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在港口附近的仓库和宿主们会合,却咬得牙关咯咯作响,鼻梁扭曲。
她的面相太凶狠,连站在一旁的羽矢多与神竹也都不由得停止对话。
弓箭手、猎犬、傀儡师与近卫兵等其他宿主,也一副不想招惹的模样躲得远远的。
(月代玲音、榊真砂、翁居贵音、山路铁……是叫铁火卷来著?……总之那些混涨东西……!等我……等我救回大姊姊,看我还不把他们全都给杀了!拆散我和大姊姊的家伙,最好全都去死一死……!)
要不是皓月命令她「先走」,莫妮卡不惜拚个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们。
对于曾是孤儿的莫妮卡而言,皓月不但是主子,更是唯一的家人。
她是由卡迈恩派的干部扶养长大,连爸妈的长相都没见过。
对她的第一个监护人而言,莫妮卡只不过是诸多孤儿当中的一个。她接受了战斗训练,并接受几种主要语言的教育,等到长大成人,应该就会担任密探或杀手,但她遇见了为了谈生意而来到欧洲的皓月,迷上了她的举止。
转投派系的事情谈得很顺利。
由于莫妮卡自己的个性问题,让上头认为即使她长大,也不适合担任密探。
而且本是莫妮卡主人的这名干部,积极想强化与皓月之间的生意关系。
最后是莫妮卡与皓月都希望如此。
此后莫妮卡对一直对皓月抱持超乎一般主从之间的感情。
当莫妮卡听到皓月「死掉」的传言,甚至为了杀死张燕而打算孤身展开特攻。只是她还在准备,皓月就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在她面前现身。
她到现在还忘不了当时那种放下心来的感觉。要是皓月真的死了,莫妮卡也许已经为了追随她而自杀了。
(要是……要是大姊姊有个什么万一,不只是那些家伙,看我不把这整个城市全部都给炸了……!)
凭莫妮卡的能力,发挥不出这么强大的破坏力,但她就是有著这样的心理准备,打算在死前把报仇做到这个地步。
神竹的白袍口袋里,一颗像是弹珠的通讯球发出了说话声。
『水鸟、说书人。我是枪手。有乐原不出我们所料,派张燕和私家兵团加强自己身边的戒备,似乎还对文槻病院请求支援。还有,我们担心的人质交换这件事──对方似乎尚未注意到。你们那边受到包围的可能性似乎很低。』
传来这段通讯的,是在狙击神医有乐原之后,继续在他周遭进行侦察的枪手。
听到他的报告,羽矢多以深深的叹息回应。
「即使人手变得薄弱……文槻病院里可是有梅利亚在啊。实在不想跟她为敌啊。」
神竹听羽矢多说丧气话,以冰冷无情的声音回答:
「羽矢多先生,要是对她置之不理,一旦被先发制人,我们就会没戏唱了。请你也差不多该做出觉悟了。真要说起来……又不是要羽矢多先生亲自去打。梅利亚就交给『皇帝』和『枭』他们,这件事你应该已经认同。我们就专心顾好我们的任务,为将军的人质交换这件事做准备吧。」
莫妮卡在仓库角落听著他们两人的谈话,朝作为交换对象而被囚禁的青年根黑桂瞥了一眼。
他有著日本人的姓名,外表却是个银发的西洋人。
这名青年是智者之犬伊谢尼的异能者,是行商会山之内派的一介战斗人员,以会忠实执行上司命令的专业作风知名。
现在他被外派到羽矢多的保全公司,所以对羽矢多而言,似乎是比较希望能放他走。
羽矢多并不表现在态度上,但这次的交换人质对他而言似乎是求之不得,对交换人质这件事完全不表示异议。
本来就只有皓月执著于根黑。
──她能够用「气味」感觉到人的好意与敌意。
这个事实对外保密,但莫妮卡同时也是她的情人,所以知道这件事。
也就是说,皓月看人的眼光──应该说是嗅人的鼻子,非常靠得住。
她之所以不怀疑莫妮卡,之所以拉拢羽矢多进来,之所以邀神竹加盟──乃至于之所以对「月代玲音」无法狠心到底,全都是这种能力造成的。
根黑桂就只是忠实执行命令,对于目标并没有任何仇恨。相信这种不带情绪的部分,在皓月嗅起来会是一种怡人的气味。
而皓月对玲音也很中意。
就莫妮卡看来,他和寻常的滥好人之间有著一线之隔。
他虽然欠缺战斗力,却很能临机应变。看似懦弱,遇到紧要关头时却很有胆识。
再加上他个性善良,又很会照顾人,说来很有「让人放心的才能」。
无论是女王,还是文槻家的女儿,想来多半就连「腐蚀的梅利亚」,也都是被他的这种特质给骗了。
莫妮卡很清楚。
她知道自己、羽矢多,还有像根黑这种战斗人员,终究都跳脱不了「用来战斗的棋子」的格局。
真正可怕的,是像不老的梦路与青涩狐狸文槻这种能够「能吸引人」的人。
他们本来就不会上到最前线,所以生存率也高。也不像山之内或卡迈恩那么引人瞩目,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异能,所以在暗杀名单上也很容易被排在后头。
(那个臭小鬼……虽然羽矢多先生叫我别杀他,但他不行。要是放著他不管──他一定会把大姊姊……)
神竹看了看手表,踏出一步。
「莫妮卡,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我们也前往交易现场吧。」
羽矢多轻轻拍了拍瘫坐在地的莫妮卡头部。
「……莫妮卡,我再跟你说一次,不要对玲音下手。这是我和皓月的契约,一旦你们违约,我就会跟你们为敌──不要让皓月吃亏。」
心思被说书人读走,让莫妮卡咬得牙关咯咯作响。
「我本来就打算找个适当的时机,让他们回归日常的生活。他和皓月的缘分,应该也就会到此为止。你不用瞎操心,皓月也绝对不会放开你……」
「……这种事我知道。那还用说……」
莫妮卡低声回答,同时慢慢起身。
事情其实更单纯。
莫妮卡想独占皓月的爱。
她所怀抱的这种感情,不折不扣就是「嫉妒」。
☽
「皇帝」十和田静枝,静悄悄地站在一栋能够远眺文槻综合病院的大楼屋顶上。
她的身旁有「枭」鹰丸与「狮子」雪菜。
「狮子」有著动物般的敏锐直觉,擅长接近战。
而「枭雄」飞行速度在皇帝之上,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带著她们两人飞走。
这两人随侍在皇帝身旁辅佐,就像是一种从以前就持续已久的惯例。
皇帝的能力性质,很容易牵连到周遭。
也因为附近的自己人愈少,愈能发挥这种能力的作用,先前在击坠山之内与卡迈恩的座机时,也是以最低限度的人数前往现地。
尤其这次要对付的目标是「腐蚀的梅利亚」。即使在地面上安排战力,也难保不会转眼间就被她的能力歼灭。
因此其他宿主都派去交换将军与根黑桂。
坦白说,她不但想救回将军,还想得回「女王」,也想捉住「记录者」。
但玲音不可能放香恋离开,而这两人即使待在行商会,也不太有被杀之虞。
周皓月就不一样了。
真砂他们在她身上找出了「用来交换的人质」这样的利用价值,但对行商会而言,皓月就只是个叛徒,是个杀了也理所当然的人。
而且她还是皇帝一党实质的金主。
像资金的确保与支援物资的管道,也几乎全靠她安排,而且对当今行商会的知识与战略眼光等方面,整个皇帝一党当中都找不到能胜过她的人才。
即使能够把将军的宝石放到其他人才身上,也没有人可以代替周皓月。
在救回她之前,都不能对文槻派动手。
捉住了皓月的「月代玲音」与腐蚀的梅利亚过从甚密。她的女儿克蕾亚,现在应该也正和他一起行动。
若是现在先杀了梅利亚──
因而引发的混乱,多半会让交换人质这件事也无从成立。
在救回她之前,很难进行重大的行动。
──交换人质这种事情,顶多一个小时就会结束了。
静枝并未急躁到事到如今还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皇帝陛下,说来失礼……但您行吗?我想您和梅利亚夫人之间也有些缘分……」
「枭」鹰丸宝泉投来关心的话语。
「没有任何问题。」
静枝特意答得冷漠。
──若是布洛斯佩克特,就毫无犹豫的理由。
的确,现在的「皇帝」同时也是十和田静枝。
是经营红茶店黑猫亭的新手女店长。
她的母亲因行商会内乱而被杀,父亲的人生被行商会弄得一圑糟,自己也只是当中的基层人员。
