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音在没有天花板的图书馆里,坐在椅子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在红街刚失踪后,他第一次见到记录者,就是在这间奇妙的图书馆里。
眼前可以看见「克蕾亚」穿著像是欧美酒馆女服务生会穿的传统服装,坐在桌子对面。
玲音一边拚命把视线从她敞开的胸口移开,一边感到丢脸地垂头丧气。
「呃……记得这是记录者小姐的家乡,阿尔卑斯山的农家女服装……?」
「是啊,是艾斯哈化身成我来干涉你的时候所穿的服装。果然只要一牵扯到服装,你的记性就会很好。只是话说回来,现在你眼前的不是艾斯哈,是『我』,所以你尽管放心吧。」
「是喔……该怎么说,这个……对、对不起……!我搞砸了!」
他本想将皓月一军,却被她轻而易举地逆转局势。
虽说好不容易取回了记录者,但这样一来根本没有脸见她。
借用克蕾亚外型的记录者,慌张地将上半身往前探:
「不对!该道歉的是我!将军的宝石和玫瑰的宝石──我清楚知道这两颗宝石的能力,理应要考虑到月代香恋已经受到她控制的可能性。虽然这样像是在找藉口,但过去的女王与将军之间交情格外地好──也许是这个印象太强,才会造成我误判。而且玫瑰的刺,应该不具有这种让目标麻痹的能力。多半是皓月事先让香恋带了既有的药物,然后用刺把药物注入你体内。是我的推想太天真了……」
虽然记录者这么说,但追根究柢来说仍是玲音的失策。如果他做出把皓月交给行商会的觉悟,一开始就移动到文槻病院之类的地方,就能够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
尽管当初就自觉到这并非最佳方案,玲音仍然痛切体认到自己的天真与大意。
但记录者为了鼓励这样的玲音,用与克蕾亚一模一样的开朗声音说:
「别这么沮丧。从我能够跟你会合,而且还成功逃出那艘邮轮这两点来看,事态比起刚才确实有所好转。而且──你为皓月安危担忧的这份善良,对我来说也是可喜的。」
被她用克蕾亚的表情腼腆地这么一说,玲音忍不住面红耳赤。
「我溜进莫妮卡体内之后,也了解到了一件事。周皓月肯定是个恶徒,但她的身世却也有著同情的余地。最重要的是就如你所说,她想得到珠宝盒是为了自卫。也就是说,是为了争取到权力来保护自己。而利用她这种迫切处境的人……似乎就是那个臭占星术师。」
她这种忿忿不平的称呼,让玲音嘴角抽搐。
显然就是那个兜帽压得很低的占卜师,在把事态弄得一团乱。
「怎么?那家伙想做什么?想来多半是想捉弄我们来找乐子,可是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记录者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最根本的目的……其实很明确。他想让人类进化到神的领域。」
「……什么?」
这个天外飞来一笔的回答,让玲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在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该做些什么,所谓的方法论这个面向上,我也怀有很多疑问,但他自己是真心打算『有朝一日要让人类进化到神群的水准』,现在只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而预作准备,摸索各种可能性。要是不这么做,人类这种芽一定会在遥远的将来毁坏──说来这是很明确的事实没错啦……」
「不不不,怎么连你都在说这种话?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将来,明明就还不确定吧?」
记录者耸了耸肩膀。
「玲音,他看的,不是几百年、几千年后,而是几万、几亿、几十亿年后的将来。太阳迟早会膨胀,把地球给吞没进去。等到这样的时代来临,人类几乎肯定会灭亡。要生存下去只有两个方法。不是离开地球,去到遥远的宇宙另一头,就是进入『异世界』──不管是哪一种方法,不是需要得到跳脱当今常识的科学力,再不然就是要进化到能够跳脱现在的『人类』定义。这些情形当然和活在『当下』的人类无缘,但这是事实。」
话题规模太浩大,让玲音听得愣住。
「不,这种太遥远的未来我……」
「……如果是『太遥远的未来』倒还无所谓,但人类也可能在这之前,就先因为别的理由而灭亡。例如突如其来的陨石撞击,全球规模的天灾,完全无计可施的疫情……艾斯哈多半就是想在『这一天』来临而让一切归零之前,尽可能摸索出更多的可能性吧。所以,他对自己有兴趣的人才,就会积极出手干涉。不管是我,还是你──还有皓月多半也是其中之一。」
「……这艾斯哈,以为自己是神吗?」
玲音想起他那高高在上的言行,肩膀猛然一颤。
记录者正经地点点头。
「这得看你对神这个字眼的定义,但至少可以确定他是超自然的存在……玲音,说起来这所谓『迷宫神群』,就是一群在别的世界当中为了存活下来,选择了『前往异世界』的生物。他们做出这艰辛的选择,而且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都失去了理智与知性。相反的,或许是如果继续拥有这些特质,精神就会无法忍受时间的流动与艰困的环境。他们在这个世界中,因为受到『银色司祭拉贾哈姆』的影响,对人类非常友善且亲切,导致被人类误以为是『神』。但本来所谓的迷宫神群,是一种用『前往异界』这样的手段赢得生存竞争的复合型『生物』。当然一种神群不一定只有一个个体,也有过大量存在同一种神群的案例。也是啦……所以才会有神『群』这种复数形的名称……而已经来到地球的神群,应该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不管怎么说,他们实实在在是一种和人类『不同次元』的生物。艾斯哈他就是想引领我们人类达到那样的境界。为了防止人类灭亡,也为了不摘掉这种可能性的芽──」
「真……真不知道他是心肠好还是多管闲事……」
记录者正视著动摇的玲音,嘻嘻一笑:
「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有过差不多的感想,但至少他应该不是『心肠好』。他之所以这么做,理由是来自一种孩子气的求知欲,又或者是一种疯狂的研究欲。所以我和他就是合不来。对他来说,我和立可德利克多半都是在他用来摸索进化可能性的测试案例之一。透过将意识留在珠宝盒里,我们至少成功地办到了『把部分人类的能力和意识保存下来』。只是,这种宝石只会进入人类体内,所以不可能成为防止人类灭亡的手段。如果能让这种能力再进化,例如说让人能够以幽体的型态存在,又或者是变成可以寄生在其他生物身上,可能性也就会变得比较宽广……可是一旦达到那个地步,就会完全跳脱『人类』的定义。只是话说回来,艾斯哈只是想见证能够交织出什么样的可能性,所以对他来说,相信连这些情形都是他想见到的。所以,他今后仍会继续多方干涉,为的是见证在神群的影响下,我们的『进化』将会走上什么样的末路。」
记录者站了起来。
「……玲音,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不希望你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他有著『拯救人类免于灭亡』这种扭曲的大义名分,而且他自己也大肆吹嘘这件事,但这终究不是为了人类,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好奇心。我……认为人没有必要为了摸索进化的路,不惜舍弃人的本质。」
记录者以落寞但坚决的语气这么宣告。
「我回顾身为宝石的自己,有了一个想法。做一个人,就应该好好活,好好死。这才是天地万物运行的道理,即使结果是导致人类灭亡,那也没有关系。如果不惜舍弃人的本质也要活下去,那也是选择之一,但要做这样的选择,就应该凭自己的意思去选。既不应该被艾斯哈这种第三者的企图牵著走,而且这条路所通往的生命型态,多半会让人活得太艰辛。如果有人有著即使如此也要往前进的觉悟,那的确很可贵,但不应该强求别人这么做。」
玲音思索了一会儿后,以呆滞的眼神让头无力地垂下。
「……嗯,该怎么说,这个世界和寻常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距离太遥远,但我实在……我深深体认到,我实在不太想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啊……」
「这样就对了,这边的世界可没有什么好事。」
记录者对玲音这老实却又见风转舵的感想嘻嘻笑了几声,同时走了过去,从玲音身后轻轻将他的头拥入怀里。
「……等这场动乱结束,你一定要和你的那些朋友回归到日常生活。即使今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千万不要放不下。虽然把你们牵连到这种事态当中的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这是我的心愿。」
这个拥抱没有实体,也就感受不到温暖,也没有什么柔软的触感。但玲音就是莫名觉得非常令人安心。
(……所谓的母亲,会不会就像这样……?)
