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酸难过时,便只能借酒浇愁。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会这样做的呢?
在我意识到时,发现自己无论何时都耽溺于酒精了。
日落时分,在旅馆一楼喝酒的男人们开始吆喝,大声地唱歌跳舞。
虽说热闹是件好事,过于吵杂又是另一回事。
算了,我的个性也不适合在安静之处有格调地享用晚餐。
听着旅馆内的喧嚣吃完晚餐,我将用过的汤匙与叉子等餐具放在桌上,喝了口水去除口中的味道。
我如此缓和情绪……事不关己地眺望着圆桌上堆栈的大盘。那些食物全部进入眼前用餐的少女胃中,真是令人惊愕。
我没事似地从餐桌旁偷瞥向坐在我正面的少女……慕露露的腹部。
小背心与短裤之间未以衣服掩盖的腹部,露出令人炫目的雪白肌肤,仅只如此,并没有特别凸起。
话虽如此,我眼前却放着小山一般的盘子,那么刚才被她吃掉的食物到底都去了哪里呢……人体真的十分奥妙。
『真是惊人呢。』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讶异的嗓音,而我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我不发一语地再度喝下水——当然是免费的——润喉。附带一提,我自己面前只有一盘盐烤鸟妖肉和一盘沙拉而已。
再这样下去,对荷包有点伤。
「你还真能吃。」
我不知道已经讲了几次同样的话。闻言,专心嗑着鸟妖带骨肉的慕露露抬起头来,望向了我。
她完全不介意会弄脏手,直接用手抓着肉啃,也丝毫不在乎吃得嘴角脏兮兮。
被人这么开心地吃掉,我想鸟妖也会很开心吧——虽说它是魔物就是了。
「好粗。」
「……先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再讲话。」
慕露露面无表情地说出感想,我无奈地提醒她,又喝了口水。光是看她吃饭就觉得我要胃食道逆流了。
不过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尽管知道身无分文的慕露露很难找到住的地方,但为什么会变成我要照顾她呢……芙兰榭丝卡住在学生宿舍,所以不能收留她,菲洛纳倒是可以让她留宿在精灵村一晚,但这种想法太麻烦他了。
光看到菲洛纳或许会以为精灵都很亲切,其实精灵基本上很排斥其他种族,就算对象是同样信仰翠尼利亚的兽人也一样。
即使菲洛纳愿意让她留宿,其他精灵也不会同意。会觉得「只住一晚无伤大雅」是人类的思维,对精灵而言,这在各方面都难以实行。
这样一想,光是菲洛纳愿意带她到公会便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他说她在『魔力秘林』中迷路,仔细一想,精灵们会挑选能进入森林的人。我得到他们的认同,而不被认可的人应该会无法进入森林。
若慕露露也是如此,那他们没把一个迷路少女赶出森林,已经够仁慈了。
「什么事?」
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慕露露已吃完了饭,直直看着我。
她的嘴角沾满肉汁,糟蹋了她端正的脸蛋。
「不好意思。」
我叫住经过附近的工作人员,拜托对方给我可以擦手和脸的布巾。
不知是否因为我是英雄,无论我点的料理或这类请托,他们都会优先处理,实在方便。
我这么想着,将布巾递给慕露露。
「先用这个擦擦手和嘴巴。」
「嗯。」
慕露露依言擦了擦手和脸,白色的布巾瞬间将用餐的脏污……以及旅途产生的脏污拭去,微微染上了黑色。
话说回来,她是从商业都市……不对,是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旅行至此的吧。
看她的样子,似乎会用水清净身体,不过没在浴室里洗过澡吧。说到底,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并没有洗澡的文化,那里所谓的洗澡,就只是用水稍微清净身体的程度而已。
「你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
她这么说道,并用以女孩子而言有点不雅的动作,对着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那里果然没有凸起……不对,只有些微膨胀,但也仅止于那样。我将视线转回桌上,桌上堆栈着我自己这份两倍以上的盘子。
『神秘啊。』
艾路曼希尔德用满是诧异的口吻低喃。你只会说这个吗?
「不过……你平常就这么会吃吗?」
「平常大概吃这样的一半?」
慕露露歪着头可爱地说。如果她今天也吃平常的量,我会很高兴的。
这餐到底要多少钱呢?光想就头疼,不过轻易说出「你高兴吃多少就吃多少」这种话的我也有责任就是了。
我再次叹了口气,慕露露则疑惑地看我,说道:
「莲司也想吃吗?」
「我啊,光是看你吃就饱了。」
「是喔。」
慕露露不是很了解我的意思,喝着水漱口。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孩。
「很好吃。」
「你吃得开心就好。」
这是她的真心话吧,她用认真的眼神望着我这么说,这种感觉并不坏。
她将水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这才满足似地吁了口气。
这对少女而言,这样的举动实在有点像大叔。
要是知道她这么能吃……好像也没办法啊。要照顾身无分文的慕露露,就是免不了金钱方面的支出。
而且在知道这点的情况下,还对她说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只能怪我自己想得不够周全。
算了,毕竟她历经长途旅程,又累又饿,能让她填饱肚子就好吧,还好没在白天购物时花掉身上所有的钱。
要是在这里说我付不出钱,比起没面子,不如说是没出息。
保持手头一定程度的宽裕果然很重要,我再度确认到这件事,一口饮尽杯中的水。
我们度过一段短暂而悠闲的餐后时光,此时,慕露露开始在意起周遭的动静。我也顺着她么目光望去,不过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群醉汉热闹地聊着天。
「怎么了?」
「人好多。」
『她不习惯人群吗?』
从她今天的表现看来,性格确实有些怕生。
「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不是。」
不是啊。
在我们谈话时,她依然盯着餐厅最热闹的一角,视线中混杂着不知该说好奇或愉快的情绪,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不过餐厅里看起来没有人做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你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难得相识,明天起还要一起旅行,我心想对彼此一无所知似乎不太好,便这么询问她。接着,慕露露的视线飘向了我。
「有好多人。」
「对啊。」
「因为我最近都自己一个人,所以这么热闹很开心。」
慕露露说完,露出浅浅的微笑环顾四周,看似真的对眼前热闹……吵杂的环境乐在其中。那模样令人不禁会心一笑,我也高兴地看着慕露露的表情。
『……真是令人费解的表现方式呢。』
是这样吗?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话,我从口袋上轻轻敲了敲她。
「你一个人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远渡而来,应该很寂寞吧?」
「……不会寂寞。」
她望向我的视线有些带刺,我在白天时也感受过她同样的眼神……和她说自己不是孩子时一样的眼神。
也许对她而言,感到寂寞这件事就很像小孩子吧。
这样的反应让我觉得她果然像个孩子,但这种话还是别说为妙。
「只是一直很安静,所以热闹的环境让我很开心。」
「这样啊。」
她这么说,视线再度投向热闹吵杂的醉汉集团。
虽然不该让小孩看到一把年纪的大人喝醉酒的姿态,不过要是她觉得开心,就别在意了吧。
只是我不想让孩子……让宗一他们看到我露出那副模样。
之后稍微控制一下我的饮酒量好了。
「慕露露。」
「什么事?」
「你是自己一个人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来的吗?」
「嗯,我说过的。」
我已经问了她这个问题很多遍,所以她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呃,你从翠尼利亚……大人那里得到的委托,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
忘记在喊惯的名字后加上尊称,因此我的话语在奇怪的地方顿了一下。
而慕露露似乎没察觉到不自然,看着我的视线像等我继续说完。
「我想一般来说,重要的委托不会只交给一人,而是会交给好几个人。」
「翠尼利亚大人叫我一个人来。」
「这样啊。」
那家伙也真是强人所难,祂到底在想什么?