她甚至没有任何像样的异能。
对行商会的内情也不熟悉,也无缘于干部之间的各怀鬼胎。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过著平静的日子──掩饰心中黑暗而空虚的念头,以自己太弱小为由而放弃报仇,静静地低调度日。
即使突然得到力量,足以让她毁掉她最恨的行商会,她也不觉得兴奋。
本来的静枝在本质上就有著不希望行使实力的个性,这个因素也产生了影响。
但最重要的是──
皇帝布洛斯佩克特,并非静枝以前所想像的那种为所欲为的暴君。
真正的他,只是个戴著暴君面具的「崩溃的男人」。
翁居梦路知道这件事,但仍创立了行商会这个组织来对抗他。
记录者多半也是在察觉这件事之后,从皇帝身边离开。
皇帝原本是个受到神群「前往彼岸的水手流堤叶」影响的异能者。
皇帝的祖先──也就是流堤叶最早的信徒,似乎是一群住在北欧离岛的维京人。
传说描述迷宫神群流堤叶,有著巨大得像一座小岛的海星模样,栖息在河流入海口,会像间歇泉一样,从海面朝天喷出酒浆。
喝了这种酒的岛民,就成了流堤叶的眷属,过不了多久,他们对这个神许了愿望。
『希望能自由呼唤风,以便驾驭船只。』
结果流堤叶只对他们的「首长」一个人,赐予了两种能力。
一是能够将各式各样的异界气象召唤到自己周遭,并做出一定程度控制的能力。
二是为了不让这些气象伤到自己,用光膜保护自己,同时让身体飘浮的能力。
对于这个单纯想呼唤风的愿望,流堤叶给予的两种能力显然过剩。
所以对流堤叶而言,与其硬要去控制自然界的风,也许还远不如打开异界之门以召唤强风来得容易。
而信徒们的愿望不是「控制原有的风」,而是说成「呼唤风」,这种从外部寻求风力的言外之意,多半也有影响。
许多迷宫神群都有著一种特性,就是会试图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实现人们的愿望。
但他们却又没有人类的观感与随之而来的判断能力。因此神群会将一些对人类而言微不足道的差异扩大解释;又或是正好相反,对人类无法接受的差异却不当一回事地忽略掉。这种误解愿望而造成不幸的案例也是所在多有。
有人贸然对某些神群祈求长寿,结果身体被变成了不畏风雨的石头。
有的聚落祈求大量的水,结果所有居民都被变成液体而灭亡。
有的民族祈求得到野兽般强韧的身体,代价就是必须像野兽一样吃人的尸体。
愿望的本质部分未能得到诸神的了解,导致愿望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实现,被迫背负意料之外的代价──这可说就是迷宫神群所蕴含的最大危险。
像那些属于行商会的异能者,只不过是运气好,甚至有人就因为和神群扯上了关系,失去了人的模样与精神。
吊诡地说来,也就是因为他们拥有这么强大的影响力,才会被误认为「神」,有时还会以扭曲的形式引来人们的信仰。
流堤叶与维京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些案例之中算是非常稳健的。
没有要求活祭品等血腥的仪式,只有一名被流堤叶选上的岛民作为「首长」,得到超自然力量,等他死了,再选出下一个首长。
流堤叶选择首长的基准含糊不清,但「对流堤叶抱持盲目的善意」显然是条件之一。
时光流逝,这些海盗的子孙改行成了贸易商人。
情形演变到最后,岛上还形成了与首长反目成仇的派系,终于有人试图毒杀首长。
就像常见的悲剧,这些毒物阴错阳差,害死的不是首长,而是他的妻子,首长狂怒之下让他的能力失控,把整个岛屿破坏、沉入海中。
神群流堤叶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眷属,也消失到了海中,此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传说这个毁灭了岛屿的首长,名字叫做「布洛斯佩克特」。
这是个年代久远的故事,但现在的静枝有著他的记忆。
他的心麻痹、崩溃,兼有著关心伙伴的温情与残杀敌人的残忍这两面而发疯的过程,静枝也能感同身受地理解。
──皇帝一直把伙伴当成家人。
虽然伙伴终究只是拿来代替已经失去的家人,但他对于出手伤害这些伙伴的「敌人」,就发挥了强得异常的攻击性。
这种落差形成了人们对「皇帝」的恐怖以及崇敬,支撑起他的领袖魅力,这样的结果实在讽刺。
现在的静枝是如假包换的「皇帝」。
她觉得以前那个只是一个无力小丫头的自己,简直像是一段遥远的过去所作的梦。
「枭」鹰丸一边警戒周遭的声响,一边开口:
「皇帝陛下,这种地方当然委屈了您,但在收到交换人质的联络之前,还请趁现在休息。对手是梅利亚,我们得做好万全准备──」
「嗯……那我休息一下。」
静枝乖乖答应了。
即使能力有如天神般强大,身体却还是人类。虽说得到宝石的力量强化,但还是会疲劳,也需要睡眠。
静枝坐到水泥地上,把背靠到栅栏上。
抬头看见的天空是那么蔚蓝,那么地高。
虽然不至于特别感伤,但这种四周没有建筑物围绕的一整片蓝天,是她已经许久未曾见到的光景。
街景从视野中消失,眼前的光景让她想起了一百年前的记忆。
旅途之中──
宽广无边的草原上,休息时间放马匹吃草时,皇帝和他的伙伴们经常躺到草地上。
有人睡午觉,有人看书,有人聊天,每个人度过休息时间的方法都不一样,但这平静的时间实在不坏。
如果一直过著这样的生活就会腻,但偶尔还是需要透透气。
「记录者」经常待在皇帝身边。
他们之间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看在旁人眼里,也许就像是一对父女,又或者是祖父与孙女。
静枝回想著那个时代的过往,不知不觉间落入了浅浅的梦乡中。
──她很快就自觉到自己在作梦。
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中。
那恼人的耳熟嗓音,回荡在朦胧的意识之中。
『嗨,布洛斯佩克特,好久不见,还是说,我应该对十和田静枝说声幸会?』
皇帝也不吃惊,冷漠地回应这个轻浮又吃定人的占星术师对「梦境」的介入。
「艾斯哈……你有什么事?我不需要你的建议。」
占星术师发出刺耳的嘻嘻笑声。
『你说话可真过分。要知道当初可是我把「玛丽安娜的珠宝盒」告诉皓月的耶。也就是说,这等于是我间接让你们觉醒的──不过这件事要是被梦路知道,我大概又会被他讨厌。刚刚那句话还是请你保密好了,可以吗?』
「……你本来就没有一丁点想赢得好感的念头吧。我倒觉得事到如今,即使再多被讨厌一点,也只是负的一〇〇变成负的一〇一罢了。」
黑暗中传回艾斯哈嘻嘻笑的师因。
『你的嗓音跟外貌都变得这么可爱,但这傲慢的个性似乎还是没变,我这可放心了──我是很想这么说,但坦白说我对你太失望了。你真的有心想跟他们斗吗?反正宝石可以换宿主,永远存在下去。你就别管皓月,用你的能力把他们一网打尽不就得了吗?我觉得换做是过去的皇帝,就会做到这个地步。』
对艾斯哈这种怂恿斗争的说法,静枝并不上当。
「时代比起一百年前已经变了太多。行商会不允许我们存在,固然不得不打,但除此以外的战斗,就得看今后的方针。根据我的判断,现在还没有必要歼灭这整个都市。毕竟一旦发展成这样的事态,别国也会有所行动,而且要是毁了都市,就连我们的补给都会变得困难。」
『哎呀哎呀……有你们这种程度的战力,我可不许你说你们连掠夺都办不到啊。竟然会担心补给,真不像是你的作风。』
「所以我才说时代不一样了。你似乎只把我当成那个『过往的遗物』布洛斯佩克特,但我同时也是活在这个时代的十和田静枝。无论布洛斯佩克特的意志有多强,知识却是我的──只要从常理推想,总不会连战略的得失都不明白吧。」
艾斯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也对,你说得对。照过去的布洛斯佩克特那种作风,在这个时代里会有太多白费力气的地方。我本来还多少指望你们立刻就会带来大破坏,但看来记录者打造出来的这个系统,比我预料中要来得冷静。』
