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羽矢多寿宗而言,公司里的这些部下无异于战友。
有能够放心把背后交给他的老手,也有还不成气候的新手,但对他来说都像家人一样。
而羽矢多就把这些人当中最受期待的一群新秀,牵连进了这次的动乱当中。
他在舱房里觉得无地自容,表情扭曲。
「老板,你睡眠不足喔。现在我方已经找到记录者和立可德利克,进度有了个段落……怎么不趁现在多休息一下?」
部下之一的国代剑护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在公司里还是新人,和羽矢多的交情却不浅。他是羽矢多一位同僚的遗孤,能力也不下乃父。
他所拥有的钢铁护手帕南佐隆的异能,可说是行商会山之内派的主战力。能够把皮肤的分泌物化为装甲或武器来作战,可说攻守兼备。
何况他现在还因为成了宿主而得到新的能力。
栖宿在剑护身上的宝石,名称叫做「炼金术师」。
宝石的过往记忆至今尚未觉醒,当事人也没有自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这颗宝石的问题却足以让皓月起戒心。
舱房里除了羽矢多和他以外,还有两名宿主。
一个是仍然躺在床上的「拳斗士」清家翼。
另一个则是来探望翼伤势的医师──「水鸟」神竹真悟。
他是个会把研究神群放在比家人朋友更优先地位的怪胎,但身为医师的本领颇为优秀。
身穿白袍的神竹,对因药物而睡著的翼量过体温与血压后,叹了一口气说:
「……姑且算是稳定。我不知道拳斗士的宝石让她的回复力强化了多少,但到明天应该就能起来了。」
就在昨天,清家翼与祭夏老派的燕人张燕动手,身受重伤。
她靠宝石之力强化过的身体,勉强挺住了这一击,但内脏已经肿胀。现在是靠药物让她睡著,等待伤势恢复,但不知道是不是拳斗士的宝石强化回复力所产生的副作用,让她发起高烧,剧烈流汗。
羽矢多担心她之余,对神竹低头说:
「不好意思,在这种正忙著找出立可德利克的时候劳烦你。她是在我的指挥下受伤的,所以我希望至少能为她做万全的治疗……感谢你。」
神竹难得露出了苦笑。
「羽矢多先生,我可是冒牌的精神科医师啊。外科内科这些我更是完全外行,所以请你不要太相信我。虽然因为行商会的工作,让我学会对各种伤势的基本处理……但终究只是比外行人好上一点而已。」
这是神竹的真心话,但羽矢多对他的评价则再高一些。
「别这么谦虚,你的医术值得信任。不过话说回来……被张燕一拳打个正著,真亏她能只受这点伤就了事啊。」
羽矢多低头看著床上的翼,再度说出了这样的感想。
神竹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啊。要不是靠拳斗士的宝石强化过肉体,我想应该已经死了。只是话说回来……张燕多半也不是真心想杀她吧。」
羽矢多也有著同样的见解。
张燕出手时力道的确强得像是不惜杀了她,但他若是真心想杀了翼,早已击碎她的骨头,用握力捏碎她的内脏,甚至这一拳直接击碎脊椎而从背上穿出也不奇怪。
清家翼现在还能活著,是因为张燕并未补上一招要了她的命。
理由既不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也不是出于对强者的敬意──纯粹只是「这个对手根本用不著去杀。」
相信拳斗士自己,对这个事实再清楚不过。
「那么羽矢多先生,如果没有接到任务,中午左右我会再来看一次。失陪了。」
神竹白袍一翻,快步走出了舱房。
他前脚刚走,用完早餐的部下阵内时绪后脚就踏了进来。
时绪与拳斗士翼分在同一间房,昨晚一直看护著翼。羽矢多与剑护则是睡在隔壁房,所以并不清楚实际情形,但时绪看起来比平常更困。
「时绪,神竹才刚来诊察过,说拳斗士伤势稳定。」
「嗯。别说这些了,早餐……今天的菜色也好棒。」
「……是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吃到饱的自助餐类型,对她这个大胃王而言似乎是最棒的环境。
阵内时绪的油耗之高,同时也是异能的代价。
在神群「献上斧头的贵妇特拉姆凯尔娜」的影响下,她的打击重得像铁块。为了承受这种打击的反作用力,她的骨骼就像弹簧一样强韧,关节与肌肉也兼具超乎人类水准的柔软度与刚性。
多达常人数倍的食量固然是棘手的问题,但换个角度来看,这种怎么吃都不会发胖的体质,说不定也有人会觉得羡慕。
「对了老板……玲音同学他们有来到餐厅。我有去打了招呼。」
「跟玲音他们打招呼?他说了什么吗?」
「嗯……也没说什么。没想到他看起来挺有精神的,还有香恋有够防著我。」
「……玲音大概也正觉得头痛啊。」
在羽矢多看来,香恋的改变,有很大的比例是受到「女王」宝石的影响。
过去的女王,是个毫不掩饰自己想得到什么的少女。她对自己的欲望很老实,有时不惜动用强硬手段,但换个角度来看,也可说她的个性是表里如一。
香恋身为妹妹而压抑至今的情绪,在女王看来同样是不应该隐瞒的。
妹妹的改变会令玲音感到不知所措也是理所当然。
而且羽矢多担心的更不只月代兄妹。
「对了时绪,鹰丸跟雪菜有出现在餐厅吗?」
羽矢多有几名部下成了宝石的宿主后,过去的记忆已经觉醒。他们现在最优先遵从的不是羽矢多,而是皇帝的命令。
时绪想也不想,立刻摇了摇头。
「我没看到。而且……我走出餐厅后,在船上稍微搜索了一下,但还是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
在场的国代剑护也接著发言:
「老板,被皓月捉住的根黑,实在不像有待在这船上。还有,成了皇帝的静枝大小姐也是……她房门前站著护卫,但不像有人待在里面,有点太安静──她真的只是在休息吗?」
羽矢多沉吟了一会儿。
(照皓月的说法,皇帝和鹰丸他们是担任谍报组……该当作他们是外出执行任务吗?)