他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这样的联想。
他对一再虐待他们的「真正」的母亲,完全没有好的印象。尽管听说过一般的小孩即使爸妈很恶劣,小孩还是会从他们身上得到爱,但拚了命只想保护好妹妹的玲音例外。
反而只记得爸妈在的时候他都无法松懈,只有爸妈不在的时段,他才能够安心。
记录者的话语及态度当中,有著玲音从亲生母亲身上不曾感受过的包容力与和蔼。
(……听说「记录者」在皇帝一党当中,是个很特别的人物……大概不只是因为她的能力,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会给人这种感觉吧……)
玲音有著这样的念头。
记录者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我就趁现在,先把今后的情形跟你说清楚吧。无论皓月还是莫妮卡,应该都不会再试图把我抽走了。只是既然莫妮卡得到了管理宝石的能力,今后对于哪颗宝石附在谁身上,就不能被过去的认知所束缚,必须重新判断。举例来说,栖宿在你妹妹身上的女王宝石,也可能和弓箭手或猎犬互换,又或者是羽矢多所拥有的说书人宝石,也可能换到皓月身上……今后我们必须以宿主会改变为前提,来面对这个事态。虽然我怀疑皓月未必真的就会实际采用这样的计谋,但为防万一,你还是要提防著。」
听记录者指出这一点,玲音想起了一个疑问。
「……说到这个,我对一件事有点好奇──就是啊,当初立可德利克被解放的时候,身上有了宝石的那些人,包括我在内,不是都失踪了吗?但是香恋后来被『玫瑰』宝石附身的时候就没事,而且我现在重新有记录者的宝石栖宿,也没再发生失踪之类的情形……这有什么理由吗?」
记录者含糊地点点头。
「简单说,最初会失踪,最主要的理由就是立可德利克的热当机,又有点像是系统卡死。由于一次就放出了所有宝石,让立可德利克这方面的处理速度跟不上,而这个延迟就造成了这些宿主的『失踪』。会有人失踪几分钟就回来,也有人像你这样花了好几天才回来,原因就在这里。但这个现象当中,也有著利用热当机来作为『保险措施』的一面。在珠宝盒打开时,如果有人被一颗宝石附身后,继续留在原地,不就有可能一个不小心,继续被第二颗、第三颗宝石附身吗?」
听她这么一说,玲音毛骨悚然。
「啊……这的确很不妙啊。等于保证会在觉醒的同时变成废人啊──」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过去的我故意留下了这个『机制』。同样的,比方说若是因为行商会的歼灭战法,导致一次有大量宿主死亡,这些宝石被散播到一群新的宿主身上,也可以想见同样会发生大规模的失踪。虽然我也并未具体掌握住要有多少人数,才会发生『这种情形』,不过……我实在不想拿人命做实验啊。」
这点玲音也有同感。
「那么,也就是说如果只是正常的互换宝石,就不会发生失踪……啊,还有一件事!宝石互换之后,马上就能使用这颗宝石的能力,不会有例外吗?像附身在香恋身上的『玫瑰』宝石似乎就是这样,但记得我们第一次被宝石附身的时候,好像就有过一段潜伏期,会维持到身体习惯为止……?」
记录者嫣然一笑。
「你的疑问逻辑清晰,非常切中要点。这说来有点复杂,但只要是曾经觉醒为『宿主』的人,都马上能动用新的宝石能力。至于宝石转移到尚未觉醒的一般人身上时,就还是需要几天的潜伏期。」
记录者来到玲音身旁的椅子坐好,从桌上拿来一张纸,在上面迅速画出图形。
以一个大圆为中心,有很多条线呈辐射状往外延伸,连接到许多小小的圆上。
「你就当作这个大圆就是立可德利克,小圆则是宿主。就像这张图上所画,所有宿主和立可德利克之间都会拉出一条线连接。而要确立这条线所花的时间,就是『潜伏期』。一旦成为宝石的宿主,即使后来失去宝石,等到再度得到宝石,这条线就立刻能够确立。这个部分的情形,你可以用电脑的用法来联想。如果是一个别说键盘和滑鼠,就连电源线都不知道怎么插的人,要学会使用电脑,就需要花上一定的时间。但等到习惯之后,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即使失去了电脑,用法也没这么容易忘记,一拿到新的机种,也立刻就能上手对吧。」
所谓的新机种,指的似乎就是新的宝石。
「说到这个,记得你在健身俱乐部,也说过类似的比喻吧。说『所有宝石就像是从立可德利克身上延伸出来的终端机』……」
记录者仰起头思索。
「的确。就概念来说,比较接近云端电脑。各种宝石只不过是用来连线到『立可德利克』这个主硬体的通行证。宿主可以透过这种连线,下载记录在立可德利克身上的『能力』。我们的能力或记忆这些资料,全都沉睡在立可德利克的本体当中。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只让宝石附身,就得到这种奇迹似的『加持』。」
听完这个说明,玲音脑海中浮现出一种有点耸动的念头。
「这……也就是说如果把立可德利克送去异世界,宝石的效果就会消失吗?例如说,如果我借用那些黑猫的力量来这么做……」
记录者先低头,然后摇了摇头。
「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但实在太危险了。我的家族代代都在留下迷宫神群的纪录。在这些纪录当中,就有不少案例记录了神群移动到异界之际,将关连性大的人当成眷属一起带走。没有人可以保证立可德利克离开时,不会把宿主带走。」
玲音猜到这和先前所说的「艾斯哈」的企图有所重合,立刻收回了这个提议。
「异界啊……记得你说过皇帝的能力,也就是召唤这所谓异界的气候吧?听起来异界好像是个很不好待的地方。」
「我也不曾去过就是了。照那个诈欺占卜师的说法,包含这个世界在内,我们的整个宇宙就存在于一颗小小的沙子里。而内含著这种宇宙的沙子,多得可以形成巨大的沙漠,反覆著从诞生到死亡,从兴盛到灭亡的过程──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叫做异界的世界应该多得近乎无限;但其中适宜人居的环境应该是寥寥无几的。我听说皇帝所召唤的气候,就是来自影响皇帝的神群『前往彼岸的水手流堤叶』以前曾经过的异界。光是想像这趟旅途有多艰辛……我就觉得背脊发凉呢。」
玲音对记录者的感想点头赞同之余,忽然把心思转到了「神群」上。
(对喔……虽然现在我们被立可德利克耍得团团转,但当初把这种能力给予皇帝的却是其他的神群啊。还有像梅利亚伯母或铁哥的能力,似乎也都是从不同神群身上得到的……迷宫神群……「实现人类愿望的神」是吧──)
如果有著「天神」能够解决眼前的事态,玲音也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向这个神祈求。
有时候人就是会想要有个寄托。
尽管寄托的对象因人而已,可能是朋友父母兄弟,可能自己的信念或财货、可能是偶像或名人,也可能是书籍或资料。
也有很多人把希望寄托在宗教,又或者是神或神职者身上。
玲音遇到无助或痛苦的时候,也曾藉助妹妹香恋与朋友们的帮助,他的恩人羽矢多与静枝也都成了他的支柱。
要不是周遭有著这些人,玲音或许也会需要其他的事物来寄托。
(说到这个……她──对她来说,「迷宫神群」是否就是比任何人都更值得寄托的对象呢……?)
玲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在船上露出真面目的人物。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人,但至少她似乎有著「感情」。
「……我说啊,记录者,如果说神群是一种在异界间行走的生物,那个『斐迪南』又是怎么样?她说不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虽然她到底是敌是友,似乎也还搞不太清楚……」
玲音还无法理解她扮演成司祭的目的何在。
对于这个问题,记录者也以掩饰不住不解的声音回答: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这个世界出身的,但有一件事很明白。她是站在『神群』而非『人类』这一边。她想救走立可德利克,所以对皓月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敌人……但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对我们来说就比较不能一概而论。可是,如果在我们把整场动乱收拾掉之前,就被她把立可德利克藏起来,那可就糟了。说起来应该算是个难缠的竞争对手吧?」
玲音对这个答案觉得多少有些不对劲。
「嗯~~……我说啊,记录者,她该不会──是帮了我们一把……?」
记录者睁大了眼睛,把一张和克蕾亚一样的脸孔往旁一斜。
「你这可又是天外飞来一笔了……你不也差点被她给杀了吗?虽然她未必真的有意杀你,但差点就弄得在场所有人都窒息而死了。」
玲音摇摇头回答。
「不,我的意思就是,她会不会是特意把我逼到绝境,让我叫出特莱哈特的妖猫……?实际上我也暂时成功地夺取了立可德利克,和记录者也会合了,不是吗?不管是她离开时的乾脆,还是会在那个场面出头……都让我觉得她在对我说:『我就帮你一次,之后你自己想办法』──」
听完玲音含糊的感想,记录者思索了一会儿。
「……包括你是不是想太多这点在内,我都无法判断。『司祭』当年是个好伙伴,但刚才她才说那一切都是在演戏……只是,封印宝石后的这一百年,我们都只是沉睡在珠宝盒里,斐迪南却应该是和行商会一起看著这个世界。如果她的个性或思想在这些年来发生了改变,也说不定……唔,关于她是敌是友,我们就先保留吧。虽然不能大意,但不是我们应该主动挑衅的对象。」
如果不用和她打,那自是再好不过。
尽管得出了现阶段的结论,玲音却深深叹了一口气。
「……只是话说回来,我的身体也暂时不能动弹啊。立可德利克和莫妮卡多半会在这段时间里被皓月藏起来,而且我大概也会变成人质……该怎么办好呢?」
「这些事情等发生了再来想就好。皓月未必就能和她的同伙顺利会合,而且行商会应该也在行动。最重要的是,你的那些朋友应该也在到处找你,像克蕾亚多半已经找你找得快要发疯了。」
「啊……毕竟她就是爱操心啊……」
变成克蕾亚模样的记录者就在眼前,讲这些话的确会觉得有些怪,但怎么想都不觉得真正的克蕾亚会像记录者这么冷静。
(这明明就不是她的错,但她多半觉得自己有责任……我想亚里亚他们应该会好好安抚她,但要是不快点回去,她多半又要失控,实在可怕啊──)
克蕾亚与玲音之间的关系始终停留在「要好的朋友」,但克蕾亚本来就很重感情。
以前玲音曾经感冒病倒,克蕾亚就不惜请假不去上学而跑来看护他。虽然撞见回到家的香恋,被香恋骂说:「感冒会传染」,但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香恋是从当时就已经在防著克蕾亚了。
(像我这样的平民哪里配得上她,香恋也真令人伤脑筋……而且我也得想办法救回香恋才行啊──!我实在没办法跟她交往啊!)
