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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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私人喷射机,飞在日本海上空。
机身在西沉的夕阳背景下拖出长长的飞机云,晴天下的航路几乎笔直朝著日本某处外县市机场。
机上的人员只有十人整。
驾驶与副驾驶。
两名要人,各带了一名管家兼秘书。
以及四名拥有一定战斗力的护卫──
护卫人数虽少,但两名要人本身就是整个行商会中屈指可数的强大异能者。
沉默的山之内。
浩劫的卡迈恩。
一个是个子很矮,身材发福的老僧;一个是穿著合身西装的西洋青年。但卡迈恩只是外表年轻,其实两人几乎都是同一个年龄层的老人。
极东最大派系之长山之内谦,拥有「魔窟吹笛手施夫」的异能,能从口中发出足以轰掉一座山的高威力冲击波。
但代价是他不能说话。一旦发出言语,就会化为冲击波,对周遭带来破坏。
至于卡迈恩,则得到了一种叫做「红之又红的巨人沃才」的神群异能。
尽管有著个体差异,但他这一族的人,大致上都能够将二十几岁的外表维持到一百岁左右,接下来的十年才急速老化。
再加上卡迈恩在以自己为中心的一定范围内,能够控制熔岩的动向,或是引发地震,能力已经接近能造成天灾的水准。
双方的能力都已经超脱常轨。他们是一种有如核武一般的人才,只要存在就能构成吓阻力,抑制派系间的火拼。
两名要人与他们的秘书,都悠哉地坐在机内的沙发上。
机内装潢按照卡迈恩的贵族品味完成,无论是古董风格的家具,还是上流的风景画,感觉已经不像在飞机上,而是身在洋房中,只有窗户和墙壁的形状,勉强还看得出有飞机的样子。
在这欧风的空间中,作僧人打扮的山之内却捧著一台平板电脑用触控笔流畅地写下文字。
坐在身旁的卡迈恩,用他那圆眼镜下思虑深远的眼睛凑过去看。
『宿主名单有更新。月代玲音与香恋兄妹,是异能进化促进剂的研究者月代夫妻的遗子。』
平板电脑的液晶萤幕上,写著这样一段话。
卡迈恩以叹息回应。
他对这两名研究者,并未留下什么好的记忆。
他们是山之内派旗下的制药公司真名井制药的研究人员,负责研究与迷宫神群及异能者有关的特殊药物。
通常神群的影响会以血统延续,所以远离神群后,血统又随著世代相传而变得稀薄,异能的觉醒率也会跟著降低。
月代夫妻所研究的异能进化促进剂,则是一种透过对异能者孕妇投药,让出生的小孩更容易对异能觉醒的药剂,可说游走在人体改造的界线边缘。
这种研究虽然得出了一定的成果,但山之内派内部并不允许真正的人体实验,所以月代夫妻试图将研究成果卖给卡迈恩派的干部,他们自己也打算渡欧。
不过,派系的主子卡迈恩并未答应这件事。觊觎卡迈恩接班人位子的一名新生代干部,为了强化己方派系的战力,试图暗中进行这笔交易。
而月代夫妻将这个动向错解为「有卡迈恩派当靠山」,威胁山之内派的干部放过他们的投靠行动,结果有乐原纪元为了杀鸡儆猴,下令肃清了他们。
他们是没见过世面的研究人员,太小看了行商会的黑暗面。
他们的遗子虽在山之内的温情下被放过,但这对兄妹似乎在这次动乱中被牵连进去。
「──那么,这对兄妹的动机,是要替父母报仇吗?」
『不,这对兄妹似乎相信双亲的死是出于车祸。妹妹受到女王宝石的影响而待在皇帝麾下,但听说哥哥则与文槻派的千金交好,又得梅利亚青睐──』
卡迈恩放低了视线。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弄得腐蚀的梅利亚生气──」
尽管听说她自从结婚并生下女儿后,个性就温和得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但卡迈恩记忆中梅利亚年轻的时候,却是令人恐惧的对象。
她憎恨世界,诅咒周遭,对敌对者毫不留情,连自己人也不信任。
文槻派的次子竟然能追求到这样的她,在卡迈恩派当中甚至成了一部分成员脍炙人口的话题。
梅和亚的能力能够腐触广范围内的任何事物,对多人数的杀伤力,甚至在卡迈恩与山之内之上,但得到这种异能的代价则是四肢几乎麻痹,让她甚至无法独自生活。
比任何人都强大,却又脆弱到了极点──她就是这种矛盾的人物。
卡迈恩正回溯记忆,年轻的女秘书悄悄端上了红茶。
「卡迈恩爵士,请用。」
「嗯,谢谢。」
身穿黑色礼服的秘书,对上司奉上红茶茶杯后,在他对面拿起一升瓶的日本酒就往嘴里灌。
这是一种司空见惯──不,应该说是非做不可的行动,所以没有人责怪她。
这位女性妮伊‧普雷威尔,由于体质特殊,不摄取优质的酒精,就无法维持视力。
或许是由于酒精成了不可或缺的营养,她的酒量异常地好,基本上不可能喝醉。对她来说,酒是比水更加无害的饮料。
「噗哈──!啊啊,好喝……啊,法章要不要也喝一点?有一大堆喔。」
妮伊心情大好,对担任山之内秘书的青年僧人劝酒。
「我不喝,我还在修行。别说我了……至少倒在玻璃杯再喝吧?我是觉得一升瓶这么大,实在不适合直接拿著喝。」
含蓄指责妮伊的他,另有作为僧侣的法名「法昌」,但妮伊和他是老交情了,所以仍然以他的本名桝村法章称呼他。
妮伊与法章,都曾在一个称为甲院派的组织接受人体实验。这个派系垮台后,他们各自被不同的监护人收养,但至今彼此间仍有往来。
法章在与山之内派有关的寺庙里,供养死去的同伴们。
实验的后遗症造成他身体虚弱,要是没有一种能让健康状况稳定下来的特殊药品,就连要正常生活都会十分困难。
妮伊则由于需要摄取酒精才能维持视力,就由家境富裕,买酒不构成负担的卡迈恩收养。
法章的手表忽然间响起一段短短的警告声。
他以熟练的动作,从怀里拿出药袋,将一颗胶囊和著水一起吞下。
里头装的就是先前他们也提到的月代夫妻所开发的药物──「异能进化促进剂」。
这种药物,有著连开发人员都意想不到的附加效果。
法章没有任何异能觉醒,体内有著多种无处宣泄力量的影响因素,就像免疫系统失控似的在体内肆虐,引起发烧等身体不适的状况。
法章所摄取的促进剂事先经过调整,只会加强这多种影响当中的一种。
结果就是其他影响因素都因而转弱,让他的体内环境戏剧性地稳定下来。
月代夫妻在山之内派当中被视为叛徒,对桝村法章来说却是救命恩人。尽管当事人月代夫妻应该毫无这个意思,但他们所开发出来的危险药剂,不只救了法章,还救了其他许多异能者。
只要用途正确,有时毒物也会变成良药。而一旦用法错误,良药也会变成毒物。
月代夫妻死后,对他们的遗子所支付的异常高额的慰问金,似乎也兼有著对他们的研究成果支付报酬的意味。
卡迈恩忍不住思索起来。
(这次皇帝的复活,对行商会来说会是毒物,还是良药呢──)
身旁的山之内,应该也在想著类似的念头。
现在的行商会,实在很难说是什么健全的组织。
卡迈恩也并非洁癖到会要求组织健全到完美的地步,但照这样下去,等他和山之内死后,组织将可能发生棘手的失序情形。
皇帝这个强大的「敌人」,会让整个组织紧密结合,还是因而瓦解,又或者是激发出更严重的失序行为呢?就某些情形来看,也许将会催生出新的领袖或干部。
听说东洋有个成语故事,叫做「赛翁失马」。
这场动乱将对未来产生什么样的作用,连卡迈恩也还无法预测。
飞机现在正接近日本。
