」
当身上只披衬衫的克蕾亚无话可答,玲音战战兢兢地对吐槽比平常更犀利的亚里亚问起:
「……呃……克蕾亚的能力,你已经知道了吧……?」
克蕾亚应该尚未在亚里亚面前展现过裁缝师的能力。
亚里亚哼了一声,点头承认:
「是啦。我是听希崎老师说的。说她进到画里的时候明明是穿制服,出来的时候却莫名换成了啦啦队服。听说就只有『裁缝师』的宝石做得到这种事?现在那些高层的人正在列出宿主和能力的清单,似乎打算根据这清单来安排计画。那么,玲音,你是『占星术师』对吧。文槻医师……喔,我是说克蕾亚的伯父,他要找你……他说记录上没有关于这颗宝石的记载,想跟你问个清楚……」
看样子在美术教室说的谎,在行商会尚未拆穿。
「不,说是能力,我其实也──」
「劝你最好不要隐瞒。」
亚里亚的声调忽然一沉。
「真要说起来,你们昨天待在港湾地区,这件事已经查证属实。毕竟克蕾亚长得很醒目,在行商会里又很出名。结果你们却从皇帝那帮人手下逃脱,现在待在这里。你们是怎么跑掉的?是你用了你的能力吧?」
克蕾亚似乎并未解释这方面的情形,想来多半是说不记得,就这么蒙混过去,但玲音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嗯……呃……亚里亚同学,我只是问来作为参考,举例来说,如果我回答:『是一只路过的猫救了我』,我会不会直接被送去身心内科或是检查脑袋?」
「玲音,我是想跟你说正经的,你看不出来吗?」
亚里亚的眼神更加锐利了。
玲音垂头丧气。
「……老实说,我也希望那是作梦就好了……我在去码头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叫『星咏艾斯哈』的家伙……这家伙就给了我什么星咏的加持。我似乎就是不明就里地用了这种力量。皇帝那些人里面一个叫神竹的医师,是称那只猫叫『特莱哈特的妖猫』啦,不过也是啦……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吧。」
亚里亚连连眨眼。
「……抱歉,你该不会是说真的?」
「嗯,是真的……虽然这只猫是站著走路,但看起来真的很像黑猫。这猫把一个又黑又大的球朝我扔过来……然后不知不觉间,我就和克蕾亚一起出现在我房间里。后来我还被迫去买了一大堆猫罐头……」
玲音从钱包里拿出便利商店的收据。
亚里亚看著二十个猫罐头的明细,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要我相信你说的话?这再怎么说也……」
「是、是真的啦!我也看到了,而且玲音怎么会说谎……」
亚里亚朝克蕾亚瞥了一眼。
「对不起喔,克蕾亚。我相信你,但我也确定你『绝对不会说出对玲音不利的话』,所以你的证词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呢……玲音,你跟我来一下。你可以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给文槻医师……说给克蕾亚的伯父听吗?我想听听长辈怎么说。」
「这是没关系啦……」
玲音很乾脆地点头答应,但记录者在他脑海中沉吟。
『行商会的大老……想必很难缠啊。』
(我没见过克蕾亚的伯父。听说他是这里的院长,而且是个在财经界与政治界人面也很广的重量级人物……)
看样子并非只是一间医院的院长。即使如此,既然克蕾亚与亚里亚都信任他,那么也就多少值得玲音相信。
「克蕾亚,你也先换好衣服再来。我先跟你说清楚,别乱用裁缝师的能力,乖乖穿上正常的衣服……不然小心到时候弄得会在别人面前裸体喔。」
「嗯、嗯……我会小心。」
玲音把顺从的克蕾亚留在房里,在亚里亚的引导下,穿过玄关的门。
这里不是住宅的走廊,而是文槻综合病院的角落。
这个闲杂人等禁止进入的区块中,有著克蕾亚与她母亲专用的居住空间。克蕾亚的母亲似乎不在家,再不然就是还在别的房间睡觉,总之现在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克蕾亚的妈妈不在家吗?」
「我想应该在文槻医师那儿。因为我刚刚去你们房间时就碰到了她。」
亚里亚说话的声调中蕴含了微微的紧张。
尽管还是早晨,但医院里就是有种不平静的感觉。
在昨晚港湾地区那场超乎常轨的战斗中负伤的人们,躺在整条走廊上四处放置的简易推床上。看来克蕾亚说医院病床满了,似乎是事实。
在睡著的伤患间往来的医师与护士,都明显散发出疲惫的气息。
亚里亚带著玲音,来到离克蕾亚房间不远的院长室。
她敲了门后,用比平常正经的声调报上名字。
「文槻医师,我是小泉。我带月代玲音来了。」
「喔,我们正好说到他呢。请进。」
从院长室内传来的声音,显得非常和善。
打开门一看,里头有著一名年纪大约五十岁上下,身高体格都是中等,没有什么明显特徵的男子。
他穿著清洁的白袍,戴著朴素的眼镜,长相十分平均,不俊美也不丑,不至于令人留下印象,甚至酝酿出一种缺乏个性的气质,这名男子似乎就是这间医院的院长,也是克蕾亚的伯父。
克蕾亚的母亲也在他和桌子中间,坐在电动轮椅上不动。
她的面孔和克蕾亚非常相似,但显得极为年轻。即使是已经将近四十岁的现在,只要和克蕾亚站在一起,仍然容易被看成姊妹,但多亏搭上有气质的衬衫与长裙,让她这种容貌也勉强显得成熟。
她一看到玲音,就温和地露出微笑。玲音感觉就像看见几年后的克蕾亚,不由得怦然心动。
「早安,玲音。我们是不是新年以来就没见过啦?你又长高了呢。」
玲音陪笑著回答她清丽的嗓音。
「伯母你好,好久不见了。」
克蕾亚的母亲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嗯……玲音,我啊,从以前就觉得,我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
「啊……好的,我明白了。呃,那么,我就叫姊姊──」
由于外表看起来太年轻,玲音对于要称她为伯母,也的确有些抗拒。克蕾亚的母亲把头歪向另一边。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叫我『妈』喔。」
玲音不清楚她的意图,思索了一会儿。
「啊,好的……那么,克蕾亚妈妈,好久不见了。」
克蕾亚的母亲还想再说什么,院长就在苦笑声中制止她。
「梅利亚,这件事可以晚点再谈吗?嗨,玲音,『好久不见了』。」
(咦……?)
听他招呼打得亲热,玲音一瞬间愣住了。
(啊,对喔……原来文槻医师就是他呀,我为什么以前都没想到?)
玲音赶紧重新鞠躬行礼。
「你、你好,好久不见了,文槻医师。上次多亏您关照了……」
(上次……上次是哪次来著了……?)