当然只要用「说书人」的能力去窥看皓月的心思,就会知道答案,但偏偏在船上没有看见皓月。
她对通讯球的通话都会回应,而且根据找人问到的答案来看,肯定还待在船上,但从健身俱乐部那一战之后,羽矢多一直碰不到她。
想来多半是待在皓月身旁的「监看者」莫妮卡,在设法避免让羽矢多遇到皓月。
这多半也就表示,皓月现在有著不希望被羽矢多看出来的心思。
对于剑护所担心的「根黑桂」这名部下的下落,羽矢多也只知道一些片段的情报。
「……剑护,关于根黑,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不在这船上。似乎是被补给组的人,囚禁在陆地上的某个据点。她多半是打算想等到可以转移宝石以后,把有记忆的宝石送进剑护体内来拉拢他吧。」
根黑桂的体能是可靠的战力,而且有些宝石还可望与他的体能发挥相辅相成的作用。
「那么……他迟早也会像雪菜那样,变得像是另一个人吗……?」
剑护说得十分懊恼。
──对国代剑护而言,西条雪菜不只是同僚,也是他单恋的对象。
羽矢多恨著自己这种就是会看穿别人隐私的能力,佯装不知情地叹了一口气。
「谁知道会怎么样呢……榊真砂和他那群同伴,似乎在搜索根黑的下落。补给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战力,所以一旦被他们找到,多半就救得回去……」
「老板……我们要不要……泄漏详细地点给他们?我是觉得这样对桂比较好。」
时绪指出的这个方法,对羽矢多而言实在太沉重了。
「我等于是有人质被皓月掌握在手上。既然决定要追随她,事到如今我就不能再做出背叛的举动,而且追根究柢来说,我和皓月都不知道详细的地点。听说是在交给补给组处理以后,皓月对于监禁地点是全权交给部下处理。」
这不是谎言。皓月就是以心思会被羽矢多看穿为前提,针对根黑桂的囚禁地点,采取了「连自己也不去掌握」的因应措施。
即使不是这样,羽矢多也未能完全掌握皓月的心思。
说书人的宝石,终究只是一种能把对方心思的一部分「化为言语」的能力。
虽说只要花上足够的时间,就能问出更多事情,但要这么做,不但得花上和交谈差不多的时间,而且如果问不出适切的问题,就得不到答案。
这与在搜寻引擎键入关键字来抽出搜寻结果的工程,颇有相似之处。
虽然有著搜寻目标不是网路而是个人大脑的差异,但举例来说,用「说出你隐瞒的事情」这种含糊的问题,就很难得出想要的答案。想问的是计画的内容,但对方却回答体重或三围之类的资料,那就没有意义,而且漫无边际的大量回答,也会淹没掉想知道的答案。
而且由于回答终究只是从对方的「记忆」中取得,需要全新思考的问题也问不出答案。
例如说,即使问了「如果状况有这样的改变,你打算怎么做?」但若皓月并未推想过这种事态,说书人的能力也将毫无意义。
现阶段羽矢多从皓月身上得到的情报,主要有以下五项。
第一,皓月是从「星咏艾斯哈」得到与「玛丽安娜的珠宝盒」有关的情报,当初她是打算用来加强自身派系的战力。
第二,不过有宝石栖宿后,现在的皓月已经以「将军」的立场,真心对皇帝效忠,试图打倒行商会。
第三,皓月高估羽矢多,要他担任左右手。
第四,为此她遵守和羽矢多之间的约定,也做好了准备要保护玲音和他的部下。
第五,她并非信赖所有宿主。尤其对于其中几名宿主,更是以这些人会是行商会内应为前提而接纳他们加入。
透过内应流出假情报,打乱行商会的脚步──这似乎也是皓月的计策。
对于皓月具体而言到底要展开什么样的情报战,羽矢多是打算下次遇到她时再弄个清楚,但从昨天皓月就一直躲著他。
羽矢多自己被怀疑是内应的可能性,也是不能否定的。
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一阵软绵绵的脚步声,让羽矢多把注意力集中到门上。
没过多久,就响起了敲门声。
这柔软的闷响,令人想到缓冲性很强的材质。
「……是骑士吗?如果你是来探望拳斗士,她可还在睡。」
黑色的奇珍异兽打开门后,悠哉地举起一只手。
「真亏你猜得到呢,羽矢多先生!早安!我是以一大早就吵吵闹闹出名的黑虎君!今天也是先早睡早起之后再睡个回笼觉所以神清气爽!今天早上我还顺便作了羽矢多先生在高级日式餐厅请我吃河豚的梦!我相信这是会实现的梦!」
布偶装丝毫没顾虑到拳斗士还在睡觉,在活力充沛地说话声中走进了舱房。
虽说拳斗士睡在两张床上的一张,但不怎么大的双人房里,布偶装的存在感实在令人觉得拥挤。
黑虎君把他庞大的身躯往羽矢多身旁靠过去。
他那比手掌还大的黄色眼球,今天仍然继续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压迫感。
「那么,拳斗士还好吗?」
「嗯,刚才神竹也来诊察过。虽然还在发烧,但伤势已经稳定。」
黑虎君朝床上探头,虾子尾巴一甩。
「张燕先生对女生也都不会手下留情耶……如果是跟现充打也就算了!不过也是啦,毕竟翼小姐只看外表的话也很像个现充啦。」
「不,我想对方应该完全不是用这种基准在打……而且拳斗士『只有外表』出色吗?我是不太清楚,但年轻的美女播报员,不是很光鲜亮丽的职业吗?」
黑虎君将拳头朝天一举。
「是现充就得享受人生才行!所以翼小姐不是现充,只是到处都找得到的凄凉美女!」
「……算了,随你爱怎么说啦,但如果探望完了,就去外面玩吧。等拳斗士醒了,我会告诉你。」
羽矢多朝门一指,黑虎君就陷入沉默,花了几秒钟把头慢慢歪斜。
「……啊,对喔,我都忘了……呃,我有消息要通知羽矢多先生。」
「什么事?是皓月要你传话吗?」
黑虎君把肉球举到面前左右摇动。
「不是。呃,刚才啊,我在餐厅看到玲音和香恋被皓月小姐带出去……他们似乎是去大浴场,放著他们不管没关系吗?」
「这种重要的事情你要早说啊!」
羽矢多一句话没喊完,已经立刻跑出舱房。
「为防万一,剑护和时绪也跟我来。骑士你看著拳斗士,别做坏事。」
「遵命!我就先在她额头上涂鸦个『鲭鱼』再说!」