但目的地并非皇帝所在的水门市。既然已经确定皇帝那呼唤异界气象的能力仍然完好,飞进皇帝的势力圈就太有勇无谋了。
卡迈恩等人计画先在外县市机场降落,然后视情况,转陆路前往水门市。
最终目标是将立可德利克与各种宝石,再度封进「玛丽安娜的珠宝盒」,但如果在他们抵达之前未能找到「记录者」,他们也不惜选择歼灭对手这条路。
即使未能完全解决事态,只要让棘手的宝石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让这个人物变成废人,然后处以延命措施,就能争取到好几年以上的时间。
皇帝一党大致的所在地,也已经被行商会掌握住。
海上一艘靠幻术师宝石的力量隐藏的豪华邮轮──这艘由周皓月所持有的邮轮,似乎就成了他们的据点。
由于邮轮持续移动,无法精确筛选出他们的位置,但好歹在里头也有「内应」。
虽然不是山之内或卡迈恩的部下,但只要利害一致的时机来临,相信这个人物就会捎来联络。
只是,他们也不打算就只是平白等待这未必会来的联络。
评估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做出所有能做的对策,极尽所能做到最好──仍然会有最坏的事态突然发生。
包括卡迈恩与山之内在内,长年参与组织的干部,都早已从经验法则中理解到这一点。
☽
──夕阳眼看就要沉入水平线的尽头。
海与天空的颜色,从这条界线呈现一片从橘色到深蓝的渐层色,头上更有满天星星开始眨动。夕阳鲜明的红。
海面清澈的蓝与夜空的深蓝。
以及星星淡淡的光──
「皇帝」静枝以清澈的眼神,看著这有如珠宝盒一般让种种色彩并存的世界。
这个地球,对人类来说曾是个舒适自在的「盒子」。
星球外侧的宇宙还很遥远,人类连月球表面都好不容易才抵达,现在还无法居住。
现在的人类还太脆弱,离不开盒子。
即使是异能者,在宇宙空间里也无法生存,也没有能力找到其他可以居住的星球并移居过去。
人类还无法从「盒子里」跳脱出来──布洛斯佩克特也不例外。
过去的皇帝布洛斯佩克特,受到以行商会为首的无数异能者畏惧,但他对自身的弱点也一直有著自觉。
飞行能力比不上枭,格斗战比不上拳斗士,移动速度比不上骑士,指挥能力不及将军。
无法像弓箭手或枪手那样进行精确的狙击,也没有猎犬或狮子那种野兽般的敏捷身手,更没有裁缝师或说书人那种可以用在特殊用途上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敌不过寿命。
过去的布洛斯佩克特,也和所有的人类一样脆弱。
即使能够驾驭超越人智的力量,但既然有著常人的身体,就无法逃离时间这个死神的魔掌。
──现在则不一样。
即使这个「十和田静枝」的身体迎来死亡,有皇帝记忆与能力的「宝石」栖宿,仍能寄生在别人身上活下去。
皇帝终于得到了能够不断干涉这个世界的「能力」。
但现在的十和田静枝,并不觉得振奋。
(我想阻止行商会。可是……真的……阻止得了吗……?)
这种疑问是过去的皇帝绝对不会抱持著的。
可以说这透露出了静枝的理性,又或者是怯懦,但也正因为她自己就是行商会的成员,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在布洛斯佩克特的时代,行商会的规模更小,也几乎不存在任何怪物般的异能者。
而且当时对方有著「翁居梦路」这个明确的旗手,只要打倒他或捉住他,组织应该就会瓦解。
但现况不像当时那么单纯。
现在的行商会,不但在全球各地拥有五花八门的异能者,而且组织当中并不存在明确的首脑。
这也就意味著,若要「擒贼先擒王」,得对付的人不只一个,而是有一大堆。
即使打倒像山之内或卡迈恩这种有力的大老,也有著不少接班人有能力接替。
事到如今,皇帝才切身体认到行商会创办人翁居梦路有多么狡猾。
梦路压抑自身的权势,把许多事情授权后进处理,藉此让组织变得像蜘蛛网一样复杂。
尽管组织有了遇到紧要关头时无法团结一致的弱点,但他就是以即使几名干部消失,也会有其他干部接手因应状况的柔软性为优先。
由于组织的指挥体系本身就错综复杂,与行商会敌对的人就难以掌握到他们的全貌,甚至连该和谁战斗都不容易弄清楚。
如果这种情形发生在军队当中,就会极度缺乏效率,不足为惧。但就一个连存在都并未公开的地下组织而言,却会因此变得极难应付。
那就像是在对付一种一旦切断就会分裂的不定形生物。虽说只要一起烧掉就能轻松解决,但不巧的是皇帝也无意将所有地表都化为焦土。
一旦现在的行商会与皇帝一党开战,多半无法避免会比过去陷入更深的泥沼。
即使明知如此,皇帝仍然无法停手。
她现在飘在海上数公尺的高度。
眼底缓缓起伏的波浪,离飘在空中的静枝的脚掌时近时远,在夕阳反射下,就像有生命似的蠢动。
皇帝那被分为海空二色的视野角落,有著一个小点闪出光芒。
遥远的上空,那光芒几乎令人错以为是星星在发光──
这个光点拖出长长的白云轨迹,正往皇帝头顶上的方向接近。
放在胸前口袋的通讯球,传来拥有枭宝石的鹰丸宝泉说话的声音。
『皇帝,卡迈恩爵士的飞机,刚从我头上飞过。正按照原订路线飞往您那儿。』
「……嗯,慢慢看得见了。」
鹰丸发挥「枭」的机动力,已经先行前去侦察。把皇帝载到这海上的也是他,皇帝自身虽然也拥有漂浮在低空的能力,但速度实在比不上枭的宝石。
『将军的情报网果然不简单。她在祭夏老派当中也是个特别可怕的人物,但成了自己人就很可靠……错不了,那架飞机就是卡迈恩爵士的私家飞机。」
鹰丸的声调中也透出了紧张。
这架从中国大陆穿越日本海而来的飞机上,不但载著率领欧洲行商会的「浩劫的卡迈恩」,连极东盟主「沉默的山之内」也在机上。
这次动乱发生时,两位大老就为了探望病况危急的祭夏老而前往中国。
山之内接到皇帝复活的紧急联络,将归国日期提前,而卡迈恩提供私家飞机协助,这些也都不出皓月所料。
连他们从中国方面的机场搭上飞机的情形,也被皓月的密探拍到。
皓月甚至还对皇帝一党当中的「内应」放出了假情报。
「皇帝在日前的战斗中动用了能力,现在因为疲劳而在房间休息。」
这个情报多半已经传进行商会耳里。
但实际上皇帝早在战斗刚结束后就离开水门市,现在更在这日本海海上等候载著行商会大老的飞机。
知道这个事实的,就只有将军皓月,以及被分在谍报组的极小一部分宿主。
通讯球传来鹰丸压低的声音。
『皇帝,您觉得有把握吗?』
「……没有问题。你也要小心头上,差不多──要开始了。」
皇帝将她纤细的双手举向夕阳下的天空。
一头亮丽的长发被海风吹得轻轻飘起,身上笼罩的淡淡光芒开始闪烁。
遥远的天空,出现了一条笔直的黑色裂痕。
从静枝的位置看去,这道裂痕非常短,但实际长度却达到飞机双翼的三倍之长。
而从这道裂痕的「另一头」,立刻涌出了黑色的雷云。
雷云窜出流星般的直线雷光,周遭更有著光点在闪闪发光。
这些光点是比车子还大的冰块,而这些冰块花不了几秒钟,就正面砸向飞机。
单边主翼与尾翼被打断,机身完全失去控制。
皇帝以空洞的眼神,目送冒著烟急速下降的机影。
飞机上载著「浩劫的卡迈恩」与「沉默的山之内」。
他们是行商会中两大派系的首脑,他们的死肯定会扩大混乱。
皇帝一党也就可以趁乱狙杀行商会的干部。
一旦行商会的组织体系瓦解,就会有许多异能者为了生存而投靠到皇帝麾下。
如果有人提倡彻底抗战,也只需要用实力加以蹂躏即可──一想到这里,静枝忽然打了个冷颤。
(……这样……真的好吗……?)