玲音无法回应香恋的感情。
对玲音而言,香恋终究是妹妹,是家人。感觉甚至比较接近父亲与女儿,但玲音还是希望她将来能平凡地结婚,建立幸福的家庭,而且玲音也有信心看到她穿新娘礼服的模样会哭。
只是他完全无法想像新郎是自己的状况。
现在就去想动乱结束后的情形未免太早,但就是有很多令他头痛的问题叠在一起。
记录者似乎顾虑到他的这种种苦衷,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慢慢把背靠到椅子上。
「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事情要担心。可以说人生的妙趣就在于如何对应这些事情,而且担心别人这种行为本身,也是爱情的证明。你──被克蕾亚爱著,至少这点你要有自觉。」
记录者所说的爱,想来当然终究只是友情的延伸,但玲音仍然忍不住面红耳赤。
「也是啦──毕竟克蕾亚人那么好。像我对克蕾亚的担心,就掺杂了很多不纯又不检点的念头,实在很过意不去……」
记录者难得嗤之以鼻。
「我敢断定,如果你所谓的『不纯』指的是性幻想,我想她也是大同小异。说不定你那些可爱的愿望和性骚扰,比起她反而是小巫见大巫了。」
「咦咦……?这个……你在说什么?克蕾亚真的活脱脱是个天使耶。不只是外表,内在也是!不然她哪有可能对我这种成天性骚扰又不起眼的平凡人那么好。」
玲音立刻驳回记录者的妄语,但换来的却是失笑。
「你不但对女人心太不了解,也太低估了自己。虽然说不定是因为双亲的虐待,影响了你的深层心理,但克蕾亚是准确地看穿了你的本质,却仍然对你抱持好意。我是觉得至少你有著足够的理由让她喜欢。」
这意想不到的发言,让玲音一脸茫然地歪了歪头。
「……记录者小姐?该不会你又是艾斯哈变来捉弄我的……?」
「你放心,不是这样。受不了,你真的看不清『自己』。照这样子看来,你多半会在没有自觉的情形下,连皓月和其他女生也都被你吸引。不知道克蕾亚和香恋是不是也该担心一下这方面的情形?」
记录者啜饮著不知不觉间变出的红茶,以正经的表情回应。
「……皓月小姐……?不,这又不是十八禁游戏的后宫路线,而且你这种装傻的手法太高段,我有点……要知道我这辈子,可从来不曾受女生欢迎耶……」
记录者丝毫不笑。
「那还不是是因为克蕾亚紧紧看守著你。这世上也没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会特意要跟美若天仙的她较劲。别说这些了,倒是皓月,在我看来,她虽然习惯别人害怕她,却不习惯别人对她好。你觉得她为什么第一个就拉拢『羽矢多寿宗』?如果只是要实力坚强的异能者,大可找别人。看在你眼里,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这当然……他与外表不同,其实对人很好,很会照顾人,可是……这么说来,难道皓月她对羽矢多先生……?」
两者之间的年纪差距大得可以当父女了。羽矢多的态度是不用说,从皓月的态度当中,也感受不到这种情愫。
「我想终究不至于会有恋爱感情,但她很可能和你一样,在羽矢多身上看到了理想的父亲形象。羽矢多跟你很像。不,是你以羽矢多为模范长大,但不管怎么说,无论羽矢多还是你,都为人诚恳,度量也不小,即使是皓月这样的危险人物,你们也会对她好。照刚才你们的对话来看,你已经被皓月看上了。这点我敢打赌。」
玲音动摇过度,说话都破嗓了。
「她绝对不是有这种少女情怀的人吧?像克蕾亚就怕她怕得不得了,我也觉得她有很多地方很可怕!」
怎么想都不觉得皓月的个性有这么天真,会只因为一个人稍稍对她好,就喜欢上这个人。
记录者把目光朝向天空。
「……当然她的个性是很苛刻没错,但考虑到她有著看穿矫饰,辨别人品的眼光,应该就想得通了。她看透大多数人,对人的龌龊绝望,但遇到值得信任的人又能确实分辨出来。你不觉得有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在家族内斗中存活下来吗?」
记录者的说法终究只是一些没有什么根据的推测,但道理上说得通。
「光是这阵子跟你在一起,我就看了出来。你三不五时会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形下,也不是说是在搭讪对方,但就是会说出容易打进对方心里的话。而且你不是只有嘴上说说,对方看得出你是由衷这么想,所以才更是棘手。黑虎君说你『犯桃花』……我借住在你脑子里,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要知道看在旁人眼里,你可是个大情圣耶。」
玲音的自我认知被弄得一团乱,让他大感头痛。
「这、这怎么可能……?等一下!这么说来,像姬想华和莫妮卡这些女生,之所以对我那么凶,该不会也是所谓的傲娇……?」
记录者立刻撇开了视线。
「………………啊,不,那是……嗯。她们就只是真的敌视你。你在这方面的认知是正确的。」
「……就是说啊。我就知道……」
玲音莫名地觉得松了一口气,找回了平静。
「你也别说这些奇怪的话害我脑子一团乱。克蕾亚只是信任我,我不想做出背叛她信任的事情来。真要说起来,我和克蕾亚会变得要好,起因可是很难堪的耶。我三两下就被想绑走克蕾亚的人打昏,等我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说起来不知道有多逊……当时的我在重要关头根本派不上用场,要是地上有洞,我还真想钻进去呢。我那样丑态毕露,克蕾亚还对我那么好,不是天使还会是什么啊……」
记录者以彻底拿他没辙的眼神,深深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低估自己的原因是在这里啊……那反而应该算是英雄事迹吧。谦虚是好事,但谦虚过头就是个傻子了啊。」
「不,如果那时候阻止了绑票案,的确就是英雄事迹啦……可是后来祖父母就骂我说:『这种时候要找大人来帮忙』,香恋也抓著我哭,被大家说得可惨了……当时我就领悟到一个道理,那就是人应该要知道自己有几两重!」
「你嘴上这么说,但如果你回到那个时候,还不是会做出一样的事情来?」
记录者在微笑中指出这一点。
玲音哑口无言。
「从得出的结果来看,你的行动是正确的。只有你受了伤,克蕾亚也很快就被救回。要是你悠哉地去找大人帮忙,对方应该早就趁机逃走,也会失去追踪克蕾亚的手段。你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但其实你随时都在摸索每个场合的最佳策略,并根据这个判断来行动。你的这种习惯,多半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妹妹免于受到母亲虐待而不得不养成的──但现在的你需要的不是『知道自己有几两重』,而是『有自信』。至少,对你有好意的克蕾亚和香恋她们,看男人的眼光可没错。」
玲音听了这番意想不到的话而面红耳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慌忙地摇头。
记录者慧黠地嘻嘻一笑,用指尖在玲音额头上一弹。