静枝听他指出这点而厌烦,但还是对这个占卜师问起:
「你是指望破坏,才把珠宝盒的事情告诉皓月的吗?我一直以为行商会对你来说是重要的玩具。如果只是玩腻了就想弄坏,那简直就和小孩子没两样。」
艾斯哈笑了。
『我的玩具是这整个世界,并不是只有行商会。不过也是啦……以这次的事情来说,我并不是想毁了行商会。我的动机是很个人的兴趣。我是想到差不多是时候,可以验证看看一百年前你们洒下的种子究竟有什么意义了。』
「……你这是在找我叙旧?你这样很烦,如果你可以走开,我会很感谢你。」
艾斯哈在黑暗中觉得好笑似的又笑了。
『别这么说,你肯听的话我会很开心的。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当时我怂恿了记录者。行商会迟早会腐败,我和她有著这个共通的见解,但记录者做出的判断是,宝石和宿主的系统将会成为抵抗这种腐败的战力。我倒反而觉得这会是为世界带来混乱的引爆药,你认为呢?』
静枝冷冷地挡回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太愚蠢了。只要打倒腐败的行商会,必然会同时发生混乱……无论记录者还是你,都只是看法不同,其实说的是同一件事吧。」
对于这个答案,艾斯哈做作地以意外的声调回答: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没错。搞什么?原来记录者和我的见解并没有什么差别啊。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记录者现在──不在你们这一边?你们明明可以一起打倒行商会啊。』
听艾斯哈故意问起这种再明白不过的问题,让皇帝不耐烦起来。
「……如果你特意要听我亲口说,我就说给你听。现在这个时代里的『行商会的腐败』,尚未达到记录者认为有危险的水准。异能者岂止并未支配其他人类,还躲避大众的目光,试图维持眼前的和平现状。所以她也特意往不破坏现状的方向周旋。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黑暗中传出一阵捉弄人的掌声。
『了不起。你明明明白到这个地步,却还想对行商会开战,这才是「皇帝」。你的霸道会走到什么结局,我拭目以待──倒是皇帝啊,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终究是「十和田静枝」吧?』
皇帝不巨答。
艾斯哈说下去。
『这是你觉醒后没多久的事情。你们在码头被张燕攻击前不久,你就对试著说服你的月代玲音,说出了你难得说出的话,不是吗?「你也一起来吧。如果不想跟我们来,你就该离开这块土地」……是这样没错吧?那怎么想都不是皇帝会说的话,相信记录者应该也起疑了。有人碍事就打垮,有人逃走就追杀,彻底蹂躏不服从的人,这才是我所知道的「皇帝」。而你为了让不服从的弱者活命,竟然劝他「逃走」,我无法想像当年的布洛斯佩克特会这么做。时代不一样的这个藉口,可不能用来解释这件事喔。』
──皇帝特意无视不现身的占卜师。
艾斯哈有个坏习惯,喜欢让人动摇来取乐。做出半吊子的反应,也只会平白让他开心。
艾斯哈又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十和田静枝,我知道你的身世。你的双亲都是行商会的异能者,母亲是雷堤斯玛系,父亲和羽矢多是同乡,属于纳修列系,但你自己并未继承任何能力。母亲在你年纪小小的时候死了。她是被牵连进行商会的内斗,明明没犯任何罪,却和许多无名小卒一起失去了性命。你的父亲接受这个现实,为了扶养你长大而放弃报仇,担任行商会的成员,也碰了见不得人的任务。而这位父亲也已经因病去世──你在这世上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要是看得见艾斯哈,相信皇帝已经朝他的身影展开了攻击。
但皇帝看不见占卜师,即使摀住耳朵也仍然听得见他说话,即使走开也甩不开他。这里是梦中。
这令人厌烦的说话声,就像患了心病的人听到的幻听一样,根本无从阻止。
『所以你同情同样因为行商会的为所欲为而失去双亲的月代兄妹,也明白既然他们身上有了宝石,行商会就不会放过他们。但到底该把他们留在身边保护,还是该让他们远走高飞……你判断不出哪一种方法才对。毕竟这个问题的确令人烦恼啊,一百年前的行商会里,还没有那种强得像怪物一样的异能者。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艾斯哈显得由衷开心。
『无论山之内还是卡迈恩,还有梅利亚和克罗蒂亚也一样……他们都拥有足够的实力,只要他们有这个意思,就能以突袭的方式把宿主们一举歼灭。事情绝对不会演变成双方堂堂正正一决高下。』
活在一百年前的皇帝记忆当中,当然不会有和这些人有关的知识。
而静枝虽是基层人员,终究和「行商会」有关,知道这些事情。
魔窟吹笛手施夫的异能者「沉默的山之内」,能从口腔发出冲击波,不折不扣地能够轰掉整座山。
红之又红的巨人沃才的异能者「浩劫的卡迈恩」,能以自己为中心而引发大规模的地震,甚至还能对溢出的熔岩流做出一定程度的控制。
渺小者之王帕斯米欧的异能者「腐蚀的梅利亚」,能自由控制细菌般的帕斯米欧的军队繁殖与捕食,让任何物体腐败。
而在现代的行商会里保有影响力的,就是这些拥有破格攻击力的异能者。
如果他们做出不惜破坏大范围的抗战觉悟,皇帝一党也无法全身而退。
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态,皇帝才先击坠了山之内与卡迈恩所搭乘的飞机。
『也就是说,你是皇帝,同时也是「十和田静枝」。布洛斯佩克特对宿主的影响,其实不像旁人所想的那么强大,没错吧?』
静枝不回应。
用言语迷惑人,是艾斯哈的常套手段。静枝还猜到他之所以用黑暗试图激发不安的情绪,多半也是把她当成小丫头来嘲弄。
这个心思被艾斯哈料到了。
『这可冤枉了。我是为了让你专心思考,才做这样的安排呢……如果你那么想要景色,我就给你看看。像这样的场面好吗?』
黑暗消失了。
并不是有光射进空间中,而是彷佛遮住眼睛的眼罩被扯下似的,让静枝的视野中映出一幅令她怀念的光景。
里头有著青年时代的羽矢多。生前的父亲也在。
两人一边喝著酒,一边吃著国中生的静枝准备的点心。
这幅光景就像静音的影片,听不到任何声响。
但父亲心情很好,羽矢多也显得很开心。
静枝也拿他们两人没辙,在旁喝著饮料。
静枝不知不觉间眉心用力。
『这是你最幸福的时光──不对,这只是第二?你母亲还活著的时光才是第一吧。不过,这当中有著对现在的你而言最重要的人──』
疑似艾斯哈的手,从背后亲热地拍了拍静枝的肩膀。
『好了,十和田静枝,这才是正题。你之所以想毁了行商会,真正的理由可是皇帝的遗恨?还是说,是为了针对他们打乱你双亲的命运而复仇?……不是吧。这两件事也有影响,但你另有最重大的理由。你想把看似急于求死的「羽矢多寿宗」,从行商会这个枷锁中解放出来……这才是你决心开战的最大理由。』
静枝保持面无表情。
尽管背上冒著冷汗,嘴上仍一句话也不说。
『──没错,你的想像是对的。羽矢多是实战部队,而且还是那种在最前线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长官。祭夏老就快要死了,山之内年纪也大……哎呀,我都忘了他就是你杀的。不过即使他还活著,应该也过不了几年就会死了。到时候,山之内派的内部也会爆发剧烈的接班人之争。如果这时稳健派的祭夏老也已经死了,相信他们的干部也会介入,让内斗火上加油。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失去了领导的派系有多么可怕。」
