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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章 弒神英雄与弒神武器

我曾有过约定。和许多人们交换的重要约定。

拯救世界、守护人们……杀戮神祇。

然后我杀了神。想拯救的人、想守护的人——

隔天清晨,天色未明,在太阳升起之前,我们来到森林的入口。

活着就需要睡眠、也需要进食,即使是半兽人,也是晚上睡觉,白天觅食。这次的作战计画就是袭击刚睡醒或正在进食的半兽人。之所以不夜袭,是因为我们失去方向的可能性很高。虽然我习惯行走于森林,但再怎么说,这里都是未知的森林,不能勉强行事。

而且,如果是夜袭的话,就不能使用照明。先不说我,芙兰榭丝卡非常有可能迷路。比起勉强地冒着风险夜袭,不如将目标放在早上比较安全。

虽然是新手的想法,但说明过后,芙兰榭丝卡似乎也对夜晚进入森林感到不安,同意了我的观点。

「没问题吧?」

「谁知道呢。不过芙兰榭丝卡小姐若能顺利地帮到忙,就能成功吧。」

「……真是的。」

对于我的调侃,芙兰榭丝卡嘟起嘴巴。

『至少也要将一些帅气的话,让对方安心吧?』

「我的信条是无法做到的事情就不挂在嘴边。」

我对芙兰榭丝卡和艾路曼希尔德回以玩笑,然后开始盘点装备。我下半身穿草色的束裤,上半身则披上斗篷,腰间挂上小型的铁刀,还有一个装满伤药的小背包,这些是和平时没有两样的装束。

装备就这些。其实在战斗的时候,大背包只会成为累赘;也不太有空档使用伤药。伤药是在战斗结束后,若负伤可以使用。因为伤药不像游戏里经常出现的回复药,不能立即见效,因此战斗中不太能使用。

剩下的问题,则是半兽人的数量。一开始听说有三只,结果调查时增加到十一只。这样想的话,这次会增加到几只呢?

眼前覆盖着清晨特有的昏暗,感觉我们要进入的森林里,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芙兰榭丝卡也有一样的感觉,她的表情变得比刚才说话时更僵硬了。

「紧张吗?」

「……有点。」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踏进森林。微弱的阳光无法透进厚重的树丛,森林中十分阴暗,也因为昏暗,芙兰榭丝卡才走了几步,就绊了一跤。

听到『啊』的惊呼声,我回过头,看见她扶着身旁的大树,喘着气。

「没事吧?」

「呜……」

那声音似乎非常难过,甚至感觉要哭了出来。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羞耻,甚至有点可悲吧。明明才正要和试验的对手半兽人作战,但才走了几步就被绊倒了。

看到这样的芙兰榭丝卡,我轻轻一笑,她端庄的脸庞因羞耻而变得通红,脸部变化即使是在昏暗的森林中也清晰可见。

「还没有看到半兽人,冷静一点比较好。」

「……是。」

我只是这样讲,然后再度迈出步伐。

本想说些什么的芙兰榭丝卡,最后什么也没说,从后方跟上我。我没有回头,是从她的脚步声确认此事。

耳边只有我们的呼吸声与虫鸣,以及偶尔群鸟振翅与树丛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走着,走在后面的芙兰榭丝卡速度渐渐变慢。我不着痕迹地暗地放缓步伐。

「对了……」

沉默会助长紧张感——我突然想到这句话,于是对芙兰榭丝卡搭话。

我也有经历这种情况的经验。虽然并不是因为考试,但在不能输的战斗、不想输的战斗前,我也会像芙兰榭丝卡一样紧张。这时候如果沉默的话,就会一直想起讨厌的事情。

例如失败、例如无法保护他人、例如失去——一想到这种状况,就会变得更神经质。

「和半兽人对战时,不要勉强。」

「咦?」

「情况变得危急的话,逃走也没关系。」

「嗯?」

「你看,像这次的半兽人数量也很多。」

实际上,即使被半兽人袭击,逃走的话生还的可能性很高。从这角度看,哥布林还比半兽人麻烦。虽然哥布林的力量不及半兽人,不过速度很快。

我们一边这样闲聊,一边进入森林。

「可是……我的考试是讨伐半兽人……」

「逃走之后,再挑战一次就好了。如果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逃走或许很不堪,也很难为情,但只要活着就可以一直挑战,这样想比较有建设性吧。」

我这样说之后,后方传来叹息。她是觉得傻眼吗?还是混杂了别的感情呢?

『我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了,你就是不说句「由我保护你」?』

因为芙兰榭丝卡在身旁,所以我无法回答艾路曼希尔德,只好以耸肩作为回应。

如果我有能力说出那么帅气的台词,我也会很有自信,抬头挺胸做个英雄。我一边这样想,一边自嘲。

无论如何,现在的问题是芙兰榭丝卡。半兽人的栖息处还在前方,如果现在就如此紧张,到时候真的遇见了会吓得无法动弹吧。假如能用聊天缓解一些紧张感就好了。

「莲司先生好厉害啊。」

不知道走了多久,步行在森林中会丧失时间感。虽然能用太阳的位置推断出时间,但在森林深处看不太到太阳。大概已经走了三十分钟左右吧?

中途我们停下来,让芙兰榭丝卡制造地洞,然后我在上面覆盖树枝与落叶。这是简单的地洞陷阱。不知道有没有必要,不过先准备也没关系,即使没用到,之后填平就是了。

「哪方面?」

我一边准备陷阱,一边询问。她的声音比起在森林外时更加低落,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可能是因为森林里只有两个人,所以能更敏感地察觉到情感的些微变化。

「明明必须和十一只半兽人为敌,你却和往常没有差别。」

是这样吗?

虽然我想着平常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却想不出来。不就是说些蠢话,或是看着不习惯走在森林或小路的芙兰榭丝卡『呼呼』喘着,然后就很快乐。

这样一想,说不定我也有点紧张了。

「我觉得很害怕,手都在抖。」

「这样啊。」

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我无法告诉她『我也一样。』我手既没有抖,也不心慌意乱。不过我只是单纯习惯了。

无论是面对杀戮还是看到别人死去,都已经习惯了。不过即使如此,心中确实仍感到不安。只是习惯而已,并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是,如果现在连我都感到不安的话,这位少女又该依赖谁呢——我会这样想。

在森林或昏暗之处是不能沉默的,不然只会一直往坏的方向想。我为连自己都知道是负面的思考苦笑,然后试着想些更快乐的事情。例如以前一起旅行的伙伴,对自己的知识怀抱自信,却吃到毒菇而拉肚子;或是在森林里走了好几天,偶然发现泉水,然后赌上性命偷窥。

那时完全笑不出来的事情,现在也变成了有趣的回忆。苦乐交杂的旅行记忆,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和那段旅程相比,现在不过是讨伐半兽人,真是太轻松了。

「没事的,你不会死的。」

我这样说,然后再度前进。这种话语没什么意义,该死的时候就会死,无论在什么状况下,会活下来的家伙就是会活下来。

然而即使知道,我还是说了『不会死』。

「嗯。」

不过,如果这句话能让她安心也好。就如同我所展现的态度与实力,我既不强,也不是高尚的人。

我从女神那里得到的外挂弱得可怜。在限定的状况下,仍要满足好几个条件才能使用。我无法决定外挂的强弱,想用的时候不能控制在最佳的状态。无论是与弱小魔物对战,还是和魔王等级的对手对战,都有起不了作用的时候。所以我是最弱的,和其他十二人不同。

『怎么了?』

我无意识抚摸在口袋的艾路曼希尔德。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让不安消散。像这样抚摸艾路曼希尔德就能消解不安,是从以前就有的习惯。

我不知道这样有多少意义,但我只要变得不安,就会想触摸艾路曼希尔德。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心情,总是唠叨、抱怨、说些讨人厌的话的声音,此刻竟然也让人感到温柔。

『呵呵,明明是个胆小鬼却这么帅气。』

艾路曼希尔德对我说。可能是因为我对芙兰榭丝卡说了温柔的话,所以它也对我温柔吧……如果是这样,真希望它平常不要老叫我与魔物战斗。还是说这是两码子事?

我轻敲着口袋中的徽章,它发出快乐的窃笑声。我是胆小鬼,我自己也非常清楚。

只是……即使想哭、觉得可怕、浑身发抖,也不能示弱。因为我是大人,更是冒险者前辈。我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如果我也害怕、颤抖、示弱,那谁来保护芙兰榭丝卡?

『莲司不会死。因为有我在。』

我苦笑着,再一次抚摸口袋中的徽章,我因为搭档温柔的话语而感到温暖,嘴角以谁都无法注意到的程度微微上扬。

在这期间我们抵达了目的地,然后潜伏在草丛中窥视四周。半兽人聚落,数量是……十五只。面对这个事实,我的肩膀垮下来,叹息出声。

「又增加了。」

我不禁在心中嘟嚷着『超级麻烦』。

「……它们在睡觉吗?」

视线前方,砍掉树木所形成的广场上,半兽人们正躺着睡觉。

有的以树桩、有的以兵器、有的以同伴当枕头,就像是一群喝醉的家伙。面对这些魔物像糟老头的行为,与其说感到恐怖,不如说是令人诧异。之后要战斗的对手正在睡觉,这件事情也让芙兰榭丝卡的紧张感缓和了一些。

「即使是魔物也需要睡眠。」

「好像是耶。」

「这种事情,学校没有教吗?」

「……唔。」

她为之语塞,我也能理解。看来学院似乎没有教授魔物生态,还是芙兰榭丝卡没认真读书?我一边想着,一边稍微向她解说半兽人这种魔物的生态。我小声地说明,她很专注地听,表情非常认真,在说到重点时不断点头的样子很可爱。明明半兽人就在身旁,却毫无紧张感;明明接下来就要和魔物战斗,表情却很放松。

「作战的第一步看起来是成功的吧。」

「是呀。」

如果这里的半兽人都是清醒的,我就只能化身成诱饵,将它们各个击破,或用突袭进行消耗战,或是为了重新布置暂且先回村庄。但是若它们正在睡觉,就可以使用奇袭,甚至能够一口气解决它们。

我有些放心下来,目光搜寻着问题最大的黑色半兽人。在睡觉的都是看惯的普通半兽人,没看到前几天和我目光交会的黑色半兽人。我带着芙兰榭丝卡移动了一下,只是仍然没有找到,好像不在聚落里。

虽然也可以继续搜索,但不知道这些半兽人何时会醒。比起有问题的黑色半兽人,先解决我们眼前毫无防备地沉睡的半兽人是比较安全的做法。太阳也快要高高升起,距离半兽人起床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一边摸着口袋里的艾路曼希尔德,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行动。黑色半兽人不在是预料之外的情况。如果黑色半兽人在,就得先击倒它。虽然不知道它是不是首领,不过先解决最麻烦的对手是战斗的基本原则。因为我也和芙兰榭丝卡说过黑色半兽人的事情,所以她用眼神向我询问接下来的行动。

「黑色半兽人看起来不在,趁现在先解决小喽啰。」

「它不在这里,莫非是逃走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很高兴,麻烦事变少了。」

『虽然我不这么想就是了。』

没错——我一边在内心同意艾路曼希尔德,一边观察着半兽人。一张猪脸,身体半裸,该说是恶心还是倒胃口呢,至少不是看了心情会好的东西。

和看得傻眼的我不同,旁边的芙兰榭丝卡身体慢慢变得僵硬,呼吸也转为急促,感觉得到她很紧张。在某个意义上,这是她初次上阵吧。这样一想,就能理解芙兰榭丝卡的反应。

我在紧张的芙兰榭丝卡身旁深呼吸、吐气,让紧张的她能够听到我发出的声音,她模仿我的动作。我看向身旁,她的肩膀似乎放松下来,也感觉到僵硬的表情变得柔和。

她明明是这种状态,当初却敢独自面对哥布林。是那时不知恐惧为何物,还是因为哥布林才知道了魔物的可怕?即便是会使用魔法的魔法师,面对可怕的事物还是会觉得很可怕吧,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学生。