我脑中浮现翠尼利亚……和女神一样没有实体的光雾。
神是镜子,以站在祂面前的人的想法为基础幻化成形。姿态因人而异,或可为人形,又或可是兽形。因为我心中有女神是女性的印象,所以在我面前是类似人类女性的形体,而精灵神因是蕴育兽人的神祇,所以在我面前多以野兽的型态现身。
我想起神明千变万化的姿态,将手肘放在桌上喝水。
「但是啊……」
但是不知道货币价值、也不清楚人类社会规则的少女,怎么会独自展开旅行?
如果我是慕露露的双亲,要我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至少会找一两个值得信赖的人同行。
尤其这项委托是来自神……精灵神翠尼利亚的神谕,是绝不允许失败的委托。
「你父母不担心你吗?」
「很担心。」
一问之下,慕露露一样简短又明了……只是脸上浮现似疲倦又似寂寞的情感。离开双亲身边独自旅行,也许终究令她十分不安。
「尤其是爸爸……」
「嗯?」
「……他说绝对不行,太危险了。」
这是真的,尽管这么说不太好意思,只是看到慕露露,连才刚认识她的我也会觉得不安。毕竟她甚至乖乖照我所说跟我回旅馆——当然,我并没有恶意,然而要是我是坏人,那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可就让人不敢想象了。我心中情绪如此翻腾,呼出一口气。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办得到的。」
啊,原来如此。
因为想受到父亲认可,她才讨厌被当作小孩啊?说自己办得到,想证明自己能独自完成工作……真是可爱的理由。
「怎么了?」
「完成委托回到家后,爸爸或许会称赞你呢。」
「……我已经十五岁,已经是大人了,不是被称赞就会开心的小孩子。」
听见我的话语,慕露露难为情地撇开视线,白瓷般的脸颊浮现些许羞红。
我多少能理解慕露露的内心想法,因此不禁莞尔,只是说了句「这样啊」。
我的反应似乎让她很不是滋味,慕露露看向我的表情有些不高兴,瞇起眼睛瞪视着我。我知道她在掩饰害羞,所以完全不害怕。
「我大概能……了解慕露露爸爸的心情。」
「……是喔?」
见她露出怀疑的眼神,我耸了耸肩。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能彻底理解她父亲的想法,但若是宗一、阿弥,或从原本世界被召唤而来、我们之中最年少的绯勇结衣单独去跑腿——也就是去旅行的话,我也会很担心吧。
父母亲担心小孩天经地义,并不是因为把他们当作孩子,只是单纯地——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这份心思没有什么特殊意涵,就只是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而已。
……我总觉得我和慕露露的父亲应该会意气相投。
「我讨厌你这张脸。」
「啥?」
突然被人批评自己的长相,我不禁以奇怪的声音回覆,慕露露则将脸撇到一旁道:
「爸爸也露出一样的脸。」
「这样啊。」
被她这么一说,就突然觉得还可以接受了。我虽然是这副德性,但对小孩可是很温柔的。「你爸爸也是个帅哥吧。」
我开玩笑地这么说,脑中传来一阵叹息。又没关系,我只是不喜欢过于严肃的气氛而已啊。
「……你的脸好怪。」
『嗯,很怪。』
正当我这么想时,慕露露再度否定了我,而艾路曼希尔德也和她站在同一阵线。
你们俩好过分啊,很多男人也很在意外表喔?