「别这么害羞,不然连我都忍不住要亲你一下了。不管怎么说,你就趁现在尽量让精神休息一下。等你醒了,可就又有事情要忙了。」
「听、听完这种话是要我怎么休息!」
玲音对嘻嘻直笑的记录者回以这略带迁怒的吐槽后,回过神来,满脸通红地趴倒在桌上。
☽
月代香恋是在很早的阶段,就自觉到对哥哥的恋爱感情。
香恋对亲生母亲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听说她在香恋还在喝奶的时期就红杏出墙,抛弃了父亲和香恋。
父亲多半就是因此发疯。
而再婚的继母显然人格有缺陷,属于那种会迁怒比自己弱小的人来发泄压力的类型。
继女香恋理所当然地差点成了她发泄的对象,这时挺身保护香恋的,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玲音。
小孩的世界很小。
还不到要去上学的年纪,再加上很少与亲戚或邻居往来,看事情的视野也就更容易局限在家人之间。
对当时的香恋而言,母亲是折磨自己和哥哥的怪物,父亲是漠不关心的旁观者,只有善良的哥哥是唯一的「家人」。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哥哥也是透过「保护香恋」的行为,支撑住几乎崩溃的自我。
对于哥哥这个独一无二的自己人,香恋很早就开始渐渐产生恋爱感情。
即使上了国小,身边的男生比起哥哥,全都显得太幼稚。
后来双亲死于突如其来的意外,兄妹俩被带去祖父母家收养后,玲音也一直陪在香恋身边。
这个几乎可以独占哥哥的时期,也许就是香恋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但过不了多久,等到升上国中──
文槻克蕾亚就开始以很高的频率跟在哥哥身边。
他们两人之间的来往,是从国小时代就开始的,但当时两人之间的关系显得很生疏。
但不知不觉间他们愈来愈熟,不但克蕾亚愈来愈常来公寓大楼,玲音去克蕾亚家玩的机会也变多了──相反的,他与香恋一起度过的时间就减少了。
(哥哥……会被抢走──)
香恋心中萌生这种危机意识,也就是在这阵子。
理智上她很明白。
自己和哥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兄妹」,从哥哥的个性来看,自己的感情绝对无法开花结果──还曾有一段时期,香恋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还为了死心而扮演起叛逆期的少女。
后来这种煞车会失灵,最重要的理由并不是「觉醒为宿主」,而是觉醒前夕所发生的「哥哥失踪」。
玲音突然消失,让香恋重新体认到哥哥对自己有著多么重大的意义。
再也不想尝到那种心情了──现在的香恋一心只想著这个念头,试图将哥哥绑在自己身边。
但哥哥却只对克蕾亚给予特别待遇,对香恋则只当妹妹看待。
香恋自觉著心中黑色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将昏过去的玲音头部挪到自己膝盖上。
他的睡脸似乎有几分严肃。
皓月用铁扇拍著肩膀,深深呼出一口气。
「好了……虽然摆脱了妖猫,但这可伤脑筋了。就算要离开这个俱乐部,和我们的人会合,但我们的人几乎全都在海上──看是要躲在附近等人来接,还是抬走他前去会合,又或者是把他丢在这里──如果他有意识,倒也可以采取由我来控制他的方案……」
「我们杀了他!就杀了他吧!乾脆趁这个机会要了他的命,让他再也不敢对大姊姊做出不检点的事!最好就一刀砍下去!不然捅下去也行!」
莫妮卡嚷著这些耸动的话,皓月用铁扇在她头上轻轻一按。
「别强人所难。要是记录者的宝石附身到你或我身上,你打算怎么处理?而且,一旦对他下手,羽矢多先生和女王陛下的心情可会坏得不得了呢。」
对于香恋恶狠很的瞪视,皓月以笑眯眯的微笑回应。
「女王陛下,还请您放心。这里就是昨天打起来的那间健身俱乐部吧。今天应该会有清洁工或员工来收拾善后,所以就由我去和这些人接触,用『将军』的力量控制他们吧。只要把唾液混在饮料里,三两下就能解决。之后只要叫他们开车载我们到港口──莫妮卡,请你来帮忙。」
「呜呜……这种能力,绝对不适合大姊姊用啦……这些不重要的家伙竟然有幸尝到大姊姊的……大姊姊的……呜嘎!」
莫妮卡虽然愤恨不平地咒骂,但到头来还是没违逆皓月。
香恋以冰冷的眼神,看著她这种把情绪表露得坦白过头的模样。
香恋一直压抑对哥哥的感情,看在她眼里,就觉得这种坦率既令她羡慕,却又有点看不顺眼。
「啊,对了。得趁现在把监看者的宝石拿回来才行!」
莫妮卡这才想到似的,抓住从玲音身上拿回来的珠宝盒。
一颗发出白色光芒的宝石穿透闭上的盒盖,飘了起来。
莫妮卡用手指头一碰,宝石立刻就消失了。
她一瞬间双肩一颤,接著深深吸一口气。
「……好。刚才记录者也是一样,即使立可德利克进了珠宝盒,也还是可以跟他沟通呢。这个盒子,对他来说似乎是个正合适的窝。」
莫妮卡就像对待宠物一样,把脸颊往这小小的盒子上磨蹭。
她的这种模样,看起来只像是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却又丝毫不掩饰对玲音的杀意。从某种角度来看,她对香恋而言是比克蕾亚与皓月更需要提防的对象。
「那么莫妮卡,我们差不多该──」
皓月伸出手去。
莫妮卡立刻扑向她,同时大喊:
「……大姊姊!有异状!『上面』有人!」
忽然间,一部分天花板破裂,掉在香恋的眼前。
皓月与莫妮卡的头上,有著几乎切割成正圆形的石膏板与大块水泥砸下。
莫妮卡这一扑,让皓月千钧一发地躲过这些瓦砾。
香恋被轰隆巨响吓了一跳,一名身穿西装的青年,从天花板开出的洞口,往下跳到她的视野中。
香恋认识这名青年。就是昨天在这间健身俱乐部试图与哥哥玲音会合的行商会异能者。
记得皓月说过这个青年的名字叫做──
「榊真砂!臭小子!你竟敢盯上大姊姊,你这个臭路路布!只会切东西的喽啰给我闪一边凉快去!」
她用小混混的语气叫嚷完,对青年洒出了好几个胶囊。
这些胶囊在青年身边一起爆炸。
尽管每一颗胶囊都只有鞭炮大小,但爆裂声却大得令人觉得这爆炸当中确实蕴含了杀伤力。
这似乎是莫妮卡与生俱来的异能。
在一种叫做「往营火依偎的老鼠欧缪提雷特」的神群影响下,她能够强化可燃物质的爆炸,还可以在离手之际调整爆炸的时机。
单纯的火药到了她手里,就等于是拥有杀伤力的定时炸弹。
这名叫做真砂的青年,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爆炸,用西装护住头部,同时往后跳开一大步。这西装看似寻常,却似乎是用特殊纤维织成,挡住了爆炸。
接著又有两个在楼上待命的人影,从天花板的大洞跳了下来。
「真砂哥!老鼠由我来应付!」
「香恋!这次你就认命吧!」
这两个人都是香恋熟悉的人物。
前者是哥哥的朋友山路铁舟。这名个子高大的少年沉默寡言,这时却难得地发出强而有力的声音。
而后者她更是熟悉。
香恋的同班同学翁居贵音──
这名戴著兔耳发带而极为醒目的少女,和香恋一样孤苦无依。
由于际遇相似,让她们变得很要好,但香恋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她原来是行商会的人。
(为什么铁舟哥和贵音会在这里?)