玲音想不起这个关键的问题,有点慌了手脚。
眼前这位白袍医师,无疑是玲音的「恩人」。而且两人之间相当熟,比亲戚更关照他。他已经等于代理玲音的父亲,自己竟然直到今天都忘了这样的人,让玲音对自己震惊不已。
文槻满面笑容站起,轻轻拍了拍玲音的双肩。
「哎呀,你长这么大,我都认不出来了呢。你还记得吗?你国小的时候,不就在我们家庭院里一起烤过肉?」
(咦?奇怪?啊,对喔……)
玲音正要点头,一旁的亚里亚就深深叹了一口气。
「玲音,你答话前先想清楚。真要说起来,你可曾烤过肉?」
听亚里亚问起,玲音在内心自问。
──虽然记忆中并未烤过,但也觉得只是自己忘了。
「那、那当然了……」
玲音想不起任何具体的情形,但仍要点头承认。
结果背上立刻被亚里亚拍了一记。
「文槻医师,也请您恶作剧就到此为止。这小子成绩很好,却是个呆子,会真的被骗的。」
玲音脑子里一团乱,文槻就在苦笑中对他微微一低头。
「没有啦,不好意思。我不是要捉弄你,是因为要让你了解我的『能力』,这个方法最直接了当。那我重新自我介绍──『初次见面』,玲音,我是克蕾亚的伯父,也是这间医院的院长,文槻雅臣。你和我是第一次见面不会错,你想不起来也是当然的。」
「……咦?奇、奇怪……?」
玲音发出糊涂的疑问声。
自己确实认识「他」──自己本来是这么想的。
自己应该是从小时候就好几次蒙他照顾,虽然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具体来说到底受了什么照顾,但两人之间肯定很亲。
玲音一头雾水,文槻雅臣用力握住他的手,眨了眨一只眼睛说:
「你错乱了啊。玲音,这个啊,是我的体质,又或者该说是迷宫神群给我的能力。神群的名称叫做『思念的锁炼拉都堤』。我们一族的人,顶多只能让附近的人产生隐约的好意或安心感,说穿了就是一种『容易受人喜欢』的狡猾能力,但我的能力显现得非常极端。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对象,也甚至能让对方错以为我是已经认识很久的熟人或朋友。就像我刚才实际示范过的那样。」
玲音哑口无言。
即使揭晓谜底,他还是无法相信这番话,忍不住在脑海中仔细翻开每一个记忆的抽屉。
「多亏了这种能力,我即使遇上第一次见到的政治家或财经界人士,也很容易得到对方的信任。即使不像刚刚那样说谎,只要打声招呼说:『初次见面』,对方就会产生一种像是遇到长年好友似的错觉,几乎完全不会有戒心。只要有机会见面,之后就可以慢慢培养交情。只是话说回来……增加太多人脉,就会让麻烦事也跟著增加,所以平常我倒是尽可能活得低调点啦。总之你先坐下再说吧。我从昨天就一直想听听你怎么说了。」
玲音在文槻的邀请下,软了腿似的瘫坐在沙发椅上。
「请问──伯父你说你们一族,该不会表示克蕾亚也有这种能力……?」
对于玲音的这个疑问,文槻为难地歪了歪头。
「这个啊……我的情形是很极端,但这种能力就如同刚刚所说,本来是更低调,更不起眼的。无法测量出数据,而且坦白说,就连我们家族的人,也不知道克蕾亚有没有这种能力。毕竟那孩子……本来就长得那么漂亮了,会受欢迎也是当然的吧。也没必要特地去区分有多少是靠能力,又有多少是靠容貌。」
他的见解很有道理。
即使是看应该不会有异能影响的照片,只要不是审美观念有所偏差,又或者是有著特殊的癖性,几乎所有人看了克蕾亚的长相,都会觉得「可爱」。
像姬想华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从第一次见到克蕾亚时就完全被迷上了。
「只是,她之所以那么怕生……多半是她本人也很介意这种能力吧。即使别人对她有好感,她也无法坦然接受。在这一点上,你似乎经常夸奖她的外貌,相信她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这样,才能够相信你对她的好感与这种能力无关。一般人多半该说:『不要只看我的外表,也要看我的内涵』,但以拉都堤的异能者而言,就无法判别对方的好意是能力造成的反应,还是真正看了内涵的结果。然而『外貌』就没有能力介入的余地了。当然我相信你们之所以会要好,还另有很多其他理由……但我认为拥有不只一种能够相信的成分,是很重要的事。」
玲音这才首次意识到,克蕾亚会那么宽待他过去说过的无数性骚扰发言──更正,是太老实的发言,原来是有理由的。
坐在一旁的亚里亚反手一拳顶了顶玲音的肩膀。
「你可别胡思乱想客气起来喔。我想凭你应该会懂,要是你为了这种理由同情她,或是改变态度,克蕾亚会很沮丧的。你绝对要跟以前一样。」
「没、没问题……不对,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跟我这种小角色……」
文槻点了点头:
「毕竟这件事迟早要让你知道的……而且发生了这种动乱,我们也见到了面,我就觉得正巧是个好机会。我听说你和克蕾亚计画再过不久就要结婚,所以与其事后才知道,还不如趁现在先告诉你要来得公平吧。」
「是喔,原来如……此?」
文槻的发言中,掺杂了不能听过就算的字眼。
「……对不起,伯父你刚刚说了『结婚』吗?」
「没有啊,我是说『听说你们感情挺不错的』啊。」
文槻笑眯眯地更正,玲音为了自己这太过自恋的听错弄得面红耳赤。
「对、对不起!像我这种平民这样痴心妄想实在太失礼了……!」
玲音一边决心等动乱结束就要去看耳鼻喉科,一边赶紧低头道歉。光是能和她当朋友就已经够令他惶恐,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她。
亚里亚以格外轻柔的力道摸摸他的背。
「……看来你也需要来一点意识改革啊。等这场动乱结束,你就认命吧,我会严格教你的。」
玲音莫名地打了个冷颤,全身冷汗直流。
文槻重新在沙发上坐好。
「那么,玲音,有关昨天的事……」
「好、好的。你是要问……我被皓月逮住以后的事吧?」
玲音把跟亚里亚说过的事情经过,重新对文槻再说一次。
尽管说得生涩,但他只隐瞒了记录者的事,其他情形大致上都说出来了。
克蕾亚的母亲也在一旁仔细倾听。
「……然后等这黑猫不见以后,我好像就在计程车上睡著了,就这么被抬进来,一觉睡到天亮……一直到刚刚才起床。」
至于克蕾亚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他就不说了。
玲音解释完后,文槻状似思索地沉吟一声。接著他皱起眉头,
「亚里亚,你多半不知道,但这种不可思议的案例其实不是第一次发生。去年才发生过一起和他所说的情形非常类似的案例。一群在中东调查神群的行商会人员,受到当地的武装盗贼攻击。不巧的是当时适合实战的异能者不在场,但当时突然有一只奇妙的黑猫出现,击溃了盗贼团。后来营地的储备粮食全都被这只猫搜刮殆尽,调查团无以为继,只好撤回。生还的工作人员还说:『说穿了两边都是盗贼』,不过这实在不是靠黑猫救了一命的人该说的话啊。」
文槻开玩笑似的加上最后一句,耸了耸肩膀。
「几乎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就是『艾斯哈』介入。那个占卜师恶作剧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不过玲音,你还真是倒楣啊。」
玲音无法回话。本来想说就算讲出来对方也不会相信自己,但他竟毫不怀疑地相信了,这让玲音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亚里亚一脸正经地对文槻问起:
「请问这是真的吗……在中东召唤出这只猫的是谁?」
「这是机密,我不能回答。」
「……这个人现在还活著吗?」
「这也是机密,我不能回答。」
文槻苦笑著说出同样的回答。
「亚里亚,请你谅解。这终究属于特例。行商会的异能者,是透过血统的影响,从迷宫神群得到能力。但艾斯哈却能对没有血统的一般人,就像给出一项简单好用的武器一样,将『特殊的力量』交给他们。要是这个消息传开……难保不会增加艾斯哈的信徒,我们希望能避免这种离谱的事态发生。」
这番话让玲音觉得格外有说服力。
「我明白。怎么说……他就是充满了邪教团体那种可疑的感觉啊……」
文槻拍手大笑:
「我有同感。他绝对不是纯粹的邪恶,但大概就是所谓的搅局者吧。虽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干涉这个世界,但留在世界当中的一部分民间故事或传说,也许就是他做出来的好事。如果想过安稳的人生,最好是不要跟他扯上关系──但你是不是做出了什么会引起他注意的事情?」
玲音心中一凛。他知道艾斯哈之所以给他力量的理由。
那就是玲音体内有著「记录者」。
另外他妹妹香恋体内的女王宝石觉醒,单恋对象克蕾亚是行商会干部的亲属,这两点也有关。
玲音处在这种可说两面不是人的状况下,将在一团乱中不知如何行动而显得滑稽。相信艾斯哈就是想尽量多看一会儿这出好戏,才会给予这种「加持」,但要说出这一切,玲音还是会有所抗拒。
尤其是「记录者」存在于他体内的这件事,他希望能继续隐瞒。