我在内心如此哭诉,别开了视线。
「我天生就长这么奇怪。」
真是的,她说的话竟然和艾路曼希尔德那么像……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真是个失礼的女孩呢。』
你平时也总是说这种话啊。我很想对她说「你也不遑多让」,隔着口袋轻轻敲了几下徽章(艾路曼希尔德)。
『你干嘛啦。』
结果竟然惹她生气了……我已经无奈到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你的脸好怪。」
「不用讲第二遍。」
真是没礼貌的兽人少女。我对此也有所自觉,三年前被召唤而来时,我的身旁便充斥着帅哥美女,被这些家伙包围,不论谁都会对自己的容貌失去自信。
「不过,这就是所谓的……儿女不解父母心吧。」
我笑了笑,正当我想拿水来喝时,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所居住的乡下的谚语。」
我将空杯放回桌上,望向天花板。木制的天花板因魔力灯的照明而显得炫目,感觉真是有害视力——我在心中事不关己地这么低喃。
任谁都有不想被父母当作孩子的心情,我在慕露露或宗一他们的年纪时,也抱持着类似的想法吧,不过如今已经想不起当时的感觉了。
我和她谈话的期间,吃完饭的客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几乎只剩下气氛热烈地喝酒的醉汉,旅馆的夜晚大抵都是这样。
即使回到二楼的房间,也因木制的墙壁与地板很薄的缘故,还是会听见他们吵闹喧哗的噪音。
在还不习惯时,听着这样的声音入睡是很难的,不过现在对我而言,却是很不错的摇篮曲。
「差不多可以了吧。」
「嗯?」
「去洗澡啊,洗澡。你看看自己的模样。」
被我这么说,慕露露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她卷起原本洁白的斗篷,望着斗篷下的白衣和雪白的肌肤。
「?」
「别一脸疑惑,你很脏啊。」
「有吗?」
对女孩子而言,究竟为何会不在意自己身上脏呢?以冒险者来说是件好事,但对妙龄少女而言,似乎有点糟糕。
「该去泡澡了……不如说,我会把你丢去泡澡。」
「泡澡?」
「嗯。既然你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生活,应该不熟悉这个习惯吧?」
我这么问道,慕露露听到这陌生的名词,便疑惑地点点头。
她真的不是很了解人类的生活呢。见到她的反应,我不禁如此作想,并再次佩服起她竟然能一路旅行到这里。
「泡澡就是用热水洗身体。」
「……像冲水一样?」
「完全不一样。泡澡很舒服喔。」
我夸张地这么说,慕露露好似被勾起了兴趣,竖起位于头部的狼耳朵。
她在道具店也吃了神秘的肉干,应该正处于好奇心旺盛的年纪。
我发现她崭新的一面,叫住另一个工作人员,这位是一名女性——有点发福的旅馆老板娘。她总是在厨房负责烹饪,然而这时段比起料理,酒水的销量更好,所以她便出来前场接待客人。
我向她说明原委后,她爽快地应允,说餐厅这边已经告一段落,可以带慕露露去澡堂。我又拜托她在澡堂多照顾慕露露,给了她一些小费……
今天荷包真的大失血。早知如此,不如在芙兰榭丝卡还在时把她丢去澡堂比较好。
「这位大姐姐会带你去澡堂。」
当我说出大姐姐这样的客套话时,老閲娘便大笑着说「你真会说话呢」,并用力拍打我的肩膀。
每天做饭所锻炼出的腕力可比看上去更为强韧,被她打到的肩膀还颇痛的。
这里的澡堂是公众澡堂,而这孩子对人类社会毫无常识,让她独自入浴,说实在话让我十分担心。
毕竟她是不知道泡澡为何物的兽人,若是被热水吓到失控……也不无可能。
不过再怎么说,这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吧。
「莲司呢?」
「我也很想去啦,可是我如果去的话,会被赶出旅馆的。」
我回道,望向刚才叫住的老板娘。
虽然她的表情像在说「不见得不行」,我还是不想动用这种『特殊』服务,而且对我来说,还是年纪相近的对象比较好。
『废话。』
脑中响起艾路曼希尔德异常冷淡的嗓音。
慕露露果然有些怕生,她和老板娘一起前往澡堂时,还会时不时地回头看我。
我感到脑中彷彿立刻播放起某首※小牛被卖掉的民谣,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便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编注:指犹太民谣《多娜多娜》。)
『真辛苦呢。』
「对啊,照顾小孩真辛苦。」
我半开玩笑地说,望着圆桌上大大的空盘。
见到她这么能吃,就算暗恋她一百年都会清醒——虽然说我没有暗恋她就是了。
「不过她还真是会吃啊。」
『她完全没跟你客气。』
不如说,她吃了这么多还能跟我正常聊天,说不定表示她可以吃更多。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禁背脊一凉。她要是使出全力,到底能吃下多少量呢?尽管她说平常只吃一半的量,但搞不好只是顾虑我才这么说。
「我对接下来要付张这件事,感到很头痛啊。」
『这也没办法,是莲司你说随她吃的啊。』
「……是啊。」
自作自受。祸从口出。过去的伟人真的留下好多金玉良言啊。
我向刚才给我毛巾的工作人员表示要结账,将饭钱交给他。
『接下来怎么办呢?』
我望着喜孜孜地收下餐费的工作人员背影,倾听脑中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她的语气带着些许笑意。见到我困扰的样子还笑得那么开心,真是个过分的搭档。
「该怎么办呢?」
我低喃着,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之后要做的只剩下打包白天在道具店买的行李,并用买好的地图确认路线……
已经决定好该做什么了,而且事情并不多。
「啊,对了……」
还必须订慕露露住的房间,我想起这件事,站起身来。
她历经长途旅程应该很疲倦,而且第一次泡澡后,可能会舒服得立刻睡着,得快点帮她订房,于是我前往站有一名初老男子的柜台。
提供顾客酒水、穿着酒保风格服装的男子望向了我。
我跟他说想再租一间房间时,他露出了有些困扰的神情,仔细一问,这间旅馆似乎已经没有空房了。
「这下麻烦了。」
「如果要订房,希望你可以早点告知。」他如此说道,我不禁搔了搔头。