过去皇帝的方针,与现在静枝的思考之间,有著即使两者融合也无法完全消解的动摇。
对行商会的复仇与此事的是非。
为达目的而采取的手段。
这些行为对双方,乃至于对无关的人们所造成的损害。
开战的必然性,以及对战后即将来临的新时代的展望──
她现在就颇为动摇。
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情形,也不是皇帝的宝石与静枝的意志在内心相互抗衡。
只要多少拥有思考的能力,任谁都理所当然会有这种极为常见的念头──
也就是一种叫做「两难」的情形。
☽
月代玲音虽是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健全男生,但他基本上却又正经八百而胆小。对他而言,在有美少女陪睡的情形下醒来,这样的经验不是这么容易有的──本来应该是这样。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常识最近却逐渐崩解。
从红街中华街的失踪事件开了个头后,他就在国中的保健室与克蕾亚一起醒来,归来后则被妹妹香恋硬逼著陪睡好几天,好不容易等到暑假将至,才刚觉得找回了日常生活──
结果就在前不久,遇到了一种超脱常轨的事态──在被一丝不挂的克蕾亚抱住的状态下醒来。
玲音在这甜美的香气与柔软的触感中心急之余,觉悟到自己也差不多该遭天谴了,但现在他所处的状况,走向却与他预料中的天谴有些不一样。
现在他的妹妹香恋,正一脸犹如情人般的表情睡在他怀里。
她只穿著一件背心当睡衣,把纤细的身体往玲音身上磨蹭,微微张开的嘴唇吐出甜美的气息。这样的睡相里,散发出了一种怎么看都不像年纪比他小的性感魅力。
相对的,玲音则从醒来后,就一直冷汗冒个不停。
根据古代智者的说法,所谓清醒状态的自己,其实是蝴蝶所作的梦。
蝴蝶作出这种找人麻烦的梦,让玲音对蝴蝶的嗜好产生了不小的疑问,但还是决定暂时继续逃避现实。
(……香恋……哥哥到底是在哪个养育你的环节上弄错了……?)
他想不太到答案。
他身为哥哥,从小就一直保护香恋,这的确是事实,但至少过去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逾越兄妹界线的情形。最近香恋甚至还更常叫他笨蛋老哥,让他觉得疼爱的妹妹终于也来到叛逆期,还因此觉得落寞。
(……难道,那只是傲娇的傲……?)
玲音正左思右想,脑海中就听见记录者的叹息。
『……早安,玲音。过了一晚,催眠术师异能的效果消退了吧?』
(……是,早安……)
玲音无力地回应。他虽然醒了,却没有力气起身。
就在昨天,玲音受到「催眠术师」操纵,和香恋一起从健身俱乐部撤退。尽管受到操纵,但对后来发生的事情仍然有著模糊的记忆。
玲音先搭小艇,再登上豪华邮轮,在皓月面前告知自己就是「记录者」,并听皓月表达欢迎之意后,就一直被妹妹撒娇个不停。
上了狭小船室内这张小小的床后,就一直听妹妹在耳边轻声示爱,受到单方面而且浓密的肌肤接触,但总算是平安迎来了早晨。
『听妹妹表白示爱,对你的打击就真的这么大?……这个,该怎么说……叫你别放在心上,大概也是强人所难,但总之这不是你的错……你要坚强,好吗……?』
这种小心翼翼在避免触及敏感神经的安慰话语,反而令玲音愧疚起来。
(……记录者小姐……您对一个会对读国中的妹妹出手的邪魔歪道说话这么客气……实在令人惶恐……)
『一般人不可能抗拒得了催眠术师经女王增幅过的力量。该怎么说……如果只是接吻,在西洋就只是表达亲爱之意的招呼。你算是被妹妹的生理期救了……』
(不要讲这么下流的话!好脏!变态!亏我一直相信记录者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嗯,看你比我想像中更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不,要是不开个玩笑分散一下心思,我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
被人以催眠术封住反驳与吐槽,只能任由妹妹一再耳语热烈的爱意,这种拷问确实重重消磨了玲音的神经。到了找回理智的现在,就深切感受到这种精神伤害之重。
为了维持心灵的安宁,他无法不发牢骚。
(……你听我说……我的确是对那种会说「我最喜欢哥哥了!」的妹妹有著淡淡的向往…………可是那终究是在兄妹的范围内,我作梦也没想到会站在冲破界线的立场……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抱歉,我对恋爱这种事也不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建议……我想想……例如说,强制她配合你玩非常变态的情趣游戏来吓退她……?』
(记录者小姐,你其实是个傻瓜吧?再不然就是个超级虐待狂?用这招会毁掉整个兄妹关系吧。而且万一香恋接受了,而且还往奇怪的方向觉醒,你要怎么负责?)
这场没有建设性的脑内议论,被一阵敲门的闷响打断了。
「女王陛下和她的现充哥哥,早餐时间到喽~~早餐是自助式,要是不快点来,真的会被拿光~~还有花虾的乾烧虾仁喔~~有好好跟上流行在伪装喔~~也就是说,里面其实是黑色老……?不对!难道是和我失散的哥哥?」
玲音以疲惫至极的嗓音,回答这黑色奇珍异兽悠哉的呼唤声。
「我不是现充……不用一大早就演搞笑短剧……我现在就起床……」
有著虾子尾巴的黑虎君,在门后继续敲门。
「对了对了,玲音同学,你有确实做好避孕措施吗?」
「也不想想你是吉祥物,不要有这种腥膻的发言!」
玲音被这句突袭激怒,总算在床上坐起。
身旁的香恋也揉著眼睛起身。
「嗯……哥哥……?早安……」
香恋一起身就把脸颊往玲音脖子上磨蹭,像只小猫咪似的撒娇。
玲音按住她的头,粗暴地用力搔了搔。
「……香恋,你……应该有话要对哥哥说吧……?」
香恋隔著背心把胸部往玲音身上压,点点头说:
「嗯……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不对,不是这样!」
玲音对这个精神意外强韧的妹妹应付不来,但仍用力抓住她纤细的肩膀。
「我是说昨天的事情!你为什么那样做?竟然用催眠术硬逼我……!」
玲音以稍重的语气一斥责,香恋就放低声音说:
「……对不起喔,哥哥……我……总之就是想把哥哥要回来,有点失去了理智……」
看到香恋的态度像是在反省,让玲音松了一口气。
「你、你明白了……?就是这样啊,香恋。我们是兄妹……」
「嗯,哥哥这么正经,只植入『喜欢』这样的喑示,根本没办法对妹妹下手嘛。下次我会看好安全的日子,植入『要做到最后一步』的暗示──」
玲音经过几秒钟的思考停滞状态后,大为头痛。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哥哥反而被你吓到了你知道吗?香恋,算我求你,恢复理智,回到以前那种会骂说『竟然对妹妹起色心,恶心!」或是『不要把我的衣服和老哥的一起洗!』或是『老哥泡过的洗澡水脏死了,我才不敢泡!』这样的方向啊!虽然这些话会让我几乎崩溃,但总还自在一些!」
香恋笑眯眯地说:
「我可是确确实实对哥哥起了色心喔。像哥哥换下来的衣服上面的气味,我也很喜欢……还有,泡澡我们就晚点再一起泡吧。就像以前那样,互相帮对方洗吧。」