骑士敬礼的同时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回答,但羽矢多不管他,带著部下快步走在走廊上。
目前皓月无意加害月代玲音。这点已经经过证实,但这当中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如果玲音不做傻事」。
(玲音,你可别冲动啊。)
短短几分钟后,羽矢多切身体认到这个祈求是多么没有意义。
☽
哥德萝莉打扮的司祭,以玻璃窗外的汪洋为背景,悠然自得地环视玲音等人。
「将军,你总算发现啦?没错,我是『司祭』,是『银色司祭拉贾哈姆』的异能者,满月的斐迪南。我本来是潜伏不动,打算等你们找出立可德利克,但已经够了。虽然我也可以再观望情形一阵子,但被两个巫女夹在中间的立可德利克太可怜了,所以我现在就要带走他。辛苦你们把他找出来了♪」
她的声调像是在捉弄人,让皓月回以犀利的眼神。
「……『司祭』的宝石竟然进入银色司祭体内,巧合还真是可怕。」
司祭斐迪南连连眨眼。
「……哎呀?你该不会还没发现?」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后……
身体一瞬间笼罩在一个白色的茧当中。
人影在茧内蠢动一阵后,破茧而出的是一名玲音未曾见过的红发青年。
他身穿有年份的司祭长袍,脸孔与身高都和先前的少女判若两人,只有那把似乎与施放雷击有关的老旧手杖是共通的。
形成茧的白丝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穿袈裟的枪手站在出入口,茫然地喊出疑似就是这名青年的名字。
「你……你是……『司祭』……路特维希?」
红发青年露出平静的笑容。
「没错,我是你们怀念的老伙伴路特维希。我可不是在模仿他的外表,一百年前,我也实际待在皇帝身边──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所有宝石一旦解放出来,若宝石来源的当事人还活著,就会回到这个人物身上』──珠宝盒一打开,宝石就回到了我身上。所以我才能立刻得知皇帝和立可德利克复活了。」
「咦……?咦?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玲音对青年突然变身觉得一头雾水,但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不但无人答话,场面更当场僵住,更大的动摇在皓月等人当中扩散。
(一百年前的布洛斯佩克特的伙伴。……也就是说,这个司祭……虽然现在是个男子模样,但已经一百岁以上了……?这镓伙是何方神圣……?)
如今记录者已经转移到莫妮卡体内,所以脑海中也没有人给他明确的回答。
红发青年司祭用木制手杖槌了槌肩膀。
「当时潜入皇帝布洛斯佩克特麾下,提供情报给行商会的人,就是我,扮成『司祭路特维希』的『满月的斐迪南』。我重新向各位问好……好久不见了,将军伊莎贝拉和女王克罗蒂亚。不对,现在得称你们为周皓月和月代香恋才对?」
青年温和地微笑之余,再度笼罩在白色的茧中──
当他再度现身,已经化为一个满头白发,带著圆框眼镜,一脸不高兴表情的英国绅士。这个人物玲音也不曾见过,但对皓月等人而言似乎是熟面孔了。
老绅士重新拉紧宽领带,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也想过当我把司祭的宝石储存到立可德利可体内时,记录者也许会发现,但就连她也没能看穿我的真面目。不过即使她看穿了,也只要消除她的记忆就好……你们太依赖异能,破绽意外地多。这也就难怪你们会败给个性差的行商会了。」
有近卫兵宝石栖宿的半百警察,在玲音背后肩膀颤动。
「太、太离谱了……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说书人……当时的『说书人』为什么会没发现你的真面目和背叛行为……?他应该掌握了我们所有人的心思……」
老绅士以怜悯的眼神正视近卫兵。
「说书人的能力,终究只对人类有效──多得是方法可以蒙骗。当时的我,催眠自己说:『我是司祭路特维希』,只把精神中最浅的部分放上表层,让说书人去读取。只有到了晚上我可以独处的时间,才变回原本的斐迪南,有什么有用的情报就泄漏给行商会方面。难道你以为『人类』办得到这么高超的伎俩?」
老绅士笑得嘴角一扬,又经历白茧变身,变回了原本的哥德萝莉装扮的年轻女子。
然后她以轻快的声音宣告:
「……可是,对我来说就很简单。所以我才是『满月的斐迪南』……」
皓月铁扇一挥。
「枪手!开枪!」
身穿袈裟的枪手在她下令的同时扣下了扳机。
老式的毛瑟步枪发出火药爆炸的声响。
射出的子弹却并未飞到斐迪南的胸口,而是停在空中静止不动。
枪手的毛瑟步枪能够将身边任何大小与形状的东西都当成子弹射出。他朝斐迪南射出的只是寻常的小钢珠,但若这一枪是朝人类所开,应该已经发挥了充分的杀伤力。
斐迪南用她纤细的手指,在停住的子弹上一戳。
小钢珠掉到大浴场的地上,顺势滚进排水沟里。
黑衣司祭以无趣的表情嘟起了嘴。
「……你们,该不会是看不起我?我看起来像是个用枪这种东西会管用的对手吗……?喔,可能是我最近太低调,年轻人都不认识我了。我是不是该……让你们尝尝苦头才好?」
斐迪南慧黠地用指尖按在嘴上,散播可爱又耸动的笑容。
近卫兵等人摆出应战态势,被放开的玲音想也不想就护住香恋,大步往后退。
斐迪南水平举起一只手。
许多团西瓜大小的水球,从浴池里的温水中同时飞起。
这些球体就像在无重力空间里飘荡似的摇动,却在一瞬间逼近到玲音等人身前。
先是皓月与莫妮卡。
接著是玲音与香恋。
再来则是枪手、近卫兵、其他宿主与皓月的部下们。
水球对于勉强避过的人也继续追踪,附著上每个人的头部,转眼间就封住了每个人的呼吸。
「唔嘎?」
即使用双手想拍开,水仍然罩住头部,并未飞散。
这些水也没流进口鼻当中,就像罩上塑胶袋一样,只是阻隔空气的流动。
(不、不妙?这样,真的会没命……?)