『他说得有道理啊。』
我本来以为吃过晚饭再说也没问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男子抱歉地看着我,我对他说「不要紧」之后,便离开餐厅。
事到如今,只能让慕露露住我的房间了。
我没有思考太多便做出这样的结论。不如说这样就可以省下一间房间的钱,我应该感到开心。对方还是个小孩子,就把床让给她,我睡地上好了。
这么一想,我的心情立刻轻松不少。晚餐花了比预期更多的钱,所以刚好可以打平。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一来,只剩下该怎么和慕露露说明……这也要等慕露露泡完澡后才能谈,所以现在担心也没用。如果行不通,那我在一楼喝酒度过一晚就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这还比较轻松。
我向刚才的男子告知我要先回房,拜托他等与我同行的少女洗好澡后带她过来。此时,我理所当然地遭他投以别有深意的眼神,但我装作没看到。
魔法都市也有夜晚的一面……亦即所谓的妓院,单身男子常受这类设施照顾。其中也有人不是去妓院,而是在旅馆租借房间带女性过夜……由于有这类例子,看来男子误会慕露露是这种对象了。
因为这世界并未特别禁止这类行为,所以此时强烈否认反而会遭人怀疑。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房中一片漆黑,窗外大马路上的街灯……魔力灯照进了房里。那是淡蓝色的光。能这么清晰地分辨魔力灯的光芒……应该说是颜色,是因为今晚是新月,完全见不到照耀夜空的赤红月光所致。我从窗户仰望夜空,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此时,艾路曼希尔德出声询问: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今晚的星星看起来好近啊。」
打开窗户,冷风便灌入室内,白天时的强风已不减弱不少了。
『怎么了,你想念原本的世界了吗?』
「怎么会。」
闻言,我耸了耸肩,发出轻轻的笑声。
「只是觉得有点怀念罢了。」
『是吗?』
「是啊。」
我只回了这么一句话,我们便沉默下来,我转而仰望夜空。楼下醉汉的喧闹隐约传至耳里,踏上归途的魔法都市住民们正在大马路上漫步。
我听着谈话声与吵闹声,望着夜空好一段时间……直到觉得寒冷而关上窗户。
「好冷。」
『……真是没情调。』
「真不想被你这么说啊。」
我大笑着坐到床上,顺便解开斗篷与挂在腰上的小刀。
解开上衣的胸口部位,终于有种放松的感觉。
「啊,今天也一整天都在努力干活呢。」
『呵呵,明天开始才辛苦呢。』
「就是啊。」
明天会更累人啊我这么低喃,并从白天买的东西中,拿出提灯和记载魔法都市周遭地理环境的地图。
房间里虽然也有魔力灯,但没有魔力的我无法点亮它。
因此,我立刻点亮买来的提灯照亮房间,将之放在床头柜上。房间亮起一阵橙色的温暖灯火,而非魔力灯蓝白色的光芒。
在这片照明之中,我将不怎么大张的地图摊开在床上,盯着它看。
这地图不甚精准,不过还是大致记载着往哪个方向前进多少距离后,会遇到什么魔物——
这类粗略的信息。
地图中央用蚯蚓般的文字写着魔法都市(奥方),南方写着『魔力秘林』,还有西方与北方……而王都所在的东方则写着『腐灵幽森』。
我对这个地名有印象,之前曾在公会里看到过。
有个委托是要去『腐灵幽森』讨伐数量增加的不死者。
腐灵、腐灵、腐朽的灵。对不死者的栖地而言,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名字了。
而对热爱森林的菲洛纳来说,这样的名称应该也让他有话想说吧。
按地图看,街道几乎避开『腐灵幽森』铺设。乍看之下,与其顺着街道走,不如直接穿过森林,可以大幅缩短距离。要是能直直穿越这个森林,应该可以缩短好几天的旅程。
我脑中规划着去王都的行程,和地图大眼瞪小眼。
基于安全考量,顺着街道走是最佳选择吧。有许多商人和冒险者会行经街道,即使发生什么意外,也能向这些人求助。
反过来说,若要通过会有公会讨伐魔物委托的『腐灵幽森』,便表示除了我们,人烟应该非常稀少。不对,说不定根本不会有人。
要是在那种地方发生什么意外,可是会求助无门,稍有不慎还会全灭……可能会发生这类惨事。
尽管我们被召唤到异世界,拥有女神赋予的特殊力量,但我们依旧只是血肉之躯,死掉就玩完了,无法复活,也无法读档重来。
考虑到这点,顺着街道前进比较妥当,不过……我想起慕露露说她希望尽快赶到王都。若要赶路的话——我盯着地图看,发现森林之中除了树木,还画着某种东西。森林正中央恰好有座不知是山还是断崖的地方,记号就在那附近。
应该是个洞窟吧。
……不熟悉附近地理环境的话,果然不会知道详细情况。该明天一早去问菲洛纳吗?还是现在去问旅馆的工作人员呢?
我吁了一口气,伸伸懒腰,转转脖子,听见关节发出闷闷的声响。
『你要是可以一直这么认真就好了。』
「是吗?」
『嗯。』
闻言,我不禁苦笑,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
「但是呢,艾路曼希尔德。」
『嗯?』
「我可以耍废,正表示现在的世界很和平。」
『……唔!』
我的话中有一分认真与九分玩笑。
然而生性正经的艾路曼希尔德,认真地咀嚼着我的话语,陷入沉默。
弑神英雄——恐怕在世界上最受魔族怨恨的我——游手好闲。
这证明了没有任何危机迫近世界与人类。
嗯,不过也不能以此为借口怠惰就是了。艾路曼希尔德过于认真地思考此事,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还以为她会跟平常一样吐槽我呢。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我开玩笑的。」
于是我主动附加这句话,并笑了一声。
『?』
「逗你还是一样有趣。」
我如此回应艾路曼希尔德,同时感觉到有人接近的动静。有谁走到了房门前。
木制的地板无法隐藏脚步声,能立刻察觉有人接近。脚步声共有两人,并停在我的房门前。我才讶异地想着会是谁,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莲司。」
听到这个声音,我吁了口气,是慕露露。
另一道脚步声,应该是受我所托,带慕露露去洗澡的旅馆老板娘吧。
「喔,门没锁,你进来吧。」