「………………香恋小姐,原来您是那种型的啊。您是开启了新的兴趣,喜欢拿挫刀毫不留情地磨您哥哥纤细的心灵吗……?这样不好喔……」
不知不觉间门已经半开,黑色猛兽从门缝偷看室内。
「……现充?……会爆炸吗……?」
「……不会爆炸。而且你是来叫我们去吃早餐的吧……我马上去……」
玲音好不容易重新振作,站了起来,尽管被妹妹牢牢抓住手臂,仍走向船上的餐厅。
这当然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搭豪华邮轮,但由于状况非比寻常,让他一点都雀跃不起来,脚步也沉重起来。在玲音的视野内,唯一雀跃的也就只有黑虎君的尾巴。
黑色猛兽踩著笨拙的脚步,在铺著红地毯的走廊上一边领路,一边回头说:
「闹来闹去,结果终于也跟记录者会合了说。记录者为什么特地躲起来呢?听说还根本就没和宿主融合?」
玲音很乾脆地说出了记录者对这个提问的回答。
「有一部分是因为我本来就晚了一步觉醒,但同时也是在多方观察这个世界的状况。老实说,我是希望能尽量避免造成有人死亡的事态……说到这个,你昨天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吧。」
黑虎君在健身俱乐部的游泳池畔放玲音等人逃走时,的确说过「想尽量减少灾害」。
黑虎君的眼睛突然睁大。
玲音没想到还有这种机关,吓得忍不住退开。
「我希望大家记住的不是这点!是我将来想成为养虾业者的梦想!……对了,玲音同学将来和克蕾亚结婚后,一定会帮我出大笔资金吧?我就以卷款潜逃为前提期待这一天赶快来临!」
香恋立刻一把抓住他活蹦乱跳的虾子尾巴,一边用力扭转尾端,一边狠狠瞪著黑虎君。
「……骑士,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对不起,抱歉,是我失言了……」
黑虎君立刻道歉,顺势流畅地转为下跪磕头姿势。
他就像萩饼似地缩成一球,剧烈发抖,小声自言自语。
「……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黑猫……赢不了……病娇……!」
「……不,根本没有这种定律,而且你明明就不是猫吧。」
玲音姑且还是先把这个有著虾子尾巴的老虎布偶扶起。
接著对还在瞪著黑虎君的香恋轻轻拍拍她的头,接著双肩用力一垂。
「我是根本没打算要跟自己妹妹怎样,不过不管怎么说,克蕾亚都不会是你的对手,你别担心啦……我根本就配不上她,而且像她家那样有钱过头,要和她交往,就会需要满足很多条件,像是门当户对啦,要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啦……」
他深深体认到配不上这句话是多么沉重。
黑虎君微微歪了歪头。
「对了,玲音同学,前天你似乎是在文槻病院过夜,该不会是睡在克蕾亚的房间?」
「……咦?嗯,是啊。听说是因为状况太乱,病房全都满了。」
香恋抓住玲音手臂的手指用力掐紧。
「……哥哥……?……你说的话跟你的所作所为好像搭不上耶……」
「我、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啊。而且她这样一个青春期少女,会这么乾脆地让我睡在她房间,就已经证明了她没把我放在眼里,没把我当男人看吧?」
黑虎君用海绵般的肉球拍了拍玲音的肩膀。
「……玲音同学,这个啊……叫做美人计,是文槻一族传统的招赘技法喔……搭配拉都堤系的魅力,只要把盯上的猎物先丢到同一张床上,就是通往生米煮成熟饭的康庄大道!过了一晚后再叫对方负责,就完成了包围网!……好阴险啊不愧是文槻一族真的好阴险啊……」
玲音对黑虎君的这些妄想做出冷静的反应。
「不对,不会这样。或许单纯只是因为是老交情了,所以她很信任我,但现在的我丝毫没有这种绩优股的价值……我觉得要是那时候我得寸进尺,最后甚至对她出手,就连克蕾亚都会看不起我,一切都会玩完……而且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啊。你大概不知道,但是克蕾亚和她妈妈从以前就非常照顾我和香恋。」
黑虎君用肉球按住嘴。
「……哇,有人好状况外……不过都怪香夜子医师迟迟不结婚,文槻医师多半是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宝贝侄女上,期待能早点抱到孙子吧。」
「……你好像有很多误会,不过不说这些了,你说的香夜子医师是谁?」
黑虎君一边再度往前走,一边举起双手。
「香夜子医师是文槻医师的女儿!现在在北海道的某连锁医院当医师。说穿了就是克蕾亚的堂姊。」
不仅没见过,连名字也是首次听到,不过玲音有听克蕾亚说过她有个跟她有段年龄差距的堂姊。
「是喔,在北海道……那边也有行商会分部之类的?」
「那个医院差不多就是当分部在用吧。毕竟都市与乡村的医疗水准差距,在行商会当中也是一大课题啊。对他们那边的异能者来说,这似乎是真正的生命线。行商会虽然有著像邪恶组织或秘密结社的一面……但对异能者来说,像医疗、升学、就业等方面,没有行商会还是会很伤脑筋说。毕竟也有很多人光是健康诊断要能过关,就是一大难关──这事皇帝当然也知道就是了。」
玲音还不清楚行商会,无从判断这个组织的功过。但至少他对克蕾亚的母亲梅利亚,以及昨天见到的文槻医师,都没有不好的印象。
到头来,组织不过就是人的集合体。
组织规模愈大,就必然会与愈多样的人扯上关系,其中也就会掺杂善意与恶意。
这世上固然也有纯粹由恶意而成立的诈骗集团或犯罪组织,但至少行商会是明确地兼有善恶两种面貌。
「对了对了,玲音同学,为了纪念我们会合,还有作为亲近的象徵,我给你个好东西!」
黑虎君突然把手伸进自己嘴里。
他像是咀嚼似的过了一阵后,从身体内侧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这个绣有黑虎君的脸与「生意兴隆」字样的物体,似乎是作为纪念品的护身符。里面似乎放了某种圆形物体,让布包不自然地鼓起。
「……你的拿法让我不太想收……」
「别这么说嘛!一个五百圆。」
「竟然要收钱!那我更不想要了!」
黑虎君轻轻把护身符交到抗拒的玲音手上。
「……说穿了这只是提供个精神上的慰藉,毕竟玲音同学你有犯桃花的面相──等你发达了再付就好喔。要好好珍惜喔。」
「……不,这上面怎么看都是写著生意兴隆吧。」
玲音被迫收下,把这个看起来就不太会有保佑效果的护身符收进裤子口袋里。
说著说著,玲音一行人来到了餐厅。
可以从窗户看见汪洋的大厅里,放了许多放面包的篮子、汤锅与装了五花八门菜色的盘子。黑虎君说「不快点去会被吃光」,但看了这些餐点的量,就觉得那是杞人忧天。
似乎是尚未起床或外出的人很多,餐厅里只有几十个人,其中还有不少是看似皓月部下的黑衣人。
女王香恋与新来的玲音,更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由于他体内有著记录者这件事,已经在昨晚被对方知道,这些视线当中并未包含敌意,不过却透出一种怀疑为何他会这么晚来会合的疑虑。
『将军和皇帝似乎不在场……玲音,你要抬头挺胸。畏畏缩缩地反而会引人瞩目。』
玲音听从建议,一脸不知情的表情,开始和妹妹一起拿菜。
黑虎君也挥动虾子尾巴,意气风发地朝堆积如山的饭菜冲锋,离开了玲音兄妹身旁。
以早餐来说这菜色格外丰盛,但待起来实在不自在。玲音也没怎么仔细挑选,随便拿了一些菜,就赶紧挑了张空著的桌子坐下。