「会赢吗?」

「会。」

我马上回答。她的目光看向我,似乎很意外地睁大眼睛。可能是因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也知道我讲话一向不太直接。

「你认为自己会成为累赘吗?」

「……」

「我认为如果熟能生巧,芙兰榭丝卡小姐会变得比我还强。」

「没有这种事情……我经常被说只是能用魔法,但没有才能。」

「光是会使用魔法,已经是十足的才能了。」

『……即使会使用魔法,只是个人类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艾路曼希尔德有点赌气地说。好像对我夸奖魔法师感到不太高兴。

我的手离开口袋,指尖触摸腰间挂着的铁制刀柄,想到这把不值得信任的刀子就想叹气,但在战斗前叹气,会让芙兰榭丝卡感到不安,我只好忍耐。

「还有,黑色半兽人可能会在战斗中或战斗结束后出现,不要大意。」

「是。那只可能是新品种的半兽人嘛。」

「嗯,看到就知道了。不用勉强,我来当它的对手。」

我这样说,她大力地点头。我想引那家伙也掉进陷阱里。

「黑色的……这里有这么多半兽人聚集,你认为是因为那只半兽人的缘故吗?」

「谁知道,我不是学者无法判断。」

半兽人聚集的理由,让头脑好的人去思考就好。我只做我能做的事情。

「啊,还有……」

我想到了一件事,突然出声。

芙兰榭丝卡瞪圆了眼看向我。尽管只相处几天的时间,但那双眼睛所浮现的感觉,和旅行中是一样的。

看来她的紧张感适当地缓解了。

「这次是认真的。虽然刚刚也说过了,不过如果情况变得危急,就丢下我快跑。」

「————」

「听到了吗?」

「这……」

「因为我在前面,要是有危险无法马上逃跑吧?到时候,芙兰榭丝卡小姐要先逃跑。」

我对说不出话的芙兰榭丝卡笑了笑。

「芙兰榭丝卡小姐不逃走的话,我也无法逃走。」

「……咦?」

「因为那样很逊吧,把女孩子丢着自己先逃走什么的……」

然后就听到一声叹息。

是认真听我说话的芙兰榭丝卡发出的。

「真是的。」

「这很重要吧?」

听到她傻眼的声音,我笑了。

「这只是以防万一的做法。如果真的有危险,芙兰榭丝卡小姐先一个人逃走。」

「莲司先生。」

「如果到时候,你被半兽人追赶,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会追过去救你。」

我故意露出灿笑。

没有任何不安、自信满满的笑容。虽然我很不擅长摆出这种表情,不过为了让芙兰榭丝卡接受我的说法,只能这样。我反而担心自己能不能真的笑得坦然。

『但这是以能从半兽人手中逃出来为前提吧。』

「…………」

对于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我无言以对,把背在身上的行囊放在地上。

战斗时背着行囊移动是很辛苦的。

『危险的时候使用我。』

「我知道啦——」

我深呼吸一口气,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斗志高昂,感觉心跳比平时还快。

一边将小刀从刀鞘中拔出,一边深呼吸了好几次。无论是吐气的热度、手握刀子的触感、甚至是身旁芙兰榭丝卡的细微动作,我都能鲜明地感受到。视野前方睡着的半兽人,胸膛起伏的样子,也缓慢地映入眼帘。握着刀子的手心干燥,没有出汗。

芙兰榭丝卡也拔出短剑,然而剑尖却微微震动,果然还是害怕恐怖的对手吧。我斜眼看着芙兰榭丝卡的姿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魔物战斗的时候。

真是怀念,从那时起已经过了三年了。是『已经』三年了,还是『不过』三年呢?那时让我恐惧不已的魔物,现在却已司空见惯。

对我来说,这是熟悉——甚至是让人愉快的紧张感。临近战斗之时。眼前是敌人就在身边,却仍躺卧的笨拙的猪(半兽人)。

「没问题。」

我再说一次。

「无论是我还是芙兰榭丝卡小姐,都会活下来。」

为了让对方安心,我组织着轻松的话语。没问题,这种程度——跟几百、几千、几万的敌人比起来,没必要觉得恐惧。

这么和芙兰榭丝卡说的同时,我从隐匿的草丛中跳出。发出了微小的沙沙声,但半兽人没有醒,似乎睡得颇沉。

我一口气靠近身边沉睡的半兽人,跨过它的头,像骑马般坐在它身上。半兽人受到惊吓般地睁开眼,但我在它抵抗之前,用双手举起了刀子。

第一只。我在心中默数,并将刀子插进它的眉间。它剧烈抵抗,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身体反射,被刺穿头部的半兽人发出绝望的喊叫,其后四肢剧烈地痉挛,这已不是抵抗,而是肉体的自然反应。

它打到地面和草丛发出声响,听到声音的其他半兽人接连惊醒,慌张地动作,可是太迟了。我把刀子从断气的半兽人头上拔出,马上接近旁边的半兽人,用刀子刺穿它的左眼。我从手中传来的触感,确认刺到了它的头盖骨。为了保险起见,我又搅动了一下才把刀子拔出来。

这样就两只了。这时剩下的十三只才终于站起来,开始伸手拿起各自的武器。

「芙兰榭丝卡小姐!」

「是,没问题!」

声音落下的同时,不远处的两只邻近半兽人从视线中消失,掉进用魔法做成的洞里。这样还剩十一只。

「从离自己近的家伙开始!」

我这样说,没有等芙兰榭丝卡回应,又飞奔出去,顺势朝还没摆好架势的半兽人腹部用力往前踢,透过靴子传来的触感就像踢到装满水的气球。

触感不太好,不过伴随着刺耳的呻吟,半兽人往后退,在下一秒钟,它就掉进黑暗的地洞里。

还剩十只。我这样想的同时,有另一只脚下的地面也突然消失,落到洞里。

我没有确认它的状况,而是把掉落在脚边的长剑捡起来,那是第一只被杀死的半兽人的剑。

剑刃有多处缺口,一看就知道这把剑未被善待,不过没有生锈就很好了。我改用左手持刀,右手拿着长剑。

「来吧。」

它们不明白我的语言吧,但即使如此,也能够知道我在表达什么。有几只半兽人终于拿起武器锁定我。

我直直瞪视着它们杀气腾腾的眼神。

「哈,被这样盯着看,有点害羞。」

『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说什么啊。』

「什么,这不是非说不可,或称为经典台词的东西吗?」

我挥舞了一下长剑,嘴角扬起,对准眼前站着的几只半兽人。

可能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两只半兽人挥起各自的武器,朝着我跑来。我右手边的半兽人手中拿着像是樵夫会拿的斧头,左手边的则手持看起来很硬的木棒。比人类大上许多的身体,加上挥舞着武器的动作,如果是村民就会感受到可怕的压力吧,以前的我也是这样……但现在已经习惯了。

我面向拿着斧头的半兽人,对方劈开空气般地挥下斧头,而我用长剑格挡斧头的侧面,避开攻击。

斧头砍向地面,我移动到其右侧,把拿着斧头的半兽人当作防御另一只半兽人的肉盾,调整站立的位置,然后往其毫无防备的腰侧刺进长剑。

「噗叽!?」

像是鼻子有东西塞住般,它发出猪的悲鸣。长剑有一半刺进半默人的体内。

「啧!」

我咂舌一声,跳离半兽人,只隔一瞬,斧头横扫过来。明明身体还插着长剑,它却仍来回挥舞着斧头。血从插着剑的伤口中不断滴落,狂暴的姿态只能以凄惨来形容。

『要砍掉它的头吗?』

「没这个必要吧。」

它只是凭着臂力挥舞斧头,没有规则也没目标,盲目地攻击,力道也愈来愈弱。无论半兽人有多强悍,毕竟腰侧还插着一把剑,无法撑太久。

我在它每次攻击的间隔中从容地闪避,并从它身后靠近拿着木棒的半兽人。手持木棒的半兽人似乎并不在意同伴的状况,眼中只有身为敌人的我。

可是它的速度很慢,在此时,我瞥向芙兰榭丝卡所在的方向。她用魔法做出冰柱,从周围木丛的摇晃程度,可以知道她似乎也用肉眼看不见的风刃牵制敌人。

她没有做地洞,是因为距离敌人太近,发动陷阱会使自己活动的范围变窄吧。虽然陷阱的确能让对手失去攻击能力,但同时立足的位置……能够避开攻击的范围也会变得更狭窄。她明明很紧张,却还是能一边思考一边战斗。

不使用任何人都很擅长的火球这种基本魔法,也是同样的理由吧。在森林中使用火系魔法,无异于自杀。即使威力与效果都无可挑剔,然而后果可想而知。森林烧起来,光灭火就是大工程。如果技术不好,甚至可能烧死自己。

我一边观察芙兰榭丝卡与跟她对峙的两只半兽人动向,一边捡拾脚边大小适中的石头,掷向其中一只,虽然没有丢中头,不过击中背部,成功让它分神。

下一秒,风刃就割去了对手的头。

「完成委托。」

『真是从容。』

「并没有。」

被长剑刺中的半兽人体力似乎快到极限了,已经没有挥舞斧头的力气,取而代之的是其他三只半兽人朝向这里攻过来。

首先,离我最近的是拿着木棒的半兽人。它想用手中的木棒敲向我,我大动作回避。教我战斗方法的人曾说过,如果是一对一,就要尽可能用最小的动作躲开,但一对多时,就要保留行动的空间。

它们瞄准我,三只里面的两只用武器掷向我,丢过来的是长剑和长枪。

投掷方法像是新手,不是用刀刃瞄准,而是让武器在空中旋转飞舞。我避开长剑,一把夺下长枪,并用投掷标枪的技巧反丢回去。

我没有确认枪尖的状态,但似乎十分锋利,掷回去的长枪贯穿了半兽人的胸膛,刺穿心脏。它呆呆地看向自己的胸膛后,往前倒在地上。

不过,在我行动的空档,拿木棒的半兽人调整了架势,再度挥舞起木棒。

它的攻击近在眼前,我用手臂架住了它的手腕,而非木棒。

可能因为限制住了我的行动,半兽人看起来很高兴,表情扭曲。我无言地向前踢向它的身体。半兽人的皮肤远比人类坚硬,但内脏之类的却跟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踹向它的心窝,它痛苦不已,停下动作。

「哼!」

我用铁刀刺向它的右眼。如果我手中的武器无法穿透皮肤,那瞄准外露的部分就好了。

刺穿眼球,贯穿深处的眼窝,刀子贯穿更深处的大脑。为求保险,我最后还转动了刀子,半兽人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还剩下四只。』

艾路曼希尔德告诉我战况。我甩着小刀,将刀刃上沾黏的血甩掉。可是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甩去沾附的液体,刀刃泛着血色的光,这把刀已经快要报销了吧。我一边在心中想着这种事,一边快速地看向四周。

剩下的是艾路曼希尔德所说的四只半兽人,我和芙兰榭丝卡分别面对两只。

「该怎么办呢?」

我用舌头舔舐嘴唇,是汗水的味道。

『真从容。』

「哪有。我可是拼死拼活。」

『……这样的话,使用我吧。』

「我不想跟你撒娇。」

和艾路曼希尔德说话时,朝向我的两只半兽人挥舞着武器逼近。

我举起沾着血的小刀,注意着半兽人。

『哼。』

我一边避开两只半兽人接连而来的攻击,一边思考。手中只有一把铁刀,而且还沾了血,刀子变得愈来愈钝,令我有点无计可施。

同时以两只为对手,果然很难找到可以出手的破绽。虽然它们的动作零零落落,也无法称为联手攻击,但即使如此,被打到也可能造成致命伤,所以无论如何只能寻找较大的空隙。

我一边躲过攻击,一边看向芙兰榭丝卡,她似乎也没有支援我的余裕,不如说,我似乎得支援她了。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我还是对想得到帮助的自己感到难为情。