我说完后,门便打开了。
出现在那里的的确是我在白天遇见的白发少女……正确来说,应该是银发少女,绑着的头发一旦放下来后,感觉是另一个人。
她刚泡完澡的肌肤略呈粉色,发丝与兽耳带着湿气,尾巴也因濡湿而显得没精神地垂着。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她穿着一件较厚的※贯头衣。一问之下,似乎是因为慕露露的衣服很脏,老板娘拿去洗了。(编注:在一幅布中央剪出一条缝,套过头部后将两腋处缝起的衣物。)
我向她道谢,不过老板娘说会分毫不少地向我收取洗衣费用。
而没有空间这件事似乎也传到老板娘耳里,她用会错意的眼神望着我。她的眼神不知该说别有深意,还是在看好色男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我叫慕露露进房,并向老板娘道谢。这时候若多做解释,对方不仅不会相信我,反而会徒增慕露露的戒心吧。
我多给了老板娘一点小费,暗示她「不要多问」,她便笑容满面地离开了。
「泡澡舒服吗?」
「嗯。」
慕露露露出如置身梦境的表情点了点头。她毫无敌意及警戒心的天真反应,令我不禁露出笑容,离开床铺。
「你可以睡床喔。」
「莲司呢?」
「我睡椅子。」
我拉开床头柜旁的椅子坐下,并将地图摊到桌上,慕露露则投以颇感兴趣的视线。
话说回来,这房间只有一条毛毯呢,算了,等会儿再去一楼借好了。
「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为数不多的自豪之处,就是不论在哪儿、用什么姿势都睡得着喔。」
「这样喔。」
『我第一次听说。』
因为我第一次讲嘛。
「而且我也有点事情需要思考。」
我指了指桌上的地图,慕露露循着我的动作转头过来。
刚出浴的她穿着贯头衣,无意间露出的颈部肌肤显得十分美丽。不知该不该称之为健康美,她并不丰满,但仍感觉得到性感的气息。
慕露露平常穿的衣服,也露出不少肌肤,但平时服装和睡衣给人的感觉还是完全不同。
要是她是妙龄女性,再多长点肉就好了——我边想边打了个哈欠。
这对慕露露而言,这实在是很失礼的想法。
「那是?」
闻言,我收敛因打哈欠而显得松懈的嘴角,道:
「是地图喔,我在思考明天要走哪条路去王都。」
「……这样啊。」
慕露露低喃道,她坐到床上盘着腿,盯着我猛看。
见到她的动作,我又叹了口气。
「女孩子别做出这种的动作。」
「这样很轻松……」
「就算很轻松也不行。」
我无奈地说道,慕露露则不太理解地歪着头。
这件贯头衣虽然长及膝盖,不过一旦盘腿而坐,感觉会看到不该看的部分。虽然因为提灯的灯光微弱的缘故并看不到,但在和男人同房的状况下,实在不应该让少女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我想成熟的女性应该不会做这种动作喔。」
「————」
听我这么说,慕露露果然立刻在床上端正姿势。
『真没规矩啊。』
你也差不多啦——我在心中吐槽。
无论如何,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应付慕露露了。若想让她听话,只要说她那样像小孩子就没问题了。
「你差不多该睡了吧?」
「已经要睡了?」
「没啦,我想你应该累了……」
「没事。」
刚泡过澡身体似乎十分温暖,因此慕露露的精神好了许多,她拉着贯头衣的领口任新鲜的空气接触肌肤,眼神中透露着自己还不想睡。
这是为什么呢?正当我这么想时,想到了某件事。就是那个原因吧。
我还是孩子时,只要隔天有什么活动……比如说毕业旅行时,就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她现在就像那样等着期待已久的事。我总觉得可以感受到这样的情绪。嗯,不过我们要进行的并非毕业旅行这种欢乐的活动,而是赌上性命的旅程。
她理应很疲倦,从表情却感觉不到睡意。
「要是你还不想睡的话,就帮我准备明天的东西好吗?」
「嗯。」
我出声请看似感到无趣的少女帮忙。
「你脚边有在道具店买的东西对吧?」
「这个?」
慕露露的视线投向床边的行李,以及一起放在那儿的行李袋。
「帮我把那些装进行李袋里。」
「嗯,我知道了。」
被人拜托帮忙似乎让她很开心,她立刻点了点头,将东西装进行李袋中。
不过,行李袋立刻就装不下了。
原因在于慕露露的装法。她只是把东西塞进去,完全没有整理,因此行李袋不自然地鼓起。
看来慕露露没整理过行李。虽然剩不到一半,但仍有许多行李没装进去。她交互看着道具与行李袋,面露疑惑。
「那样不行啦。」
我露出苦笑,走向床边,在行李袋另一边坐下,将慕露露塞好的行李袋反过来,倒出塞在里面的东西。
「啊!」
我好不容易才装好的——尽管她没说话,不过声音中透露出这样的情绪。
「整理行李的时候,要把轻的东西放在下面,重的东西放在上面。」
「轻的东西?」
「换洗衣物之类的。」
我边这么说,边熟练地把行李塞进袋中。我将换洗衣物整齐地叠好,缩小体积,放到袋子底下,上面则放粮食和提灯的燃油。
最后再把伤药这类紧急时刻必须立刻取出的物品放在最上面。
如此一来,在道具店买的东西便整整齐齐地全收进行李中了。我长年使用这个行李袋,对它可以放入多少东西了如指掌。再说我本来就只买能放得下的量。
「怎样?」
我轻轻挥着塞满东西的行李袋,慕露露便发出惊叹的声音。
「好厉害。」
「话说回来,你出门前没有整理过行李吗?」
我将行李袋放到地板上这么问,慕露露则摇了摇头。
仔细一问才知道,她似乎只将必要物品塞在小袋子里便出门了。她张开双手告诉我袋子有多大,那尺寸与其说是行李袋,不如说是我原本世界所谓的手提包。
她带出门的也只有最低限度的粮食而已。
「多亏你这样还能出门旅行啊。」
「在途中狩猎食物就好。」
真是大胆的回应。我和艾路曼希尔德都只能发出叹息。
「旅行需要的不只是粮食吧。」
「嗯,还有钱。」
「没错。」
她今天一整天都和我一起行动,所以应该弄清楚了吧。不论是购物、用餐,或像这样睡在柔软的床上——无论做什么事,在人类的世界都需要钱。
我在公会遇到她时,只觉得她的行径让我感到傻眼,不过她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慕露露居住的兽人村落中盛行以物易物,在这里却无法适用。而且魔物也好野兽也罢,找不到时就是找不到,这时只能饿肚子了。
至于饮水——这世界的河川虽然都很干净,但并不是处处都有河川湖泊。在无法取得水资源的地方,饮水也需要花钱购买。
慕露露在伊姆内几亚大陆,想必吃尽了苦头。