水遮住视野,让人连周遭的状况都弄不清楚,只听见无数闷声哀嚎。
玲音猜到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有著同样的下场,对事态不解之余,四肢也因为紧张而僵硬。
当这种恐惧达到极点的瞬间。
他的腹部产生了一种熟悉的异样感觉。
一大团黑色毛球从他的上衣衣襬慢吞吞地爬了出来。
紧接著就有个黑影遮住玲音的视野,同时水球失去形状而溅开。
「噗哈?咳哈!……呼!呼!我、我还以为死定了……!」
恢复呼吸的不是只有玲音。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满头淋湿的状态下剧烈喘息。
而眼前则可以看见「司祭」少女,被无数从玲音腹部长出的黑色带状物体绑住手脚。
她笑得剽悍,嘴角却微微抽搐。
「特莱哈特的眷属……是吗?我在码头没能见到,原来你不但可以制造虫洞,还会玩这种花样……?」
绑住她手脚的黑色带状物,不是布料或绳索,也不是金属或塑胶,如果一定要形容,颜色比较接近没有光泽的墨水。
黑猫从被这些带状物绑住的司祭肩口探出头来。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爬到这里,朝玲音挥动肉球的同时,另一只手却开始伸到司祭胸口翻找。
──黑猫显然是照玲音的意思在行动。
「等等?住手,你这笨猫!不要啊!」
黑猫无视斐迪南慌张的呼喊,在她的衣服里摸了一阵子,最后他的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玛丽安娜的珠宝盒」。
斐迪南才刚把肉眼看不见的「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封在这个盒子里准备带走。
这件物品,正是收拾事态所必须的唯一关键。
「好,干得好!给我!」
黑猫双手捧著小小的盒子,踩著像灵活的小孩似的脚步跑向玲音。
斐迪南赶忙呼喊:
「慢、慢著!……真是的!这东西为什么解不开啦!」
她从仍被绑住的手上发出雷击,命中了黑猫的背。
但这一下只发出电击的噪音,黑猫若无其事地弹开雷击,继续往前跑。
「猫兄好强!」
反倒是玲音这边大为动摇,但还是接过了黑猫递出的珠宝盒。
接著他面临了下一个行动的选择。
(怎么办?香恋也跟我一起,所以只要像先前在码头那样,直接逃走……)
他正思索著,皓月与莫妮卡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将军、监看者,以及记录者──
玲音知道要引导这场动乱走向解决的唯一手段是什么。
而令他为难的是,他对自己为此该做什么才好,也有著一定程度的理解。
玲音拜托眼底的黑猫:
「猫兄!把那个叫司祭斐迪南的家伙送走,愈远愈好!可以的话最好送去海外之类的地方!」
司祭少女脸颊抽搐。
「啥?不,这……开、开什么玩笑!一旦在这么含糊的指定下被传送,谁也不知道会被送去什么地方……要是被弄得送去异界之类的,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的身体连著那些绑住她的黑色带状物,都笼罩在白茧当中。
淡淡的光芒散开,随后一只蓝色的小鸟钻过拘束,飞了出来。
黑猫只稍慢一步,就从举起的双手发出瓦斯状的黑色球体往小鸟追去。
「唔……!珠宝盒就寄放在你手上!给我好好保管!」
小鸟用少女的嗓音高声嚷嚷完,就从大浴场的窗户穿出,飞向蓝天。
黑色球体也跟了过去,但速度不够。当距离拉得太远,球体就烟消云散,黑猫朝玲音歪了歪头。
「没关系,不用穷追!只要把她从这船上赶走就够了。之后──」
黑猫猜出玲音的心意,再度举起双手。
出现在它头上的黑色瓦斯状球体,转眼间就吞没了站在身旁的皓月与莫妮卡。
她们不但没能抗拒,甚至无暇发出尖叫,就消失在球体的另一头。
「将军?」
「糟了!别让他们给跑了!」
近卫兵与枪手等人慌了手脚,但他们的反应已经迟了一步。
紧接著,玲音紧紧抱住香恋,主动跳进了黑猫挪动的黑色球体当中。
☽
「……也就是说,我们眼睁睁看著斐迪南跟玲音他们跑了?」
当羽矢多寿宗赶到大浴场时。
黑色怪猫正好就在他眼前,让半个身体钻进瓦斯状球体当中,还朝其他慌了手脚的宿主们挥手。
皓月与莫妮卡不用说,玲音与香恋也已经不见踪影,失去了指挥官的宿主们也颇为不知所措。
众人的视线,自然而然集中在被视为皓月左右手的羽矢多与神竹身上。
神竹的脸色也不好看。
「我事先曾经告知皓月,说特莱哈特的眷属有可能会感应到召唤者『性命交关的恐惧』而出现……但即使她自己拿捏好分寸,终究管不到斐迪南的行动。没想到他竟然扮成『司祭』──我们太大意了。」
羽矢多也有著同样的感想。
他早料到斐迪南会介入,还曾怀疑骑士「黑虎君」里面的人就是他。但他们实在没料到,斐迪南竟然会早在一百年前,就光明正大地混进皇帝的同伙之中。
这整件事原本就有许多令人费解之处。