「艾路曼希尔德。」

『啊啊。』

在我呼唤的同时,完全明白我意图的搭档变出一把白色的短剑。

和左手拿着的铁刀不同,短剑剑身细长,造型朴素,剑身浮现勉强可说是装饰的翡翠花纹。

我大动作地避开了瞄准我的两只半兽人的攻击,举起短剑,然后朝向攻击芙兰榭丝卡的其中一只背后掷去。我瞄准的是正要对芙兰榭丝卡挥下武器的半兽人。以芙兰榭丝卡的距离,原本应该能够躲过对方的攻击,但在攻击途中她被别只分散了注意力,停下了动作。

半兽人的背影可说是毫无防备。我瞄准背的中心,投出去的短剑不偏不倚地刺进半兽人的背,切断了它的脊椎。

虽然不是立即致命的伤口,但脊椎被斩断的半兽人,身体无法自由活动,倒了下来。

『哼。』

「虽然我不太想依赖你。」

『我希望你更依赖我一点。』

「——让人害臊的家伙。」

『什么?』

一只半兽人找到空挡,持剑挥下。

我用铁刀挡下攻击,向后一跳拉开一大段距离。对我穷追不舍的半兽人不断逼近,但我利用已做好的地洞牵制它们的行动。

我可以轻易跳过地洞,以半兽人的体型来说却很难办到,所以我们隔着地洞对峙。

『往后跳!』

突然,艾路曼希尔德厉声大叫。

我连对那急迫的声音浮出疑问的时间都没有,就按照它说的向后跳。然后刚才所站的地点,出现了巨大的尖石。

从地表向上突出的尖石,过了一会儿就化为碎片,变成黑色的光芒消散。是我熟悉的景象。

「魔法!?」

『右边!』

我照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往右看,看见黑色半兽人手持法杖对着我。不知道它之前在哪里,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我无法马上接近它。

我一边咂嘴,一边绕到两只半兽人的其中一只后面,让它隔在我与黑色半兽人中间。

可能是知道了我的意图,黑色半兽人无视我,改朝向芙兰榭丝卡。我越过两只半兽人看到它的模样,再度啧了一声。它的目标不是我,只是牵制我的行动而已。

在我一瞬间陷入犹豫之时,黑色半兽人朝芙兰榭丝卡攻过去。

「芙兰榭丝卡小姐!」

「好!」

黑色半兽人脚下形成了地洞。但是它早在地洞形成之前就跳往后方,闪了开来。它能够躲避地洞,是因为看得到魔力的波动吧。

果然是很麻烦的对手。我在内心咒骂,一边躲避两只半兽人的攻击。

「芙兰榭丝卡小姐!冷静——」

『闪开,莲司!』

当我想对芙兰榭丝卡说话时,突然大吃一惊。黑色半兽人的头上浮现出岩块,大小和成年男性差不多。

而且黑色的魔力从它的身体涌出,那魔力甚至使周遭的景色产生扭曲。

我咬紧牙关。那个颜色,那种魔力——让我想起来的没一件好事。

想起那件事情……

「——别开玩笑了!!」

连同对黑色半兽人所溢出的魔力的厌恶感,让我大声地咒骂。

同一时间,黑色半兽人头上浮现的岩块朝我砸来。我向后疾退,接着前一秒站立的地点被跟人类一样大的岩石击中,地面凹陷,碎岩飞散。

我无法避开飞散的碎岩,只能用两只手护住脸部,岩石的碎片打中左肩。我因为疼痛皱起眉头,看向左肩。没有出血,不知道只是被碎片击中而已,还是暗中造较了损伤。我轻轻晃着握住小刀的左手,所幸没感到特别疼痛。

我判断这只是暂时性的痛楚,于是看向眼前站立的两只半兽人,受岩块波及的不只有我。对面的两只半兽人,它们的身体也各自负了伤,但仍斗志高昂,这是对黑色半兽人的忠诚使然,还是只是因为恐惧呢?

现在无论是要帮助芙兰榭丝卡,还是要向黑色半兽人攻过去,这两只半兽人像一堵高墙伫立在那里,非常碍事。我为此感到焦躁。

半兽人会使用魔法,威力也相当惊人……更重要的是,黑色的魔力非常讨厌。黑色魔物、黑色魔力,从这个颜色能联想到某个存在。我叹了口气,像是要吐出心中的怒火。

站在眼前的半兽人手持长剑向下挥,虽然这把长剑刀刃破损,难以发挥剑的功用,但还是能轻易地砍下人头。所以尽管心中焦急,我仍用手中的小刀挡住挥下的长剑,然后砍向对方的手腕。

可是沾满血而变钝的刀无法切开半兽人的皮肤,只有滑过肉的触感,刀被反弹回来。

『快动啊,会死的!』

「!?」

是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了吗?芙兰榭丝卡的肩膀大大地抖了一下。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现况有多危急,重新紧握住短剑。

「帮了大忙。」我对搭档道谢。

『快点杀掉眼前的半兽人!』

「我知道!」

不过黑色半兽人比我的动作还快,我瞥见以黑色半兽人为中心,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同时黑色半兽人的身影像热浪一样晃动,光看就不舒服的黑色魔力聚集在指向芙兰榭丝卡的法杖尖端。

在阳光零星洒落的森林中,昏暗的四周显得更加黑暗。那种黑暗像是要把周围的光全部吞噬,给人非常冰冷的印象。

无论如何,黑色都让我联想到非常不好的记忆。

令人作呕的嫌恶感让我的表情扭曲,我避开半兽人的攻击。

啧,真是的——我骂着自己。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芙兰榭丝卡小姐!」

像是对我的声音起了反应,她惊醒过来,本来彷徨的眼神变得坚定,同时她用手中短剑指向黑色半兽人,在它脚边做出地洞。

可能是魔法只发动一半,这次的地洞……实在太浅了,只是让对手的右脚陷入地面至膝盖左右。不过似乎阻止了对手发动魔法,黑色半兽人集中魔力的奔流如雾气般散开。

然而即使芙兰榭丝卡化解这一波攻击,两只半兽人对我的攻势仍没有减缓。虽然我用左手的小刀避开攻击,却因为左肩的尖锐疼痛而皱起眉头。

「可恶!」

我啧了一声,同时将小刀从左手换到右手。

『没事吧?』

「肩膀很痛。」

『忍耐点。』

真严厉。不过正因为有如此果决的搭档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我才能轻笑出声。

即使如此,我真的想都没想过有半兽人会使用魔法。原来如此,如果是这种半兽人的话,我也能理解为何普通的冒险者会逃走。

我避开眼前半兽人的攻击,用右手的刀子砍对方手腕,半兽人的皮肤稍稍裂开,从皮肤渗出了血。

可惜伤口还是太浅了,远远不及致命或是失去战斗能力的重伤。不过仍让对手感到疼痛,使半兽人退后,其中仍有一只想攻过来,无论是它或黑色半兽人,都很麻烦。持斧的半兽人胡乱挥舞着武器,而黑色半兽人则用魔法让我毫无喘息空间。

黑色半兽人使用的魔法种类并不多,目前看见三种魔法,有地面的小型爆破、尖石,还有碎岩……比碎岩大得多,应该说是飞动的大岩。

能使用的魔法种类虽少,但敌方有后卫(魔法师)这点仍让战况变得非常棘手。芙兰榭丝卡也可能疲劳了,魔法的效果愈来愈薄弱。拜托她施展的地洞,也因为深度不足而无法让半兽人跌落。

她在练习时能挖几十个地洞,但实战时,集中力、精神力的疲劳程度与练习时完全不同。

我方缺乏进攻的人。在我这样想的瞬间,黑色半兽人再度向我举起法杖。

「啧!」

我避开眼前半兽人的攻击,黑色半兽人准备魔法攻击的姿势,和目前为止看到的三种魔法都不同。

虽然法杖前端聚集的黑色魔力是一样的,但接下来……既不是出现岩石,也不是尖石从地面突出。魔力集中变成火炎漩涡,像黑蟒一样缠绕在法杖上。

那火炎,黑色的火炎——

一瞬间,不愿回想起的事情从脑海中掠过,我的身体无法动弹。

『莲司,不要停下来!』

因为艾路曼希尔德的斥责,我终于找回身体的掌控权,但这一瞬间造成的空隙太大了。

黑炎蟒朝我飞了过来,我马上掷出刀子,不过反应仍旧太迟了。黑炎蟒避开伫立的半兽人,以不规则的轨迹行动,即使我的视线可以捕捉火炎,但距离已经过于接近。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跳,想减缓冲击,可是黑炎的速度比我还快,爆破将我炸飞。那股冲击力道没有丝毫减缓,令我狠狠撞上背后的树木,而后倒卧在树下,我瞬间喘不过气,只能咳嗽,耳朵则因极近距离的爆破暂时失去功能。身体剧痛加上严重耳鸣,使脑子变得混乱。

『没事吧!?』

这种时候,艾路曼希尔德在脑中响起的声音就很方便。

即使耳朵听不见,也能清楚地感知它的声音。

「啊啊,勉勉强强。」

虽然头很痛,但我无视疼痛大声地回应。我想要站起来,眼睛却无法对焦。眼前的地面摇摇晃晃,身体也没有力量,只能趴在地上不断激烈咳嗽。

身体的疼痛是还活着的证明,这样想着,身体找回了力量。

『先离开这里,我们也会马上过去!』

又是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

这不是对我,而是对芙兰榭丝卡说的。虽然我不清楚状况,但是以我现在的状态,无法一边关注芙兰榭丝卡一边战斗。

一开始就说过,她逃走了我才能安心。

这样想的时候,眼前忽然暗了下来。不用想就知道有人站在我面前。

而且在这种状况下,很简单就能知道站在前面的是谁。

「艾路曼希尔德!」

『上吧,莲司!』

我握住现形在右手心的东西,朝黑影的方向刺过去。

那是一把长枪,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从刀刃到枪柄都散发着银色光芒的长枪,刺穿了毫无抵抗的半兽人。

这不同于刚才使用的铁制小刀。弑神(艾路曼希尔德)的枪轻易地刺穿了半兽人的皮肤,并贯穿到后背。

『莲司,能动吗?』

「芙兰榭丝卡小姐呢!?」

『现在还平安无事,但是被黑色半兽人和剩下的两只半兽人追击。』

总之暂时离开战场了吧。我按着还感到晕眩的头,蹒跚地站了起来。好痛——把压着头的手移到眼前,皮革手套上沾满鲜血。

我一边咂舌,一边把长枪从半兽人身上拔出。失去支撑的半兽人成跪姿倒地,然后掉进旁边的地洞里。看见它的样子,我吐了一口气,同时右手握着的长枪幻化成翡翠色的魔力,消散在空中。

我最先看到的,是在前方不远处的小坑洞。那是黑炎爆炸而形成的洞。大小约直径一公尺,如果当时我位在爆炸的中心点,可能已经缺手断脚了吧。

当然,眼前没看到芙兰榭丝卡,也没看见黑色半兽人。

「他们往哪一边去了?」

『比起这个,至少处理一下伤口吧,很严重的伤喔。』

「只是擦伤而已。比起这个,芙兰榭丝卡小姐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莲司的左手边,村子的反方向去了。』

「这样啊。」

因为它知道我不会让步吧,所以告诉我芙兰榭丝卡的行踪,但是它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