之所以会太晚察觉他们接近,固然是因为暂时失去了「监看者」,但即使是如此,他们赶到的速度还是太快了。
很难想像他们会是碰巧在这间俱乐部待命。哥哥选择逃亡到这个地方,是刚才才决定的事情,如果连这种行动都能预判,那已经不是预测,而是能够预知未来了。
香恋还无暇细想这当中的伎俩,战斗已经在眼前开打。
将军周皓月以马戏团艺人般的轻快动作,在各种运动器材间逃窜。从后追赶的真砂,双手都伸出了长而尖锐的爪子。
皓月似乎无意和他硬碰硬,始终不断逃窜。
相对的莫妮卡也为了掩护皓月而不断追赶,但受到铁舟妨碍,无法顺利行动。
胶囊型的炸弹,被铁舟身披的黑色装甲轻而易举地挡住,而他更以双手强韧的长鞭追击莫妮卡。
看来她们两人都受眼前的对手相克。
而一脸得意的贵音,更拦在让玲音头躺在自己膝上的香恋正前方。
「贵音……你还没死心?」
香恋以苦涩的声音这么一问,贵音就伸出舌头,甩动发带上的耳朵,双手连连甩动。
「谁会死心啊,笨蛋笨一蛋!要知道我可是你的『朋友』!我会像个跟踪狂一样死缠著你,直到你洗心革面为止,你认命吧!倒是啊……你哥哥要不要紧啊?看他好像作了很严重的恶梦……?」
这个女生虽然脑筋不太灵光,个性却很善良。
「……我老哥不用你管吧。别说这些了,算我求你,不要来碍我的事。我要和老哥一直在一起,不管用强的还是怎样,都只有这个方法──」
贵音转为恨不得冲上去咬她一口的表情。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要我退让一百步不管你也行,但怎么想都不是吧?我听宿主说过了,说你这种独占欲极强和手段强硬的情形,怎么想都只会是『玫瑰』的影响!虽然听说女王陛下也相当任性,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香恋你应该更……该怎么说……是个能为你哥哥著想的孩子!」
对现在的香恋而言,贵音的话就只显得烦。
真砂与铁舟分别追著皓月与莫妮卡跑的情势下,香恋瞪著贵音说:
「这样下去……哥哥会被『那女人』抢走。我万万不要这样──」
贵音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唔……是、是没错啦,我想应该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抗拒那种旁若无人又没天理的胸部……!可是你哥哥也是个健全的男生,所以胸部的差距本来就没有办法推翻啊!而且香恋你好歹也有达到平均值,外表又很优,应该找得到别的好男生啊。跟哥哥配对这种不健全的事情也差不多该戒掉了?好不好?」
「……………………贵音,你其实根本没打算说服我吧,你有自觉到你是在火上加油吧?」
贵音说的话还算有道理,但字里行间却处处激发了香恋的怒气。
贵音察觉她脸色不对,立刻变得退缩。
「不、不是啦,香恋!你好好听我说!克蕾亚是华心点心的老顾客,我也和文槻家很要好,所以从小她就会带我去旅行,或是陪我玩……她的女子力跟身材真的不是盖的!像她在这里的健身房泡澡的时候,就连我这个女生都会看得呆掉!她不是只有大而已,像光泽啦、弹力啦、均称啦,还有小蛮腰跟肌肤的质感啦,还有适度的有肉可是像肚子啦手臂啦这些会担心的地方却又有够紧实的,她每个项目全都真的是怪物啊!这样一个女生真心想攻陷你哥哥,凭你哪里会是她的对手!不可能不可能!这就像是黑虎君去找某个老鼠界的神打架一样!」
「………………贵音,你再不闭嘴,我可真的要刺你了。」
明明看出对方脸色不对劲,却还是无自觉地搧风点火,这就是连自己人都把贵音当傻子看待的原因所在。
「总、总之啊!你需要的是拿出宝石,冷静一段时间!所以……你就给我睡到清醒过来为止吧!」
从贵音的兔耳朵发出的隐形波动,在香恋身上打个正著。
这不是她第一次挨到这种思念波。先前坐在黑虎君背上逃离文槻病院时,香恋就和玲音一起在空中被她迎击。
这次也和那个时候一样,香恋的意识在一瞬间就被强行截断。
「女王?唔……!──莫妮卡,现在只能我们两个先走!放烟幕!」
皓月语带焦急的下令声,以及紧接在后的烟幕爆裂声,已经传不进香恋的意识之中。
☽
周皓月继承了一种叫做「宵祭的香炉卡达尔库哈」的神群所给予的异能。
她的爷爷「叹息的祭夏老」也受到同一神群的影响,但爷孙俩的能力有著很大的差异。
听说在很久以前,最先与卡达尔库哈接触的皓月祖先,是个盲人。
他连所谓的视力是什么样的事物都不明白,所以祈求强化自身的「嗅觉」。
这个愿望实现,这位盲人祖先得到了两种能力。
一是能从「气味」察觉对方并未说出口的好意或敌意等感情的能力。
二是在自己的呼气中掺进分泌物,透过对方的嗅觉来影响对方的能力。
各个子孙的能力强弱与细节有所差异,而皓月的情形则是会把对方的敌意认知为恶臭。
她从有著强烈仇恨的人身上会闻到更剧烈的恶臭,相反的,从怀有好意或肯定情感的人身上,则会闻到清爽的芳香,所以不会被对方表面上的态度所蒙骗。
像张燕这种有著强烈杀意的暗杀者,在接近时就会闻出来,而遇到像莫妮卡这样黏著她的人,则根本不需要怀疑当中的好意。
这气味当中,还会反映出对方的性格。
皓月之所以注意到「羽矢多寿宗」,就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他时,从他身上感受到能够放心的气味。
羽矢多对于从小就被卷进黑帮火拼当中的皓月寄予同情。
这种和身边的大人们明显不同的气味,让年幼的皓月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某种与恋爱不同的层面上,觉得他极具吸引力。
现在皓月明白理由何在。
他虽然把皓月认知为祭夏老派的危险人物,但始终把她当成一个年幼的少女看待。
所以皓月现在才会放心地利用羽矢多的善良。
他虽然认为皓月有危险,但绝对不会与她为敌。皓月有著这样的确信。
而皓月从「月代玲音」身上,也感受到了少许和羽矢多寿宗相似的气味。
他对皓月几乎一无所知。想来正是因为不知情,敌意才会薄弱,但在更根本的层面上,玲音多半就是个和羽矢多很像的「褴好人」。
如果有必要杀他,皓月不会迟疑,但说穿了也就表示,毫无意义的杀掉他未免可惜了。
皓月把人命看得很轻。
这是如假包换的事实,但不同人的性命在她心中还是有著不同的分量。
她会率先杀害的,基本上都是对她抱持敌意或仇恨的人,对于其他人则还算宽容。
以前莫妮卡倒吊的那名男子,就是个假装要搭讪而接近,其实却是个冲动派的自杀型刺客。而对于张燕的那些部下,也只是因为皓月的性命受到他们的威胁,才置他们于死地罢了。
她就是经历了这么多险境,让这样的情形变得只是家常便饭。
而现在──
她所遭遇的险境,比起先前经历过的险境,终究不是真正的凶险。
毕竟对方并没有「杀意」。
「贵音、亚里亚!玲音他就交给你们了!铁舟,我们去捉皓月!」
「好!」
榊真砂能以千界锻冶师路路布的爪子切断任何事物。
山路铁舟有著钢铁护手帕南佐隆的装甲,攻守兼备。
两者的战斗能力都相当高。如果有狮子和拳斗士在,多半可以打个难分难解,但不巧的是这两个对手偏偏很能克制皓月与莫妮卡。
但话说回来,他们有理由还不能杀了皓月。
「暗月!桂在哪里?」
莫妮卡制造的烟幕另一头,传来榊真砂的吼声。
他们的朋友根黑桂,仍然掌握在皓月手中。在问出他的下落前,他们即使想杀了皓月也不能动手。
皓月当然没有义务回答,她带著莫妮卡跑向训练室的窗边。
莫妮卡用身上的小型炸弹,牵制穿过烟幕追来的真砂与铁舟。
真砂微微退开,用经过防火加工的西装护住自己等爆炸消退,但全身披上帕南佐隆装甲的铁舟则直接冲了过来。