「如果司祭的真面目真的就是斐迪南……他当年为什么不杀了皇帝?别说把情报泄漏给行商会,凭他的本事,应该多得是机会可以趁隙杀了皇帝。」
无论皇帝的能力多么强大,一旦被亲信趁睡梦中攻击,就很难因应。
对于交给行商会的情报,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内容,也令人怀有疑问。
「照斐迪南的作风,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对除掉碍事的人有所迟疑。如果说他背叛了皇帝,那么皇帝应该活不到他的天年。近卫兵,你怎么看?」
羽矢多向表情沉重的半百警察发问。
「……根据我的记忆,当年司祭的鞠躬尽瘁是真的。我到现在还不能相信……这会不会是斐迪南为了让我们自乱阵脚而说的假话?」
神竹歪了歪头。
「我没有当年的记忆,所以只能从这样的立场擅自推测……我看斐迪南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对双方势力都不敌视?」
神竹这番话十分奇妙,让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白袍青年不以为意,说了下去:
「这意思就是说,斐迪南丝毫无意加害皇帝,但又不希望翁居梦路被皇帝捉住──而要确保两者都不失去,他所采取的方法,就是混进皇帝身边,一旦皇帝一党的人快要找到翁居梦路的所在,就把这些情报交给行商会方面,让他跑掉──说穿了就是『脚踏两条船』的解释。毕竟那只母狐狸虽然类型和艾斯哈不同,但都是喜欢把事情弄得一团乱的问题儿童啊。」
「……我是不懂女人心……而且连他到底是不是女人都很令人怀疑,但这说得通,的确有可能啊。」
行商会的创办人翁居梦路与满月的斐迪南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也都不清楚。也不知道该说是愈吵感情愈好,还是以利害一致为优先的公事公办关系,又或者他们同是不受人类寿命束缚的人,彼此间有种共鸣?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无法清楚界定为单纯的盟友或仇敌。
说穿了就是一对「老冤家」。
羽矢多切换了思绪。
「不管怎么说,监看者被带走可是一大损失。少了她,我们就连皓月还有玲音他们的所在都查不出来。这可伤脑筋了──」
他在宿主们面前嘴上这么说,内心却另有不同的想法。
(……皓月多半被行商会给逮住了。立可德利克、记录者,还有女王,也都在对方手上。之后只要搞定皇帝,我方应该就会瓦解。事态──有了很大的进展啊。)
这样的趋势明明不坏,但羽矢多就是无法单纯地觉得高兴。
──有一件事非常令人担心。
(这次的动乱,虽然是起因于皓月的野心,但追根究柢,终究是『星咏艾斯哈』在背后穿针引线。我们终究只是棋盘上的棋子。他身为观众,会不会容许这样的动向──这才是最可怕的啊。)
羽矢多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将兜帽压得很低的非人类占卜师。
人称星咏艾斯哈的他,尽管装作是观众,但不时会根据情势而更换或追加棋子,严重时甚至会改变规则。
以一个把自己当观众的人来说,他的观棋礼仪差到了极点,但对于处在劣势的一方而言,有时他的干涉也会变成助力。
根据读到的皓月心思,把「玛丽安娜的珠宝盒」相关情报给她的,似乎就是艾斯哈。之后他也透过让月代玲音使用特莱哈特的妖猫等等的手段,继续介入盘上的棋局。
记录者、立可德利克,以及玛丽安娜的珠宝盒──既然收拾事态所需的这所有要素,全都掌握在月代玲音手上,那么如果艾斯哈会有动作,应该也是从他周遭下手。
由于监看者已经被带走,无法查出他们的所在,但羽矢多多少少料得到。
(他们能放心躲藏的地方不多,不是文槻派内部,就是梦路老翁的地方……差不多就这些吧。不管是哪一个──)
「……好,我回水门市一趟。目标是夺回皓月、莫妮卡与立可德利克,但得先做好事先的调查。我要用少数精锐处理。时绪和剑护跟我一起来,还有……」
羽矢多正要继续指挥,却有个人说话打断了他。
「……这是在吵什么?」
羽矢多回过头去,看到站在他视野中的是「皇帝」十和田静枝,一阵子没在船上看到的鹰丸宝泉与西条雪菜,也站在她背后。看来他们先前是和皇帝一起行动。
(静枝?你之前都在哪里做什么……)
当羽矢多听到这个疑问所问出的心思,差点当场昏倒。他勉强忍住惊呼声,但一个脚步踉跄,还是靠部下剑护与时绪扶住。
「老板?你怎么站都站不稳!」
「……是因为没吃早饭吗……?」
羽矢多无暇理会两名部下的关心,当场脸色苍白。
说书人的能力,已经具体告诉他静枝等人昨晚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竟……竟然把山之内先生和卡迈恩爵士所搭乘的飞机……给击坠了……?)