「不用担心。这种程度的伤,不会马上死掉的。」

『……你的头在流血。』

「哈,正好,我看到那个黑炎就愤怒地脑充血。」

『…………』

我这样说,艾路曼希尔德沉默了。虽然很高兴它担心我,可是没有时间了。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好几次,视线终于恢复正常。

『别乱来。』

「你在担心我吗?好开心。」

『别开玩笑了,笨蛋。』

我看向艾路曼希尔德所说的、芙兰榭丝卡逃走的方向,树丛有些凌乱,我往那方向冲过去。

「啊——……身体真的好痛。」

『所以叫你治疗啊。』

搭档冷漠的声音刺痛伤口。因为半兽人的速度很慢,尽快追上会比较好。拜凌乱的树丛与折断的树枝之赐,让我可以全力地沿着芙兰榭丝卡与半兽人们通过的地方追去。

『那个,怎么办?』

「你指的是什么?」

『那个黑色的魔力与火炎。』

「哼,杀了它……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真稀奇,从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中感觉得到愤怒,而我也用与之无异的语气回应。

现在我的胸中充满愤怒,也可以说是杀意。

那只黑色半兽人,那魔力的颜色——以及那黑色火炎。我知道那黑炎,也看过好几次。好几次目睹那火炎夺走许多条性命。有人类、矮人或精灵等亚人,有兽人……然后,也有魔族与魔物。那黑炎,真的夺走很多生命。

我的身体每个关节都叫嚣着疼痛,血从头上流下来,却还在奔跑,因为我不想看到那黑炎再烧死任何人了。

据说被黑炎烧死是非常痛苦的。不仅是活活被烧死,只要一呼吸,喉咙就会被焚烧,从里到外都被烧个精光。我无法想像那是何等痛苦。但是,我知道那绝对不是现在感觉到的身体疼痛可以比拟的。

而且那黑炎燃尽了肉体之后,还会束缚住被焚烧者的灵魂。被束缚的灵魂无法轮回,只能变成亡灵,嫉妒所有活着的一切,燃烧一切,只为了让还活着的人体验自己经历的痛苦、恐惧与觉悟。

我这辈子一定都忘不了斩杀这种亡灵时的触感与感受,只要看见黑炎一次,就会想起来一次。

那只发动黑炎的半兽人,我一定会杀了它。

氺氺氺

『先离开这里,我们也会马上过去!』

这声音在脑中响起的同时,我朝黑色半兽人的反方向拔足狂奔。

虽然我很熟悉利用魔法传递『声音』,但我没听说莲司先生会使用魔法。我不清楚是他瞒着我,还是有什么理由,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个。

我拼命地拨开草丛与树枝奔跑,回头看向后面传来脚步声的地方。追上来的是黑色半兽人和两只半兽人,共三只。虽然和莲司先生说的一样,它们速度很慢,但因为我一边拨开草丛一边跑,所以无法拉开距离。

「呼——呼——!」

即使气喘吁吁,我也没有停下步伐,因为我想到之前莲司先生说的话。

——在和半兽人战斗之前,莲司先生说,情况变得危急的时候,我先跑。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他也无法逃走。

莲司先生没事吧——我问自己。

在黑色半兽人出现前,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仅是以十几只半兽人为对手,我认为能够在作战中占上风。

可是那只黑色半兽人会用魔法,实在太让我震惊了,而且下个瞬间莲司先生就被炸飞。只要想起那个景象,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像是想甩开脆弱的自己,我全力地奔跑。追过来的半兽人依然是三只,但在下一秒钟,正前方的树木被尖石刺穿。

「…………!」

我吞下差点溢出的悲鸣。

因为疲劳与恐惧,心跳声有如雷鸣,双脚也像要打结一样。不过就算身体快不行了,我仍然拼命地往前跑,不能停下来。可能是被树枝打到,脸颊传来刺痛,我边跑边用手压着,指尖沾了点血。

旁边的树木又被尖石刺穿。比刚才还近。一定是黑色半兽人开始熟悉了,能边跑边使用魔法。

我一边跑,一边深呼吸。如果被尖石刺到,我会轻易地丧命。

死。

这是几天前和哥布林战斗时也有过的感受。

那个时候,莲司先生帮助了我,然而这次莲司先生也受伤了。虽然他用魔法传『声音』告诉我快跑,不过我不知道他的状况如何。

我吸着鼻涕。

我想着至少要让村庄的人没事,所以跑往村庄的反方向,但这有多少意义?我双脚沉重,大声喘气,最重要的是,我几乎丧失意志。

「呜呜……呜……」

我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跑,双脚却不小心交错。我还来不及支撑,就这样重重地摔倒在地,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呜……呜呜……」

想要赶忙起身,但左膝传来剧痛。

看过去,长袜已经破了,从那里渗出血来。我想用爬的逃走,可是光撑起手来,足部就传来尖锐的疼痛。

此时,后面传来踩过树枝的咔嚓声。

心脏比逃的时候跳得更大声,喉咙像要痉挛一般不断收缩。我想要往前爬,双手却失去力气,手几乎握不住短剑。

「呼、呼……呼!」

我的后领被抓住,整个人被往上提。虽然视野开阔了,可是因为脖子被衣服勒住,所以不能呼吸。即使左膝的伤很痛,我仍然努力地想挣脱束缚。然而半兽人的腕力惊人,文风不动。我用力抓住提着我的半兽人的手,殴打它的腹部。

我甚至更粗暴地——用短剑刺向那只手。半兽人发出悲鸣,我一瞬间飞起来,然后落到地面上,左膝更痛了。眼角瞥到半兽人的手指。

那是我用短剑切下来的。在我认知到这件事情的同时,就被击飞了。

我在地面上转了几圈,滚到稍微开阔一点的场所。在滚动中看见的,是半兽人踢向我的姿势,透过背部的疼痛,我确认自己被踢一脚,同时剧烈咳嗽。

在被踢飞的时候,我的手松开了短剑,抵抗的手段已经——没有了。

「呜、呜……」

即使如此,我仍想爬行移动。

——如果你被半兽人追赶,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会追过去救你。

这种口头约定,有多少意义呢?再仔细想想,我为什么要往村子的反方向逃呢?

穷途末路的时候,会想起好多好多事情。然后最先想到的,是自己为何要逃往村子的反方向。

莲司先生如果思考我往哪个方向跑的话,一般应该都会认为我是逃往村子的方向吧。

「哈、哈哈……」

真是笨得可以。

只想着不要让这些半兽人接近村子,自己却要死了……到底在做什么?

「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

我朝着落在眼前的短剑爬行移动。

半兽人发出『咯咯』的声音,这声音或许是在笑即使爬行也想要移动的我吧。

就笑吧。

即使如此,我——至少,到最后……直到最后的那一刻,都不放弃。

「呜、呜……」

我擦去流下来的眼泪。

然后将短剑拿在手里。

一转头,看见俯瞰我的三只半兽人。一只是将莲司先生炸飞,使用魔法的黑色半兽人,它的两旁各站着一只半兽人。

黑色半兽人身侧的其中一只半兽人朝着我走过来,举起手中的剑,同时,我也拿着短剑对着它。

剑尖颤动着。

好可怕。

……我不想死。

当我受不了恐惧想闭上眼睛时——那只半兽人的胸膛上出现一只手。

那只手戴着沾满鲜血的手甲。

『真会跑。』

脑海中又响起声音。

和刚才听到的一样,似男似女,中性的声音。

「呜哇哇哇!」

然后,体型比我大上许多的半兽人飞到空中去,戴着手甲的人,只凭臂力就把它掷了出去。

被扔出去的半兽人压倒黑色半兽人,终于反应过来的另一只半兽人……被翡翠色的长剑斩首,下一秒,没有头的尸体跪倒在地上。

「呼……呼,速度、真快……可恶……真的……很辛苦……」

『所以就说你太懒惰了。』

「呼、呼……咳……呼!」

『……比起那位差点死掉的少女,你看起来更像要死了,莲司。』

「吵死啦。」

那人站在我前面,我仰头看着他宽大的背。

随风晃动的旧斗篷、黑色的头发、总是有点没干劲的……温柔的声音。

只是他看起来非常疼痛,是刚才爆炸的影响吧,服装上都是污泥,头上也一直流血。

明明受了重伤却追过来,非常剧烈地喘着气。

「莲司先生。」

因恐惧而颤抖地握着短剑的手失去了力气。

只是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就落下来。

「还在哭呀,芙兰榭丝卡小姐?」

混杂着调侃的声音传来。听着那温柔的声音,我擦去眼泪。

「我说过了吧,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来救你。」

然后,他持剑的的右手挥了一下。

光是那样,就拂净了被半兽人的血弄脏的剑身。

显露在眼前的,是像宝石那般美丽的长剑。翡翠的剑身通体晶莹,剑柄的部分是黄金。就连握把的尾端,也镶有小小的翡翠。

这把剑看起来毫不实用,像是仪式用剑,然而从剑身感觉到的魔力——极为浓厚,浓烈到我甚至不觉得人可以持有此物。

莲司先生身上溢出的魔力岂止肉眼可见,连周围的空间都被魔力扭曲了。

「还有,逃走的话,何不往村子的方向逃?这样好不容易做好的陷阱不就浪费了吗?」

他一边用翡翠色的剑牵制黑色半兽人,一边这样说。

和往常一样的轻松口吻。明明还喘着气,面对新品种半兽人却没有半点恐惧。

「而且,走回去也很辛苦。」

他一定在笑吧。

我很轻易就能想像,背对着我的莲司先生是什么表情。

「等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左手的手甲消失化成翡翠色的魔力,然后那魔力往右手的翡翠剑集中,感觉剑身的颜色变得更浓郁了。

我曾听说过那把剑的故事。

那是一个传说。

——直到最近,仍被吟游诗人所讴歌,传说的英雄谭。

「我们上吧!艾路曼希尔德。」

『没问题。开打吧,莲司。』

拯救世界的十三位救世主。

其中一位『英雄』莲司·山田与他的武器……由女神爱丝特莉亚赐予的弑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

那位英雄,现在站在我的眼前。

氺氺氺

女神说着。

授与你们拯救世界的力量。

女神祈愿。

希望你们能拯救世界。

女神笑着。

拯救了世界的话。

女神询问。

你们想要什么?