「累了吗?」
我正这么想,慕露露便可爱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不知她是放松心情了,还是身体的燥热已然退去,她的眼睛如今比刚遇见她时瞇得更细。「嗯。」
「那你可以睡啰。」
我为了不妨碍她而从床上起身,慕露露立刻躺平。
她应该很想睡吧,毫不在乎我的视线。这种反应该怎么说呢……真是不知人心险恶。
对女孩子而言,这么没有危机感实在令人头疼,不过这也表示我深受她信赖。我保持正面思考,将提灯的照明掐灭。照亮走廊的魔力灯光芒透过房门的隙缝照了进来,让室内有些许残光。
「莲司?」
「我有点事去一楼,你可以先睡。」
艾路曼希尔德
我熄掉提灯后,准备离开房间,此时,我将徽章(艾路曼希尔德)放在桌上。
「有什么事的话,叫我一声。」
『真是的,我也要当保姆吗?』
「嗯。」
慕露露回应了我对艾路曼希尔德讲的话,话中已充满倦意。
等我一出房门,她一定会立刻睡着吧。她的声音让我抱持确信,不禁笑了笑。
「晚安。」
「……晚安。」
她慢了一会儿才回覆我。听到她的回答,我走出房间并带上门。
不知道旅馆老板知不知道『腐灵幽森』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虽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但那些冒险者应该还在一楼喧闹,也可以问问他们。
而且,我也很久没泡澡了,希望可以好好暖和身体。
我计划着之后的事,将保母的工作交给艾路曼希尔德,走向一楼。
* * *
灿烂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洒了进来,耀眼得令我瞇起眼睛。
「嗯——……啊啊。」
由于我坐在椅子上,趴在房间的桌上睡的缘故,身体的每个关节都非常疼痛。
我拉长身体舒缓僵硬的关节,因舒爽的感觉发出声音。
『莲司,你昨天很晚才回来呢。』
「嗯,因为我泡完澡后,在一楼喝了点酒。」
『……喂。』
虽说她总是这样,但一大早就发出那么阴沉的声音……外面天气明明这么好,真是个不知变通的搭档。
「别生气啦。美好的天气和早晨都浪费了。」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我听完后耸了耸肩,打算拉开窗帘……就想到慕露露还在床上睡觉。
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真佩服她能睡到这时,但也重新感到她应该累坏了。独自旅行应该令她精神十分疲劳吧。
我决定再让她多睡一会儿,窗户就在床边,我没打开窗帘,而是就这样看向慕露露的睡脸。
我想起过去也像这样观察过孩子们的睡脸,心中充满怀念的感觉。
阿弥和弥生被召唤来这世界的年龄,也和现在的慕露露差不多,真令人怀念啊。从那之后过了三年,前几天见面时,她们已有所成长,但看着与她们当时年纪相仿的慕露露,便有种瞬间回到过去的错觉。
怀想故乡而作梦,醒来时已泪流满面。我想起那样的过往,心情变得有些感伤。我将睡觉用的椅子搬到床边,坐了下来。
慕露露的银发与同色的兽耳反射着阳光。她睡得很熟,即使我在身边,也完全没有起床的迹象,兽人明明应对气息很敏感才对啊。
『偷窥女孩子的睡脸这种行为,我实在无法苟同。』
「好严格啊。」
艾路曼希尔德苛责似地这么说。如她所言,对方是女孩子……而且我们只知道彼此名字,像这样盯着她的睡脸,实在是一件失礼的事。
我露出苦笑,将睡乱的被子盖到她的肩膀处。
不过我该怎么做呢?今天我们就要前往王都了,该让她睡到几点呢?
她感觉累坏了,所以我想让她睡到自然醒,但以时间而言有点困难。
昨天跟芙兰榭丝卡说好中午会出门,所以我们差不多该吃早餐,并和菲洛纳会合了。
「总之先换衣服吧。」
就让她睡到最后一刻吧——我这么想着,打算自己先准备好。
正当我轻手轻脚地换上平常的服装时,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脚步声。
这里有这么吵闹的客人啊——我为此皱起了脸,却发现那阵脚步声停在我的房门前。
『是谁?』
艾路曼希尔德好像也察觉到了,发出诧异的嗓音。
同时间,一阵敲门声响起,而且相当大力。虽然节奏很慢,却充分使了劲,甚至让人感到门板在摇晃。
「莲司哥,早安啊!」
『……是阿弥吗?』
「是呢。」
一大清早会有什么事啊?早晨的稀客让我疑惑地走向房门,却在半途停下了脚步。不行,我还没换完衣服,所以上半身只穿着背心,下半身则是代替睡裤的老旧长裤……不过对方是阿弥,所以无所谓,从脚步声来算,宗一和弥生应该也来了。
我再度看向慕露露,她还没起床。不过这阵脚步声很扰人清梦吧,她有些不悦地翻了身。
「早安,怎么了?」
为了不吵醒慕露露,我打开门,用不至于过大的音量道早安。
外面站着的不只有敲门的阿弥,如我所预想,还有宗一与弥生。
他们都穿着制服,应该是去学校前先绕来我住的旅馆吧。不过三个人都住学校宿舍,而旅馆则远在另一端,分别位于魔法都市的两侧……算了,他们都快速从魔法都市一端跑到另一端的体力,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的眼神对上感到抱歉而露出苦笑的宗一,他对我说了声不好意思。
在世间被称作『勇者』的宗一、被称为『大魔导士』的阿弥,以及被唤为『圣女』的弥生。
他们三人和我一样,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拯救世界的英雄一大早就光临旅馆,感觉到一楼的餐厅似乎有些骚动。而宗一的歉意,应该也包含了这件事吧。
话说回来,宗一和弥生明明是兄妹,两人的表情却有天壤之别。宗一似乎很在意自己太过显眼,弥生则对这样的状况乐在其中。
宗一前几天说过他不怎么在意周遭的视线,不过现在已成长为能察觉周遭气氛的男人了,我真是为他高兴。
接着,阿弥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刚才还那么用力敲门,为什么现在会露出这种神情,让我完全搞不懂。
我低头看着阿弥,她却看似羞赧地别开视线。
「哥哥,衣服、衣服。」
弥生这么对我说。看来阿弥是看到我穿着睡衣而感到害羞。
「喔,抱歉,我才刚起床。」
「欸,啊,这样啊……?」
其实我早就起来了,但听我这么一说,阿弥便发出有些抱歉的声音。
过去一起旅行时我总是更早就起床了,他们才依那时的印象来找我吧。
「欸,那个……」