艾斯哈得意洋洋,说得滔滔不绝。
虽然令人气愤,但梦中的静枝既没办法摀住耳朵,也没办法离开。
『等到发生派系接班人之争,羽矢多寿宗就会第一个被盯上。他是那个有乐原长年来的左右手,有著一定程度的地位,一定程度的实力,一定程度的知名度……不是会让人迟疑著不敢解决的重要人物,却又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小人物。而且他个性天真又讲义气,处世很不圆滑……不,我看反而在他被杀手盯上之前,就很可能会因为挺身保护部下,三两下就死了吧?甚至可以说,光是他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了。你的担忧没有错,要是放任他这样下去,他这个人就没办法活得长命。」
──事到如今,根本就不会因为心思被完全看透而吃惊。
追根究柢来说,「说书人」的宝石就是仿艾斯哈的读心能力创造出来的。虽然并未忠实地成功重现出这种能力,但正因为记录者与艾斯哈相处过,才能成功引发这种能力。
『当然了,皇帝的左右手这样的职位,肯定也很危险。但只要打倒山之内、卡迈恩与梅利亚这些有著压倒性歼灭能力的干部,这危险也会大幅减低。不过说起来,只要有立可德利克、莫妮卡,还有你在,少了这些大老以后的行商会,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吧?』
耳边听著这捉弄人的声音,静枝的眼睛则始终凝视著她怀念的父亲与羽矢多。
──杀了父亲的也许是酒精,但让父亲沉迷于酒精的却是母亲的死,而造成母亲死亡的原因则是行商会的内乱。
羽矢多由于所处的立场,在不远的将来也一样会被行商会害死。他既不是那种会拋弃部下退休的人,而且也不懂得除了在行商会继续战斗以外的人生要怎么过。
凭现在身为「皇帝」的静枝,就能够强制让羽矢多远离行商会。
「……你以为指出这一点,就能让我动摇?我完全不明白你的目的。如果只是想骚扰我,那也无所谓,但是我认为我没有闲到有空陪你鬼扯。说得简洁一点就是,请你消失。我没有事情要找你。」
静枝明知这不会对艾斯哈造成任何影响,但仍尽力挤出冰冷的声音。
『哎呀,我是不是说得太过火了?这下可被讨厌了呢。对待女性实在是一门很难的学问。那么我最后再把一个重要的问题先问清楚吧,你真的应该选「腐蚀的梅利亚」,作为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吗?她是和你有交情的「文槻克蕾亚」的母亲。虽说对方等于是活的歼灭兵器,但母亲被行商会害死的你,现在却要杀死别人的母亲──你纤细的神经,承受得了这种矛盾吗?』
静枝没有回答。
她封闭心灵,委身于身为「皇帝」的矜持。
「……我是『皇帝』布洛斯佩克特──我的麾下,有著一群愿意相信我、追随我的伙伴。所以──所以,我……」
艾斯哈已经不在这里。
眼前父亲与羽矢多这场无声的酒席,渐渐烟消云散。
皇帝的意识随即开始渐渐觉醒。
当静枝睁开眼睛,看到「狮子」西条雪菜担心地凑过来看著她。
「……皇帝陛下,您醒了吗?您似乎作了恶梦,会不会不舒服……」
「……没问题。」
似乎尚未收到交换人质的联络。
但她已经无心再睡。
「没有……什么问题都没有。」
「皇帝」以生硬的声调喃喃说完,用刚睡醒的眼睛仰望高高的天空。
看在皇帝眼里,百年前欧洲的天空,与现在从这个国家仰望的天空,颜色就是有些不一样。
☽
将军周皓月,以及真砂等人的朋友根黑桂。
为交换这两名人质的交涉,是由羽矢多与芙罗拉透过手机进行。
「羽矢多先生,请你们先派『骑士』把桂载到我们这边。等桂到了,我们就会放了皓月,把他交给骑士。还有,不准让任何人接近交易地点的半径两公里以内──」
对方透过电话提议的这种交易方式可说很不公平,但羽矢多答应了。
考虑到双方的战力差异,要她们深入敌阵实在强人所难。而且皓月与根黑作为人质的价值也有著很大的差异,多少做点让步也是无可奈何的。
最重要的是,万一对方不放回皓月──
既然皓月的位置会被监看者掌握住,他们会马上受到皇帝一党的猛攻。
他们又不是活得不耐烦,这个选择对他们而言太有勇无谋。
再从羽矢多等人的立场来看,如果只派骑士一人前往,也就几乎不必防范埋伏等的圈套。
(他们的目的始终在于根黑桂。只要我们不玩花样,皓月就会回来。剩下的问题就是行商会的其他派系,还有斐迪南的动向了吧。)
羽矢多一边看著出发前的「骑士」黑虎君跳的舞,一边以正经的表情思索。
根黑桂的手脚被绑住,以冰冷到了极点的眼神低声问起:
「……老板,那玩意儿为什么在跳舞……?」
「……他说是热身。别放在心上。」
黑虎君的舞跳得可爱又俐落,独占了周遭的视线。
其中也掺杂著弓箭手姬想华冰冷的眼神,但无论视线是肯定还是否定,他确实大受瞩目。
「他要扛下单独接送人质的重任,还真老神在在……也许只是没有自觉而已。」
「还好啦,毕竟骑士从以前就很乐天。」
这个在苦笑声中说话的,是猎犬英太郎。他和姬想华同时也是月代玲音的同班同学。
如今他已经完全成了皇帝的部下,芙罗拉等人这次提议交换人质时,还要求将他们也包含在内。
由于他们本人拒绝,这件事自然没得谈,但玲音等人肯定将他们也视为救出对象。
也不知道英太郎有没有这个自觉,只听他以亲热的声音怀念喃喃说道:
「以前的他不也常在跳舞吗?他邀记录者、将军或是裁缝师她们跳舞,被冷淡地拒绝后就自暴自弃,还找上拳斗士,男人跟男人一起跳……他以前就是这么一个喜欢娱乐别人的家伙啊。」
「是吗……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这样啊。」
栖宿在羽矢多身上的「说书人」宝石留下的记忆非常片断,对当年骑士的记忆也很含糊,但听英太郎这么一说,就觉得他说得没错。
「不过,就算说是娱乐别人……那个布偶装再怎么说都太扯了吧。真亏皓月会准他这样,但相信皓月至少应该查看过『里面的人』吧?」
羽矢多对身旁的神竹这么一问,他就一边擦拭眼镜,一边含糊地点点头:
「我是有问过,她说里面是个姓黑田的自由业女子。还说她不是职业布偶装演员,只是个去打工的外行人穿上了那件布偶装……」
「是女人啊……虽然没有我们公司的时绪那么夸张,但她也真能吃……果然她也是异能者吗?能在这种大热天,二十四小时穿著那件布偶装,这可不寻常啊。」
「我也没问得这么清楚。只是……我觉得黑田这个姓氏应该是假的。至少我查水门市周边的相关人士名簿时,就没有记载这个人物,但皓月可能习惯了黑孩子,对这种身家调查不免有些轻忽──」
皓月的部下当中,也有许多从出生时就没有户籍的黑孩子。说得更精确一点,给予他们伪造的户籍,藉此把他们拉进派系当中,束缚住他们,不让他们逃亡,这就是祭夏老派干部的作风。
「当然啦,要在这么短的期间内掌握所有宿主的身家,终究是办不到……但皓月那丫头,还真让人搞不懂她做事到底是周到还是马虎。」
神竹耸了耸肩膀。
「一旦遭到背叛就一定会报复──相信她就是以这种觉悟为前提,才会采取这样的处置吧。即使本来是敌人,只要宝石和记忆觉醒,就会当成自己人看待,而且像我……明明没有当时的记忆,只因为身上有宝石栖宿,就被牵连到这个事态里。我觉得她其实是个很有度量的女子。」
「真有度量啊……话还真是要看人怎么说。我倒是觉得以她而言,她的认知应该是『能利用的东西全都要拿来用』。」
羽矢多回答得一副不想领教的样子,但他认为皓月连敌方干部神竹都拉拢进来,胆量的确不简单。
黑虎君热身舞跳完,很有精神地举起一只手,踩著笨拙的脚步走到羽矢多等人身边。
「出门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吧!那我就跑一趟喽!」
黑虎君一站到被五花大绑的根黑桂正前方,脚下就冒出了一匹漆黑的马。布偶装转眼间就上了马,抱著根黑,执起黑色的缰绳。
羽矢多在他出发前特意叮嘱:
「骑士,千万不要大意。不管芙罗拉他们怎么打算,行商会方面都可能会埋下伏兵。包括斐迪南和艾斯哈介入的可能性在内,我们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你本来就已经够醒目了。」
「我明白!交换人质的任务,就是直到把皓月小姐带回来才算结束,对吧?」
黑虎君用彷佛要去远足般的声调回答完,抱著根黑潇洒地往前飞奔。
花不到几秒钟,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仓库的另一头。
有人在羽矢多背后小声啐了一声。
「……啧,只要大姊姊她……只要大姊姊回来,那些家伙……」
莫妮卡眼神中透出的仇恨,几乎无异于疯狂。
羽矢多不小心用说书人的能力看了她的心思,立刻起了鸡皮疙瘩。
事到如今,他不打算说什么女人真可怕之类的话。无论是女是男,太浓的感情都令人害怕。尤其以莫妮卡的情形而言,她既有著足以诉诸实力的战斗力,而且还欠缺常识,所以实在很难管住。
「……莫妮卡,你可要冷静点啊。皓月应该也不会容许你乱来。现在你就乖乖用监看者的能力,监控好骑士的行动。」
莫妮卡不高兴地点点头。
「……我明白。而且……总觉得这种能力好像有点靠不住。从第一天开始,就偶尔会有一些宝石消失……然后过了一会儿,又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可能其实没办法完全追踪到──」
一旁的神竹插了嘴。
「这多半是宿有『水利技师』宝石的榊真砂,进了希崎心弥的『画』里。我想应该是他们把画中世界当成了据点来用。」
「不只是水利技师,其他还有好几个……」
「是克蕾亚大小姐的『裁缝师』吧。还有呢?」
莫妮卡沉吟了一会儿。
「……并不是那么频繁,所以我也不清楚。只是……」
「只是?」
「总觉得非常……不对劲。」
看来她并非有确切证据,而是出于女人的直觉。
这反而令羽矢多觉得可怕。
宝石的数量多达一百颗左右。
莫妮卡能够像看著雷达上照出的光点那样,掌握住宝石的「位置」,但除非亲眼看见,否则就无法连宝石种类都分辨出来。
一旦她睡著,资讯也会中断。虽然后来透过立可德利克追加的加持,让她能够将位置资讯即时反映在电脑上,但这些资讯在莫妮卡没有意识的时候也会跟著消失。
这种能力用来寻找宿主的位置时极为有用,但仍多少有著漏洞。也就是这些漏洞成了不确定因素,让莫妮卡起了戒心。
(的确,我也觉得对方的动向不对劲。山之内先生和卡迈恩爵士的死讯多半还在保密,但还是太安静了。而且有乐原先生也不出来。就算他受到枪手的威吓,照他的个性,总觉得似乎应该会再多做点什么事情……)
有乐原与羽矢多之间上司与部下的关系,维持了满长一段时间。
羽矢多却至今仍未能有效判断有乐原的动向。
由于个性已经掌握住,猜得出「他多半会做些什么」,但真要猜测「他会做什么?」有乐原的行动往往会超出羽矢多的预测。
羽矢多即使从事非合法任务,仍会受到常识与良心的束缚,但有乐原和皓月这些人就不一样,这些规范在他们心中都已经瓦解。从会连面子都不顾,忍不住开始去做「觉得会开心的事」这点来看,这两个人可以说是同一种人。
羽矢多对他们两人的失序行为都想阻止,无异于被敌人与自己人夹在中间。
神竹忽然对陷入思索的羽矢多说话:
「对了,羽矢多先生,你的两位部下去哪里了?我是指炼金术师和小丑……」
在红街一起被牵连进失踪案的两名部下──国代剑护与阵内时绪,现在都不在场。
这两个人的记忆都并未觉醒。他们是以羽矢多部下的立场和皇帝一党会合,但对皇帝毫无忠诚。他们虽然会遵守羽矢多的指挥,但应该无心和行商会敌对。
羽矢多以「谎言」回答神竹的问题。
「我下令要他们去查探其他干部的动向。毕竟可怕的不是只有有乐原先生一个啊。笹尾、南乡、真名井,还有富良田……除了真名井以外,其他人的据点都不在水门市,所以反应速度慢了点,但到这时候也差不多该有动作了。老实说,人手根本不够。」
神竹恍然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国代和阵内,本来似乎都不是适合担任密探的人才……但有『炼金术师』和『小丑』的能力,相信对这种任务也能胜任。」
「嗯。不过……他们也和你一样,没有当时的记忆。先派些简单的任务来让他们熟悉能力,是不会吃亏的。」
羽矢多嘴上随口蒙混,心中则对两名年轻的部下祈求。
(剑护、时绪……不好意思我强人所难。可是……我只能拜托你们。)
他们两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羽矢多的「请求」而非「命令」。
交换人质的事情成立后,他们就开始护卫「月代玲音」等人。
虽然不知道要护卫的玲音本人在哪里,但身上有著「裁缝师」宝石的克蕾亚,似乎是躲在行商会经营的连锁旅馆。玲音很有可能也已经去到那里和她会合。
羽矢多之所以要保护他,并非纯粹为了私情。
要是玲音有个「万一」,也就意味著这将真正激怒「腐蚀的梅利亚」。
换做是山之内或卡迈恩,就会重视组织运作甚于私情,但遇到这种时候,梅利亚将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家人。当初皓月之所以企图拿住克蕾亚作为人质,也就是因为掌握住她的这种个性。
行商会内都知道梅利亚有克蕾亚这个女儿,所以很少人对特意挑她下手,但几乎没有人知道月代玲音与梅利亚之间的关系。
羽矢多自己,在几年前听玲音说他「和克蕾亚的母亲很熟」时,就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这时通讯球在西装胸前口袋发出了反应。
『午安!我是今天晚餐想吃不转寿司的黑虎君!』
「……是骑士啊,你手脚果然快。交换人质的事……」
『已经顺利完成了!我马上和皓月小姐一起回去。』
他活力充沛的喊声响彻四周,让这群宿主之间有了一种总算松一口气的气氛。
透过通讯球还听见了皓月说话:
「羽矢多先生,各位,让大家担心了。可是,女王陛下还是他们的人质,等我一回去,就立刻拟定策略。」
皓月的声调还是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但月代香恋是玲音的妹妹。无论如何交涉,玲音应该都不会放手。
虽然也有个妥协点,就是把女王的宝石从香恋身上取出,但可以想见这个要求也没这么容易就被对方接受。
「女王应该很安全,暂时不管应该也无所谓。现在……我们反倒应该专心对付行商会。皓月,现在山之内先生和卡迈恩爵士都已经过世,已经没有人才能够阻止其余干部的失控。这些干部可也差不多要开始有动作了。」
听说皇帝是在昨天傍晚,击坠了山之内等人所搭乘的飞机。
本来这就是极机密的飞航,所以别说当成失踪处理,甚至还有许多的干部根本不知道这个事实。
(到了这个时候,想来山之内拉拔的那些人,正在审议要怎么发表这个事实吧……)
行动慢对组织而言是致命的问题,但现在的羽矢多反而觉得庆幸。要是行商会当机立断,引发大规模的战斗,那么即使想努力减少损害都会来不及,也许现在的这群宿主当中已经有许多人死得毫无意义,也因而产生了许多新的宿主。
「皓月,暂时别再理会记录者他们。要是弄得他又叫出那只黑猫,下次别说海外,你甚至可能被丢到太平洋的正中央。」
皓月隔著通讯球嘻嘻笑了。
『哎呀,好可怕。可是实际上来说,既然莫妮卡和立可德利克在我们手中,记录者的事情就不妨挪到后头。就等我们与行商会的大战趋势已定,再去接她吧。』
说来理所当然,但皓月的战意似乎仍然旺盛。
羽矢多关掉通讯后,沉吟了一会儿。
(一旦把皓月平安的消息告知皇帝,照计画她就会去攻击梅利亚。虽然皇帝应该是不会输啦……)
「腐蚀的梅利亚」能力适合用于大量歼灭,但她所控制的微生物比重较重,无法自由飞上天。如果由能从空中攻击的枭与皇帝出战,只要无视眼底的损害,不但能在有利的情形下应战,而且只要能先发制人,一举致胜,事情就可以立刻结束。
但羽矢多仍然有著犹豫。
(腐蚀的梅利亚……杀了她……真的好吗……?)