「呃……我的宝石是个叫『占星术师』的家伙,我看可能是让他觉得亲近吧?再不然就是觉得这个棋子正巧合用之类的……」
「唔……艾斯哈的确有爱作怪的一面。不过不管这么说,你从现在起就要退出了。我会安排你和克蕾亚下午就移动到其他县市去。地点必须保密,就是请你们到我们派系的会馆暂时避难,到这场动乱结束为止。我也会请亚里亚和铁舟和你们同行作为护卫。毕竟只要离得远了,似乎就有可能躲过『监看者』的搜索。如果动乱拖得太久,也可能会再请你们逃往海外。」
『这样我会为难……!要是我不在这里,即使找到立可德利克,也没办法收回宝石……!』
玲音与记录者不约而同地慌了。
他们当然不能离开水门市。这里有著香恋与静枝、羽矢多、英太郎与姬想华,有太多他不能丢下不管的熟人。
「不、不行,请等一下!克蕾亚去避难是没关系,可是我,这个……对了,你想想,我还得上学!」
玲音说出这样的发言后,才注意到虽说是被逼急了,但这个藉口未免太糟。然而文槻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回答说:
「喔,你还没看新闻吗?想也知道会停课吧。呃……来,拿去看看。」
文槻递出的智慧型手机上,显示出新闻网站的报导。
「盛夏的异常现象……海面结冰、龙卷风、落雷……水门市陷入一片混乱──唔,哇……」
这些无疑就是昨晚「皇帝」做出来的。
「道路大规模坍方,铁路也有一部分遭到破坏。从时间上来看,灾害多半是从你们逃走后真正扩大。哎呀……实在厉害。现在的港湾地区连地形都变了,几乎成了一片废墟。他们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连行商会都无从操作情报。现在各派系那些干部正神色大变地在协商对策。」
亚里亚皱起了眉头。
「请问文槻派会采取什么样的因应措施呢?」
「仍在犹豫。原则上我们是打算配合梦路先生的步调,但我们不想正面和他们对敌。毕竟『那个』皇帝的力量实在太超脱常轨,连我们这边的最强战力都被轻而易举地瘫痪了。」
玲音也听过梦路这个姓氏。就是那名昨晚在码头冒出来说服皇帝,结果就这么撤退,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男子,但根据记录者说法,他似乎就是「行商会的创办人」。
克蕾亚的母亲在电动轮椅上微笑:
「哎呀,我可没拿出真本事呢。毕竟当初是说只要绊住敌人让梦路先生逃走就好,而且我们家女儿和玲音他们都在场,反而是要调整威力才让我煞费苦心呢。」
「梅利亚,不要逞强啊。对上不能杀的目标,你的能力就很吃亏。一旦杀死对方,宝石就会被解放出来,移到附近的其他人身上。站在我的立场,我完全无法容许这种没完没了白白浪费生命的恶斗。」
梅利亚与文槻医师的对话,让玲音脸颊抽搐。
从他们谈话的脉络来看……
「请问……如果我弄错了,就先说声对不起。昨天晚上,那种溶解柏油路,还繁殖超快的黑色液体……那个,该不会是……」
梅利亚将她那长相与克蕾亚一模一样的头往旁一歪。
「哎呀,克蕾亚真是的,她还没跟你说吗?是啊,玲音,那是帕斯米欧的军队。我是『渺小者之王帕斯米欧』的异能者,『腐蚀的梅利亚』……就如你所见,我的能力就是远距离操控那些微生物。你……果然会怕?」
玲音这才总算想通克蕾亚为什么脸色铁青。
她多半是不希望玲音知道这件事,不难想像她会担心玲音把她和她母亲都当怪物看待。
但看在现在的玲音眼里,这反而是「好消息」。这么一来,至少就等于减少了一个让事情往他所担忧的最糟糕事态发展的可能。
玲音立刻摇头回答:
「不,我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么危险的力量,要是被危险的人动用,就会是天大的横祸……但既然是克蕾亚的母亲,就绝对不会乱用。例如说,要是皇帝睡觉时被那种方式偷袭,绝对就没办法保住香恋和羽矢多先生他们。如果是克蕾亚的妈妈,应该就不用担心会这么蛮干……我从昨天就一直好担心会这样──」
玲音松一口气的模样并无虚假。
今后他要与记录者一起搜索立可德利克,但若他们还在寻找时,就以「皇帝那帮人全军覆没」的方式收场,那就没戏唱了。
相信克蕾亚的母亲是只要女儿平安无虞,就不会乱来──玲音能够确定这一点。
文槻吃了一惊,连连眨眼。
「……这样啊?所以你不怕……你属于那种会去看事物本质的类型啊。说不定这就是艾斯哈之所以会看上你的原因呢──」
一旁的梅利亚露出花朵般的微笑:
「玲音果然超可爱的……玲音,是不是差不多该真的来当我们家孩子了?我从以前就一直想要有个像玲音这样的儿……」
「妈妈!你在胡说什么!」
打开门冲进来的,是换上便服的克蕾亚。
从她一脸慌乱的脸色来看,似乎已经偷听了一会儿。说不定她本来是想进院长室,结果听到里头谈到母亲的异能,忍不住站在门外不动。
梅利亚对爱女歪了歪头说:
「谁叫我们是母女嘛,也难怪品味会很像吧。」
「不,伯母你在说什么呀。这种玩笑就不用开了,倒是刚刚说的那件事……」
克蕾亚的母亲在玲音面前尽是胡说八道,基本上是从以前就这样了。
「去别的地方避难这件事,我觉得克蕾亚应该要去,但还请不用管我。这个──不救出我妹香恋,我就不能去避难。而且我也还有好几个朋友在那边,所以说来过意不去,可是……」
文槻为难地皱起眉头:
「可是,就算你留下来,也一样无能为力吧。虽说有艾斯哈的加持,但你只是区区一个高中生。你又是我侄女重要的朋友,我是希望能采取比较安全的方法……」
玲音想趁对方更进一步挽留前溜走,于是从沙发上站起。
「啊,对不起,我上一下洗手间……」
他满心想开溜地这么一说谎,就被亚里亚抓住T恤领口。
「玲音,别这么说,多坐一会儿嘛。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吧。现阶段你就已经被很多家伙给盯上了。皇帝那帮人是不用说,光是知道女王的哥哥是个流落在外的宿主,就会有人想拿你当人质,或是拿去当人体实验的材料。而且你和克蕾亚不一样,不是什么行商会干部的亲属,也就没有什么靠山。虽然昨天晚上好像是还没,但今天早上你家应该就已经有人在盯梢了。你懂吗?文槻医师的意思是要保护你啊。你妹妹,还有英太郎、姬想华他们……就交给我和铁舟吧。我们会想办法。」
文槻露出抽搐的笑容。
「不不不,亚里亚,这也不太好……没有别人可以当克蕾亚的护卫。毕竟状况不容我们调出别的人员,你们又都是学生,最适任不过了。还是请你们乖乖──」
这时有著不少人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还可以听见这群人交头接耳的说话声。
文槻住口不说,玲音等人也都同时沉默。
敲门的声响响起。
「文槻老弟,我是有乐原。部下们差不多都治疗完毕了,所以我来跟你道歉还有道谢。」
是个平静而亲热的老人嗓音。
文槻使个眼色,亚里亚从内侧打开了门。
一名白袍老人带著一群穿西装的男子,笑眯眯地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嗨,各位好。原来梅利亚夫人和克蕾亚大小姐也在呀。呃,这边这位少年是……」
克蕾亚全身紧绷,同时亚里亚迅速挪到玲音身前。
这位姓有乐原的老人露出苦笑,朝自己背后瞥了一眼。
「山路老弟,你的朋友在呢。」
被叫到名字而探出头来的,是玲音的朋友山路铁舟。看样子亚里亚说的手术已经完毕了。
「铁哥!你已经可以走动了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手术,但铁舟身上没有缠著绷带的迹象,脸色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虽然头带下面的眼神是照惯例的凶狠,但他平常就是这样。
「嗯,没问题。虽然麻醉还没完全消退,脚步有点不稳……也让亚里亚担心了,抱歉。」
「……嗯。我原谅你。」
亚里亚难得说话不挖苦人。
文槻医师走过去,亲热但和这位姓有乐原的老人握手。
「有乐原医师,连我们这边的伤患都承蒙您治疗,真是太感谢您了。弄到最后还是害您熬夜……相信您一定累了吧。我已经叫人准备好房间……」
「不不不,这可用不著。我的这些部下给您添了很大的麻烦,我才过意不去呢。昨天医院内闹出来的事情,完全是我们这边的错。只不过帮忙治疗一下,根本无以表达我的歉意,但还请多多包涵。」
这位姓有乐原的老人,对文槻采取非常低的姿态;文槻也极为郑重地接待这位老人。
一旁的克蕾亚与亚里亚却笑也不笑一下,全身紧绷,她母亲梅利亚更是面无表情地注视他们交谈。
而侍立在有乐原背后的这群西装男子,也透出一种紧张的气息。
两名医师之间的对话极为平静,双方人马之间却似乎激出了看不见的火花。
「对了对了,关于『皇帝』那件事──听说皇帝是十和田的女儿啊。我听说她只是被皓月的失序行为牵连进去,但还真是造化弄人。还听说连以前是十和田老弟部下的羽矢多老弟,现在都投靠对方了。我身为上司,也是头痛得不得了啊。」
由于他口气显得开心,看起来并不怎么头痛,但他口中说出的几个名字,却让玲音吃惊得全身一颤。
(这个人……就是羽矢多先生的上司……?)