阿弥明明来的时候发出那么大的脚步声,现在却沉默不语,令我感到不解。
看样子他们来得很匆忙,莫非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不禁这么猜想,但看到阿弥的反应,却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将视线从慌乱的阿弥身上移开,望向宗一,他的神情和方才一样有些困扰。
「怎么了吗?」
「没有啦,我们早上遇到了芙兰榭丝卡学姐。」
「遇到芙兰榭丝卡小姐?」
我不知道这和他们匆匆忙忙赶来这里的关联何在,不禁复述了一遍宗一的话。
『是因为要去王都的事吧?』
「对,就是那件事。因为太突然了,所以我们都吓了一跳。」
「啊,是这件事啊。」
我发出连自己都觉得少根筋的声音。闻言,三人同时发出叹息。
「什么『是这件事啊』,真是的……真的很突然,我们吓一大跳啊。」
「抱歉抱歉,我本来打算现在去找你们的。」
宗一代替三人发言,我怀抱着歉意找借口。
我本来就打算前去告诉他们。因为我一年前有过前科,他们以为我又要默默地离开他们,才急忙冲来找我吧。
「抱歉啦,是临时决定的。」
「好像是这样呢。」
宗一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以大剌剌的态度说道。
弥生也跟他一样。这两人与其说是来找我,不如说是等着看阿弥的反应。现在他们都看向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放心的阿弥,她自顾自地露出千变万化的表情。嗯,看起来的确很有趣。
「所以你们这才一早跑来找我?」
(插图)
「嗯,阿弥很担心你。」
宗一说完的瞬间,脚边立刻传来一声闷响,同时见他撇过了脸。
阿弥使出全力踩了他的右脚。
「好痛!」
「因为我是故意的——好痛!」
……阿弥用力踩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脚,而被踩的宗一只觉得痛,倒也满厉害的。
此时,弥生捏了一下阿弥侧腹——毕竟她踩了自己最爱的哥哥。虽然她从我看不见的位置出手,但见到阿弥的模样和反应,很容易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青梅竹马三人组真的很热闹,永远看不腻。
『一早就很有精神呢。』
「唔。」
阿弥说不出话来,彷彿很难为情地垂下头。这反应还真是生涩。
宗一与弥生脸上挂着大大的奸笑地望着阿弥,阿弥见状,立刻对宗一发了脾气。与其说他没学到教训,还不如说他在逗阿弥玩。
「那是其中一个理由,不过还有另一个理由。」
「嗯?」
「哥哥,你昨天晚上和发出委托的女孩子住在一起吧?」
弥生露出坏心眼的表情这么问,她是故意的吧。
「嗯,是慕露露……你们也听说这件事了啊?」
算了,比起说什么守密义务,这也不是需要遮遮掩掩的事。
听见慕露露的名字后,阿弥直勾勾地盯着我。她的视线非常强烈,被像自己女儿的少女这么望着,我不禁有些尴尬,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艾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吧?」
『昨晚是没有。』
她不直接问我,而是询问艾路曼希尔德,怎么感觉她越来越像宇多野小姐了。
我如此心想,并抓了抓头道:
「不要用那种奇怪的说法,是『昨晚也没有』才对吧。」
『但你早上看着人家的睡脸吧?』
「你真的很喜欢用这种引人误解的说法哪。」
这种说法让我不禁想问「你是故意的吧?」。
如我所料,阿弥的表情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弥生则……先是露出诧异的神色,接着用两手遮住嘴巴。比起吃惊,她内心应该更觉得这个状况很有趣吧。
……她还是老样子,人小鬼大。
「什么都没发生喔?」
「这是借口吗?」
弥生幸灾乐祸地问。你就那么喜欢连续剧的狗血发展吗?而阿弥对弥生的话有所反应,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望向宗一,发现他露出同情的表情。
这家伙也还是一样我行我素。
「我也要跟你去。」
接着,阿弥彷彿想到什么,突然如此宣言。那双将她天生强势的性格表露无遗的眼瞳之中,透露出比往常更坚定的意志力,抬头仰望着我。
只是是要跟去哪里?她省略了目的地。
「去哪里?」
「去王都。」
我这么反问她,她彷彿说我明知故问一般,以强势口吻补充了目的地。
「不行。」
「欸?」
然而我立刻拒绝了她,阿弥口中发出惊讶的声音。
从她的声音听来,她或许没料到我会拒绝。
「你们还要上课吧?我不会让你请假喔?」
「唔!」
虽说有阿弥在会让人安心不少,但也不能因为这样便让她请假不上课,小孩的工作就是念好书。
好吃,好好玩,好好念书,然后好好休息。
这就是小孩子的工作,也是学生的本分。而且……这是一趟危险的旅程,我不想牵连这些孩子。
那么一来,似乎也不该让年纪相仿的芙兰榭丝卡一起去。但芙兰榭丝卡虽然是学生,同时也是冒险者,阿弥与宗一他们尽管是跟我一起被召唤而来的伙伴,我心里只把他们当成孩子……我试着这么说服自己,只是在我心中,从同一世界被召唤而来的阿弥他们就是不同的存在,追根究柢,这一切都是我独断的想法。
「可、可是……」
正因为知道我想说什么,阿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此时——
「莲司?」
房间里传来一道睡迷糊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看来是慕露露醒了。
我瞬间想到是不是我们过于吵闹,但也的确该起床了,所以正好。
「慕露露,你起来了吗?」
「……嗯。」
我从房门外出声,打算回到房间时,意识到宗一他们还在。
「慕露露,我的伙伴也在这里,他们可以一起进房里吗?」
「可以。」
里面传来打着哈欠应声的声音,我便打开了门。
慕露露应该知道自己还穿着睡衣,不过她不介意自己穿什么吧。从她昨晚的反应看来,我觉得她的性格便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仪容。
「我们要进去啰。」
「打扰了。」
三人跟在我身后,小声地打招呼后鱼贯进入。
话说回来,虽说是旅馆,为什么人在进入别人房间时,都会自动降低音量呢?