勇者说了。

想要不败的力量。

想要不输给任何人、无论何时都不会落败的强大。

大魔导士说了。

想要与神匹敌的魔力。

想要连奇迹都能创造的魔力。

魔法使说了。

想要预见未来的能力。

想要无论多不合理的未来都能改变的双眼。

贤者说了。

想要使用这个世界的一切魔法。

想成为能驾驭所有魔法的存在。

魔物使说了。

想要朋友。

想要不会背叛自己、永远相信自己的朋友。

魔剑使说了。

想要剑。

想要能劈开任何东西、任何人、甚至是命运的剑。

武器之王说了。

想要战斗的力量。

想要无论何等逆境都不为之屈服的强大力量。

圣女说了。

想要能够拯救众生的力量。

想要能治愈任何伤口的温柔力量。

道具使说了。

想要知识和技术。

想要能做出众多便利的道具、做出这个世界没有的魔法道具的知识和技术。

厨师说了。

想要做出每个人吃了都会开心的料理。

想要做出能够拯救人心的料理,而非战斗力量。

骑士说了。

想要守护同伴的力量。

想要成为连世界都能守护、最有力的盾牌。

复仇者说了。

想要力量。

只是想要纯粹的、打倒敌人的力量。

氺氺氺

我的愿望非常单纯,而且不像勇者等人拥有纯粹又强烈的信念。非回到原来的世界不可的意志十分薄弱,但拯救世界这种事就像是梦话般,缺乏真实感。所以我许下最单纯、能够简单地达成目标的愿望。

我希望有弑神之力、有弑神的武器。

但其实我的愿望——是非常复杂、残酷且不可能达成的。

因为,不是这样吗——人类是杀不了神的。两者的境界不同,无论是力量还是存在本身,一切都相差太多了。

如果人类可以弑神,就必须牺牲许多重要的事物。这是制约,同时也是誓约。

所以我被授与了最强的武器、最好的搭档——我得到了七个誓约(艾路曼希尔德)。

「得到这种力量就得意忘形了吗,死猪?」

手甲消失了,不过左手还残留着贯穿半兽人心脏的触感。反而是左肩几乎感受不到疼痛,因为解放了几项艾路曼希尔德的制约,所以痛觉也麻痹了吧。

溢出的翡翠色魔力光像暴风一样汹涌,周围的草木激烈地摇晃。承受这股压力的黑色半兽人本能地感到恐惧,退后一步。

它的动作像是想伺机潜逃。不过它逃走的话,我也会从背后斩杀它,可能是我的意图太明显,黑色半兽人露出惊恐的表情。

它可能已经明白了吧。这是本能,或者是继承黑色魔力时,有一部分的记忆也传承了下来。

——我是它的天敌。我能杀死与魔神拥有相同魔力的它。

我握着艾路曼希尔德的手,不断溢出翡翠色的魔力。

有七项制约束缚着我的『弑神之力(外挂)』,也就是说,发动条件有七项。为了实现我(山田莲司)向女神许的愿望,所以被附加了非常扭曲的、看起来不可能挣脱的枷锁。

这能力不是为了成为英雄,是为了弑神而存在的特化力量。换言之,除了弑神以外,这力量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和魔物战斗时,我有的只是还算锋利的坚固武器而已。

明明有能够杀死魔神的力量,但如果不解放(达成)几个条件,即便是下级魔族,我也无法斩杀。

『解放的制约有三项。』

「足够了。」

唯有以『神』为对手时,我不比其他同伴差。不——即使只有我一人,也能弑神。

被解放的三个制约是『保护某人的意志』、『本人战斗的意志』以及『与神战斗』,我解放了这几个条件。对手只是会使用魔法的半兽人,这样非常足够了。

我没有虚张声势,只是自然地站在那里。黑色半兽人将法杖指向我。

刚才看过的黑色魔力集中在法杖尖端。光看就反胃——这魔力的光芒和我杀死的魔神涅伊菲尔一样。

然后黑炎出现了。那黑炎像是有自我意志一般蜿蜒,并以黑色半兽人为中心,出现像是要贯穿天空的风暴。

但是——

「太弱了,死猪(半兽人)。」

和真正的黑炎差得远了。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拉近距离。

因为艾路曼希尔德的制约被解放,我的身体能力大幅提升,我以把地面踩出坑洞的气势奔向黑色半兽人。

不过黑炎化成无数的黑蟒,从空中向我袭来。

我靠着观察魔力流动与直觉避开,无法避开的就用翡翠神剑斩断,没有丝毫停顿地继续拉近距离。

然后顺着加速力,一口气斩断拿着法杖的右手腕,再一个转身刺进腹部,最后踢向它的身体,黑色半兽人的巨大身躯以可笑的姿势被踢飞。

这个瞬间,地面突然刺出尖石,但我不慌不忙地将之斩断,其他未能一次斩去的碍事尖石,我则用左拳破坏,下一秒它用剩下的左手指向我。

这回它放出来的不是黑炎而是碎石砾,魔法袭击我的脸,然而我仅是扭头就避开了。

「垂死挣扎只会痛苦而已。」

我这样说,同时退后几步。像是要确认手中神剑的触感,加重了右手紧握的力道。

魔神的眷属——

被魔神涅伊菲尔赐予魔力与血肉。比一般的魔物强大,即使是区区半兽人,也能拥有惊人的力量。

它的右手明明被斩落了,喷涌出大量鲜血,但它的战意没有任何消退,反而因为疼痛增加了仇恨,它喘着粗气瞪视着我。

虽然曾有几次和魔神眷属战斗的经验,不过这种战意与体力,还是让与它对峙的我吃了一惊。

……虽然这种状况都是我不争气的结果。

在艾路曼希尔德看来,一开始使用弑神的武器(自己)就没事了。完全是这样没错,无法反驳。

只是——我果然还是惧怕使用艾路曼希尔德。

差点就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回到眼前的战况中。

『上吗?』

「嗯。」

狂暴的魔力以我和艾路曼希尔德为中心聚拢。

那暴力般的强大魔力集中于一点,神剑发出淡淡光辉,与铁制小刀不同,握起来的感觉像是吸在手掌上一样。

神剑剑身是翡翠色的,材质不明,是会根据制约解放状况改变强度的谜之剑。

剑柄是黄金,尾端镶有裴翠,和镶在徽章中央的翡翠一样大小。裴翠周围镶有七个小型宝石,七个宝石中有三个发出微光。如果受魔神影响,这把神剑能轻易地斩断秘银魔像,甚至斩断在这个世界被视为最高级生命体的龙的麟片。

我挥舞这把神剑,光是这样,森林就为之震动,像是被暴风袭击,草木沙沙作响,远方的鸟群也振翅飞起。

我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眼前的魔神眷属。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如果对手使用魔神之力,即使是我也能战斗。」

为何是半兽人?

为何在伊姆内几亚大陆?

为何出现在这种乡下?

有什么变异正在发生吗?

和讨伐魔神一事有关联吗?

魔神死了,是我杀死的。它的眷属,应该存在于阿贝艾路姆——魔族所住的大陆上,如今甚至该消失了才对。然而眼前却有一只拥有魔神之力的眷属。

疑问很多,但对方不会回答我任何话语。

我也很难理解半兽人的语言,那么,就没有让它活下去的理由。

黑色半兽人所使用的魔力之光……那股黑色让我感到怒不可遏。

而且——我承诺过了。拯救世界、守护世界——杀死魔神与其眷属。

我在胸中起誓,然后握紧神剑。

「去死吧。」

我不认为语言能通。

只是向它展现我的态度。

——黑色半兽人,我要杀了你。

它用仅剩的左手指向我,那只手颤抖着,我感受到的力量十分微弱。虽然出现了黑炎,但完全不及魔神之力,简直就只是篝火一般。

黑色半兽人踏出一步,我看见它的样子,将神剑往右一横。

「受死吧,这就是杀死你们神祇的一部分力量。」

我向前踏步,斩杀。毫无感情地从无法动弹的半兽人身侧,挥下没有一丝瑕疵的剑身。

无论是黑炎、黑色半兽人的身体、旁边的大树,都被切成两半。

下一秒,大树沿着切口倒下,黑色半兽人的上半身与两只手臂掉到地面上,最后……剩下的下半身跪倒在地。

『……真不过瘾。』

「已经够了,麻烦。」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从刚才到现在的激情吐出。向上拨的刘海上黏着血液,真是恶心。虽然我早知道头上的伤口流了很多血,但这么多血实在让我有些担心。

我不会死吧?因为已经没有了痛觉,我希望没有问题。

『怎么了?』

「不,没什么。」

之后只要和村民一起处理掉进地洞里的半兽人,一切就结束了。那种数量不可能只由两个人运回村庄。而且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累,完全不想动。

我『呼』地吐气,然后神剑变成翡翠色的魔力,消散在空气中。剩下的只有半兽人的尸体,还有……呆呆地仰望着我的芙兰榭丝卡。

「好累,感觉做了半年份的工作。」

『你一开始就认真做的话,就不会这么累了。』

艾路曼希尔德傻眼般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果然还是不战斗比较适合我。

像是察觉到我的想法般,艾路曼希尔德无言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

先不管掉在地洞里的那些,倒在这里的猪(半兽人)该怎么处置呢?我一边抓着头一边思考时,听见芙兰榭丝卡出声。

她左膝的伤口流着血,是跌倒时受的伤吗?看起来有些凄惨。

「没事吧?」

「啊,没事。」

她心不在焉的回答让人有点担心,我跪下来察看她的伤势。

虽然不能确定是否大量出血,但看起来还没有严重到需要立即治疗。

「很痛?」

「……嗯。」

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被近距离看到肌肤,感觉她很难为情,回答得十分艰难。

不过会痛就表示还没问题。我曾听说过真的受重伤的话,是感觉不到痛的,因为大脑把痛觉的回路切断了。

可是这样的伤势很难走路吧。芙兰榭丝卡可能也心知肚明,所以表情有点消沉。

「唔嗯……」

虽然想帮忙处理,却没有道具,伤药也放在跟半兽人混战的地点。

『背着她走比较快吧。』

「我最喜欢一如往常不会看场合说话的你了。」

『……不要讲些恶心的话。』

「……我要哭啰,可恶。」

我确实没有想被称赞的意思,但被说成这样我也是会受伤的。

「现在的声音是……?还有那个,刚才的剑……」

芙兰榭丝卡对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有了反应。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向她说明。

「这个嘛,刚才的剑是类似变魔术的东西。」

『可以不要把我比喻成变魔术吗?』

会对我的玩笑一一回应的搭档,真的很值得调戏。

然而芙兰榭丝卡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我耸了耸肩,像是要避开她的视线。

「唔,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刚才的剑与现在听到的声音是艾路曼希尔德,是我搭档的名字。」

「果然——」

『是武器。』

芙兰榭丝卡被声音吓到,颤抖了一下。我从口袋上方像是轻抚般敲了敲声音的主人。

「可是也太早被发现了吧,都是因为你讲话的缘故。」

『分明是因为莲司对战半兽人却陷入苦战的关系吧……还有,我也想说话啊。』

这家伙,后面那句绝对是真心话吧。不过这理由太可爱了,这次罕见地换我傻眼,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无论我有多厉害都没办法回嘴了。

「那个……你们感情很好呢。」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我和艾路曼希尔德说出同样的话,但语气天差地远。我是纯粹的疑问,艾路曼希尔德则是尖声大叫,大概是这种差别。

『…………』

然后下一秒钟,像是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话一样,艾路曼希尔德沉默了下来。

「那个……没事吗?」

芙兰榭丝卡担心着艾路曼希尔德,小声地问道。

我真想跟它说,明明平常一直要我像英雄一样,那自己这样就没问题吗?

『啊啊,常有的事。』

「明明是常有的事,你却还没习惯。」

『哼。』

芙兰榭丝卡对我们的交流方式露出困惑的表情。

应该说一定会很困惑吧。看到眼前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困惑。

「芙兰榭丝卡小姐也听得到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吧?」

「咦?啊,是的。」

「很好听的声音吧?我非常喜欢。」

『是吗?』

确认艾路曼希尔德的心情变好了之后,我转身背向芙兰榭丝卡。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回到村庄时正好是中午吧。午餐要吃什么好呢?今天做了半年份的工作,或许可以吃豪华一点。

「上来吧,要回去了。」

「那个……」

「如果你说要用那双脚走回去的话,就算是我也会把你放在这里然后回去的。」

虽然芙兰榭丝卡脚上的伤口不深,但要从这里走回村庄有点太勉强了。

更何况,她逃的时候是往村子的反方向跑,现在距离村庄有好一段距离。

「……」

「……」

『……快一点。』

一阵沉默。

最先忍耐不下去的果然是艾路曼希尔德。

「可、可是……」

「快一点,我想回去睡觉。」

『虽然要快一点,但这理由很奇怪吧。』

这确实只是玩笑。

我也受伤了,想快点回村里治疗。

所以我像是催促芙兰榭丝卡一样,轻轻地摇了摇对着她的背。虽然左肩会痛,不过我没说,感觉说出来只会更麻烦。

「我刚才也说过类似的事情吧?」

「咦?」

「芙兰榭丝卡小姐不快点的话,我也无法回去。」

「唔!」

我这样一讲,对方再也无法出言反驳。

其实我也不太想说这种话,有点卑鄙。芙兰榭丝卡是少女,被男人背着确实有点羞耻。

但是勉强公主抱的话,芙兰榭丝卡可能会掉下去,而且在掉下去之前,我很有可能被当成变态。

「那、那是……」

「快点。」

芙兰榭丝卡又在内心挣扎了一番,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两手环住我的脖子。

好像闻到好闻的味道,我想有这样的感触是很正常的。

「那个,莲司大人……」

「…………」

和刚才的艾路曼希尔德一样,我也沉默了。莲司大人……啊啊,不适合我啊。像是察觉到我的心情,应该沉默的艾路曼希尔德『咯咯』地笑了出来。

「我不重吗?」

「没问题,很轻很轻。比起这个,不要叫我『大人』。」

「这、这……」

『乱动的话会掉下去喔。』

「————!」

她的脸一定红了吧?