羽矢多的公司「水门警卫保全」里,应该没有人是老板羽矢多寿宗的上司。
而且从眼前这名老人与文槻的谈话中,听得出他是医师。
记录者在他脑子里轻声说:
『应该是在行商会的上司吧。这个姓有乐原的人,似乎很有权势。可是……』
(……嗯,总觉得有种可怕的感觉啊……?)
这是玲音的直觉。
有乐原本人的态度很有礼貌,但他带著这群部下也散发出一种压迫感。另外克蕾亚与亚里亚明显大起戒心,这也让玲音觉得不能忽视。
(……我想起有乐原这个姓氏了。昨天骑士『黑虎君』不就说过吗?我和香恋在医院大厅受到攻击时,他就说那是有乐原的私家兵团……)
『喔,就是被拳斗士和狮子打垮的那些人啊?原来他就是那些士兵的头目啊──也许他比外表看起来更为武斗派,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啊。』
有乐原似乎察觉到玲音起了戒心,对他微笑著说:
「你该不会──就是昨天待在这医院大厅的那位小朋友?我听到报告说你被布偶装带走,真亏你可以平安回来呢。」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玲音却不寒而栗。
克蕾亚的母亲梅利亚,从轮椅上静静说道:
「有乐原医师,如果有事要找他,还请先经过我。万一他受到什么危害──我想到时候一定会看到惨不忍睹的光景。」
有乐原对脸上毫无笑意的梅利亚微微耸肩说:
「这还真可怕。我还是趁还没惹『腐蚀的梅利亚』不高兴,赶快走人吧。文槻老弟,最近找一天出来吃个晚饭吧……那我失陪了。」
有乐原直到最后都不改脸上平静的笑容,深深一鞠躬之后走了出去。
等他的脚步声走远,克蕾亚才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文槻医师看到亚里亚与铁舟同样松了一口气,笑著说:
「你们戒心太重了。有乐原医师是个了不起的医生,已经救了几千人的性命。像昨晚也有很多条性命是多亏了他才得救的。」
梅利亚深深叹了一口气。
「自己把部下置之死地,救他们也是当然的。而且他救了这些人的命以后,又会逼他们去出生入死。对他来说,部下就和很好修理的玩具士兵一样吧?」
「包括这些不夹杂私情的部分在内,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虽然从人性观点完全没办法尊敬,但他仍是行商会需要的人。毕竟他救了很多人的命是事实,而且能好好办妥骯脏事的人才,永远都是很宝贵的。」
看似拥护他的文槻医师,似乎心理也有底。
「好了……这可伤脑筋了。玲音,刚刚那个人,就是想得到宿主好拿去做实验的可怕人物。我不只是要保护你和克蕾亚不受皇帝那帮人危害,还得应付那样的人。即使是这样,你还是想留在水门市吗?」
(总觉得……是不是可以乾脆把事情告诉这些人?告诉他们说我就是记录者……)
『这实在令人烦恼。一旦情报泄漏出去,你就会被盯得更紧。我是希望至少能等到找出立可德利克再说……』
玲音与记录者商量过后,卑微地陪笑著说:
「眼前就请克蕾亚先脱身,至于我,可以让我至少等个三四天吗?我想弄清楚状况的演变,而且从昨天就一直发生各种动乱,我脑子里还一团乱……希望有时间可以冷静下来想清楚。」
『保留结论来拖时间啊?这判断相当不错。』
(不,这很难说吧……我自己提了还这么说是不太对,但这种选择通常都是在插让状况恶化的旗啊……)
文槻思索了一会儿,结果铁舟从背后拍了拍玲音的肩膀。
「如果你想救你妹,我会奉陪。文槻医师,事情全看人怎么想。硬要叫这小子去避难,他就会跑掉,然后单独行动。与其让他有勇无谋地逞强结果害死自己,又或者是被皇帝那边捉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我们这边的战力来看待。」
「……铁哥!你真是我的知己!」
铁舟平常沉默寡言,偶尔一发言就显得很有分量。
玲音感动得抓住他的手臂,铁舟却瞪著他说:
「所以你也不要单独行动。还有救出你妹以后,剩下的就交给行商会。至于皇帝静枝小姐和羽矢多先生,怎么想都超过我们能力范围了。」
玲音说不出话来。
铁舟的意见多半是对的,但玲音原本的目的就是「从宿主身上取出宝石」。
自己第一优先该做的事,不是从皇帝及其一党的据点带走香恋,而是先找出「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他不打算弄错这个顺序。若不是先抽出宝石,香恋多半又会想回皇帝身边。
玲音正思索著该如何解释,院长室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文槻迅速拿起话筒。
「嗯,是我。怎么啦?」
文槻讲了一会儿电话,脸色变得苍白,接著又因为愤怒而转红。
包括玲音在内的各人察觉到状况紧迫,都不说话。
他一挂断电话,就鼻梁一歪,发出沉重的说话声:
「……说是在真名井制药的员工宿舍,还有红街与市内各地,都找到了多具尸体。伤亡规模还在查证,但至少已经有十几个人……那些人开始随机攻击基层的成员了──」
克蕾亚一口气喘不过来,梅利亚的眼神也变得不带感情。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攻击基层的人,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亚里亚气得大喊,文槻则在思索中以苦涩的嗓音回答她:
「我推测……多半是想让我们陷入混乱吧。如果只要保护干部,派少数精锐来护卫就够。但即使是行商会,也不可能有足够的人力去保护每一个基层的成员。而如果坐视这些成员被杀,行商会就会丧失一个组织该有的向心力──」
文槻说著说著,想通了似的伸手在额头上一拍。
「真不愧是皓月,她抓准我们这一方的弱点。我们的确没有余力连基层的成员都一一派人保护,可是,这些成员在情报的收集与组织的营运上,都是不可或缺的。在搜索立可德利克这方面也是一样,本来我们的人数优势应该是无可动摇的,但既然皇帝那帮人开始攻击基层人员,情形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些成员多半都没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异能,当然也不打算舍命完成任务。与其为了这种事被杀,还不如离开水门市,等风头过去再说。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凡事都得有命才能去做。」
亚里亚说不出话来。
梅利亚夹杂著叹息,以冷漠的嗓音接著说出见解:
「大伯说得没错。我想大概两三天内,水门市内的行商会的组织力就会瓦解,陷入失能状态。能够留在这个城市里的,就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一般市民,以及有觉悟的成员。之后要展开的,就是有能力战斗的异能者和宿主之间的战斗。而且对方可以尽管放手杀我们的人,我们却是即使杀死宿主,宝石也会附身到其他人身上而复活。要防止这种情形,就只能一次杀死很多个宿主,或是活捉起来。说来可悲,但想必会演变成一场惨绝人寰的战斗。玲音,你要逼你朋友也做出这种觉悟吗?」