机体似乎沉入了日本海。
目标是统领行商会东西两派的两大干部。
他们的死除了会造成成员的动摇,同时也会引发部分企图成为他们接班人的干部暗中内斗。
皇帝静枝以冰冷的眼神,看著脸色苍白,发愣的羽矢多。
(山之内的口腔冲击波──要是被这招出其不意地攻击,这艘船就会当场被轰得粉碎。为了提防这一招而先下手为强,的确是很合理,但是……皓月连我和其他同伙都隐瞒的计策,原来就是这个行动啊……!)
一旦计画的详情泄漏给行商会知道,对方就会采取因应措施。
皓月早已掌握住自己人当中藏有奸细的可能。她就是透过欺敌先欺己的方式,让行商会方面也都误以为「皇帝在休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已经……不能回头了啊……)
主子山之内是整个派系的良心。一旦失去了他,等于是将那些有著危险思想的干部从笼子里放出去。就连先前还在观望的稳健派,也会为了报仇而展开行动。
谁能杀了皇帝,多半就能成为整个执掌派系的接班人,又或者至少能够拥有强大的影响力,所以多半也会有人因为急于立功,铤而走险。
皓月的计策、皇帝的行动,以及行商会方面没能保护好大老的失策。羽矢多诅咒这一切。
皇帝静枝则一脸不在乎的表情,环视在场的众人。
近卫兵与枪手等人解释情形,站在原地不动的羽矢多拚命思索。
不管怎么想,就是想不出任何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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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拜托黑猫带自己从邮轮上逃脱──
紧接著玲音的身体,在短短一瞬间,就被送到了健身俱乐部「Aquas港区」。
晚了一瞬,单膝跪地的周皓月、抱著她不放的莫妮卡,以及抱著香恋的玲音,都被拋到运动器材旁边。
同时,黑猫用黑色的带状影子绑住皓月与莫妮卡。
「好,干得好!了不起了不起!」
黑猫始终面无表情,但似乎显得有些得意。
玲音蹲下来摸著它的下巴,同时环顾周遭情形。
似乎是昨天那场动乱的影响,让这里临时停业,设施内并未看见客人的身影。游泳池那边也可能有员工在整理,但这个健身房当时并未化为战场,所以也就没有人员善后。
被黑色带状物绑住的皓月,忍不住疑惑地说道:
「这里是……健身俱乐部吗?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并不是玲音在地点的指定上有所失误。
玲音是经过思索后,请求黑猫来到「这个地方」。
这也许不是最佳的一步,但他指定这里是有目的的。
「……将军,我要拿你和莫妮卡,去和羽矢多先生交易。我要从宿主方换回英太郎、姬想华,还有应该被你们俘虏的一个叫做『根黑桂』的人。相对的,我会把你和莫妮卡平安送回皇帝那边。说穿了,就是交换人质。」
「……根黑桂……?他跟你应该无关吧……?」
「可是,他是出手保护我和英太郎时,被你们捉住。希望你们把他交还。」
之所以提到根黑桂的名字,是考虑到希崎心弥。先前由于立场薄弱,他无法提出这个要求,但既然是拿皓月和莫妮卡去交换,他觉得就抵得上。
皓月立刻露出轻蔑似的浅笑。
「你这个大外行,我还以为你在开什么玩笑呢。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只要我、莫妮卡和女王三个人合力,想办法趁你不备时偷袭,形势一口气就会逆转。我本来以为你要更聪明一点,但你还真是做出了很大意的选择呢。」
听完这番几近胁迫的话,玲音深深叹了一口气作为回应。
皓月指出的部分几乎完全没说错,而玲音也不知道眼前的黑猫愿意帮他到几时。
「我也是这么觉得啦……但是有什么办法?要是我把你们交到文槻派或行商会手里,大概就会没有交换人质的余地。到时候行商会方面的逻辑,就会压过我这种小角色的意见,毕竟你跟莫妮卡就是这么重要的人物。真要说起来,你──一旦被行商会逮到,马上就会被杀了吧?」
玲音早已隐约猜到这回事。
这个叫周皓月的女子,背叛了行商会,还让皇帝复活,几乎可说是这场动乱的主谋。
行商会这个组织,对这样的她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也许内部会出现意见分歧,但无论讨论出什么结果,想必都会有人冲动行事。
行商会中有些干部杀人不眨眼,昨晚发生在这间健身俱乐部的战斗,就证明了这一点。
皓月皱起了眉头。
「……你可真善良啊。我是让人打开珠宝盒,把你和你的朋友们牵连进这场动乱的主谋。我还以为我这样的人不管有什么下场,都跟你无关呢。」
「……我也想了很多。你那么有钱,名下有那么豪华的邮轮,又有那么多部下,却还特地打开了『珠宝盒』。想来这当然是因为你需要力量,但你『需要力量』,其实未必是需要打倒行商会的力量……也有一部分是需要自保的力量吧?刚才你不就轻描淡写地说了吗?说你们不是华丽一族,反而是凄惨一族。我觉得如果把现在的你交给行商会,日后我心里一定会不舒服,会后悔。」
玲音害怕这名叫皓月的女子。毕竟她似乎是活在黑社会,从她身上感受得到与她外表不相称的凶煞气息,而且她对克蕾亚的恶意也是真的。
但相对的,她也只不过是个比玲音大了几岁的年轻女子。
又不是受到法律制裁,玲音怎么想都不觉得她是个活该要被一大群人杀死的人。