从他的皮肤分泌出来的黑色装甲,足以挡开小型炸弹规模的爆炸。如果强化火力,也许至少能让他烫伤,但这样一来就会连身边的皓月都牵连进去,所以莫妮卡也不得不调弱爆炸威力。
皓月不出声,用「将军」的能力对莫妮卡下令。
『莫妮卡,你先一边逃走,一边绊住其中一个人。记录者和女王……就暂时交给他们。』
如果只剩真砂或铁舟当中的一个人,却还穷追不舍,到时候大可和莫妮卡以二敌一。但若维持二对二,就显然对皓月她们太不利了。
而且如果他们早就在这里等著皓月等人,那么很可能会另有其他伏兵或增援部队。
万一「腐蚀的梅利亚」这样的角色跑出来,不靠皇帝的能力根本就无从对抗。
(既然已经在日本海上解决了山之内和卡迈恩,文槻派应该也不能再观望。我本来还打算等皇帝一回来,就要第一个攻击梅利亚……)
这个企图却被突然杀出的斐迪南打乱。尽管靠著玲音的天真而得救,但要是在这里被捉住,那就功躬一篑了。
铁舟身披帕南佐隆装甲,以冲撞般的势头逼向皓月。
皓月柔软地扭转身体,不及细想就先呼出一口气。
甜美的气息带著一定程度的指向性,搭上空气的流动,整团看不见的气息绕上铁舟头部附近。外观上没有改变,但紧接著他就头昏眼花似的没算准距离,皓月惊险地躲过了这次冲撞。
情急之下甩出的铁鞭也从皓月身上偏开,打在了天花板上。
对于接著往下挥的一鞭,则拿重量训练用的器材当挡箭牌挡过。
皓月一族对敌人呼出的「卡达尔库哈的气息」,能够透过嗅觉,发挥暂时让敌人五感错乱的效果。
以皓月的情形而言,她的能力似有似无,只能引发暂时性的目眩与虚脱,让对方的平衡感产生些微的偏差,但考虑到这本来多半会打中的一鞭就此挥空,可见这种力量虽不起眼,但仍然很有作用。
异能有著个体差异,一族当中有人能引发呼吸困难,甚至还有人能够引发更加不可思议的效果,但由于都得靠对方的「嗅觉」来发挥作用,一旦对方戴上防毒面具之类的东西,就会失去效果。
所以皓月这些年然从不贸然宣扬自己的这种能力,反而假装没有异能。
这种能力她只会在紧要关头使用,但铁舟的这一步进攻极为犀利,若不依靠能力就无法避开。
(报告上说担任克蕾亚护卫的帕南佐隆系异能者,兼有老座王派『焰铁众』的特质……原来如此,的确难缠──)
部下的资料正确,的确值得庆幸,但状况却很不妙。光是被誉为路路布系最强的榊真砂就已经应付不来,铁舟更是炸药与枪弹对他几乎完全不管用,所以皓月等人也就必然得针对真砂这一边来攻击。
而这个念头也传给了莫妮卡。
「……你这个现充!给我爆☆炸!」
就在莫妮卡骂出受到黑虎君影响的黑话同时,榊真砂的前后左右同时发生了爆炸。
他身在爆炸正中央,无路可逃。
往营火依偎的老鼠欧缪提雷特的能力,让莫妮卡能够在强化火药爆炸力的同时,调整爆炸的时机。
说穿了,这种能力就像是能够瞬间设定好精度极高的导火线,而她更能有效利用这种特性,练出了自己一边奔跑,一边洒出会按照时间差引爆的炸药,拿自己当诱饵来把对方引进「爆炸中心点」的技法。
由于连掷出炸弹的动作都不需要,就会从死角发生意想不到的爆炸,即使当成威吓手段,也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若能成功自是再好不过,即使失败,对方也会为了提防爆裂物而放慢追击的脚步,莫妮卡不会有何损失。
「真砂哥?」
铁舟注意到情形,动摇地出声惊呼,但回答他的不是话语,而是行动。
「……咦?」
照理说真砂已经被引进爆炸的正中央,却穿破爆炸的烟尘,朝莫妮卡挥出爪子。
莫妮卡打了个滚,躲过了这一爪。
真砂挥空的爪子连著栏杆,将健身器材砍成两半,自己更若无其事地顺势继续追击莫妮卡。
但他全身几乎沾满了血,连以特殊纤维织成的西装,都烧得破烂焦黑。
「咿咿?这、这是怎样?明明就命中了!这家伙为什么还能动?」
莫妮卡一边利用器材当障碍物,惊险地躲过爪子,一边发出惶急的惊呼。
铁舟在皓月身前苦涩地低声说道:
「……他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爪子利不利,而是根本不把大小伤势放在眼里,不断往前冲的那种不按牌理出牌的觉悟和气魄。皓月──叫莫妮卡投降。真砂哥觉得只要能活捉到你就好,再这样下去,难保他不会拚个同归于尽,让莫妮卡受到致命伤。」
皓月不认为这是在吓唬她。
行商会内谣传的榊真砂战绩,完全证实了铁舟的担忧。他虽然看似温和,但即使面对有权有势的人也照咬不误,这种狂犬般的个性,连皓月都时有所闻。
但话说回来,皓月不可能选择让莫妮卡投降。
这不是因为爱情,而是站在为皇帝效忠的「将军」立场所作出的判断。
『莫妮卡!我们兵分两路。你破窗逃走,我逃往馆内。我们在皇帝身边会合。』
「这怎么可以?大姊姊,太危险了!请大姊姊先走!我来绊住这些家伙……」
皓月加重发动「将军」的能力,封住了莫妮卡的拒绝。
『我也有胜算。现在你听我的,还是说,你没办法相信我的计谋?』
「……不是……我会听,大姊姊的……」
莫妮卡的表情变得有些空洞,但身体反而找回了敏捷,维持充分训练过的俐落动作爆破窗户,往屋外跳了出去。
──既然对方对「根黑桂」执著,目标就会放在皓月身上。
但现在真正重要的不是皓月,而是「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以及被选为其巫女的「莫妮卡」。
尤其记录者既然选择站在玲音这一边,有著玛丽安娜一族的血统而能够管理宝石的莫妮卡,价值也就大大增加。
如果说附身在月代玲音身上的是上一代的记录者,那么甚至可以说如今莫妮卡就是当代的「记录者」。
身为辅佐皇帝的将军,她不能把莫妮卡和立可德利克交给行商会。
换做是以前奉行利己主义的皓月,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念头,但「将军」的宝石已经确实让她的精神变质了。
莫妮卡破窗而出,似乎让真砂与铁舟都错以为皓月也会跟上,立刻绕向被爆破的窗户旁边。
但皓月先让他们两人的注意力放到窗户上,自己却开始跑向相反的馆内方向。
铁舟啐了一声。
「雾冢姊姊!人过去你那边了!」
这个没听过的姓氏,让皓月皱起了眉头。
光是没当先锋,就可以推知多半不是太厉害的异能者,但既然是伏兵就不能大意。虽说已经先让莫妮卡与立可德利克逃走,但皓月也不打算死在这种地方。
皓月一边感觉著真砂与铁舟从后追赶的声息,一边往前跑。
一踏上走廊,立刻有三名少女从正面挡住了去路。
其中两个人是穿著运动服的健身教练,皓月也认得她们。
榊真砂的妻子榊由姬,以及退休的艺人水本冬华──
皓月尽管和她们个人没有来往,但两个人都是过去行商会内重大案件的相关人士,所以干部们多少都听过她们的名字。
从她们在这间健身房就职,也看得出她们都处于文槻派的庇护之下。
根据部下的报告,她们两人并没有特殊的战斗能力。因此由姬赤手空拳摆出拳击架式,冬华则将木刀举在中段。
而剩下的一人,则是铁舟称之为「雾冢」,看似柜台小姐的女子。
雾冢无论态度与架式,都和有觉悟的其他两人不同,手忙脚乱地将双手架在胸前,露出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
皓月趁距离还远,对挡住通道的三人喊说:
「给我让开!」
雾冢像是被她的这一喊触发而喊了回去。
「皓、皓月小姐!把桂还给我!」
她尖锐的嗓音甚至显得年纪幼小,声调中却硬是有著一种迫切。
(这丫头……!是根黑桂的女朋友……?)
皓月从气氛猜到这一点,不禁暗自咂舌。
(……抓住根黑桂,是不是失策了?)