玲音咬紧了牙关。
无论克蕾亚的母亲怎么说,身为「记录者」的他,都不打算在救出妹妹之前就离开这里。
但自己可以把铁舟他们也牵连进来吗?一想到这里,他就说不出话来。
铁舟在玲音的肩膀上一顶。
「笨蛋,你这是什么表情。该做觉悟的不是『你』,是『我』。梅利亚夫人,请你不要因为我们是小孩子,就小看了我们。玲音人太好,所以没察觉到,但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们行商会闹出的问题。我们只有对玲音下跪磕头,照他的期望提供协助的份,根本没有权限逼他做不情愿的选择。这小子想救他妹妹,那我就拿我这条命帮他。请你们只确实带克蕾亚大小姐和亚里亚去避难就好。」
铁舟冷漠的嗓音中,充满了坚定的决心。
他的气魄同时震慑住了玲音与记录者。
『你这朋友……真了不起,值得尊敬。』
(……我也这么觉得。铁哥,我爱上你了……等等,这下克蕾亚她们可不妙了啊。)
玲音忽然好奇起女性方面的反应,朝克蕾亚与亚里亚看了一眼。
──克蕾亚果然受到铁舟的男子气概感染,眼神中充满了不对劲的决心。
玲音心下大感头痛。
(……果然啊。这丫头不想去避难了……!她马上就会说自己也要留下,毕竟她很容易被场上的气氛牵著走啊……)
相对的亚里亚则比克蕾亚冷静几分。她稚气的脸上露出不解,以一贯的犀利口气劝诫铁舟。
「铁舟,你先别忙。你的斗志是令人赞赏,可是从现实面来看,根本就没有胜算吧。唯一算得上战力的,不就只有你吗?而且昨天在美术教室里,搞定英太郎跟姬想华他们的,也是心弥哥和桂哥……啊……」
亚里亚停住不说,和铁舟交换了个眼色,默默思索了一会儿。
看样子他们两个有腹案。
玲音正想问清楚,文槻就拍手叫好:
「喔,原来如此……还有和『他们』进行联合作战这招啊。如果要找希崎,相信他还在病房里陪他太太,我们就去找他商量商量吧。」
文槻站了起来。
梅利亚也跟著开始以手指操作电动轮椅移动。
玲音也在亚里亚与铁舟的催促下,不明所以地从后跟上。
忽然间他朝克蕾亚的侧脸偷偷一瞥,发现自己的担心果然没错,她脸上充满了坚定的决心。
☽
玲音一边走向希崎心弥所待的病房,一边回想这位美术老师。
他们两人昨天才第一次见面,交情当然不算熟,但就是莫名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值得信赖的特质。
玲音正一边思索其中的理由一边行走,记录者在他脑海中说道:
『在我看来……他没有野心。没有要把其他人踩下去,或是自己得到好处的念头。却又在这样的前提上,试著做好自己做得到的事。根据我的推测,他──过去也许尝过某种令他放弃整个人生的失落感。而他重新站起来之后,就很达观地看待事物。也许我猜不准,但他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
(喔喔,这分析很有占星术师的感觉啊……不过他的确给人一种不是等间之辈的感觉啊。像那种可以把人关进画里的能力,根本就是开外挂了吧。我看就连昨天那个叫张燕的家伙,他也有办法隔离开来吧?)
『之后就只要等对方饿死就行了,是吧……的确,这种力量只要换个用法,就会变得太危险。也难怪文槻氏会这么重用他。』
玲音一边在脑中和记录者对话,一边走在医院走廊上。
忽然有人从后拉住他了恤的一脚。
回头一看,克蕾亚纤细的手指不安地发抖。
「玲、玲音……这个……现在说这个,好像太晚……对不起,我有很多事情瞒著你……像是我妈的情形、她的能力,还有行商会的事也是……」
克蕾亚以沙哑的嗓音道歉,玲音就陪笑著回答:
「喔,我没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有不方便跟别人说的事啊,而且也要时机对了才方便说……别说这些了,你可别太钻牛角尖啊?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要好好说出来。哎,如果不方便跟我说,找亚里亚也行……」
亚里亚回过头来大翻白眼。
「嗯,其实我已经听她说了很多。例如说就是因为你之前跟英太郎讲到什么『眼镜女很可爱』,她就开始戴平光眼镜,还有说什么虽然你不时会瞄她胸部,却不知道你是平胸派还是巨乳派,还有你跟铁舟太要好,她担心你是不是有变成喜欢那一味的潜能,这傻丫头真的是接二连三尽是想到一些没营养的念头……」
「亚、亚里亚!我不是说过这些不可以讲出来吗……!」
克蕾亚慌得说话破嗓,亚里亚伸了伸舌头作为回应。
玲音一边行走,一边认真思索:
「呃,眼镜女的确很可爱,可是克蕾亚不管戴不戴眼镜都可爱到极点,而且既然是男人,视线会往胸部飘也是很正常的,不管大还是小,那都很好,而且我觉得就算看在我这个男生眼里,铁哥也是超帅气的……但应该不代表就是那么回事吧?」
铁舟按住眉心。
「那还用说。你一脸正经在胡扯什么?……克蕾亚,原来你是用这种眼光在看待我们……?」
看铁舟坦白表示傻眼,克蕾亚慌了手脚。
「不、不是啊!我是想说万一,或者该说就怕这个万万想不到,所以为了小心起见,才跟亚里亚问问看……!」
「倒是克蕾亚,原来你戴这平光眼镜也是为了我喔……我说的『眼镜女好可爱』,就跟『兔女郎好可爱』或『我老妹好可爱』是同等级的胡言乱语,你听过就好了,不用放在心上啊……你的可爱已经不是这种次元的,坦白说你素材好过头,根本不用靠这种小把戏,你尽管放心。」
「啊、啊呜……」
克蕾亚认了命似的,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轮椅上的梅利亚嘻嘻笑了几声。
「玲音,你就高抬贵手,别再说了吧。不过……你们在学校也是这么拌嘴的?感觉你们好开心,我这可放心了。我自己的状况根本没办法去上学,所以希望克蕾亚能好好上学。虽然说港诚高中是行商会在营运的,但也有一般的学生,其实我本来还真有点不放心。可是现在我就觉得,只要有玲音在,应该就不会有问题吧。」
「嗯……?咦?港诚高中……是行商会的?咦咦!」
亚里亚以拿他没辄的口气回答吃惊的玲音:
「呃,这你应该要发现吧……你以为希崎老师来代课是巧合?是正好美术老师计画请产假,文槻医师才提早换人代课,安插他进来。」
铁舟以平淡的语气接过话头:
「港诚高中,是文槻一族为了行商会成员而盖的学校。虽然他们表面上只是高额捐款人,其实体制非常完备。就算在校内闹出和异能有关的事情,也能轻松掩盖过去。毕竟教职员就有一半以上跟行商会有关,学生里头双亲参加各派系的情形也不稀奇。我们之所以会分在同一班,也是梅利亚夫人和文槻医师的意思。」
「真、真的假的……?」
玲音正大感动摇,一段记忆忽然从脑海中掠过。
「……我问个离题的问题,我们一年级时,不是有个有钱大少爷一直对克蕾亚死缠烂打吗?过完年他就转学了,那件事该不会也是……」
「喔,那和行商会无关。」
「因为他是个正牌杂碎,所以我抓住他的把柄,和铁舟一起威胁他,他就跑掉了。」
这也另有一种可怕。
文槻笑得肩膀微微晃动。