香恋紧紧黏在玲音身边,敏感地看出了他略微紧张的表情。
「哥哥,你是不是没有食欲……?要不要我去拿些飮料?」
「不……嗯,也好。可以帮我去拿杯红茶来吗?」
一名从玲音他们身后走过的宿主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回头一看,就看到一名似乎才刚来到餐厅的同年纪青年。
「英太郎!」
玲音这位有著猎犬宝石的同班同学宗方英太郎,从一大早就俊美得无从挑剔。他面带让人丝毫感受不到睡意或忧郁的阳光笑容,亲热地拍了拍玲音的肩膀。
「真有你的,玲音,竟然叫女王陛下去端红茶,你架子也太大了吧──没关系啦,我去帮你们拿。女王,失陪了。」
玲音并未忽略英太郎对香恋使了个眼色。
看来香恋现在还身兼监视玲音这个记录者的职责。
去拿红茶的英太郎前脚刚走,同为同班同学的胡桃泽姬想华就在他们正对面坐下。
她似乎也正要吃早餐,餐盘上放了少量的菜。
「女王早安。顺便也跟玲音说声……早安。你竟然是记录者,坦白说我实在觉得有点怪……该怎么说,我记忆中的记录者长得非常漂亮,总觉得你也逊色太多了……」
「是喔……那真是过意不去……」
玲音含糊地挡开这句太没天理的牢骚。脑子里的记录者则似乎是被称赞长得漂亮而开心,微微发出笑声。
『记得当时的弓箭手是个可爱的少年。我也常给他点心吃,看来没白给啊。他常黏著我。』
(然后倒楣的是现代的我是吧……算了,姬想华咄咄逼人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不过我都忘了,你对皇帝一党来说是「自己人」啊。虽然是被捉来的,但在船上似乎可以自由行动,而且待遇好像也不差。)
『那当然,毕竟我以前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望。可是,即使是这样──现在的我还是非得阻止他们不可。皇帝的力量太快觉醒了,这种力量本来应该是用来阻止行商会失序的,现在却反而带来无谓的混乱,那根本得不偿失。』
记录者似乎尚未放弃收拾事态的目的。玲音当然也不打算就这么袖手旁观行商会与皇帝一党开战。
英太郎端来了两人份的红茶。
「来,玲音。女王陛下也请用。」
「嗯,不好意思……谢啦。」
英太郎的态度当中,感受得到他很关心还跟不上事态的玲音。他本来就是这种心思细腻的个性,不只是外表俊美,做什么事都很周到。
玲音认识英太郎,是在高中的入学典礼。
当时玲音为了扶住在没有任何东西会绊到的地方差点摔倒的克蕾亚,而整个人被她压在下面──而分别对倒地的玲音与瘫坐在他身上的克蕾亚伸手去拉的,就是凑巧待在旁边的英太郎与姬想华。
后来先是姬想华与克蕾亚变得要好,英太郎与玲音则透过她们而渐渐开始交谈,再加上从国中时代就是朋友的亚里亚与铁舟,就形成了现在的关系。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起宝石相关的动乱,在这个暑假即将来临的时期,他们本来应该正在一起讨论要去哪里玩。
──对玲音而言,他们就和妹妹香恋一样,是他要救出的对象。
能在妹妹与朋友们的围绕下吃早餐,固然令他开心,但相反地却也凸显出了因为克蕾亚、亚里亚与铁舟他们不在而产生的落寞。
(倒是啊……有这种感受的应该不是只有我们啊。这些被牵连进来的宿主,虽然里面好像有很多都是行商会的人,但也有不少像我们这样的平民,而且他们应该也有家人……得赶快收拾事态才行啊。)
『这事万万不能急……但我有同感。』
玲音一边拿著用不惯的刀叉吃著早餐,一边环顾四周。
一张离他们有点距离的餐桌旁,坐著一个像是才刚吃完饭,打扮像是年轻粉领族的女子。
(咦……?她……该不会……)
玲音觉得这位身穿成熟套装的女子有些眼熟。
她是玲音打工的红茶店黑猫亭的熟客,虽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曾经招呼过她几次。
由于她是个文静的美女,让玲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怎么想都不觉得会认错。
她用完餐,用手帕静静擦了擦嘴,玲音于是先朝她点点头再说。
女子注意到他的动作,自然地走了过来。
她站在玲音身边,轻声细语地说:
「……玲音同学,我们是初次见面?」。
「啊,不是。也不是说第一次见到,谢谢你平常一直光顾我们的店。」
玲音代替已经站上皇帝这种奇妙立场的店长静枝表示感谢。
粉领族打扮的女子睁大眼睛,歪了歪头。
「……哎呀,你记得我的长相……?」
「这当然了,毕竟你常来。原来也有客人变成了宿主啊。」
坐在旁边的英太郎似乎觉得意外:
「怎么,时绪姊和玲音认识?」
「黑猫亭的客人?还真是有些奇怪的偶然。」
姬想华的话,让这位他们称为时绪的女子又歪了歪头。
「似乎也不算是偶然……毕竟我是在羽矢多先生的公司上班,而且之所以会开始去黑猫亭,也是因为行商会的朋友介绍,所以也许比较像是必然──」
玲音毫不掩饰他的惊讶。
「你是羽矢多先生的部下?……所以,你也是某方面的异能者吗?」
「嗯……差不多。」
她语气悠闲,嗓音温和。
一点都不像是负责战斗的人才,让玲音产生了亲近感。
「被卷进这样的事情,真是飞来横祸啊。」
本来面无表情的时绪微微一笑。
「可能也不到横祸的地步。毕竟这里的饭菜可以随我吃,而且又好吃。」
英太郎也在一旁笑了笑说:
「请不要讲这种像是黑虎君会讲的话好吗?该不会你跟那东西也认识?」
带玲音来餐厅的黑虎君,正一口接一口地大吃他在盘子上堆得老高的大量水果。
连布偶装的嘴巴部分,也像真正的动物一样在伸缩变形。这种情景就像在看电视上的大胃王节目,偏偏他的外貌又和人类差得太远。
「……对那个东西,是不是就别去想里面的人怎样,当成『他就是这种生物』比较好……?」
玲音看著他心满意足甩来甩去的虾子尾巴,觉得全身无力。船上的宿主们似乎都已经习惯,对这样的黑虎君只冷眼旁观。
时绪也看著黑虎君,歪了歪头。
「里面的人……?」
「不知道实际上到底是谁呢?虽然说光是能在大热天一直穿著那种东西,就看得出这个人多半很能忍。」
玲音这句话,让时绪露出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似的表情。
「……黑虎君……里面有人吗……?」
「咦?」
本以为是个不好笑的玩笑,时绪却一脸正经。
玲音不知如何反应是好,忍不住问下去。
「……呃,请问你知道布偶装是什么样的东西吗?」
「知道……可是,当事人自己是说,黑虎君里面装满的是梦与希望与物欲。」
「……是这样吗?」
玲音无心深入追问,决定听过就算了。
时绪不改茫然的眼神,轻轻地将手伸向玲音的脸颊。
香恋全身一震,但时绪完全不介意,很自然地摸了摸。
「别说这些了,玲音同学……老板他啊,真的好担心你和香恋呢。所以,你千万不要胡来喔。只要先活下来,很多事情都还可以挽救……可是一旦死掉了,就没戏唱了。」
她说的这番话很单纯,但真情溢于言表。
对一个不怎么熟的对象表露这样的感情,未免令人觉得太沉重,玲音忍不住僵在原地。
「那我走喽。」
时绪说完这句话,很乾脆地背向还在发呆的玲音,走出了餐厅。
等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后,香恋小声喃喃自语:
「……她……虽然怪怪的……」
「嗯……似乎不是坏人。」
总觉得她的话里有的不只是善良,同时还蕴含了寂寞。
(她是不是……也失去过珍爱的对象?)