由于根黑是个有实力的异能者,皓月本来打算迟早要让宝石附在他身上而拉拢进来,但这个判断却让楙真砂和这些女子介入了这次的事态。
事到如今这样的反省已经没有意义,但若是早点放了他,也就不会受到这些人干扰,皓月也许已经和玲音与香恋他们一起逃脱这里。
她明白树敌太多是自己的坏习惯。
「周皓月!站住!」
「你不站住我就要把你拦下来了!」
举著木刀的冬华抢先一步扑上,接著由姬也往前冲。
皓月配合她们的动作,重重呼出一口气。
两个人都被这口能引发目标一瞬间晕眩的气息呼个正著。
但她们仍不停止攻击。
她用铁扇勉强格挡住冬华往下劈的木刀,再扭身闪过接著冲过来的由姬所打出的刺拳。
尽管躲过了她们两人的攻击,但皓月的前进已经受到阻挠,就这么退开几步。
接著──雾冢挡住在去路的冬华与由姬背后,拿出了「手枪」。
她把枪口对像皓月,膝盖发抖地大喊:
「请、请你不要动!我真的会开枪!」
她的姿势实在太糟糕,让皓月忍不住失笑。
「就算你拿真枪也不像打得中……不过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雾冢举起的甚至不是模型枪,而是塑胶制的水枪。怎么想都只觉得是个已经老大不小的人,在模仿小孩子的恶作剧。
皓月再度尝试突破,背后却传出蕴含著紧张情绪的说话声音。
「……梅利亚夫人,皓月已经停住脚步,请你继续待命一阵子。」
『这样啊。玲音已经离她够远了吧?既然这样,我这边随时都就算腐蚀掉她一条腿,也死不了的。』
皓月回过头来,视野中出现的是负责护卫文槻克蕾亚的小泉亚里亚。
她个子小得像个孩子,视线却很犀利,对皓月表露的敌意也是真的。
她身为琉璃之都敲钟人雷堤斯玛的一族,一手拿著从自己喉咙生成的通讯球,和皓月最害怕的对象联络。
当皓月察觉眼前的「水枪」与这次通讯所代表的意义,立刻脸颊抽搐,当场举起双手。
小泉亚里亚发出像是一刀砍向她的声音:
「……你真明智。这『水枪』里装的,是梅利亚夫人交给我们的帕斯米欧的军队。只要我打个信号,让梅利亚夫人发动,就能一瞬间把沾湿的部分吃个精光。你喜欢被吃掉手,还是脚?头我就留给你吧。雅姊,就算有点偏掉也没关系,请你要好好射喔。」
「哇哇哇哇哇哇我我!」
或许是太紧张,让她说话都口吃了。
铁舟与真砂也从背后追了上来。由姬一看到真砂所受的伤,立刻脸色苍白,真砂自己却若无其事。
包括人数差距在内,实在是无计可施。
皓月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息当中,已经没有任何机关。
「……我投降,我不会再抵抗了。只是,囚禁根黑桂的地点,我全权交给部下处理,所以就算拷问我,我也无从回答。如果拿我当人质交涉,他们应该会立刻答应。还有……」
皓月只转动眼球,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
「你们为什么会待在这种地方?我怎么想都觉得你们不可能事先和玲音说好……」
亚里亚冷漠地回答:
「我们只是在帮忙整理俱乐部顺便待命。然后我们察觉监视摄影机拍到不正常的衋面,才展开围捕。算你运气不好喽。」
皓月从亚里亚这番话里,察觉到了巧妙的「谎言」迹象。
如果情形是这样,他们不可能还有空请求梅利亚协助。
梅利亚的能力近乎无敌,但仍有几个漏洞可钻。
她这种能力的本质,就是把自己的手指泡在少量的水里,拿这些水当作培养液,让周围的微生物「变异」。说穿了「帕斯米欧的军队」,其实只是随处可见的寻常微生物。
透过她的能力变异的微生物,会得到爆炸性的捕食能力与繁殖能力。对微生物而言的「捕食」,也就意味著目标的腐败,而透过捕食得到的能量,则会用来繁殖。
梅利亚对这些她自己造成变异的微生物,可以指示概略的行进方向,并切换是否进行「捕食与繁殖」的行动。
也就是说,只要她有这个意思,甚至可以把整个世界吃个精光,让世界毁灭。
这种能力在行商会中近乎最强的确是事实,但使用起来并不怎么方便。
如果要变异过的微生物停止「捕食与繁殖」,这些微生物群的营养补给被截断,约一个小时后就会死亡。
当梅利亚把「帕斯米欧的军队」分到保特瓶或水枪等容器时,为了避免腐蚀掉容器,就会关掉微生物的捕食功能。
也就是说,除非发动能力,否则只要短短一小时,这些水就会变成一些只是有点黑的脏水。从某些角度来看,这并不只是缺点,同时也是优点。以梅利亚的能力切换捕食功能的开与关时,永远会对所有「仍然生存的帕斯米欧的军队」有效,所以如果这些微生物会一直活下去,已经遭到污染的地区自是不用说,透过人或物资的移动而散播出去的微生物,更会一起开始捕食与繁殖,难保不会在转眼之间就毁灭世界。
梅利亚所准备的「帕斯米欧的军队」若不发动,一个小时就会失效──
也就是说,亚里亚等人要动用这种武器,就必须在一小时之内去跟梅利亚要来帕斯米欧的军队,当场预做准备。
除非拥有预知能力,否则这种布局是没有这么容易完成的。
而且,如果他们是从得知玲音与皓月来到这个俱乐部之后,才去和梅利亚接触,那么即使拥有黑虎君等级的移动速度,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展开奇袭。
(虽然也有可能是水枪装的并非「帕斯米欧的军队」,只是他们虚张声势──)
考虑到人数差异,现在的皓月也没有勇气再去试探对方的虚实了。
☽
「状况演变成对我们而言看似可喜……却又似乎并非如此的尴尬情形了啊。」
白袍老翁「神医有乐原」一边嘻嘻笑了几声,一边把整叠资料扔到桌上。
在健身俱乐部周边为了捕捉宿主而展开的火拼后过了一晚,伤患也大致治疗完毕,所以他现在正在略作喘息。
多亏了「燕人」张燕出手相助,这一战并未失利,但他们也没有余力去追捕撤退的敌人,捕捉宿主的目的宣告失败。
但他们仍然取得了多名宿主的战斗资料,而且更有个最重要的收获,那就是得以亲眼见证「皇帝一党的实力」。
在文槻综合病院等市内的遭遇战,以及皇帝大显身手的码头一战,有乐原都只能透过画面观看,但这次能够在现场看到宿主们各式各样的特殊能力,自是大大刺激他的好奇心,让他深深体认到其中的价值。
也因此,现在的有乐原心情非常好,好得足以让他把作战失败的事实抛诸脑后。
(……皇帝一党几乎已经集结完毕。虽然推测他们应该是躲在海上的邮轮上,但正确位置不详。而且行商会这方面,「沉默的山之内」和「浩劫的卡迈恩」搭乘的飞机在日本海上空失去联络,两个派系的干部集团都拚命隐匿这个情报……这可伤脑筋了。我一大把年纪,却愈想愈兴奋了。)
站在派系的立场,眼前的状况理应要令他头痛,但现在的有乐原却由衷对这样的事态乐在其中。
山之内与卡迈恩所搭的飞机,多半是被皇帝一党击坠。
由于是以卡迈恩的私人飞机进行极机密飞航,并未有媒体报导,在行商会内的情报也经过管制,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的。
一旦确定两大巨头一起死亡,组织的动摇将是无可避免。
背著接班人之争加上对抗皇帝一党这两大课题的行商会,将展开一场什么样的迷航?一想到这里,有乐原就期待得不得了。
有乐原一边思索今后的情势,一边对身旁的秘书问起:
「我问你,张燕在做什么?」
祭夏老派的干部张燕,深深憎恨同派系的干部周皓月,听说在这场动乱发生前,就已经为了杀她而来到日本。
他的一族拥有遥远高岭的小鬼纽伊的异能,虽然平均寿命短,却拥有强健得超乎常人的肉体。
但就连如此顽强的他,在码头那一场与皇帝的大战当中,仍受到各种从异世界召唤而来的气象侵袭,受到濒临死亡的重伤。
若不是当时前往收集现场情报的有乐原部下,凑巧发现了性命垂危的他,把他带回给有乐原,相信现在他已经成了尸体。
不太与人合谋的张燕,为了兼顾有乐原的救命之恩,允诺现在会与他同一阵线。
对于人数虽多却欠缺精锐的有乐原派系而言,这个追加战力非常宝贵。
担任秘书的男子毕恭毕敬地回答:
「张燕先生在房里休息。他其实想去找皓月……但他毕竟对日本不熟,似乎很感谢我们的协助。」
张燕只会说中文,要是没有人翻译,连沟通都会有困难。何况他本身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极少出声说话。
几年前有乐原见到他时,他还是个至少会讲上几句客套话的人,但现在似乎满脑子都只想著要如何找皓月报仇。
(皓月与张燕的对立,起因似乎是为了争夺祭夏老派的接班人地位……没想到「叹息的祭夏老」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而我也老了啊──)
沉默的山之内、浩劫的卡迈恩、叹息的祭夏老──行商会实质上的三巨头一旦几乎在同时退场,本已退隐的翁居梦路与稳健派的青涩狐狸文槻,发言权可能就会变强。
也或许文槻、梅利亚以及梦路等人,会变成对有乐原而言比皇帝一党更大的阻碍。
神医有乐原在脑海中揣摩方针,忍不住说出了这个念头。
「行商会会顺利改朝换代,还是会加深分裂呢……又或者会屈服在皇帝一党手下?还是会打倒他们,收拾整场动乱──你……有什么看法?)