「看你们在学校这么尽情享受青春,真是再令人欣慰不过。听著你们讲话,就愈听愈觉得这紧迫的事态总会有办法解决。年轻本身就是一种强悍啊。就是因为不懂得恐惧,才能往前看……虽然也有点令人替你们担心,但这可是很重要的。」
文槻停下脚步,静静拉开了病房的门。
这是一间大了一号的病房。
一对男女就在墙边的床上热情接吻。
女性在床上坐起上身,男性则坐在她身边,彼此闭上眼睛,完全投入到两人世界当中。
舌头交缠的些许声响中,文槻不发一语,悄悄拉上了门。
这种吊挂在上方滑轨的高性能拉门,几乎一声不响地被拉回原位。
玲音和满脸通红的克蕾亚、贼笑兮兮的亚里亚,以及耸耸肩膀的铁舟等人面面相觑,共享这尴尬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后,文槻敲了敲门。
「希崎,你在吗?打扰一下喽。」
室内立刻传来一声声衣料摩擦的声响,以及希崎心弥答话的声音。
「是、是文槻医师吗?我在,请进──」
再度拉开门一看,这对男女的位置已经变了。
女子躺在床上,把毛毯拉到鼻子高度。
青年则坐在墙边的折叠椅上,亲切地迎接众人。
「咦?梅利亚夫人和各位都到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希崎心弥装得若无其事,但一看见克蕾亚与玲音等人的脸色,说话声音都破嗓了。
亚里亚笑得贼兮兮的。
「先不说这个,心弥哥,你要不要先把你太太介绍给玲音和克蕾亚他们也认识认识?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希崎心弥难为情地笑了笑。
「喔,你说得对。虽然她没化妆,好像很害羞……弓?」
「好、好的。」
在他的催促下,这名年轻女子就战战兢兢地坐起上身。
露出腼腆微笑的她,是个会令人看得目不转睛的美女。乍看之下很清纯,但或许是因为刚才那热情的亲吻场面留下的印象,让她清纯之余更多了几分妩媚。
和希崎心弥成熟的气质相比,她就显得小了好几岁。玲音不太会分辨女性的年龄,但看出多半在二十岁上下。
「我是希崎弓。这个──外子多亏各位照顾了。」
她腼腆行礼的模样十分纯真。
(好年轻!而且超漂亮的……!希崎老师真有一套啊……)
『喔,原来你还知道不要把这种话说出口啊……你不说是对的,不然你身边这位大小姐又要心情不好。』
玲音对记录者奇妙的吐槽觉得不可思议之余,还有著另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他忍不住盯著眼前这位太年轻的有夫之妇看,但不是因为看得出神。
「这个,我是月代玲音。我们……也许不是初次见面,如果我说错了就先说声抱歉。太太,昨天……你是不是抱著一个兔耳女生飞在天上……?」
这个问题的内容连玲音自己都忍不住想怀疑起自己脑袋正不正常,但看到她的模样,玲音就重新想起了昨天那不可思议的现象。
他和香恋一起被带上黑虎君的黑马,正在大楼屋顶与侧面跑来跑去时──
一个叫翁居贵音有著兔耳朵的少女发出的精神波,暂时击昏了玲音与香恋。
而抱住贵音飞在天上的,多半就是眼前这位希崎弓。在梦中遇到的那个奇妙的占卜师星咏的艾斯哈,也说「她是希崎心弥的老婆」。
玲音打完招呼后接著问出的这个问题,让希崎弓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
「咦?奇怪?……你该不会,是香恋的哥哥……?」
「你果然认识我妹妹吗?」
玲音忍不住立刻追问,但她赶紧摇头回答:
「不,你误会了。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香恋。跟我一起飞的兔耳女生,她叫做贵音……她是香恋的同学。就是贵音拜托我,我们才一起去救香恋……」
弓说不下去,丈夫心弥接过话头:
「她就是在捉拿你们的行动中失败,撤回时受了点伤。真是的……弓,你可不要再这么自作主张了。你被真砂他们抬回来的时候,我真的急得心跳都差点停了呢──」
「对不起……可是,心弥你不也一样吗?看到你受伤,我也吓了好大一跳。我们是半斤八两吧,我根本就没听说你这次的工作会有危险。」
这对夫妻的对话里,充满了关心对方的心意。
「这……嗯。我不是故意瞒你,我自己也以为只是监视任务,有点太大意了。对不起──」
两人深情对望的视线极为火热。
或许是察觉到他们又要进入两人世界,文槻轻声清了清嗓子。
这对夫妻赶紧重新坐好。
亚里亚小声说:
「克蕾亚、玲音,你们看到没有?这就是现充的模范。」
「嗯、嗯……我学到很多……」
「不,这很难说吧……不觉得规格太高,根本不能当参考吗……?」
「哎呀,看在旁人眼里,克蕾亚和玲音也差不多是这样喔。令人意外的是,当事人往往不清楚自己看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模样呢。」
玲音对克蕾亚母亲梅利亚的胡说八道左耳进右耳出,他对脑子里的记录者问说:
(所以你是被他看出来了吧?)
『他未必看出我就是记录者……不过我和其他宝石不一样的这点已经被他发现。但话说回来,他似乎并未把这点回报行商会。至少现阶段应该可以当他是自己人吧。』
文槻医师在玲音肩上推了一把。
「其实啊,希崎,我是打算让他和克蕾亚他们,离开水门市去避难……但他就是坚持『救出妹妹之前不能离开这个城市』。所以呢,我就想找你商量一下……你不是和『榊真砂』很熟吗?」
心弥转为沉默好一会儿。
文槻语带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由我联络,就会被视为他是受到文槻派的指示或委托。这样一来,他们多半也会起戒心。可是,如果是采取由你个人来跟他联络的形式,就不容易发生问题。他们昨晚就特地把弓和贵音送回医院。相信他们应该不是碰巧待在那里吧?我看他们应该已经为了救出他们的朋友『根黑桂』而展开行动了吧?」
这个名字玲音也曾听过。
就是昨天才在美术教室和刚觉醒的英太郎与姬想华交手过的那名银发青年。听说他是在车上受到皓月攻击而被俘虏,但后来的动向玲音就不清楚了。
「希崎,抢先把根黑的事情告诉真砂他们的,也是你吧?」
心弥点了点头。
「是。发生车祸后,我立刻联络了他们。就结果来说,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他们救了弓和贵音。」
床上的弓过意不去地视线低垂。
心弥立刻摸摸她的头,看向文槻。
「您打算委托他们……救出玲音的妹妹吗?」
「就是这么回事。我这边也会尽可能安排,让你们方便行动。」
心弥皱起眉头沉吟。
他对于该不该说出真相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
「──文槻医师,不用您特地来拜托,月代香恋也已经列入他们的救出对象之中。她是贵音的朋友,之前似乎就是贵音以相当强硬的态度进行了交涉……听说在昨天晚上,她和弓一起被救回来后,似乎还说出『要是你们不帮我,我就妨碍你们』这种话。而且说来说去,芙罗拉和弗娜她们也很宠贵音,所以现在贵音应该已经和真砂他们一起行动了。」
玲音吓了一跳。
(喔喔!她竟然有这么让人受不了……更正,是这么靠得住的朋友!)