既然人类是生物,迟早一定会死亡。
父母兄弟自是不用说,朋友、情人,甚至连厌恶的对象,都逃不过死亡。
说来理所当然,但过著平静的日子,就很容易忘记这件事。
身边的英太郎一边吃著早餐,一边对玲音聊起:
「说到这个,时绪姊还很挂心克蕾亚呢。说不定她和羽矢多先生很像,很会照顾人。」
「可是,该怎么说,她看起来很正常,说起话来却……尤其对黑虎君的认知,会不会太糟糕了点……?」
姬想华指出这一点,让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特意不说出来也是一种体贴。
英太郎一边吃著乾烧虾仁,一边机灵地换了个话题。
「我换个话题,玲音看到我们的据点是这种豪华邮轮,一定也吓了一跳吧?我看行商会那些人,一定都只顾著找陆地啊。」
「是啊,吓是吓到了没错啦……可是这艘船到底是怎么来的?是把整艘船包下来,还是劫船……?」
「都不是喔,他们说是将军的财产。听说平常是当成邮轮定期运航,然后以定期维修为由,就这么挪用来当据点了。」
姬想华的回答,让玲音不寒而栗。
她说的将军,也就是那位身穿旗袍的美女周皓月。
「个人财产……?个人拥有这么大一艘船?」
「也不是个人,应该是她名下公司的财产吧。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但听说是将军死去的父亲是个很有钱的企业家,而她继承了很多间企业。她在各地的港口都有部下,粮食或日用品之类的补给物资也都会定期送上船来。要不是有她在,光是要弄到个据点,多半会很费事啊。」
克蕾亚的家族也好,皓月也罢,这些人的经济感觉和平民差得太远,让玲音一阵头昏眼花。
「这可也真够……总觉得背地里好像会有什么华丽一族的内斗……」
「是啊,实际上几乎所有亲戚都是年纪轻轻就去世了。虽然也就是因为这样,资产才会都集中到我名下来……说起来也不华丽,说是凄惨一族比较贴切呢。」
将军──周皓月本人神出鬼没地加入谈话,在玲音背后轻轻摸了摸脸颊。
玲音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结果鼻子几乎就要碰到她白色旗袍下的双丘。
他当场定格,抬头看向皓月揣测她的心意。
「早……早安……」
皓月笑眯眯地回应:
「好的,早安。玲音,昨晚你跟女王睡得还好吗?」
「……还好,毕竟催眠术本来就是用来让人睡著的……」
玲音笑得直冒冷汗。
由于克蕾亚不在场,玲音不需要保护她免于受到皓月威胁,但坦白说他对这个女生就是单纯觉得害怕。
英太郎立刻让出座位,皓月也就在玲音身边坐下。
「好了……你似乎并未和宝石融合,所以不能叫你记录者。叫你玲音好吗?还是该叫你『占星术虹』?」
淡淡的甜香飘来。虽然知道是出自皓月身上,但这气味实在太媚人,让玲音一阵头昏眼花。
「这……两种都可以……」
玲音一边含糊地回答,一边就近仔细一看,觉得周皓月果然美艳。
妯一头漆黑的秀发,与穠纤合度的出色身材和雪白的肌肤相互辉映,散发出一种女明星般的气质。
──尤其是她会在很多方面「演戏」,更让她给人一种女演员的感觉。
「女王陛下,可以暂时借用一下您的兄长吗?」
「……不要。」
香恋小声回答。
「将军,我总觉得你会对哥哥恶作剧,所以不行。哥哥是我的──谁也不许碰。」
「……香恋小姐,哥哥好歹也多少有所谓的人权耶……基本上不会变成别人的东西喔……」
玲音正不知所措,香恋就不由分说地牢牢抱住他的手。
皓月用铁扇遮住嘴。
「很遗憾,我们全都是『皇帝的东西』。那么……女王陛下,您尽管一起来。我是想带他和莫妮卡见一面。可以劳驾您走一趟吗?」
皓月轻轻牵起香恋的手。
玲音也只好站起。在这船上违逆皓月并非明智之举。
英太郎与姬想华也想跟来,但皓月制止了他们。
「我不会危害他,只是为了今后的计画,有几件事想找他说清楚。两位请留在这里继续用餐。」
两人遵照将军的指示,留在了原地。
玲音与香恋在皓月及她的部下围绕下,在船上行进。
「将军,你不要对哥哥……」
皓月打断香恋的话,微笑著说:
「我说过的,请您放心。行商会似乎有很多人把我当成了穷凶恶极的杀人魔,但现在的我,有著身为将军的良知。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比以前圆融多了。」
玲音并不认识以前的皓月,所以无从判断这句话是真心话,还是玩笑话。
走著走著,脑内的记录者忽然表示有异状。
『奇怪……?……这个感觉……难道说……?』
(嗯?怎么啦?)
『……气息很浓。难道……在这里?』
玲音也忍不住眉心用力。
对于她之所以感到狐疑的理由,玲音知道一个可能。
记录者与玲音。
他们两人将「某种事物」视为收拾眼前这种事态的关键。
记录者似乎就是感应到了这种事物的存在。
玲音虽然没有这种能力,却直接感受到了她的动摇。
皓月带玲音他们去的地方,是船上的大浴场。
由于各个房间也都备有淋浴间,这里的大小就和镇上的公共澡堂差不多,但巨大的窗外却有著一片汪洋。
而浴池里泡著一名苗条的少女。
她穿著两件式的泳装,悠哉地泡在温水里,弄得一头银色短发又湿又乱。
少女就维持这样的姿势,一边对皓月挥手,一边发出尖锐的嗓音。
「大姊姊!这个男生就是记录者吗?」
她撒娇的嗓音,显示出她与皓月之间的亲昵。
而玲音的五感,则在少女四周捕捉到了一种除了她以外的「事物」。
这种事物看不见。
但是──就是存在。
玲音怀著一种像是觉得天蓝色里掺杂了其他颜料似的异样感,凝视著这个空间。
看到玲音掩饰不住紧张,皓月朝他微微一笑:
「你的表情变了呢。果然记录者就是感觉得出来啊,你一定很怀念吧?以前是你的守护者,现在则是身为你子孙的她,『莫妮卡』的守护者──」
记录者在脑海中低呼。
泡在浴池里的这名叫做莫妮卡的少女,就和这看不见的事物在玩耍。
她就像在安抚正在洗澡的宠物一样,一再抚摸这看不见的事物,时而抓住拥抱,时而挣脱逃开。
彷佛就只是在互相嬉戏,甚至令人莞尔多于觉得不对劲。
但记录者的意识却极度动摇。
皓月在玲音耳边,伴随著甜美的气息轻声说:
「尽管是巧合,但结果是我们先得到了『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而且驯服他的不是记录者,而是我的部下莫妮卡──」
即使肉眼看不见,身上有纪录者栖宿的玲音仍然能够确切感受到他的存在。不是透过视觉,而是感受得到一种生理上的改变,有点像是肌肤感受到温度,又有点像是毛孔张开、汗毛直竖的感觉。
「我实在没想到竟然会是她收服了立可德利克──但这样一来,我可总算将死你了吧。」
她以可爱的嗓音嘻嘻笑了几声,双手一拍。
三名宿主站到了大浴场的入口。
哥德萝莉装扮的司祭,穿袈裟的枪手,再加上年约半百的警察近卫兵。
身兼女王护卫的他们,一边对香恋行礼,一边从背后制住了玲音。
近卫兵把玲音的手扭在身后,司祭抓住香恋的肩膀,枪手举起毛瑟步枪封锁出入口。
外侧更有好几名宿主与皓月的部下把守。
「咦……?这、这是做什么?」
玲音产生不祥的预感,觉得不知所措。
穿著泳装的莫妮卡爬出浴池,盯著玲音上上下下直打量。
「……好不起眼喔……大姊姊,我是不是只要跟这小子『接吻』就好?」
「是啊,麻烦你喽。」
「啥?」
诡异的情势让玲音慌了手脚,香恋更加用力抓牢他的手臂。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许你对家兄下手。」
「不用担心,我只是要把您的兄长变回『常人』。『记录者』的力量,对现在的他来说,不就只会给他惹麻烦吗?所以我要把这颗宝石收回立可德利克体内。而且我和羽矢多先生之间也订了契约,所以取出宝石后,我仍会保证他的性命安全。取出记录者,也可以减少您的兄长被行商会盯上的危险,我们的利害关系应该是一致的。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香恋犹豫地闭上了嘴。
相对的玲音则动摇不已。
(等、等一不是应该只有『记录者』可以收起跟给予宝石吗……?)
记录者在他脑海中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皓月说得没错,这个叫莫妮卡的少女,似乎是我的子孙。她不但靠著玛丽安娜的血统打开了珠宝盒,还得到立可德利克青睐,蒙他认可为巫女。用比较现代的情形来比喻,立可德利克就是电脑,各种宝石就像是资料或程式,而我则是被那个叫莫妮卡的少女抢走了「管理者权限」。将军说得没错……这下我们被将死了。』
(……这岂不是没戏唱了?这样真的很糟糕吧?)
记录者低声沉吟。
『真是的,那个花心的家伙……虽然早在他那么乾脆地从我妈妈移情别恋到我身上时,我就注意到他喜欢年轻女人,但也未免换得太快了──』
记录者怀著几分嫉妒发起牢骚。
(……啊,立可德利克,有这种癖好啊……?)