我一边想像着她的表情,一边走在森林里。耳畔感觉到芙兰榭丝卡的呼吸声,让我有点心痒。

可是很遗憾,因为有衣服和胸甲,所以无法感觉到她丰满的胸部。真的好遗憾。

『真是太好了。』

「嗯?」

『你的愿望成真了。』

我因为受伤的疼痛而皱起眉头,却又一边想着愚蠢的事,艾路曼希尔德用憋笑的声音对我说,这是对一直使坏的我的报复吧。

我想用弑神武器守护某人。

名为山田莲司的人类,向爱丝特莉亚如此许愿。那是非常扭曲、残酷、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像矛与盾一样,蕴含着『不合理』的愿望。

战斗的力量、杀戮的力量,明明是以神为标靶的武器,我却想用这力量来守护某人。

……为何我会许下这种愿望呢?如果能够回到过去,真想把自己打飞。

也不对。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当时周围的同伴都很年轻吧。现在的我会想要的是,能轻松地活下去的能力、绝对的幸运,或是充分活用现代知识的异能等。

我叹了口气。当时轻易说出口的话,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意义,等我注意到这个事实时已经无法挽回了。弑神武器只是弑神武器,既不能守护谁,也无法拯救谁。

讨伐魔神之旅,那段旅程,以让我感到厌恶的程度,教会了我这件事情。

「……那个……」

我一边回想以前的事情,一边走在森林里,芙兰榭丝卡有些怯生生地开口。

「怎么了?」

她的声音似乎还很消沉。

虽然看不到脸,但一定又——

「你好像快哭了啊。」

「…………」

「怎么了,芙兰榭丝卡小姐……是觉得害怕吗?」

感觉到她大力地点了下头。

「抱歉啊。如果我能更厉害点……」

「不,你明明就受重伤了,还追过来。」

环在脖子的双手,更紧了些。

我想起她被哥布林袭击的时候。明明如此恐惧魔物,如今却和半兽人战斗,还被追逼至死地。

「那要谢谢艾路曼希尔德。因为如果没有这家伙,我一定会往村子的方向跑。」

「果然是这样呢。」

芙兰榭丝卡有点害羞地呵呵笑。

本来就是这样。在那种情况下,一般人不会比自己更优先考虑到村子的安危吧。

一想到如果艾路曼希尔德没有告诉我她逃走的方向,背脊就一阵发凉。

「不过跟那种数量的敌人战斗,我们两个却都活下来了,太好了。」

『没错,而且对手还是魔神的眷属。一般人是活不下来的。』

「是吧。」

芙兰榭丝卡似乎也知道魔神眷属的事,沉默了下来。

伊姆内几亚大陆大约到两年之前都饱受魔神的眷属肆虐之苦,它们是被赋予魔神威猛的血肉与魔力的强大敌人。魔神眷属和我们——受人类所信仰的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加护,以及神官——由兽人和亚人信仰的精灵神翠尼利亚所祝福,是同等的存在。

说到有名的魔神眷属,有以王都东边平原为主要根据地,像山一样巨大的家伙,也有突然出现、引发灾害的家伙。

这些魔神眷属,直到现在都还是住在这个世界的人所忌讳的存在。芙兰榭丝卡环着我脖子的手在颤抖着。

「魔神的眷属……」

『即使如此,实在很弱。』

「你是说它很弱吗!?」

芙兰榭丝卡很惊讶,但说到底那只是会使用魔法的半兽人而已。

……虽然是这样说,不过差点被这种对手杀死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嗯,大概吧。」

『运气不错。』

「哈、哈……」

我一边听着芙兰榭丝卡复杂的笑声,一边思考。

为什么伊姆内几亚大陆会有魔神的眷属呢?我们确实在两年前左右——讨伐了所有存在于这个大陆的眷属才对。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放心地前往兽人和亚人居住的艾路弗雷伊姆大陆,在那里投身魔神之战。

所以我才感到不可思议。讨伐魔神至今,魔神的眷属应该都不可能诞生了。魔神的眷属和受女神加护的我们,都是没有神就不会诞生的存在。

魔神如果还活着,就可以使用召唤魔法阵来到伊姆内几亚大陆。但魔神已经不存在了,魔神眷属也仅剩现存的数量而已,不会诞生新的品种。而且再怎么说,就算是眷属,半兽人这种杂鱼不可能生存下来,魔族社会没那么好混。

我摇了摇头,现在怎么想都无济于事,既不会有答案,又浪费时间。思考这些是头脑好的人的工作。

『怎么了,莲司?』

「咦?」

对于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芙兰榭丝卡发出困惑的声音。

「没什么,想说麻烦事真是讨厌。」

『嗯……看起来会变成麻烦的事呢。』

「不要一脸高兴地这样说。」

『如果莲司能认真工作,即使遇上麻烦的事我也很高兴。』

「你是我妈吗?」

这枚徽章竟然用看透一切的语气说这些话。还有我一直都很认真工作,只是如果每天都能轻松地生活就更好了。

还有,我再也不想以魔神那样的存在为对手了。不是因为很累或者很费力……就是纯粹地厌恶——那种对手。

「那个……莲司大人?」

「不要加『大人』,饶了我吧。背都痒了起来。」

「哪有这种事!我有听过传言,莲司·山田大人是杀了魔神的英雄。」

『没错。』

「你闭嘴,话变得很多。」

徽章很开心地说。是因为我被当成英雄,还是因为看到我困扰于被叫做『大人』而感到高兴呢?

芙兰榭丝卡一定正困惑地看着这么说的我。

被当成英雄,只会让我肩膀僵硬。

『嘻嘻。莲司大人吗……嘻嘻……』

「是啊、是啊,真有趣,真可笑,好不适合喔,可恶。」

艾路曼希尔德的笑声使我沮丧,背上的芙兰榭丝卡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是因为我跟周遭的人所想像的英雄形象不同吧。

『唔……你在气我笑你吗?』

「我肚量才没那么小。只是在想说都没有变啊。」

『嗯?』

我像是在说『没什么』地摇了摇头。

「不过,那没问题吗?」

「什么?」

「就是……为什么这里会有魔神的眷属。」

会感到不安是理所当然的。

在我们看来,因为有和眷属战斗的经验,所以那种强度可说只是最下级的眷属而已。即使如此,眷属又远比一般的魔物强悍、棘手。

芙兰榭丝卡是想问,这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乡下的森林里吧。

「谁知道。思考困难的事物,是头脑好的学者或是伟大的女神大人的工作。」

『不过你也多少应该思考一下吧。』

「如果思考后会有答案的话,我就会思考,但不巧的是,情报太少了。」

我很不擅长思考这种麻烦事。虽然只是预测的话很简单,但预测错误会惨不忍睹。特别是和魔神有关的事情,一旦判断错误,很有可能演变成无法解决的事态。

那么,思考这种麻烦事就交给擅长的人吧。

「思考这种事,是主角(勇者他们)的特权,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说什么沉重,你明明也是其中一人。』

「虽然是这样说没错啦。」

终于走回和半兽人战斗的地点-我找到了放在地面上、装了伤药的背包。

「总之,我打算先回村庄……伤口没事吧?」

「我没事,但莲司大人呢?」

「我……」

无法说没事。头上的伤口愈合了,血也凝固了,但痛感完全没有缓和。不如说感觉随着时间流逝,更加疼痛了。

即使已经习惯疼痛了,不过还是姑且治疗一下比较好,而且也应该要再好好地看一下芙兰榭丝卡膝盖的伤口。

「休息一下吧。」

「好。」

『休息一下,伤口很严重。』

我慢慢地把芙兰榭丝卡放下,靠在一旁的树干上。

背包中有伤药和干净的布,以及一点水。我把它们取出,和背包并排在地上。

「会有点痛喔。」

「啊,我自己来……」

「你有治疗过伤口吗?」

「……」

我抬头看着她,她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

毕竟是贵族嘛,而且还是没有旅行经验的魔法师,所以可以预料芙兰榭丝卡没有治疗的经验。

我一边苦笑,一边扯开长袜的破洞,血已经开始凝固的伤口露了出来。

「啊、呜!」

我把水淋在伤口上,她小声地叫出声。

「忍耐一下。」

「好……」

我用水把血和受伤时附着的泥沙洗去,然后用干净的布轻轻擦拭。这时又传来小声但痛苦的闷声,修长的腿微微颤抖。因为她穿着裙子,好像会看到很多不该看的。我假装没有注意到,擦拭伤口,然后涂上一些伤药,用另一条布紧密地包扎伤口。

我看了看,觉得这应该不是需要缝合的严重创伤。

虽然可能会留下疤痕……但我也没办法。在乡下的村子里,没有能使出回复奇迹的神官,至少我没有见到过。

「这样至少做了紧急处理。」

「……抱歉。」

芙兰榭丝卡靠在树干上,气息有些凌乱。不知道和半兽人作战时的勇敢去了哪里,光是接受治疗就很疲惫的样子。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将剩余的少量布料用水浸湿,然后拧干擦脸,只擦了一次,布就被浸染成红色。

虽然是自己的血,不过看到血红色的布仍然感觉很恶心。

「真严重。」

『这是你自己的伤口吧。』

「是这样没错,但我没想过这么严重。」

我又用同一条布擦了好几次脸,最后又用别的布擦了一遍。总之把血擦干净了吧……我猜。

「如何?」

「啊,变干净了。」

「那就好。」

然后我拿着伤药,用手指确认伤口的位置。

这时候如果有镜子就很方便,但没有人会带镜子到这种地方。镜子非常贵,而且很容易破。如果不是注重外表的人,是不会带着镜子到处旅行的吧。

「我来涂吧?」

「嗯,能麻烦你吗?」

「好!」

不知道刚才疲惫的表情去了哪里,芙兰榭丝卡看起来很高兴似地点头。

我一边看着那笑容,一边将伤药递过去。她纤细的指尖沾了点不透明的伤药,然后伸向我的头部。

被手指触碰的感觉,以及些微的疼痛传来。

涂药的芙兰榭丝卡应该没注意到自己微微向前的姿势,可是我的眼前就是她丰满的胸部。因为被胸甲挤压着,害我的感动减半了,不过微微的香气似乎是她的体味。

「不痛吗?」

「没事,感觉很好。」

「?」

在芙兰榭丝卡又动了一下的时候,我再度看向眼前被胸甲挤压的胸部。大饱眼福。

『所以……』

「嗯嗯。」

『你在看哪里?』

「……风景?」

总之,我试着用疑问句回答。

氺氺氺

我一边眺望村子中央燃烧的篝火,一边喝着木杯里的啤酒。真棒,没有比免费的酒更美味的东西了。讨伐半兽人也有了回报。

虽然有点在意头上包着的、代替绷带的布,但这是让自己受伤的我不好。

「哇哈——」

『喝酒的时候,你看起来最幸福……唉。』

现在有什么好叹气的吗?我一边困惑于艾路曼希尔德的反应,一边坐在村民为我准备的座位上,在口边倾斜酒杯。因为除去了半兽人的威胁,村民为我们准备了感谢的宴会。

几乎所有的村民都不知道半兽人大量聚集一事,但即使如此,临时举办的宴会仍气氛高涨。这是个娱乐很少的世界,所以即使只是住在附近的人聚在一起喝酒,也觉得很快乐。看他们的样子,我的情绪也跟着高扬,感觉酒比平时还美味。