如果跟她有仇也还罢了,玲音本身并未受到太大的危害。
皓月转为面无表情。
把脸埋在她胸口的莫妮卡露骨地咬得牙关格格作响。
「……你、你这个臭小子!对大姊姊抛媚眼还不够,竟然胆敢追求起她来了……!我宰了你!日后我绝对要宰……痛痛痛痛!好痛!好痛!住手,混蛋!」
看样子是记录者在她脑子里闹了起来,但莫妮卡同时还被怪猫绑住,所以无法动弹。
玲音抓住这个良机,强势地反驳:
「就说我没在追求她了!听在你这个常态找架吵的人耳里,就连说自己没有杀意也像是在追求吗?我可是活在和平国家里的一个平凡小市民!即使是敌人,我也不想看到有人死掉,而且也不想做出明知会死人还把人交出去的事情,就只是这样!也不想想……」
玲音顿了顿,瞪了皓月一眼。
「……你刚刚不就接受了我那厚脸皮的提议吗?虽然后来因为那个叫斐迪南的人介入,让情况偏掉了,但我总是欠了你人情。真要说起来……与其在这个时间点上让你死掉,还不如拿去交换英太郎他们来得实惠多了。」
依偎在玲音身边的香恋,用不高兴的表情看了兄长一眼。
「……总觉得像是藉口。其实哥哥只是因为将军长得漂亮才对她好吧……?」
「……你把哥哥当什么了?我遇到美女就没辙,这我承认,可是我跟你说,我这次的选择和这个没关系。眼前──」
玲音鼻梁一歪,振奋自己的精神。
接下来还有需要在精神上做出觉悟的工作等著他。
「……莫妮卡,首先,我要你把刚才被你抢走的『记录者』还给我。」
「你……你这笨蛋开什么玩笑!谁会还给你这个色小……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
记录者又闹了起来。
玲音看得傻眼,用无力的语气对她说:
「你冷静想想……你想一辈子这样下去吗?每次你要对立可德利克命令些什么,记录者多半就会妨碍你,而且要知道你会连觉都没办法好好睡耶。记录者根本不需要睡眠,怎么想都觉得应该趁现在还给我,对你还比较有点好处吧?」
「啰……啰唆啰唆啰唆!你说的话我才不……唔?」
皓月脸一侧,用嘴唇堵住了挣扎的莫妮卡嘴巴。
「嗯唔?嗯……唔……啊唔……?」
年轻女子之间突如其来的深吻,让玲音忍不住面红耳赤。
「……皓、皓月小姐?请问你是在做什么……?」
「……噗啊……」
她一移走嘴唇,就看到莫妮卡以恍惚的表情伸著舌头。
皓月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莫妮卡,就把记录者的宝石还回去吧。只要有成了立可德利克巫女的你在,要代替记录者也没问题。照现在这样下去,我们的确会什么事都做不了。」
「……好的……大姊姊……」
莫妮卡变得十分乖巧,彷佛刚才的抗拒都是假的。
(啊……对喔,是用了『将军』的能力!)
让对方摄取自己的体液,就能随心所欲控制对方──这就是将军的能力。
(记得是有时间限制吧……?还有好像说是控制的人数愈多,效果就会愈薄弱,渐渐变得没有强制力,就只能传达指令……)
玲音一边回想这项从记录者口中得到的情报,一边慎重地走向皓月与莫妮卡身旁。
他的脚步极为沉重。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异性接吻,但好死不死,对象偏偏是个他根本毫无好感可言,几乎才第一次见到面的女子,未免太可悲了点。而且光是要强吻动弹不得的对象,就让他几乎被罪恶感与悖德感压垮。
(呜呜……我真的是小鼻子小眼睛……)
只不过是接个吻就看不开,正是玲音的弱点。
同时脑海深处却也有个冷静的念头。
(要转移宝石,不能只靠记录者或莫妮卡的力量,还会需要『立可德利克』的力量。这也就表示,非得让莫妮卡打开我手上的这个珠宝盒不可──)
最危险的就是这一瞬间。
如果莫妮卡不抗拒,记录者就会顺利回到玲音体内。
但若莫妮卡控制立可德利克而试图反击,状况也有可能被一口气颠覆。
现在的状况,就好像是一场黑棋与白棋翻面翻得令人目不暇给的黑白棋。
接下来只要走错一步,就会造成致命伤,但话说回来,若是什么事都不做,就无法阻止事态恶化。
玲音之所以敢做这种危险的赌注,是有著对「记录者」的信任作为根基。
(她之所以在莫妮卡脑子里大闹,不是单纯的骚扰或无意义的抵抗。她应该是刻意要让莫妮卡主动放弃她,想藉此打开局面──)
所幸看在玲音眼里,这个叫莫妮卡的女子显得很笨。
光是会无意义地怀疑玲音与皓月之间的关系,就看得出她的直觉也不怎么敏锐,反而像是个会冲错方向的类型。
玲音不是小看她,但她肯定不是个会经过深思才行动的类型,从这个角度来看,要摆她一道应该不难。
玲音走近被黑猫绑住的莫妮卡,让她的手碰到珠宝盒。
──睡在黑色盒子里的「立可德利克」有了动静。
玲音不知道这是莫妮卡,还是待在莫妮卡体内的记录者造成的。
接著几乎就在同时,他以突袭般的势头,迅速把脸往莫妮卡脸上靠过去。
之所以会听见怦通一声猛烈的心跳声,并不是因为接吻造成的紧张。
即使立刻分开,嘴唇上仍然留有湿润的感觉。
这当中多半包含了将军周皓月的唾液。玲音立刻擦了擦嘴,以免不小心误吞进去。
(……记录者!怎么样?)
『……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说声我回来了?』
这个只分开了几分钟的声音,听起来却格外令他怀念。
记录者发出显得过意不去,却又像是放下了心似的声音。
『谢谢你,玲音。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好啊,我会奉陪到最后的!)