有乐原半开玩笑地问起,身穿西装的秘书就为难地回答:
「我实在猜不到……我想能够得到『记录者』和『立可德利克』的一方,应该还是会比较有利──」
即使用上有乐原的情报网,终究未能连皇帝一党已经取得「立可德利克」与珠宝盒的消息都查到。皓月与莫妮卡甚至对大部分同伴都隐瞒了这个事实。
要是有乐原在现阶段就查出这个事实──
也许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投靠到皇帝那一方。
而动机完全出于身为研究者的「好奇心」。
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
这个特异的神与人称「记录者」的宝石,就是有乐原的兴趣所针对的目标。
如果可以,有乐原会希望靠自己的派系得到这两样东西,但如果皇帝已经得到,他不惜投降也想参与研究。
神竹就难以抗拒这种诱惑,有乐原对他的这种志向非常能够体会。
不,这种诱惑根本不该抗拒。
尽管和一般社会大众所说的「有常识」之间有著一段差距,但有乐原觉得神竹的背叛是极为合理的判断。
人的时间是有限的。只要想到人迟早会死,那么无论名誉或利益,一味累积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这些只是用来享受人生的工具,够用就好,要是为了追求过剩的财富而减损了乐趣,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恣意享受喜欢的事物,对有乐原来说是最应该优先的事项。
当然了,皇帝未必就会接受原原本本的有乐原,但这个环节上就会牵扯到「宝石」的特性。只要杀了宿主,宝石就会解放出来,附身到附近的另一个人身上。
而有宝石栖宿的人就会成为「皇帝」的同伴。
也就是说,只要有乐原就近杀了个宿主,得到这人身上的宝石,皇帝一党就会欢迎有乐原加入。
更有甚者──
(……如果我能够杀了皇帝,继承这颗宝石,那么我就是「皇帝」了?哎呀呀,这个机制可真有意思。这所谓的「记录者」,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留下这样的机制呢……?)
以人道而言,这个系统非常疯狂,但如果只考虑到维持战力,却极为合理。
对于构思出这个系统,把各种「宝石」储存在珠宝盒内的记录者这个人物,有乐原一无所知。
如果她是考虑到有可能发生的种种事态而设计出这个系统,那她就是不折不扣的恶徒。
但若她并未想得这么深入,那么相反的,她就只是个糊涂又粗心的人。
有乐原猜得出她若不是个聪明的坏女人,就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圣女。但不管是哪一种,就是因为有她的这种能力,才会引发现在的事态。
从这个角度来看,「记录者」的宝石对整个事态的影响,比皇帝更为关键。
由于这是唯一能够和立可德利克沟通的宝石,即使站在研究者的立场,也希望能够优先得到。
这个宝石的宿主是谁,有乐原已经大概猜到。
是一名谎称拥有资料中所没有的「占星术师」宝石,得到星咏艾斯哈的加持的高中生──
他与文槻派的最强战力「腐蚀的梅利亚」过从甚密,似乎还是她独生女儿的情人。
乍看之下只是一介高中生,但身家调查的结果,已知他乃是过去山之内派的研究人员月代夫妇的遗子。
有乐原也记得这对夫妇。
他们身为研究人员,做出了算得上优秀的成绩,但他们实在太爱自己了。
他们高估了自己的才能,小看了干部们,让干部脸上无光,只为了让他们自己能以更有利的条件转职,就把自己人的研究成果出卖到欧洲。
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来,却似乎丝毫未考虑到会被以背叛者遭到处决的可能性,甚至还做出「若是不想让社会大众知道行商会的存在,就对我们的跳槽睁只眼闭只眼」这种离谱的威胁。
说穿了他们都是只知道研究的傻子,但傻成这样就令许多干部都觉得傻眼。即使他们遭到暗杀,也几乎没有人同情他们。
(记得当时我是把处决的工作──交给了羽矢多吧。)
对于年幼的小孩生死,他并未下达什么指示。
只要在住家放火,一次烧死全家人,这件工作一天就能完成,但羽矢多足足花了十天以上,等待只有夫妇俩搭车的时机。
他虽然外表粗犷,却始终想减少损害。
如果他的个性不讨厌动武,能够以更轻松的心态去运用自己的能力,现在也许已经成了有乐原的左右手。
但由于他的行动太天真,被其他派系看轻,现在更被皓月这种小丫头牵著走。
他明明有著足以和张燕单挑的实力,实在未免可惜。
说来理所当然,但无论拥有多么优秀的能力,如果当事人自己无法有效发挥,自然都会白费。
相对的,也有些人就像月代夫妇一样,明明没有能力却虚张声势,大摆架子,最后自取灭亡。
知道自己有几两重这回事,意外地并不容易。
相反的,就像俗话所说的「旁观者清」,有时要看清楚别人有几两重倒是容易得很。
例如说,周皓月就没有足以统御祭夏老派的实力。
隐居不问世事的翁居梦路,没有足以统御当今行商会的领导魅力,文槻雅臣也是当到文槻派的首领就差不多了。
当然人的格局也可能随著岁月而改变,但若非有什么非常不平凡的际遇,否则没有这么容易产生大幅度的改变。
对皇帝则不清楚。
不但不曾见过,而且宝石是宿在小丫头十和田静枝身上。
有乐原所知道的静枝,实实在在只是个平民,不是那种会站在万人之上的女子。
(皇帝是吧……还是希望可以开诚布公谈一谈啊。)
有乐原一边思索,一边站起。
他走到窗边,漠然看著窗外的街景。
水门市看上去十分平静。
未免太过平静,甚至令人怀疑先前的动乱都是假的,但至少行商会的相关人士却颇为忙碌。
皓月摆出盯上一般成员的态势,所以也有些人带著家人,暂时离开水门市避难。相对的业务也就集中在留下的人身上,就水门市内而言,组织的基盘已经开始动摇。
今后要是山之内与卡迈恩的死讯传到组织末端,动摇将会大到再也无法抑制。
有乐原陷入思索,视野中却一瞬间闪出一道光。
他反射性地挪开身体,紧接著玻璃窗就在一声响亮的声响中破裂。
同时有乐原的肩口窜过一阵冲击,他就这么扭转身体倒到了地上。
「医、医师?」
男秘书发出惨叫般的声音,但中枪的有乐原自己却比他冷静。
(从附近的大楼狙击……?)
有乐原维持倒地的姿势,立刻把另一只手按到伤口上。
睡眼惺忪的人偶师拉塔利耶努的异能,让他能够随心所欲地将触摸到的人类骨肉变形。
平常有乐原是以「外科手术」的形式发挥这种能力,但当然也能用来让自己的伤口愈合。
如果中枪的部位是头部或心脏,多半已经没有救,但既然是别的部位,就来得及治疗。他之所以能够长命地活到现在,最大的理由也就在这里。
有乐原先止了血。
接著修复碎裂的骨骼,再让被贯穿的肌肉从内侧隆起,子弹就自然从伤口掉了出来。
这不是既有的枪弹,只是小钢珠。
十之八九就是皇帝麾下的「枪手」所为。
「医师,您还好吗?」
男秘书脸色大变。
警卫人员也对玻璃破裂的声响有了反应,立刻跑进房里来。
部下们反应惶急,中枪的有乐原自己却始终冷静。
「嗯,安静……你们冷静。这多半只是威吓,不成问题。」
关于有乐原的能力,皓月自是不用说,连皇帝静枝与羽矢多等人也都知道。如果真心想杀他,应该会采取能瞬间致命的手段,例如用炸弹炸得他粉身碎骨,再不然就是砍掉头之类的。
想来对方应该是认为若能顺利杀死就当作是赚到,但有乐原看出对方主要的目的是在于佯动,这当中也包括了威吓其他干部的意味。
有乐原想让部下们冷静,却忽然住口不说。
(……如果这是对我个人的威吓也就罢了……但如果真是佯动,他们真正的目的是──?)
让为了搜索立可德利克而待在市街中的成员撤回,把警卫人手集中到有乐原身边,让其他地方的防守变得薄弱。
又或者是让行商会加派人手去追狙击犯,这也同样会增加防守变得薄弱的地方。
既然已经解决了山之内与卡迈恩,那么皇帝一党接下来盯上的就是……
(不是文槻,就是梅利亚,再不然就是梦路老翁啊……不管是哪一个,这些人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搞什么?根本就不用犹豫嘛。)
有乐原坐起上身,一边脱掉被血弄脏的白袍,一边笑嘻嘻地抬头看著秘书。
「你还是再慌张一点好了,知道吗?看来对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所以请你把我们派去市街上的战力都撤回来。还有记得联络文槻派,请他们派人协助追踪狙击犯──再来,我想想。」
有乐原双手轻轻互拍。
「请去找张燕来。我想暂时请他负责护卫我。」
对燕人张燕可得拉紧缰绳,别让他「脱缰」──光是这么一个安排,就能在水面下构成对皇帝一党的支援。
神医有乐原尽管中枪,却仍由衷对当下的状况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