顺带一提,我的四周,没有半个人。孤独一人。但也不是特别寂寞,安静地喝着酒是最棒的享受了。

被村民包围的芙兰榭丝卡,她的表情似乎是困扰的苦笑,并不时地看向我寻求帮忙。可是我也没办法,因为她是这次讨伐半兽人的英雄。

我做的事情,只有讨伐几只半兽人而已,是她让剩下的半兽人掉进陷阱里。比起我,她比较像个英雄。而且从村民看来,比起我这种平凡男人,美丽的女性更容易亲近。『加油!』我用眼神无言地向她传递我的支持,但有没有正确传达讯息我就不知道了。

『真坏心。』

「真的。」

我咯咯地笑,把被当作下酒菜的半兽人烟熏肉配着蔬菜一起吃,非常美味。我交替把啤酒和烟熏肉送进口中,大饱口福。

『接下来怎么办?』

「谁知道,该怎么办哩……」

『…………』

我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喃喃自语,徽章传来傻眼般的叹息。实际上就是傻眼吧。

不过——

「我想要在不被其他人发现的状况下去找他们。」

比如宗一或阿弥,以前一起旅行的伙伴们。

我不知道大家都在哪里,但稍微调查一下就会马上知道了吧,毕竟都是名人。

如果不是像我一样过着隐居生活,前往大都市或村庄马上就能查到。而且我知道有几位定居在伊姆内几亚大陆——中央的王都里。

从边境村庄到王都的路途很长,如果能在中途某处遇见某个人就再好不过了。

『……是因为魔神的事吗?』

「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为何魔神的眷属会出现在这样的乡村?

可能性之一是魔神复活了……但这样的话,为何爱丝特莉亚什么都没有说?

而且我的确杀死了魔神。我破坏了可说是祂心脏的核心器官,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彻底消灭了祂。如果祂可以在那种状态下复活的话,那还有可能真的杀死祂吗?只能放弃了吧。

「那个……」

我想着这些时,一脸疲惫的芙兰榭丝卡回来了。不知道是被村长或村里的男子们劝酒,还是因为沉醉在现场的气氛中,她的脸颊有些发红。

她因为膝盖受伤,所以拄着拐杖,不过明天就能正常行走了吧。绑在膝盖上的布,再过两三天应该也能拿掉。

我看向芙兰榭丝卡身后,夫妇、恋人与家族,众人围着篝火聚在一起享受宴会。因为都是眷属同乐,身为外来客的芙兰榭丝卡显得不太自在。

所以才会来找同样是外来客的我吧。

「嗯,辛苦啦。」

「没这回事……比起那个,莲司大人才是——」

「那不适合我喔。」

我耸耸肩。我知道她想讲什么,但还是否认了。

「而且比起肮脏的大叔,美女比较适合。」

「…………没有这种事。打倒黑色半兽人的,是莲司大人。」

她撇开视线,不过露出几不可见的微笑这样说。

可能是因为我说她是美女吧,真是天真烂漫,加上她因酒精而红通通的脸颊,显得非常艳丽动人,一边看着她的表情一边喝的酒,特别美味。

她被篝火照亮的表情、因汗水而贴在脸颊旁的秀发、脱掉胸甲而突出的胸部,都吸引着人的视线。

事先询问之后,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看来她也没有那么嫌弃我嘛。

『说实话,我觉得你最差劲了。』

「你讲话还是一样刻薄。」

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非常冷漠。

我想要吐槽它是不是有读心术,不,只是因为我比较好懂吧。

我这样回它,然后继续喝酒。现在芙兰榭丝卡听不到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困惑地歪着头。虽然她知道艾路曼希尔德说话了,却不知道内容吧。

总之,她似乎知道我不是在对她讲话,啜饮着手中的饮料。

「咳,比起那个,莲司大人……」

「可以不要再叫我『莲司大人』了吗?」

「这种事情……实在惶恐。」

「被贵族这样称呼,反而是我才该觉得惶恐吧?」

不知道已经重复同样的对话几次,芙兰榭丝卡的回答仍没有改变,明明我就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平民。看着惶恐的芙兰榭丝卡,我一边想着该怎么办,一边以杯就口。讨伐半兽人之后,她一直是这样子,尽管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介冒险者罢了。这样的冒险者被英雄芙兰榭丝卡敬畏着,从村民来看是一幅奇怪的光景吧。

我只想被当作一位冒险者,这是我的真心话。被奉承只会令我感到疲惫。从作为弑神者被召唤到这世界开始,我就习惯了这种事情。虽然不想习惯,然而周围的人都会对我低头致敬,这种生活如果持续两年,即使讨厌也会习惯。

然而看到四十岁以上的骑士团长向当时才十五岁的男孩敬礼,我看了只觉得感觉很不好。男孩也无法判断该如何是好而坐立难安。如果我是当事人,一定也是同样的反应吧。

「这样我和芙兰榭丝卡小姐的契约就结束了,祝福你考试能合格。」

多亏了芙兰榭丝卡与这次讨伐半兽人的报酬,终于有点钱了。我思考着这次要去哪里。

宇多野小姐和九季在王都吧,还有藤堂也是。

能将所有魔法运用自如,头脑很好的『贤者』宇多野优子小姐与我同年,是大家的调停者。虽然今年才二十八岁,却像位母亲一样。

然后,是隶属于骑士团的九季雄太,那家伙今年应该二十三岁了。

还有似乎在王都开店的厨师藤堂柊,他比我小两岁,二十六岁。

若要传达魔神的事,就找藤堂吧。去他的店里,可以一边久违地吃那家伙做的料理一边谈,感觉或许不坏。

「…………」

当我正在想这些事情时,芙兰榭丝卡的表情似乎很困扰。

「怎么了吗?」

明明有这样的美女在身旁,我却一个人陷入沉思,真的很失礼。

她手中拿的似乎是水果酒,嗅起来和啤酒香气不同。原来她会喝酒啊。

「接下来,您有什么计画吗?」

「嗯?」

正当我在后悔至少要邀她去一次酒馆的时候,就听到她这样问。接下来……指的是和芙兰榭丝卡分别后吧。虽然有点醉醺醺的,不过这句问话还能听懂。

「我想往王都方向走,然后……然后接受随便一处村子的委托吧。」

我有想做的事情,但还没有决定目的地。总之,想在近期去吃藤堂的料理。

「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可以护卫我到魔法都市吗?」

「不,坐马车比较安全吧?虽然我不搭马车,因为太贵了。」

「……原来如此。」

『她好像有点傻眼。』

吵死了。就算我有了点钱,也不能随便铺张浪费。这次得到的报酬是芙兰榭丝卡的尾款,一枚金币,加上讨伐半兽人的报酬四枚金币。四枚金币由我和芙兰榭丝卡对分,所以实际拿到的总共是三枚金币。

讨伐那样的怪物,却只得到三枚金币。把性命放到天秤上与之衡量,非常不划算,不过事不从人愿本来就是世间常态。

「只是这里看起来没有马车。」

这座村子似乎不常跟其他村庄交流。不一定是地处偏远之故,而是因为没什么名产吧。

如果靠海的话就会有鱼,以前住的村庄则是有药草和酒。这个村庄虽然也有酒,可是产量却无法作为特产来卖。商人不太会经过这种村子,因为赚不到钱。没有可以卖出去的东西,就意味着这个村子没什么积蓄。

这次虽然有大量的半兽人肉,但也仅限这一次。只能祈祷那些半兽人能卖得不错的价钱。

「嗯,而且也无法知道下次商人来的日期……」

「这又是一大困扰啊。」

即使打倒了半兽人,不过让芙兰榭丝卡一个人旅行仍让我感到不安。虽说契约结束了,但她已经不是陌生人,如果在旅行途中突然死了,我会受良心谴责的。

更重要的是,虽然我有艾路曼希尔德这个可以说话的搭档在,不过和芙兰榭丝卡这种美女一起旅行,气氛会更快乐。

「从这里走到魔法都市,要一个礼拜左右。」

我看向隔壁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感觉很高兴,我移开视线。那种直直看过来的目光,让我有些害躁。

年轻的孩子真有活力。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也忘却了烦恼。

她的脚受了伤,恐怕要赶上考试期限十分勉强。至于我的伤……只是旅行的话还不成问题。

伤口也没那么严重,在旅行途中就会好吧,而且可能是受从异世界召唤来的影响,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一般人快一点。虽然真的只有一点。

「你会付我钱吧?」

「当然!」

『这种时候就很精明。』

「这是当然的。」

我弹起徽章,芙兰榭丝卡捂住嘴偷偷笑了起来。可能真的喝醉了,她轻轻地笑出了声音。

「你们感情真好。」

「并没有。」

『…………』

只是因为这句话,它又开始闹别扭。这一点也很可爱,甚至让我不知不觉就一直想戏弄它。

「真羡慕。」

她很高兴地这样说,不过被这样说的我感到羞耻了起来。

我一边沉浸在芙兰榭丝卡的笑容中,一边思考着到魔法都市的路程。芙兰榭丝卡不习惯旅行,所以到魔法都市算个十天好了。一开始就有说过考试的日程,即使花上十天,时间应该还算充裕。我记得时间还有两周左右,如果途中能搭马车的话,就可以更快抵达。

这样的话我的工作就结束了。难得去趟都市,多赚一点也好,我在脑中计算着,口中含着啤酒。

「虽然我希望它少发一点牢骚。」

『如果你能更规律地生活,我就什么都不会说。』

是这样吗?我以耸肩回应艾路曼希尔德。

如果我过起规律的生活,下次它就会要求我像个英雄一样地生活了吧,我想再喝一口啤酒……却发现木杯已经空了,于是叹了一口气。

「莲司大人的……生活方式是怎样呢?」

『就是全无规律。』

看来她现在能听到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

我在这里叫它住嘴的话,会很不解风情吧,艾路曼希尔德感觉也很高兴,也罢,算了。

「我上学的地方,也有英雄在那里就读。」

「…………」

『这不是很好吗?不用到王都,就达成目标了。』

不不,可能没那么好。我正想着要拿空的酒杯怎么办时,芙兰榭丝卡就帮我添满了,真是机灵的孩子。

「谢谢……是这样啊?」

「对,宗一大人和弥生大人,还有阿弥大人,共三位大人。」

『那对兄妹,还有你的弟子。』

「弟子?」

「没这么夸张。而且比起我,她要强得多了,不能说是弟子吧……」

要说弟子,论实力,我是弟子还差不多。

虽然是不会使用魔法的没用弟子。

『是这样吗?我还记得她以前一直边喊你的名字,边追在你后面。』

「那是以前。」

可是现在不同了,如果相遇,她反而很可能对我投以冷漠的目光,然后问『至今为止把我们丢下,都做了什么』。光是想像就有点害怕,明明像是弟弟妹妹一样,却被这样说的话……我也无法承受吧。光是用想的就觉得消沉。

不过那友好的三人组,原来现在在魔法学院啊。虽说这好像也是当然的,他们今年应该已经十八岁了。还是在上学的年纪,却在异世界旅行,讨伐魔物、与魔王战斗、杀死魔神。那时的他们应该才十四、十五岁。