皇帝一党要赢得胜利,就迟早会对上这个对手。
但羽矢多对于「皇帝一党」的胜利这件事本身,就抱持怀疑态度。
他不认为行商会是什么善良的组织,但若皇帝在世界发挥强大的影响力,他也会觉得不对劲。
说穿了,羽矢多对这两股势力都无法信任。
他为了生活与朋友们而参加行商会的山之内派,但并非认同派系理念,对于皇帝的存在,更已看破那只是过往人物的阴魂。
但羽矢多仍然待在这里,这当中的理由──
全是为了不让静枝与玲音他们死在这场无意义的大战之中。
英太郎往他背上戳了一下。
「羽矢多先生,你不跟鹰丸先生联络吗?皇帝应该在等我们的联络。」
「……等皓月实际回来再说,还不能大意。」
羽矢多的想法仍未整理好,他无意义地争取时间。
但他的这种抵抗也落了空,以时速四百公里在市街穿梭的「骑士」,转眼间就抱著皓月跑回到了码头。
「将军!幸好您平安!」
近卫兵与傀儡师,还有其他宿主们,都跑向皓月身边。
「我回来了!黑虎君平安归来!」
这只珍奇异兽举起双手装可爱,一边悠游自得地收起影子马,落到地上。
皓月也笑嘻嘻地摇动铁扇,对众人轻轻一鞠躬。
「各位,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羽矢多先生还有神竹医师也是,我不在的期间谢谢你们大力帮忙。还有……莫妮卡。」
皓月走向这名全身颤抖的银发少女。
「我想你应该很难受,真亏你乖乖听我的命令。幸好你听命逃走,我们才能确保住立可德利克,只拿根黑跟我交换人质就了事。抬起头来,你的表现超出了我的期待。」
莫妮卡立刻抱住皓月。
「大、大姊姊……大姊姊,幸好你平安……!」
「好好好,已经没事了。好了……皇帝陛下和鹰丸先生他们回来了吗?似乎没看见他们……」
神竹点点头。
「是。本来计画一回到水门市,就要攻击梅利亚,但由于你消失了,我们就以让交换人质成立为优先。现在他们还在待命。」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请和皇帝联络──」
黑虎君用肉球前端轻轻戳了戳皓月的肩膀。
「皓月小姐,皓月小姐,在这之前我有个提议!」
皓月歪了歪头。黑虎君自是不用说,以前的「骑士」也从未插嘴讨论策略。
「是什么事呢?不转的寿司吗?」
「这也很重要,可是是另一件事!刚才交换人质的时候,我偷偷塞了个『通讯球』到根黑先生的口袋里……然后我窃听一下,发现梅利亚夫人似乎已经不在水门市了。」
「什么……?」
骑士的机智以及所带来的情报,这两者都让羽矢多惊慌起来。
皓月也一脸不解的模样皱起眉头。
「不在水门市……?这是怎么回事?」
黑虎君夸张地歪了歪头。
「没查证是很难说,可是说穿了……应该就是跑掉了吧!」
一阵沉默之后──
莫妮卡想一把抓住黑虎君胸口,手却抓了个空。
「啥?骑士,你给我等一下!要知道对手可是那个腐蚀的梅利亚耶,她怎么可能逃走……」
「啊,糟糕,好像被发现了……」
黑虎君张大嘴,手伸进嘴里。
当他抽出肉球,只见上头放著一颗透明的玻璃珠。
『是窃听吗……?算了没关系。喂,皇帝,你在听吗?』
说话的嗓音不是真砂等人,而是来自「翁居梦路」。
「……梦路老翁,久违了。我是祭夏老的孙女皓月。」
皓月压抑感情说出这句话,对方以贼笑似的声音回答:
『喔喔,好久不见啦。听说你们干掉了山之内和卡迈恩?哎呀呀,年轻真是可怕啊……像我这样的老人,根本就不会动起去跟那些家伙打的念头。多亏你们这一招,行商会那些干部现在可乱了。你懂小田原评定这个日语典故吗?(注:小田原评定为形容「冗长却得不到结论的会议」)实实在在就是那样。要是不懂,你就去问羽矢多或神竹吧。』
他说话的声调虽然散发出一种虚脱感,却又像是想开了似的,有种不在乎的感觉。
其他宿主也都吞著口水,仔细听皓月与梦路的谈话。
『皇帝不在吗?她应该已经回到你们那边了吧?』
「是啊,当然,本来我们接下来就要准备和你最宝贝的行商会全面开战……『腐蚀的梅利亚』该不会真的跑了吧?」
梦路若无其事地笑了。
『那还用说。像你这种满脑子只想往上爬的人多半不会懂,梅利亚的优先顺序第一是克蕾亚,第二是玲音。她对行商会根本没有什么留恋,只是个宠儿女的傻妈妈,唯一由衷盼望的就是女儿女婿能够生下孙子。而且财产也够他们吃喝玩乐一辈子,怎么可能会没事找事,自己来参加这种麻烦得要死的战斗?』
这番话实在太不负责,让羽矢多觉得不解。
「身、身为干部的立场,怎么可能容许她这样……!」
『听这嗓音,你是羽矢多?毕竟你不知道梅利亚的本性啊。她之所以留在水门市,就是因为玲音那小子在救出妹妹之前,都赖在水门市不肯离开。然后既然玲音已经抢了妹妹回来,她当然也就毫不犹豫地马上从地下通道逃走啦。现在多半在搭新干线,不是往北就是往南,再来就是去海外了吧。然后呢,我们也决定先跑再说。其实我老早就想跑掉了,但芙罗拉和弗娜一直啰唆,要我「至少先救出桂哥再说」……然后我们也把根黑换回来了,所以我们店里的丫头们也都安分下来了。所以呢,你们就去陪那些强硬派的家伙玩玩吧。』
这番话说得事不关己,让羽矢多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先前一直僵住不动的莫妮卡以撂狠话的口气低声说:
「……太……太无能了……!……」
梦路似乎听见了她说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错,我就是无能。所以我才需要行商会这个组织。』
梦路厚起脸皮说出的这句话,让这群沉默的宿主听来觉得十分空虚。
『无能的我,从一百多年前起,就一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所以要保护好自己,我就需要行商会和伙伴。追根究柢来说,行商会本来就是我「为了保护自己而成立的组织」。所谓保护异能者的生活,只是个为了拉人进来才加上去的口实。这下看不起我了吧?』
这番行商会创办人万万不该说的告解,让羽矢多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梦路淡淡地笑了:
『所以,只要是有力量的家伙,就算是恶徒我也照样拉拢进来。毕竟如果只是小奸小恶,只要维持住互相依赖的关系,也小心顾好对方的面子,就没那么容易闹出纠纷。至于这种做法行不通的危险分子,不用我去管,其他人也会自己帮我整顿内部。这个组织实在相当好用……不过差不多是时候了吧。而且既然连皇帝都复活了,那就没办法了。我要和一百多年前一样全力逃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次我也不会被逮到的,那我走啦。』
梦路把想说的话说完,通讯就断了。
众人一阵沉默之后,皓月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似乎连她也并未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态。
照理说行商会的战力居于上风,面对无论能力多强但终究只有一百人左右的皇帝一党,竟然会选择「逃走」,实在令人一时间难以置信。
「哪有什么怎么办……不是追拿,就是放著不管,也就只有这二选一了吧……」
羽矢多尽管勉强指出这一点,却也知道这个答案没有意义。
行商会的强硬派尚未投降。小规模的冲突应该会继续,就如梦路所说,皇帝一党必须先瘫痪他们。
但这种对抗,却这么快就渐渐转移为游击战。
也就是说,无论行商会还是皇帝,双方人马基本上都会藏起据点,混进人群中,等对方露出破绽,再伺机以接近恐怖攻击的手法展开奇袭。
山之内死了,卡迈恩死了,文槻、梅利亚与梦路丢下组织一走了之,祭夏老天年将近。
──行商会方面已经几乎找不到一个像样的旗手。既然失去了明确的攻击目标,之后也就只能一一扫荡各个干部,这多半会变成一种麻烦而单纯的工作。
「……这……可以算是我们的『胜利』吗……?」
「不,我看他们只是假装跑掉吧……例如说想等我们掉以轻心再展开奇袭……」
「这也有可能。但这时候应该要先查清楚梅利亚夫人是不是真的不在文槻病院吧?还有克蕾亚也是……」
身穿警察制服的近卫兵一头雾水,猎犬英太郎起疑,弓箭手姬想华则提出比较实际的提议。皓月往上拨起浏海,回答他们说:
「的确,在查清楚消息真假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莫妮卡……有收到女王、水利技师和裁缝师的反应吗?」
「…………没有,消失了。」
看来他们是躲进了画中世界。
之后只要由别人带著画移动,就能够不让监看者得知他们的位置而移动。
既然女王不在,也就无法加强监看能力,所以即使他们到了远方后出了画,也很难继续搜索他们。
(文槻和梅利亚,还有梦路老翁……先前一直设法夺回女王和根黑,就只是为了能够安心『逃走』吗?这太离谱……不对,这种时候……)
「……我就姑且夸他一句吧,翁居梦路果然不简单。」
皓月似乎也和羽矢多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行商会『就在那儿』,我们一直认为我方处于进攻的立场,同时也是被追拿的立场……然而一旦对手很乾脆地一走了之,我们还真是束手无策。」
现在的行商会太过强大,让羽矢多也轻忽了这个可能,但真要说起来,一百年前翁居梦路就畏惧皇帝而四处逃窜。如果当成他只是在做一样的事,就没什么奇怪的,他的方针非常有一贯性。
皓月环顾众人。
「首先,我们就从明天起,开始和剩下的强硬派干部战斗。只是,在水门市以外的地方有据点的干部会很多,也必须重新拟定攻击顺序等策略──所以我们今天就先回船上去吧。」
「喂,这样好吗?也可能就像猎犬所说,他们只是假装逃走……」
羽矢多说到一半就住了口。
他听见了皓月的心声。
『想也知道是「假装」。问题是在于我们完全不知道梦路老翁的反击手段,会在何时,以什么样的形式发动。毕竟他这个人有无限的时间,又有耐心,这可得一提防就是好几年起跳。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在这里都没有事情可以做,顶多只能查清楚梅利亚是不是不在医院里……但我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说这么容易拆穿的谎。梅利亚已经不在医院,这应该是事实吧。』
皓月始终冷静。
她早已将羽矢多想得到的疑问纳入思考,正视眼前的事态。
但许多宿主仍然无法跳脱困惑。
(……该看成对方顺利削减了我们攻击的势头吗?真不愧是个老狐狸。)
翁居梦路由于外表年轻,口气又马虎,很容易被人看轻,但是大老们以前都一直对他另眼相看。
他虽然一副彻头彻尾的米虫模样,却有著创办行商会并加以维持的实绩。
这绝非无能的人所能办到的。
他之所以不起眼,只是因为自己认清「引人瞩目不会有什么好事」,本来他应该是可以高高在上领导整个行商会的「创办人」。
最重要的是──
实际上,过去的「皇帝」终究还是赢不了他。
翁居梦路把时间的流动拉拢到了他那一边。
羽矢多尚未切身体认到这种能力有多么难缠。
☽
月代玲音面对抱著膝盖坐在床上的妹妹,觉得束手无策。
「呃……香恋同学?你、你会不会口渴……?要不要我去拿点饮料……」
「………………用不著。」
这对兄妹在被隔离的画中空间,终于迎来了对谈的一刻。
这个仿小木屋风格的房间,完全不适合囚禁,但这里本来就是画中世界。即使逃出房间,也去不了外界。
对玲音而言,现在就是能否将妹妹变回正常的关键时刻。
尽管有山路铁舟作为护卫,就站在身后不远处,但他本来就沉默寡言,根本无法指望他能提供支援,而且门外还有克蕾亚与亚里亚在偷听。
(……我、我得想办法,让香恋把我的话听进去……而且她体内又有「玫瑰」的宝石,一旦让她情绪失控就不妙了……!)