『……也是啦,那个制服兔耳女是这样没错,虽然我也觉得实在有点离谱。可是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现在的我们不但连皇帝那帮人的据点在哪都不知道,同时还必须搜索立可德利克。如果能够保有自由又顺利合作,这样会比较好。』
玲音得到记录者的同意后,转身面向心弥说:
「希崎老师,可以让我见见他们几位吗?虽然他们可能会说不需要我去碍手碍脚,但我也是宿主之一,我想在我知道的范围内,我也可以提供对方战力之类的情报──」
希崎心弥思索般的手按住嘴。
「……好。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判断,但还是先问问再说。相对的,文槻医师,对于他们的动向,请对其他派系保密。还有就是请把行商会方面掌握到的情报都确实泄漏给我们,作为回报。」
「那当然了。那克蕾亚,你……」
文槻医师将视线望向侄女。
克蕾亚立刻用力勾住玲音的手臂。
「对不起,伯父,我要和玲音一起去。」
听到这不出所料的发言,让玲音一阵头晕目眩。他赶紧趁事态还不严重,劝她回心转意。
「……克蕾亚同学,这样不行啦!」
「才不会不行!我又不会碍手碍脚!」
玲音以苦笑回答:
「不是这样……你听我说,你不是有『裁缝师』的宝石吗?刚才文槻医师也小小提到,皓月的部下里,有人拥有叫做『监看者』的宝石。这家伙可以侦测出固定范围内的宿主位置。我的宝石和皇帝他们无关,所以似乎不会被侦测到,但要是跟你在一起,我们的位置就会暴露给敌人,陷入令人伤脑筋的情况……」
克蕾亚吓了一跳,全身僵硬。
她并未得到宝石的记忆,似乎欠缺这份自觉。
「我该不会……是个拖油瓶……?」
克蕾亚放低了声调。
「才没这回事!只不过……」
「嗯,是拖油瓶。」
亚里亚抢在想打圆场的玲音开口前,就说得斩钉截铁。
「亚里亚同学!等等……」
「玲音也别再说这些天真的话了。事实就是事实,而且要是这些情报不交代清楚,想也知道这丫头绝对会做出危险的举动好不好。只是这间医院是梅利亚夫人的势力范围,对方应该也没这么容易出手干涉,不过你还是趁现在乖乖去避难吧。监看者的能力,不是只要离得够远就会不管用吗?真砂他们要是被皓月知道位置,应该也会很难行动。」
「可是……可是!」
心弥听著亚里亚与克蕾亚的对话,歪了歪头说:
「会给真砂他们添麻烦这点,也不知道该说是不用在意,还是说在意也没有意义。真砂也是──他也是『失踪者』。因为平常就在红街生活,就被牵连进去了,只是行商会掩盖住了这个消息。所以他的位置应该已经被监看者掌握住了。」
心弥的话,让玲音当场愣住。
「宝石的宿主……?等等,这情形很不妙吧!」
「他的确是宿主,但和你一样,并不效忠皇帝。而且应该说……他没有宝石的记忆。听说能力就是变得能够净化水质……」
『喔,是水利技师啊。这是无害的。而且应该说──就算是脏水,只要有水,就能确保有饮用水,从这点来看,以前这是我们不可或缺的能力,只是在当今的这个国家里,这个能力就显得不怎么可贵。我记得……这颗宝石根本就没封存记忆。』
(……记录者小姐,宝石之间的强弱差别会不会太大了点?)
听玲音指出这一点,记录者回以苦笑。
『这没办法。立可德利克给予的能力,终究是以当事人的梦为主轴。也就是说,只有当事人由衷渴望或是关系密切的能力,才会体现出来。虽然皇帝的能力不是来自立可德利克,但像是想变强的拳斗士、跟真正的枭(猫头鹰)生活的枭,猎过狮子的狮子,曾是军阀贵族的将军,他们得到的都是和自己的才能或感情关系很深的能力。举例来说,即使你向立可德利克祈求要得到和将军一样的能力,这个愿望也不会实现。这是需要资质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追求战斗能力,而且这点在现实世界也大同小异吧?首先,组织无法只靠「战斗人员」成立。即使是军队,也需要有进行补给、整备、拟定作战、公关、资金管理等各方面的人员。反而应该说这些部分要运作正常,实战部队也才能发挥实力。』
玲音听后算是信服,同时又看了看文槻等人的脸色。
这个叫真砂的人物是宿主的消息,他们似乎已经掌握住,并不显得惊讶。看样子行商会也知道有这么一群和玲音与克蕾亚一样不投靠皇帝的宿主。
希崎平淡地说下去:
「可是,要避难啊……我可以体会您想确保大小姐安全的心情,但这样不会反而比较危险吗?我想既然大小姐可以作为牵制梅利亚夫人的人质,皓月他们也会优先盯上她──」
「所以才更要避难,这是当然的处置吧。」
文槻回答的口气显得意外,他似乎没料到希崎心弥会对他要让侄女避难的提议有疑问。
「照常里来说的确是当然的处置,但如果『监看者』的搜索精度与范围超出我们的预测──我只是举例,例如说,如果可以搭直升机或飞机,从上空将眼底半径几十公里都纳入侦测范围,情形又是怎么样?」
听心弥指出这一点,文槻与梅利亚对看一眼。
「皓月当然很清楚文槻派有哪些据点,所以躲藏的地点也必须慎重选择。而且当然也需要派遣一定程度的人数去护卫,导致水门市方面的战力跟著降低。另外还有一个不确定因素……听说『女王』的能力,能让所有宝石增幅是吧?」
记录者在玲音脑海中发出沉吟声。
「玲音,你似乎有一些当时的记忆……你知道针对监看者,可以增幅到什么地步吗?」
「咦?呃……」
玲音被问得不知道怎么回答。
(记录者,怎么样?)
『唔……女王这件事的确棘手啊。监看者自身能够掌握宝石位置的范围,顶多只有半径十公里左右。在这个阶段还无法掌握宝石的种类,但只要看到人,就连种类都能辨识。然后你问到用女王的能力来增幅过后的侦测范围……坦白说,我不知道会到多大。不,我们当初也实验过,但搜索范围变得太大,掌握不了极限到底有多远。我们最远曾经试到半径三百公里左右,然后就觉得再怎么说都不必更大了……增幅过程中监看者会剧烈消耗体力,所以一次侦测需要休息半天左右,但这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呢。』
(……哇……)
玲音觉得虚脱,同时将记录者告诉他的情报说出来:
「……不知道上限到底多远。至少……似乎可以让侦测范围扩大到半径三百公里左右……还有就是增幅的影响,会让监看者侦测一次,需要休养半天左右。」
梅利亚连连眨眼,文槻哑口无言。
从北海道东端到西端,约有五百公里。即使假设有效半径只有三百公里,只要让女王和监看者联手,要把日本列岛搜遍,也只需要短短几天。如果侦测范围还可以更大,更有可能在一天之内就被找出来。
(这、这再怎么说也太极端了点吧……?)
『监看者的能力,是彻底只追求掌握宝石的位置。基本上是一种消耗很小,可以常态发动的能力。而用女王的能力来把这种能力做短暂的爆炸性强化,自然就会有相当强大的威力。虽然运作机制不一样,但监看者平常的能力就像雷达,而强化时的能力就像是潜水艇的声纳吧。』
(我想声吶应该没办法搜索三百公里……!虽然我也不清楚。)
玲音的牢骚也有欠精彩。
希崎心弥也郑重表情。
「如果他的话是事实……文槻医师,如果是把海外也纳入考量范围的逃亡也就罢了,在日本国内逃亡似乎没有意义。相信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皓月就已经掌握住了大小姐的位置。一旦开始移动,他们就会开始追踪,然后挑她远离梅利亚夫人的时机加以袭击。就算幸运逃脱,迟早也会被发现。即使飞向海外,一旦飞机受到攻击,又很容易波及旁人……在这个时间点逃亡,反而很容易引发对方的追击。」
室内转为沉默。
克蕾亚似乎听得愈来愈觉得无助,重新用力勾住玲音的手臂。
玲音努力挤出开朗的语气:
「这,也就是说……只要把『女王』香恋抓过来,然后让香恋和克蕾亚都去避难,就可以解决了吧?如果还能把『监看者』也拿下,那就更万无一失。」
室内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些。
「这……你说得没错。原来如此,既然瓶颈是在女王,那么只要我们拿下女王就好了。事情非常单纯。」
文槻以认同的表情点头,亚里亚也在玲音背上轻轻一拍。
「也就是说,在让克蕾亚避难之前,先把妹妹抢回来,然后就这么脱身?好,就这么办。」
(然后我还要自己找机会搜索立可德利克……喂!这怎么愈来愈像是难到破不了关的游戏了!)