『不管是狗、是猫,还是人,不都有些家伙专爱年纪小的姑娘们,他也一样。』
(……我刚刚一瞬间超有亲切感的。)
这种连是不是生物都很难说的神秘事物,能不能拿来和猫狗相提并论,的确让玲音觉得有疑问,但仍然露出了生硬的笑容。
一旁的香恋则针对莫妮卡的接吻发言认真思索,皓月则笑眯眯地等她回答。
(记录者小姐……我有另一个疑问想顺便问一下,取出宝石的方法是「接吻」……这是不是表示,为了拿出宝石,我和羽矢多先生以及英太郎这些男人也得接吻……?)
记录者这几瞬间的沉默,显然令人担忧。
『………………我刚刚也说过,这在西洋是一种表达亲爱的招呼……』
(男人之间才不会来这套!而且就算亲的是克蕾亚和姬想华这些女性,我也会被她们给宰了吧!我可一点能够活下去的自信都没有啊!)
玲音深深体认到这件事从前提条件的难度就太高,内心大感头痛。
记录者赶紧释出追加情报。
『不,你放心吧。接吻只是用来一瞬间完成处理的手段。只用握手之类的接触也是可行,只是如果用这种方法要取出宝石,就得握住手五分钟左右。这段期间彼此都会毫无防备,而且又需要宿主的同意,所以接吻始终是最省事的手段──』
(……也就是说,遇到无法说服的场合,就用接吻霸王硬上弓啊……听了好像可以放心,又好像更绝望了……)
记录者声调转低。
『……可是,不管怎么说,既然新的立可德利克巫女已经诞生,我的支援本身多半也只能到此为止。玲音,你要想办法活下去。我会祈求你的朋友们平……』
(……不对,还不用死心吧!)
玲音在内心大喊。
皓月特意要从玲音体内取出「记录者」的宝石。
也就是说,换个角度来看,「记录者」的宝石对她们而言很可能仍然是潜在的威胁。
(皓月他们会想封印你,不也就表示尽管你说管理者权限被抢走了,但立可德利克还是会听你的话吗?立可德利克不就近在我们身边吗?)
『让立可德利克听话,几乎可说是记录者唯一的能力。这个可能性的确很高,但是……』
(既然这样,不就还有……还有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吗……!)
玲音情急之下,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占星术师的话。
『文槻克蕾亚和月代香恋。不管你选哪一边,都会失去另一边。要是不做选择,她们就会放下你不管而开始互相试图毁了对方──』
现在的状况,被「星咏艾斯哈」的占卜实实在在地说中了。
一旦失去记录者,就会跟著失去从克蕾亚与香恋身上取出宝石的手段。
那个占星术师还留下了更不吉利的预言。
『你们三个人都会死──』
他说什么也得避免这样的未来成真。
玲音抢在香恋针对接吻做出回答前,开口说道:
「……将军!我想跟你交易!」
香恋双肩一颤,皓月歪了歪头。
「交易?这当然得看交易的内容而定……」
「我的目的很单纯。我想取出香恋、英太郎、姬想华,还有静枝小姐身上的宝石。取出来的宝石,你尽管放回你们自己人身上。只要你愿意答应这个要求,我就愿意为了皇帝一党动用『星咏的加持』。也就是说……我愿意当你的部下。虽然我自己没有任何能力,但你对『星咏的加持』应该有兴趣吧?」
皓月的眼神转为思量,将铁扇凑到脸颊上。
「哎呀……?你都不提羽矢多先生的名字呢,不用管他没关系吗?」
「羽矢多先生即使没有宝石也是强大的战力,你应该也不打算放手吧?光凭我一个人投靠你,根本抵不上他。可是……我刚刚提到的那几个人,全都是只要没了宝石就只是平凡的常人。只要把宝石换到别人身上,这些人也一样可以代替他们。只要香恋和英太郎他们平安,我和羽矢多先生也不能背叛你,所以他们同时还有著兼作人质的作用。」
皓月嘻嘻一声露出微笑。
「那么……你不提克蕾亚大小姐的名字,又是为什么呢?她的宝石虽然没有记忆,但一样是宿主耶。不拿出她的宝石没关系吗?」
「如果可以拿出来,当然就拿……可是让『裁缝师』继续留在她身上,对你应该比较方便吧?这样一来你随时都能够掌握她的位置,所以一旦我或羽矢多先生违逆你,你随时都能杀了她。不是吗?」
玲音特意对自己课以不利的条件。
这笔「交易」必须从头到尾都对皓月没有损失。
毕竟皓月与玲音的立场本来就不对等,要在这种状况下让她愿意让步,玲音也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
微笑从皓月的脸上消失了。
「……你果然狡猾又诚恳。能把交涉的妥协点抓得这么精准,一点都不像是这个患了和平病的国家里一介平凡的高中生。从记录者的个性来看,这也不像是她给你的计谋,多半是你自己的特性吧。那么,只要我实现你的愿望,你就会当我的部下了?」
「对。老实说我是很怀疑自己帮不帮得上忙,可是……特莱哈特的怪猫,不是相当罕见的能力吗?」
玲音当场所能想到的交涉,顶多就是这样了。
但紧接著,在一旁听著他们说话的那个叫做莫妮卡的少女插了进来。
「……大姊姊!这小子不能相信!」
她在泳装上披著野外求生用背心、衬衫与迷彩裤,毅然指向玲音。
「他嘴上说得好听,看著大姊姊的眼神却很下流!我看得出来!这小子绝对在想色色的事情!从刚刚他就一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著大姊姊的胸部和大腿!」
「你、你胡说!就算我再怎么变态,现在也没有这种心情!」
这种冤枉法实在太过分,让玲音不由得拉高了音量。
莫妮卡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玲音胸口。
「臭小子,竟然对我的大姊姊抛媚眼,你可真有胆子……!看我把你的内脏跟血都卖了,再把你倒吊起来……!」
「哎呀哎呀……莫妮卡,不可以喔。这里不是我们家乡,很多方面都没办法打通关节的。」
皓月笑靥如花,嘻嘻直笑。
相对的玲音则打了个冷颤。
以前听黑虎君说的那些有关皓月的传闻,在脑海中闪过。
搭讪皓月的男子成了凄惨的尸体被人发现,却并未闹上警局。玲音一直以为这是皓月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搞不好是这名少女在嫉妒驱使下犯下的案子。
「就说这是误会了!我根本没有这种非分之想,而且这样一个大美女怎么可能会理我!」
「不~~对!大姊姊很善良,所以重视内在胜过外表!你有危险的感觉!这是女人的直觉!」
「那真是遗憾!我连内在都很抱歉!」
「那你旁边那个女王陛下黏你黏到反常的地步你又要怎么说?」
玲音卯足全力的自嘲,仍然无法撼动莫妮卡的瞪视。
皓月苦笑著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要瞎吵还请你们晚点再吵喔。那么我该怎么办呢……玲音的提议,内容实在不坏。的确,宝石的方便性,就在于可以自由更换宿主──可是其他几位姑且不论,静枝小姐多半不想放弃皇帝的宝石,而且我也没有把握能说服她。女王陛下也未必肯答应这样的提议……」
「……我也一样,既然继承了女王的宝石,就有觉悟要和行商会抗战到最后。为了保护皇帝──」
香恋坚定的声调,让玲音手按额头,仰天大叹。
「……只要拿出宝石,你和英太郎都不会再说这种话。将军,不需要她答应……算我求你。」
皓月思索了一会儿后──
她笑眯眯地歪著头说:
「首先,月代玲音,我现在就要把『记录者』的宝石从你身上拿出来。之后如果你继续为我服务,我就每周放一个人脱离宝石的影响。最先是姬想华同学,再来是英太郎同学,最后是香恋同学──至于皇帝,她对我来说也是主子,这就由皇帝自己决定。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她,就请你自己去谈。这就是──我所能让步的极限。」
玲音咬了咬牙。
「如果可以……我希望让『记录者』留在我身上。」
「这个要求我不会答应,相信狡猾的你对这点再清楚不过。『记录者』本身……应该也一样吧?」
『……她说得没错啊。』
记录者在脑中的角落说得有些自嘲。
『将军在提防我。站在她的立场,提防我是理所当然,实际上这个提防也是对的。蒙骗不过去的──玲音,你提出的交涉,多半已经是现阶段最好的方法了。把你这样的少年,牵连进这种可笑的事态……而且我这个当事人甚至没能见证到最后,真的很对不起……还请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玲音咀嚼著记录者道别的话语。
不高兴的莫妮卡不改她那满是敌意的态度,啐了一声。
「大姊姊的命令绝对不能违背,所以要我亲我是会亲啦……但你要是敢对大姊姊出手,我可会用挫刀把你从指尖凌迟到脑袋喔。」
(……记录者,能不能在接吻的瞬间,反而把宝石从这个嚣张的小丫头身上抽出来?在转移宝石的瞬间,多半需要碰到等在浴池里的立可德利克,不是吗?)