『……玲音,你在退缩了。用这种卑微的态度面对她,反而会有反效果吧。』
脑子里的记录者摇身一变成了建言者,以傻眼的语气告知这一点。
(有、有什么办法!我最不会应付这种严肃的场面了!而且我哪有办法跟妹妹讨论恋爱的事情!我又不是泡妞游戏的主角!)
『嗯,这种话,你最好等到不用再担心你可爱的妹妹会来陪睡的时候再说。』
玲音一句话都回不了。
玲音明知求了也是白求,但还是忍不住以视线向铁舟求救。
「…………喝运动饮料可以吗?」
也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铁舟站起来走出房间。还听得出在门外偷听的克蕾亚与亚里亚赶紧躲到走廊上去。
(啊!被他给跑了!)
『你应该说成他是为你制造机会独处。你面对妹妹时会不会太弱势了点……?』
(记录者,你可别误会。我不管对谁几乎都很弱势!)
『……是吗?怎么说,加油吧……』
玲音在脑海中被记录者冷冷挡开,这时香恋却小声开了口。
「……老哥你……讨厌我吗?」
「要是讨厌你,我才不会这么拚命。这你应该也知道吧?」
玲音立刻做出回答,香恋却以落寞的眼神看向他。
「……嗯。可是……我的『喜欢』和哥哥的『喜欢』,完全不一样吧……?」
玲音歪头思索。
「我不是你,不清楚是怎么个不一样啦……而且,你到底喜欢我哪里……?自己讲这种话好像也不太对,可是我想不到我有哪里会让人喜欢……而且你本来就长得漂亮,应该可以去追条件更好一点的对象吧……?如果要说这次动乱里有哪件事最让哥哥我震惊,就是你看男人的眼光之差啊……我觉得就近找个对象妥协实在不太……」
这时门开了,亚里亚大步踏了进来。
她一把揪住玲音的衣领,以僵硬的满脸笑容把他往外拖。
「香恋,抱歉喔。我想教育教育这个笨蛋,先借用他一下喔……」
「亚、亚里亚?我们才说到一半……!」
「你给我闭嘴!虽然我早就觉得你搞不定,但我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无能!你再说下去也说不出个结果!」
亚里亚个子虽小,力气却大,玲音被她一把往后慢慢拖了出去。
「香、香恋!晚点我再跟你说!」
玲音就在走廊上看得哑口无言的克蕾亚目送之下,被丢进了另一个房间。
本来在室内悠哉谈天的心弥与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瞪大了眼睛。
「不、不要这样,亚里亚!这样打扰他们多不好意思……!」
「他们两个打情骂俏根本不会顾虑旁人,你这种小角色不用在意。心弥哥、弓姊,不好意思,请让我把这个笨蛋留在这里一下。」
「这、这是没关系啦……」
「我、我说啊,亚里亚……你似乎有些误会,再怎么说,我和心弥也不会在人前打情骂俏耶……我们好歹都是成年人了,做事也有分寸──」
弓说得有些缺乏自信,亚里亚则一鞠躬之后回答:
「对不起,心弥哥和弓姊一起的时候,就让我只有这种印象……总觉得每次都看到你们若无其事地牵手啦、手勾手啦、一杯饮料两个人轮流喝啦、摸摸头啦、陶醉啦,让我总觉得你们好像随时都处在那种再过五秒就要爆炸的状态……」
「我、我们看起来是这样吗……?咦?我、我自认还挺自制的说……」
弓红了脸,手忙脚乱之中,自然而然靠向心弥身上。
她这种无意识的动作,似乎让心弥也想到了是怎么回事,撇开视线,脸颊微微抽搐。
「呃……这倒也不是说在打情骂俏……」
「就是啊,亚里亚。这点小动作朋友之间也会做吧?像克蕾亚就会……」
玲音指出这点,亚里亚却回以冰冷得无以复加的眼神。
「感觉麻痹的现充实在是让人没辙……不过让你麻痹的元凶却是那个窝囊妹啊。别说这些了……」
亚里亚在眼前盘坐,用手指往坐著不动的玲音额头上轻轻一戳。
「我告诉你,你妹妹之所以喜欢你,可不是什么没有看男人的眼光。真要追根究柢,原因就是你宠她。你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你却挺身从爸妈的虐待下保护她,爸妈不在了,还连家事都一肩扛起,不惜牺牲自己的时间照顾她──等等,你这么做当然只是因为你是个正直的人,因为有责任感而努力,可是同年龄的人里可没这么容易找到这么靠得住的家伙,而且要是就近看著像你这样的老哥长大,看男人的眼光当然会变严苛!」
玲音听得一团乱。
「咦?什么?你这是在损我,还是在夸我?到底是哪一种?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责任感啊……家事也是我跟她分担,要说照顾也是彼此彼此……」
亚里亚终于忍不住用拳头往玲音额头上一顶。
「所以我才说像你这样『理所当然』把很多事情都做得很完美才糟糕啊!一般的高中生根本做不到这样。要说你有什么问题,也就只有性骚扰的习惯和喜欢角色扮演了吧……而且那也是限定在克蕾亚身上,你对你妹妹而言根本就是个完美过头的老哥吧。」
玲音赶紧反驳:
「等一下!性骚扰我是没办法开脱,可是角色扮演只是个人嗜好,轮不到别人来说三道四!要知道克蕾亚扮起啦啦队或兔女郎,那可真的有够强大的!」
「……呃,你别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气愤。这个根本不重要好吗……」
弓在一旁默默听著他们两人对话,这时微微歪了歪头。
「角色扮演……对喔,还有这种手法说……」
「……弓?你先冷静一下。」
心弥莫名地鬼鬼祟祟起来,但玲音也没有心思想这些。
「倒是亚里亚同学……我对香恋是想尽量当个好哥哥没错,但因而变成『我最喜欢哥哥了』可就不是普通地超乎想像了。我想她自己也是把家人之间的爱跟恋爱混淆了,脑子里正一团乱吧……」
「这我也不知道。所以……你暂时交给克蕾亚处理看看。」
「交给克蕾亚……?」
玲音的脸色紧接著转为苍白。
克蕾亚不在这个房间。玲音本以为她一定还在走廊上仿徨失措,但看样子玲音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进了香恋的房间。
「不,这样太不妙了吧!要知道现在的香恋受到宝石的影响,是在病娇模式下啊!而且她知道我喜欢克蕾亚,让她们两个独处,要是有个什么万一……!」
玲音说著就要冲出房间,亚里亚从后牢牢抓住他的衣领。
「你这笨蛋给我冷静点。你妹妹又离不开这里,而且……你那个妹妹又怎么可能做出会真的被你讨厌的事来?这种事情交给女人之间自己处理……是不一定比较好啦,可是总比你那糟糕透顶的说服要好。」
「是、是这样吗……?」
玲音被亚里亚的气势震慑住,沮丧地缩了回去。
心弥开心地微笑著说:
「你们在这种状况下还这么有闲情逸致,我真想多方跟你们看齐。」
「……我、我看起来像是有闲情逸致吗……?我看只是慌过头,反而麻痹了吧?」
「也许吧。可是,这世上大多数人却是甚至无法麻痹就被压垮了──我听人说过,说让感觉麻痹其实是防卫本能的一种。一般是认为这种情形有好有坏,但以你们的情形来说……应该是往好的方向在起作用吧?」
记录者也在脑海中笑了。
『我有同感。对不好的环境习惯而麻痹,就可能会跳不出来而在里头痛苦──但如果有理由不能离开这个环境,就只能留在里面因应。你今后也应该继续面对你妹妹。先不说喜欢还是讨厌,反正你也不打算逃避吧。』
(那当然……毕竟香恋她是我……唯一一个,最宝贝最宝贝的「妹妹」啊。)
玲音闭上眼睛,让脑海中浮现出妹妹幼时的模样。
她因为继母的虐待而担心受怕,亲生父亲又不管她。相信对她而言,玲音应该是唯一的一个「哥哥」。
而玲音这一边,也透过保护妹妹而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对这对被双亲当成拖油瓶的兄妹而言,即使没有血缘关系,能称之为家人的对象也就只有彼此。
(……对喔,香恋她,莫非……)
即使是兄妹,却没有血缘关系──说不定这才是香恋心中不安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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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槻克蕾亚在这个软禁了女王香恋的房间里,觉得满心尴尬。
「呃……香恋,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香恋的回答一点都不给面子。