『……抱歉。遇到紧要关头,你可以说出我就是记录者的消息。不过说要救出你妹妹,做起来却没这么简单吧。皓月理应会藏起自己的据点,我们可以用搜索据点的名义,同时搜索立可德利克。好歹……我也从立可德利克的习性,找出了一些比较可能的方向。』
「喔。那就告诉我嘛!」
『不,一旦告诉你,等说书人来到你身边,就有记忆被读取的危险。这颗宝石可以读取人的心和记忆,但只对人类的脑管用,所以对处在宝石状态的我不管用。现在还是先保密以策安全。等离开这里,我再找机会告诉你。』
玲音乖乖听从她的话文槻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连要让克蕾亚避难都办不到啊……梅利亚,我想你多半会不放心,但克蕾亚留在你身边,也许还比较安全。虽然八年前我们应该也切身体认过……」
梅利亚从轮椅上以清澈的嗓音回答:
「你是指克蕾亚被人绑走,靠玲音的临机应变才得救的那次吧?是甲院派为了不让我介入……」
(嗯?)
她这句话和玲音的记忆有著微妙的出入。
「请问……那次绑票不是为了赎金吗……?」
文槻摇了摇头。
「表面上是当成这样来处理。是到了现在我才方便告诉你,那其实是行商会内讧中的绑票行动。就结果而言,似乎是基层的失控,再不然就是声东击西的一环,但这个派系的高层,就是趁我方陷入混乱的时候逃去了欧洲……」
克蕾亚紧闭嘴唇,再度用力勾住玲音的手臂。
(……奇怪?我,该不会从很久以前,就被牵连到奇怪的组织内乱里……?)
玲音不经意地窥看梅利亚,发现她的眼神有著极为冰冷的神色。
「……有帕斯米欧血统的人当中,活著的已经只剩我和克蕾亚……只有克蕾亚,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别人碰她──」
这令人不寒而栗的狠劲,让玲音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梅利亚一注意到他的视线,表情转眼间就变回了一贯的微笑。
「啊……玲音你可以喔。等你有这个意思,尽管碰她没关系。」
「哪里,这太令人惶恐了。」
以玩笑话而言,她先前的眼神实在太过危险。
(克蕾亚的老妈人是很好,可是总觉得她心里还是有些解不开的结啊……算是担心成性吗……)
『……等等,她刚刚的眼神明明就相当可怕吧。我反而被你的平静吓了一跳……』
(咦?可是克蕾亚的老妈除了能力跟外貌很年轻以外,明明就很正常吧。像我家爸妈才厉害呢。坦白说,不管是我还是香恋,随时都可能被他们给打死……我真心觉得要不是他们出了意外,我就不会活到现在了。)
『…………麻烦你不要把这种凄惨的事情讲得若无其事。该怎么说,你在一些奇怪的环节上莫名的有胆识……我愈想愈觉得你一定有点毛病。』
(不要把人说得像是神经病!你很失礼耶!)
玲音以抱怨回应之余,其实也多少自觉到自己有点怪。
对虐待自己的母亲不去看她的脸孔,而是看她的服装──艾斯哈指出他喜欢角色扮演的兴趣有著这样的由来前,他都不曾想过这回事,但听过这个说法,就觉得也许真是如此。
不只是玲音,香恋的个性之所以会有点扭曲,也很可能是还无法摆脱幼年期的经验影响。
(也还好啦……人家都说病娇只要症状轻微就很可爱,而且香恋本来就很可爱,应该不要紧吧?)
『……不管从好的角度还是坏的角度来看,你还真是个格局很大的家伙……虽然对这些事情悲观也无济于事,但我还真想向你这种轻佻看齐。别说这个了,到头来,你要答应让克蕾亚同行吗?避难的事看来是作罢了,但还得决定让她跟你一起来,还是和她母亲留在医院待命──』
(这还真是很难选……你觉得哪一边比较好?)
『两个方案都是有利有弊。若是跟你一起来,遇到紧急状况,很可能可以靠那黑猫救走。那种空间移动能力,用来逃亡再适合不过了。若是待在梅利亚身边,就比较不容易受到敌人袭击。但若敌人拿出真正实力攻击梅利亚,她就会被牵连到大规模的战斗中。照我的看法……跟你在一起,是被俘虏的风险高,但死亡的风险会变低;若是跟梅利亚在一起,则是被俘虏的风险低,但被卷入激战而死的风险反而比较高。我也不想去想这样的事态,但万一梅利亚死了,克蕾亚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而且也有用爆裂物一起炸死这招。梅利亚和文槻医师之所以会想先让克蕾亚和你去避难,多半就是怕你们被牵连进这种危险当中。只是他们站在大人的立场,不能说出这件事。毕竟说了也只会平白让她跟你多操心,而且一旦听到这件事,克蕾亚应该会更加不肯离开母亲身边。』
玲音话卡在喉头说不出来。
若皓月一派动用军事规模的重型火炮,克蕾亚被牵连进去的危险性就很高。至于皇帝静枝亲自出马的事态,更让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跟我在一起行动,还比较安全……?)
『要看敌人怎么出招。我也只能说不知道,但现在的状况下,多半没有哪一种方法可以完全避开风险。』
玲音思索过后,下定了决心。
「……好,克蕾亚就跟我一起来。」
「咦!」
「喂……」
克蕾亚震惊,亚里亚脸色难看,两人的反应属于两种极端,但玲音并未忽略文槻与梅利亚都松了一口气。
「亚里亚,我也用我不灵光的脑袋好好想过。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虽然只是推测,但我想应该是要『争取时间』吧?他们希望在找出立可德利克和记录者之前,能把行商会逼入守势。如果这就是他们的目的,那我们就不能就这么逃走。如果克蕾亚留在这里,梅利亚伯母他们也就不好动手。要让她去避难,又需要分配战力。既然这样……只要由我们这几个朋友代为保护克蕾亚就好了。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亚里亚说不出话来。
铁舟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难得被他将了一军啊。之前我不也说过吗?玲音遇到紧要关头就会很强。他愈是被逼急,就愈是会临机应变。这小子认真起来的时候,可是很犀利的。」
「……你很吵耶。竟然讲输这小子,有够不爽的啦──」
看来亚里亚尽管闹起别扭,却也无意要具体反驳。
克蕾亚战战兢兢举起一只手。
「我、我说啊……总觉得到头来,大家还是把我当拖油瓶……是吗?」
「主打容貌的女主角不都是这样吗?你这白痴死心吧白痴。」
玲音对亚里亚难看的迁怒看不下去,赶紧帮忙打圆场。
「不是这样!该说你就是这么重要,还是该说让人不能不管你……」
这番掺杂几分辩解的话说到一半,希崎就轻轻按住玲音的肩膀。
「克蕾亚大小姐,你不需要担心。在场的所有人里,想保护你的意志最强的,就是玲音。」
心弥镇定的目光直视玲音。
玲音不由得被震慑住,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
「咦?……别、别这么说嘛,希崎老师……我也没有这么……」
玲音正想用卑微的笑掩饰,希崎心弥就笑眯眯地说:
「也对,和梅利亚夫人有得比。可是在我看来,也差不了多少。梅利亚夫人还留有一点余力,你则是不折不扣地『搏命』。就算你用轻佻的态度掩饰,我的眼睛……就是看得到这种部分。」
希崎心弥在玲音背上轻轻一拍。
「我保证,『你们』的心意是真的。只要不屈不挠往前进就好了。」
玲音并未发现勾住他手臂的克蕾亚已经满脸通红,茫然地看著心弥。
(他……本行是心理谘询师之类的吗?)
『应该是画家吧。而且……他观察力卓越,已经达到超凡入圣的水准。』
记录者回答得有几分自嘲。
(啊,对喔。他说的「你们的心意」,说穿了就是我和你的……?)
『应该是双重的意思吧。既是指我和你,也是指克蕾亚和你。不管怎么说,这下他明确站到我们这一边来了。我就先感谢一下这个缘分吧。他──应该可以依靠。』
玲音点点头,朝病床上以担心的眼神看著丈夫的希崎弓悄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