『要做是做得到,但完全没有意义。既然她是我的血亲,又是巫女,要重新安排宝石几次都行,而且一旦做出这种抗拒的行动,今后你从这艘船脱身的手段也会──啊,不……这……虽然是另一个方法,但也许值得一试……?』
她的声调让玲音忽然产生不祥的预感。
(……喂,记录者?你想做什么……)
在浴池附近飘荡的隐形「立可德利克」,缠上了莫妮卡的肩膀。
即使肉眼看不见,体内有记录者栖宿的玲音也感觉得出来。
紧接著──莫妮卡更不犹豫,以头锤般的力道把嘴唇往玲音嘴上一送。
「唔?」
这次接吻毫无情调可言,玲音连触感都搞不清楚,就被背后的近卫兵扶住。
「啧……我要漱口我要漱口!」
莫妮卡忿忿地转身,却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奇……奇怪……?」
她僵住不动,微微出声。
「……什、什么……?谁?你……在说什么……?啰、啰唆!闭嘴闭嘴闭嘴!出去!烦死了!」
莫妮卡突然显得错乱,让众人都看傻了眼。
(记录者?你……!)
玲音脑海中不再有记录者回答。这颗宝石已经不在玲音体内了。
反而是莫妮卡闹个不停。
「住手!不要过来!不要啊啊啊啊啊!大姊姊!皓月大姊姊!」
莫妮卡也不管自己一身湿,抓住皓月不放。
皓月也大为动摇,抱住了她。
「莫妮卡,你冷静点!玲音!你……做了什么……?」
「我哪有办法做什么?我也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玲音否定的同时──却又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记录者她该不会……!是在这丫头脑子里大闹?)
当有多颗宝石进入体内,就会让宿主精神异常──
如果记录者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把「自己」送进莫妮卡体内……一想到这里,玲音就不寒而栗。
记录者的话直接在脑海中回荡。
无论摀住耳朵还是其他任何方法,都无法让宿主听不见她说话。
记录者对玲音很客气,音量一直很小,但相信现在莫妮卡的脑子里,还在持续受到精神攻击。
不知道是大声说话撼动大脑,还是剜出精神创伤的话语,总之她无疑是在将莫妮卡那已经走样的精神搞得更加错乱。
「我头好痛!不要!立可德利克!把这女的从我体内赶出去!好痛!好痛啊!」
莫妮卡似乎不是比喻,而是真的会疼痛,大声哭喊。
缠绕在她肩上的立可德利克照理说应该是看不见的,现在却像一大团蒸汽似的又白又浊。躯干看上去倒也像是一条白蛇,但当然没有实体。
玲音只能看著眼前发生的现象。
莫妮卡就如当初的计画,试图把记录者的宝石移往立可德利克体内。
但记录者拒绝配合,赖在莫妮卡体内不走。
──至于立可德利克,则受到新旧两名巫女提出相反的请求,大惑不解,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才对。
这种样貌,与做事不经大脑,劈腿被发现而左支右绌的花心男颇有共通之处。
由于莫妮卡方面完全没有手段可以攻击记录者,这两名巫女之间的争执是彻底的一面倒。
(她、她想到的方法还真残忍……)
将军皓月也在晚了玲音几秒钟后,注意到了这个状况。
「记……记录者,住手!要是你继续抵抗……我就割掉他的耳朵!」
一听见皓月的这种威胁,莫妮卡的惨叫立刻停住。
她转而发出颤抖的声音说:
「大、大姊姊……记录者她……」
「怎么了?」
「……她、她说你有胆就试试看……还说如果你真的动手,就要毁了我,妨碍我转移所有宝石……」
「唔……」
「哇喔……记录者小姐好冷漠……」
玲音对记录者已经颇有几分信赖,知道她这番话只是虚张声势。即使如此,仍然让皓月感受到了惹记录者不高兴的危险性。
现在的记录者,不只能转移宝石,还把莫妮卡本身也当成了人质。一旦皓月的对应激怒记录者,难保不会同时失去记录者与莫妮卡这两名巫女。
记录者的急中生智,让状况转而往对她有利的方向发展。
「……立可德利克!求求你!不要听这种老女人说的话……好痛!好痛!不要啊啊!」
莫妮卡与记录者之间那看不见的争斗还在持续。
就在这每个人一时间都想不到对策的情势之下──当场却有唯一一个人想著完全不一样的念头。
「……立可德利克他……压力太大了啊……」
按住香恋肩膀的哥德萝莉装「司祭」忽然开口了。
众人的视线汇集到她身上。
她的年纪比玲音大了些,多半和大学生差不多,但比起身上特异的装扮,脸孔却不怎么起眼。反而是服装给人的印象太强,让衣服以外的部分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样的她,却发出了一种直到几秒钟前都丝毫未显露过的奇妙魄力。
「……这种倾向不好。照这样下去,立可德利克就会试著去实现办不到的愿望而变质──是时候了呢。」
「司祭」以乾脆的语气说完,嘴角抽搐似的笑了笑。
她从布料格外多的哥德萝莉服装缝隙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皓月皱起了眉头。
「……司祭这是……」
「……珠、『珠宝盒』……?」
茫然说出这句话的,是抱著头挣扎的莫妮卡。
司祭手上的物体,是个黑色有光泽,几乎呈立方体的小盒子。
材质像是黑曜石,但毫无装饰可言,让人觉得珠宝盒这个名称并不怎么恰当。
玲音没见过这个物品。虽然没见过,但他对「珠宝盒」这个名称有印象。
封印迷宫神群「黄金记忆雕金师」的「玛丽安娜的珠宝盒」。
追根究柢来说,这次动乱的开端,就在于这个盒子被人打开。
宿主们在红街中华街附近失踪后,这个仅次于立可德利克的探索目标,应该是由行商会保管的。
皓月皱起了眉头。
「……司祭,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那还用说。当然是偷来的啊。不……也许应该说是我去拿回来的比较妥当。毕竟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东西,而且反正也没有人能用,就算拿假货去掉包,也不会有人发现。好了……『立可德利克』,你就休息一会儿吧──」
哥德萝莉打扮的司祭,以祈祷似的对这黑色的小盒子一吻。
紧接著,缠绕在莫妮卡肩上的细长白雾拖成一长条,被吸进盒盖之中。
玲音哑口无言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立可德利克……被封印了?」
「咦?什么?为什么,司祭有这种本事……?」
不只是开口的皓月与莫妮卡,动摇还渐渐感染到了在场的所有宿主身上。
哥德萝莉打扮的司祭无视于玲音等人的注目,心疼地把脸贴上黑色的小盒子。
「可爱的孩子……可没有几个孩子像你这样,对愚蠢的人类许下的任性愿望仍然一一试著去实现的。你们……太依赖他这种精神可嘉的好意了。」
她恍惚的表情,让玲音不寒而栗。
不久后脚步踉跄的皓月,挤出了冰冷的嗓音。
「司祭……你……你该不会是……『满月的斐迪南』……?」
哥德萝莉打扮的司祭微微一笑──
揪起长裙的裙襬,优雅地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