玲音重新打起精神,和皓月与莫妮卡拉开了距离。
皓月淡淡一笑。
「……你没上当呢。只要你稍稍舔了一下亲过的嘴唇,应该就已经纳入我的指挥下了。不过,这是不是也好歹算是间接接吻呢?」
「……我自己都愈想愈讨厌自己了,还请你高抬贵手……」
玲音正处于敏感的年纪。
另一方面,莫妮卡则以熊熊燃烧的愤怒眼神凝视著玲音。
如果是怒骂,还能够推知愤怒的程度,但她不说话就更是格外吓人。
(……啊,我……不久的将来就会被这丫头给杀了啊……)
『只要躲起来就没这么容易找到。我刚刚和立可德利克接触的瞬间,就从她体内抽走了监看者的宝石,放回了珠宝盒。她会生气多半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记录者说得轻描淡写,玲音却听得瞠目结舌。
(刚刚?啊,对喔……我只想著要把你取回来……说起来也的确有可能做到这种事情对吧……?)
记录者坏心眼地笑了。
『她活该,监看者的宝石配给那个小丫头太浪费了。接著就轮到你妹妹,也就是女王和玫瑰的宝石了吧。』
听她指出这一点,玲音再度当场僵住。
(……跟香恋……接吻?跟她?现在?真的要?)
『你妹妹多半是满心想吻呢。你看她明明有女王和玫瑰的宝石,却完全不来碍你的事,不是吗?』
回头一看,香恋红著脸,双脚有点内八字地忸怩发抖。
这种不折不扣的恋爱中的少女态度,让玲音更加冷汗直流。
(……不对,事到如今她这种反应根本就有问题吧!像昨天晚上,她可就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主动来抱我啊……!)
『那是因为你当时处在抱枕状态。遇到这种会由你来索吻的状态,相信她身为女人一定会心动。犹豫了反而会愈陷愈深,还不如乾脆一鼓作气了事。所幸她完全没有要抗拒的迹象。』
玲音的脸都绿了。
(不,她抗拒还好得多!看香恋那种认真的模样,我哪里有脸去对她做这种冒昧的事?……对、对了!记得你说过只要多花点时间,用握手的方式也可以抽出宝石……!)
『前提是对方得同意。我怎么想都不觉得,现在有办法用接吻以外的方法让她同意。而且看她对你的感情还压过了对皇帝的忠心……她对你可真深情。你至少该体察她的这份心意。』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记录者小姐果然是个超级虐待狂对吧?)
香恋以火热的视线正视玲音。
「……哥哥……你跟我……也要亲吧……?」
「你冷静点!哥哥正在想很多事情!呃,你想想,这个……!啊!将军!先拿出将军的宝石……!」
「哎呀?要亲我吗?」
皓月嘻嘻一笑,但和她被绑在一起的莫妮卡立刻大吼:
「嘎唔唔唔唔……!你这个人渣,我告诉你,要是你敢对皓月大姊姊下手,我就拿指甲刀一小片一小片剪下你○○○的肉!」
「你、你至少也让自己的言行像个正常人!还有至少把拷问的方法改得友善一点!」
今天早上黑虎君才说他「犯桃花」,现在他就觉得这句话的分量格外沉重。
玲音进退两难,脑海中的记录者也表示疑问:
『我也觉得应该把将军的宝石留到后面。那个叫做皓月的少女,很可能是因为将军宝石的影响,让她现在变得比原本的人格要来得稳重而理性。要是在这种状况下取出宝石,说不定反而会让她加害于你。至少应该在有战斗型同伴在场的时候处理吧。』
(……谢谢你冷静的意见……我都紧张得头晕目眩了──)
『这都是为了释放宝石。只要不再是宿主,被行商会盯上的危险性也会大减。你妹妹也乐得赚这甜头,只会弄得你一个人闷头烦恼,这样说来不就很划算了吗?)
(………………是这样啊。仔细想想,只有我一个人在闹别扭?我只是在无意义地耍任性吗?……唔唔……好。)
玲音总算做出了觉悟。
(……记录者,我先说好,我会用突袭的,一瞬间就搞定,你可别失手啊。要知道我可没那个胆子亲两次啊。)
『别担心,我刚才就证明过,一瞬间就够了。就先把你妹妹,带回平静的生活吧。』
(好!)
玲音从这句靠得住的话里得到了勇气,站到了香恋正前方。
「香、香恋……要知道我们终究只是『兄妹』啊。做这种事,也只会有这一次。我要取出你的宝石,让你变回正常人。」
「嗯……要温柔一点喔……」
香恋闭上眼睛,微微抬头。
「就、就叫你不要有这种反应……!可恶!你以后可千万别变成一个会把男人玩弄在手掌心的坏女人啊!」
「……我……只有哥哥……」
玲音靠近她,侧腹部却窜过一种像是被针刺的痛。
从香恋膝盖附近伸出的一根细长半透明尖针,将冰冷的液体注入玲音体内。
「香、香恋?」
『糟了……!』
玲音与记录者,几乎是在同时发出动摇的惊呼。
香恋转为面无表情,她背后的皓月则嘻嘻笑了起来。
「……亏你明明掌握了将军的能力,却没想过『女王陛下已经被我操纵』吗?从昨天女王陛下就已经接受了我的能力控制。虽然并不是全盘操纵她,只发挥了很轻的影响,以心电感应把计画告诉她──但凡事预作准备还真是不会错呢。」
玲音想咬牙,却使不上力。
四肢也跟著无力,让玲音在遥远的意识中当场倒地。
从腹部连接到猫身上的影子,也像烟雾一样消散。
「当召唤者失去意识,妖猫也会消失──神竹医师果然没说错。还有,谢谢你把记录者从莫妮卡身上移走。不然……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皓月开心的笑声,已经传不进玲音的意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