「没有走上歧路啊。」

『真的。』

我们两人……是一个人和一枚徽章,相互附和地回忆起往昔。

我和艾路曼希尔德聊起以前的事情,芙兰榭丝卡可爱地打了个呵欠。听他人聊往事很无聊吧。

「差不多该睡了。」

「唔。」

「你看起来很想睡。」

「……抱歉。」

不用道歉,对我来说,能够一边和美女说话一边喝酒,就已经很幸福了。

「不用在意,我也因为做了半年份的工作而感到疲惫。」

『又这样说,给我勤劳点。』

等我心血来潮的时候再说——我在心中嘟囔。

「芙兰榭丝卡小姐也是,累的话就早点睡吧。」

「好的。我再跟大家讲一会儿话就去睡。」

「这样啊,那不要喝太多了。」

「呵呵,谢谢关心。」

芙兰榭丝卡对我微笑点头,我向她挥挥手,迈出步伐。抬起颓,看见一轮淡红色的弦月。村民热闹的声音也慢慢远去。

「宗一他们原来在魔法都市……」

感觉好沉重……他们会怎么看待一年前任性消失的我呢?想到就有点害怕。

『你不想去魔法都市吗?』

「也不是,只是有点忧郁。」

『那不要管她就好了。』

『她』是指芙兰榭丝卡吧。只要不管她,就不会去魔法都市,也不会见到宗一他们。我思考着该怎么回应轻易说出此言的搭档,结果什么都没有说,这就是我的软弱吧。

一年前,比起同伴,我选择了艾路曼希尔德。

为了达成约定,我们开始旅行。

结果卷入如此麻烦的事情,最后还是要回到同伴身边。该说是我的意志薄弱,或者我内心也想看看孩子们都成长得如何了。

除了怀有对见面的恐惧,还有想看这一年来他们的成长的心情。两种想法都萦绕在脑海,所以最后还是没有答案,只能叹息。

「唉……你也说得太简单了。」

『因为我多少理解莲司是什么样的人。』

拜托别这样说,有点害羞。

我『叮』地弹起徽章。

「无论如何,都要带她到魔法都市。如果中途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会愧疚的。」

反面。

我又叹了一口气。

『明明就讨厌麻烦,却无法弃他人不顾,所以我觉得莲司是英雄。』

虽然我没有这种打算。

那语调不是一直以来的调侃或无奈,说出这句话的搭档,声音十分温暖,『咚』地落在胸口,不断地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

「我不是英雄,所以想在乡下悠闲生活。」

如果有人遭遇危险,就能战斗。

如果牺牲重要的人,就能战斗。

只要一想到我和艾路曼希尔德——弑神者和其武器被施加的制约,我只想不断叹气。

芙兰榭丝卡遇到危险,我才终于得到能与最下级的魔神眷属一战之力。可是,就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要跟更强的眷属战斗,就需要更多的制约——变得必须牺牲更多的人。

有这种英雄吗?

氺氺氺

讨伐黑色半兽人的四天后,我和芙兰榭丝卡的伤也好了。接受了几次村子的委托,打倒哥布林等魔物,赚了旅费后,我们离开村子前往魔法都市。

太阳已经高挂天空——是快要正午的时候,走在后面的芙兰榭丝卡步伐突然开始变慢。我回头看她,她因为步行的疲惫和沉重的行李,摇摇晃晃地以奇怪的方式行走。

因为笑出来实在太坏了,所以我装作没注意到似地放慢脚步。

尽管讨伐过了魔物,但体力无法这么简单就得以提升。如果是在游戏,只要等级上升就可以提升数值,在现实中却不是这样,这正是辛苦的地方。这个世界没有经验值这种东西,也不能轻松地提升体力或魔力。平日锻炼身体的次数,决定了体力的多寡。

「真怀念。」

『嗯?』

即使放慢脚步,芙兰榭丝卡也还是跟不上,所以我不断走走停停。她明天又会开始肌肉痛吧?

「以前这样等我们的,是奥布莱恩先生啊。」

奥布莱恩先生——教我们战斗方法,以及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方法的人,可说是这个国家的最强骑士。我们为了讨伐魔神而刚开始旅行时,一起陪我们战斗的人。

那时不习惯旅行生活的我们,就像现在的芙兰榭丝卡一样,拖拖拉拉、走走停停,然后他不曾为此发怒,总是守护着我们,等待我们追上他的脚步。

真的好怀念。现在那个人在做什么呢?我想应该还在岗位上努力奋斗吧。

「我也是那样成长起来的。」

『经你这么一说也是。』

没错。不,恐怕我们所经历的,还比芙兰榭丝卡的更加残酷吧。

不考虑体力的分配,不停地走,真的没力了就坐下。没有袜子这种东西,靴子里也没有止滑的软垫。脚掌的负担相当大,所以老是起水泡,戳破水泡,伤口就会化脓。即使让被称为『圣女』的少女治疗伤口,明天又会长出水泡。虽然『圣女』的治愈术非常厉害,但只是把伤回复原状而已。听说人类如果受了伤,下次会为了不再受同样的伤,曾经受伤过的部分会变得稍微坚韧一点。很多人不知道,不过『圣女』的治愈术,是让伤口直接消失,所以一直使用治愈术的话,脚掌会一直像原本一般脆弱。

为了变强,只好忍受伤痕与疼痛,真是让人想哭的回忆。如果是这个世界原本的居民,就不用这样训练了。毕竟每天种田、在森林里行走、在草原奔跑,肉体自然而然就会强化。

但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在我们的世界,脚上有方便的皮鞋保护着,道路用水泥铺设,移动时搭的是比马的晃动幅度还小的车子或飞机。这时才了解到我们被多少文明所保护着,同时也了解到异世界是何等残酷。想起这些事情,现在还是会笑出来,我们真的好天真。

「没事吧?」

「没、没事!」

『真有活力,那种活力也分一半给我们吧?』

「那真不错。」

我附和艾路曼希尔德的调侃,芙兰榭丝卡感到有点困扰地苦笑。脚应该很痛吧,但她没有说出口,拼命地跟在我身后的姿态,让我想起以前的同伴——那群孩子。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尽管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认识,却仍对很多事一片茫然,也曾泄气、止步、消沉,即使如此还是站了起来,看着前方迈出步伐。

需要有人牵引他们,需要有走在最前头的人。想起这些事情,我的嘴角勾起微笑。啊,真的好怀念。

「莲司大人?」

「…………」

我为她的用词叹息。她像是有点困惑地歪头。她的举动很可爱,我无法进一步继续接话。我能怪谁呢?

『多叫一点,我觉得跟你满配的啊,莲司大人。』

「哪里配啊,你只是觉得很有趣吧。」

『害羞了吗?』

「是这样吗?」

「谁知道。」

不过艾路曼希尔德的话让我想起了从前。以前这家伙也会对我用敬语。艾路曼希尔德叫我莲司大人时,我就无法避免地想起那段回忆。虽然等我注意到时,它不仅不再对我用敬语,而且之后更开始会责备般地对我说教。

是成长了吗、还是因为信任我、或是对我打开了心扉——我无法判断。

「还有,不要太常让人听到你回话的声音。因为到时丢脸的会是芙兰榭丝卡小姐。」

「咦?」

「你可以试试看在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只会被当作奇怪的人。」

「啊,这么说……也是呢。」

『放心吧,在人前我会节制的。』

「你这家伙,对我的话,即使是在人前也很自然地说话吧?」

『莲司不是跟我在一起很久了吗?给我习惯啊。』

这么理直气壮是怎么一回事?不管怎么说,你应该要对我再温柔一点吧。

要让芙兰榭丝卡听到声音,我也不会再说什么。如果艾路曼希尔德想说话的话,就尊重它的意志,而且只和我说话很寂寞吧。至少到魔法都市为止,就这样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旅行也不坏……不,是两人加上一枚徽章。

「那个,莲司大人,想请问您一件事情。」

「不用这么小心地说话吧。是什么事情,芙兰榭丝卡小姐?」

看来改变不了了,我耸耸肩。外表是美人,但看来她的个性是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虽然可以观察到的线索不多,可是我明白如果不是这种性格使然,新人不会一个人去做讨伐魔物这么危险的事。

「您和艾路曼希尔德大人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

我把手指放在下巴,艾路曼希尔德不知为何沉默了。我的回答不会是它冀望的答案吧,明明已经一起旅行一年了,搭档却还是学不会教训,我才想对它说请习惯我呢。不过这正是它可爱的地方,所以我才喜欢戏弄它。

「你们似乎非常亲昵。」

我从口袋取出徽章,用手指弹它。艾路曼希尔德——女神授与的弑神武器。仔细想想,由神授与弑神武器,这件事情本身也很奇怪,虽然当时没有细想。

「是搭档喔,可以托付性命的。」

『………………』

「原来是这样啊。」

果然,只要回答跟它希望的不一样,艾路曼希尔德就会陷入沉默。如果它有表情的话,一定一脸不爽吧。看不见那个表情真是遗憾不已。

对我来说,这是充分考虑了有关艾路曼希尔德种种的答案,虽然对它而言,它可能会希望我回答『艾路曼希尔德是可以信赖的武器。』但我不打算这么说。

我不把它当成武器,而是搭档,我只把它当成一个有自我意志的生命。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从今以后也会如此——直到永远。

然后,问奇怪问题的芙兰榭丝卡也自行解读了我的回答。她是在用聊天解闷吗?感觉她的步伐变得轻快了些,恐怕她是没怎么思考就问出口了吧。或许因为疲劳,所以没办法想太多。

「虽然使用的场合有限制。」

「这样啊?」

「如果可以轻易地使用,我一开始就不会让芙兰榭丝卡小姐冒险了。」

这样一讲连我自己都感到悲哀,不过实际上就是这样。真的是很不方便的外挂。别的同伴的外挂,几乎都能无条件地使用。即使外挂有制约,但也没有像我一样,连补强身体能力都有限制的英雄吧。我是特别的。

弑神——会许下这么扭曲且异常的愿望的我,真的很异常吧。

人类弑神,这种事简直到了愚蠢可笑的地步。即使是受女神所托也一样。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在想难用的搭档的事。」

『……我也不是自愿那么难用……』

「唉——别闹别扭了。」

我并不是嫌弃你——像是安慰它似地轻抚徽章边缘,我怀着这种心情,但当然没说出口。

『我没有闹别扭。因为我还是分辨得出来你是不是在捉弄我喔。』

「好厉害喔。」

我又再度弹起徽章。

这次出现正面。

「不要对英雄抱有过多的幻想。」

「咦?」

「英雄也是人,受伤会痛,被杀掉会死。」

好几次差点须命、好几次感到绝望、好几次意志消沉。即使如此,还是能向前迈进,是因为有同伴在。因为不是一个人。因为大家相互支持。

知道了——同伴有多重要、活着有多不可取代、战斗有多痛苦难熬。

这些事是我们讨伐魔神所得到的、无法取代的东西之一。

「一个人可以办到的事情,没有那么多。」

这是真的——一个人类可以做到的事,都是小事。无论多有才能、被赋予外挂、被颂赞为英雄,绝对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种事情——」

「因为什么都做得到的,只有神。」

风吹拂过来,吹着芙兰榭丝卡的头发。

「但即使是神明,也不是万能的,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也有无法达成的愿望。」

讨伐魔神。作为报酬,就是使我们愿望成真。

却还是差了一点。

报酬并没有以完整的形式支付,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可以说是没有全知全能、完全没有缺陷、绝对无敌的存在。

女神也不是万能的。

『怎么了?』

「没什么,如果有好事就好了。」

「会有的。」

芙兰榭丝卡语气上扬,高兴地对我说。

「因为天气这么好。」

「确实是。」

这种毫无根据的句子,我在哪里——以前曾经在哪里听过。真是怀念。

光是这样,心情就变得稍微轻松了些,我迈出步伐,看向前方,期待接下来的旅程。

「继续旅行吧。」

一边欣赏宁静的风景,一边旅行。寻找美丽的风景、享受各式各样的风光、被轻抚脸颊的风疗愈心灵。

我和艾路曼希尔德旅行。

我起誓,因为我们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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