克蕾亚不屈不挠,继续说道:
「别、别这么说……这件事很重要。是玲音的事……我、我说啊,香恋你……喜欢玲音对吧……?」
香恋不回答。她的沉默让克蕾亚觉得十分沉重。
沉默了一会儿后,香恋苦涩地开了口:
「……你一定觉得……兄妹还这样很恶心吧?」
克蕾亚立刻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你想想,这有什么办法?而且我懂,因为我也……我也最喜欢玲音了。」
香恋在床上抱著膝盖,全身一震。
「你知道玲音的很多优点,会喜欢他可能也是当然的……玲音他,虽然不是那种会让人一见钟情的类型,可是该怎么说……是那种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愈长,就会愈喜欢他的类型,对吧?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被他保护到现在的你,会忍不住喜欢上他──仔细一想就觉得这实在是理所当然的。」
克蕾亚露出为难的苦笑。
从某个角度来看,这番话也等于在说克蕾亚自己。尽管一起度过的时间不如香恋那么长,但克蕾亚自己也是来往的时间愈长,就愈受到玲音吸引。
「而且他根本就太贼了嘛……那样自然而然地、奋不顾身地保护人,善良、诚恳,又积极正面,跟他在一起很开心……我没有精神的时候也都会注意到,给我勇气,一为他做点什么事,他就会比我想像中还要坦率地高兴,一有什么事又会拚了命帮我……那样太贼了啦。不管怎么忍耐,就是会忍不住喜欢上他啊。」
她对玲音本人会太难为情而说不出这番话,但对香恋就不会逞强。
克蕾亚察觉到香恋所怀抱的感情,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
香恋低下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好死不死偏要挑上我老哥……?凭你的条件,多得是条件更好又门当户对的对象吧?我老哥根本就只是个平民,而且还有恋妹情结,又有恋角色扮演癖,也有很多接近性骚扰的发言……他明明就配不上你,为什么……」
香恋说到最后,声音都哑了。
克蕾亚压低声音,说起几年前的往事。
「──帕斯米欧系的异能者啊,能力会不会觉醒,是决定在青春期。他们说在这个时候,身体的状况会差得几乎不能动……要是这时强烈怀抱著憎恨、不安、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能力就会觉醒──代价就是手脚会麻痹,又或者是精神会出毛病。妈妈的手脚会不能动,也就是为了这个理由。可是我……多亏了有玲音在一旁支持,现在才能像这样活得健健康康的。我国小的时候,还只觉得有点在意这个男生,可是等上了国中,就觉得好像已经完全在依赖他……我这种女生会让人觉得很沉重吧。我是有自觉,可是玲音人那么好,总是让我忍不住依赖他……」
香恋打断克蕾亚的话,发出像是用力济出来的声音。
「这种事,我不想听……我……我只有哥哥。不要……抢走我哥哥──」
克蕾亚做了一次大大动作的深呼吸。
「……我不会的。」
香恋全身一震,抬起头来。
克蕾亚对她微笑:
「玲音是你的哥哥,他绝对不会拋弃你。所以我也绝对不会从你手上抢走他。相对的,我也不会对玲音死心。我会努力看看,让玲音还有你,都愿意接受我。我还想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当我的妹妹。当然我是不知道玲音肯不肯要我,但至少我不会主动退让。因为我也──最喜欢玲音了,不会输给你。」
她用苦笑掩饰通红的脸,香恋就翻起白眼看她。
「……我还是觉得你这种个性很贼。而且好像已经不只是贼,根本就很毒辣了……」
克蕾亚用手掌冷却发热的脸颊,老实点了点头。
「嗯,其实我也有点这么觉得……可是,我就是想先把真心话跟你说清楚。毕竟我觉得你也不会退让,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是不是有点像宣战……?之前我一直客气、畏缩,可是以后我打算真的努力看看──」
香恋脸颊抽搐。
「……客气……?……畏缩……?那样叫做客气畏缩……?」
「你、你说的那样是怎样啦?我明明没有做得像你说得那么明显吧?我在玲音和你面前都有正经地自制耶,至少以前都有!」
克蕾亚对香恋这出她意料之外的反应觉得不解,忍不住激动得上半身往前倾。
「……也是啦,人这种生物就是意外地对自己不了解。那么,差不多谈完了吗?」
「咦?」
背后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让克蕾亚双肩一震。
贼笑兮兮的翁居梦路,与一脸风凉表情的诗乃,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
「梦、梦梦、梦路先生……还有诗乃姊也……你、你们是几时开始在的……?」
梦路把菸管靠到额头上,转为傻眼的表情。
「啥?从一开始就在啦。从玲音被亚里亚拖出去,换你进来,我就想说要是出了什么万一可就麻烦了……而且他妹妹可就很正常地发现了耶。」
香恋一脸正经地点点头,以显得极为遗憾的视线看向克蕾亚。
「啊、啊呜……?咦……啊?」
克蕾亚太震惊,连日语都说不好,诗乃从旁对她耳语说:
「由于梅利亚夫人要求,她也在另一个房间听。但至少玲音先生没听到,这点还请放心……这个房间为了安全起见,监视摄影机和麦克风都开著,这点我们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吧。」
「────!」
克蕾亚无心之下大出洋相,差点就要昏倒,当事人玲音就在这时来到房里。
「克蕾亚!我差不多……咦?梦路先生你们也在这里啊?香恋怎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事。要说有什么事……」
「……就是在说克蕾亚她很毒辣。」
「香恋?再怎么说你这样讲也太过分了吧?」
克蕾亚方寸大乱,玲音就像安抚小孩子似的伸手在她头上来回抚摸。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克蕾亚立刻就膝盖一软。
「你冷静点。香恋你也别太欺负克蕾亚啊。我是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基本上都没什么恶意。还有……香恋,我要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我们晚点再聊。」
「……你要去哪里?」
香恋口气冷漠又闹别扭,却掩饰不住其中的不安。
玲音似乎听了出来,笑眯眯地回答:
「只是去买些东西啦。你想想,要从画画里出去,就得靠心弥老师的能力……克蕾亚出去是不太妙,但我就算出去,也不容易被监看者发现。」
玲音说的是谎话。
克蕾亚当然知道实情,但香恋似乎是什么都不知情,却仍看穿了他是在说谎。
「……是要去静枝小姐、英太郎哥,还有姬想华姊他们那边……?」
「你在说什么?有没有什么要用的东西是便利商店买得到的?我去帮你买。」
玲音始终装蒜。
克蕾亚也不想特意掩饰。
香恋察觉到玲音在说谎。
而玲音也察觉到谎言已经被看穿。
即使如此他仍不说实话。
香恋似乎也懂得了其中的含意。
这种兄妹间特有的默契,让克蕾亚觉得有些羡慕。
「……赶快回来就好了,不用买什么礼物给我。」
「好。那么,我会找点甜食买回来……你要乖喔。」
玲音笑眯眯地宣告完,就匆匆走出了房间。
克蕾亚也一边回头看著香恋,一边跟了上去。
香恋抱著膝盖,无助地一动也不动。
她的这种模样里,没有半点女王的影子。
关上门之前,克蕾亚对她说:
「香恋,玲音他啊……本来跑得掉的,全是为了救出你才留在水门市。可是要真正救出你,就非得取出『宝石』不可。『布洛斯佩克特的亡灵』跟『和玲音的日常生活』,你觉得哪一个重要?……其实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必特地问出来吧。」
香恋并未明确做出回答。
但克蕾亚仍然觉得听见了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