我进别人房间时,也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小声说「打扰了」,几乎已经变成一种习惯。
「慕露露,早安。」
「嗯,莲司,早安。」
慕露露跪坐在床上跟我道早安。她好像自行打开了窗帘,从窗外照进的阳光反射在银发上,令人感到一阵炫目。
原本绑成马尾的头发垂在身上,因为睡相不佳而四处乱翘,那件代替睡衣的贯头衣也因刚起床而显得凌乱。
不仅可以窥见脖颈,甚至能看到胸口,下半身也因为跪坐,露出白嫩的大腿。她要是再动一下,感觉都要看到内裤了。
『你在看哪?』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低沉的嗓音,站在身旁的阿弥也对我投以锐利的眼神。
我又没抱着什么邪念,便耸了耸肩当作回应。
「慕露露,你这样大家会不知道该看哪里,快整理一下衣服。」
「是吗?」
我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这么说道。慕露露则毫不介意地拉了拉贯头衣的领口和下摆,此时身后传来宗一小小声的惨叫。
大概是因为他看见慕露露刚起床的姿态,而被弥生捏了一把吧。
虽然我觉得这不是宗一的错,但也是他自作自受。要是不想被捏,也可以把眼睛闭上或撇开视线啊。
一旦看到了,就会很难替自己辩解,弥生也不会原谅他吧。
「怎么了?」
慕露露来回看着床铺周遭,彷彿在寻找什么,我问了之后,她说在找替换的衣服。这么说来,昨天老板娘帮忙拿去洗了。
「我去拿送洗的衣物,你先等一下。」
「嗯。」
慕露露没多说什么,坐在床上点了点头,接着便将视线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的大马路。
艾路曼希尔德
我确认慕露露的反应后,将徽章留在桌上,离开了房间,宗一他们也跟了过来。毕竟和不认识的对象待在同一间房里,应该很尴尬吧。
「艾路小姐呢?」
「负责看守。」
宗一问道。我过去甚少和艾路曼希尔德分开,虽说只是分开一下下,宗一似乎还是有些在意。
「因为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嘛,行李也都在房间,姑且让她看守一下。」
「原来如此。」
不过应该是我过于提防了,我们认识还没超过一天,但我已经多少能掌握慕露露的个性了。
应该不需要这么提防她……但我的个性就是会往坏的方向想。
宗一应该了解这点,他没多说什么,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你们在同一个房间睡觉啊。」
而和宗一完全相反,弥生用开朗的语气对我说。
「因为没有空房了。」
「这样喔?」
听见她调侃我的话语,我露出苦笑并耸了耸肩。她虽然对着我说话,手肘却轻轻拽了阿弥一下。
而被她肘击的阿弥,则若有所思地沉默。
「所以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吗?」
「别问这种早熟的事。」
我轻轻敲了弥生的头一下,即使因为我们熟稔而无所顾忌,这也不是一个妙龄少女该对男人提出的问题。
「哥哥真是的,不能这样打女孩子的头唷?」
「要是想让我把你当作女孩子,就问点像女孩子会问的问题啊。」
「是吗?这种程度很普通吧?」
闻言我不禁叹息。一旦到了青少年期,便会开始说这种话吗?。
虽然我并非女性,对女孩间的对话也全凭想象,不过她好歹被称作『圣女』,还就读贵族子弟才能就学的学院,我希望她能谈论些更有气质的话题。
「但是她穿着睡衣露出毫无防备的模样……」
「很可惜,我比较喜欢年纪相近的对象。」
「是喔?」
弥生今天意外地缠人呢。算了,说她在揶揄我,更像对我们的对话乐在其中,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我仍对弥生的行为感到疑惑,望向了宗一。
她是你妹吧、想点办法啊——我的眼神传达这样的讯息。
然而他只露出困扰的笑看着我们对话。
他个性并不畏缩,不过每当三人凑在一起时,宗一都会选择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旁观两人。因为只有他是男孩子,所以自然会变成这种模式。
我虽然不太了解,但好像从以前开始,每当阿弥与弥生打打闹闹时,宗一都会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一般来说,只有他是男生,又是最为年长的人——尽管他和阿弥同年,照理说会站在前方引导两人才对。
他的性格大概就是会让自己成为衬托旁人的角色吧。
「我可无法对和与你们初见时年龄相仿的孩子出手啊。」
我这么低语,来到了一楼。
或许因身为英雄的宗一等人一早便来造访吧,餐厅的客人在诡异的寂静中吃着早餐,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坐立难安,感觉太引人注目了。
我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却遍处寻不着旅馆老板娘。
此时她应该在厨房烹煮大家点的料理吧,这么一想,我便询问柜台穿着酒保风格服装的初老男子。
付清洗衣费后,我拿回了慕露露的衣服。昨天因溅血和泥土而脏污的衣服,今天已回复整洁白净。
我也曾委托过这里的洗衣服务,不过真的再次觉得这里的老板娘总是把衣服洗得很干净呢。
「所以呢?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欸?」
听我这么问,不知为何,弥生脸上流露惊讶之情。
「你们应该不只是来确认我是否要去王都吧?」
闻言,弥生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撇开脸……宗一也做出了一样的反应。也太好懂了,他们从以前就是这样,从来不先讲正题,老是拐弯抹角地从别的话题切入。
「你们太好懂了。」
「唔!」
宗一发出呻吟,搔了搔头。
此时,阿弥与天城兄妹的反应恰好相反,她抬头望着我。
「请带我一起去。」
「不行。」
我用同样的话语回应同样的话语,接着说出的话也一模一样。
我们再度回到一一楼,走在廊上继续一问一答,我们身后的宗一和弥生只能发出叹息。就算这样,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但是我很担心。」
听见她这么说,我用没拿慕露露衣服的手搔了搔头。我看着阿弥,发现她的眼神非常认真,看来难以随意打发她。
果然是因为一年前我擅自从大家面前消失的缘故吧。她担心我会不会再度人间蒸发。
「我不会再随便消失了啦。」
「不是那样的……莲司哥又会乱来吧?」
又?
我过去有在阿弥面前乱来过吗?我努力回想,却找不到答案。
在讨伐魔神的旅途中虽曾多次乱来,但应该不是那些,总觉得她是指最近发生的事。
不过我来到魔法都市后,还没有在阿弥面前逞强的经验啊?她该不会是在说前几天与『魔神眷属』交手一事吧?那时候我的确全身挫伤、出血,受了满严重的伤,之后数天内,全身上下都像肌肉酸痛般不适,痛得我无法起身。
与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战斗,一定会伴随着危险。
光是能活着便是奇迹,只受了几天动不了的伤还算小事。正因为我是这么想,才不觉得自己是乱来……但对阿弥他们而言,好像不是这样。
女神的庇佑、逆天的魔力,虽说他们亦受过无法动弹的重伤,不过正因少有,才会觉得我的行为很像在乱来吧。
「没事啦,那种事常有的。」
「哥你总是这样。」
宗一的声音与其说是佩服,不如说是无奈。的确,说受伤是常有的事,当然会遭人白眼,但我也不想找借口。
有人愿意为我担心,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但这无法成为能请假不上学的理由。而且我要是在这时倚靠他们,之后感觉就会不断依赖他们。我搔着头,心想该如何拒绝。
……不过他们愿意担心我,让我非常开心。
「你们差不多该去上课了吧……啊,还没呢,早上有导师时间对吧?」
「啊!」
虽不确定正确的时间,但宗一他们来到旅馆后已过了一段时间。考虑这里与魔法学院的距离,我想他们也差不多该赶去上课了。我一提起,宗一便发出后知后觉的声音。
该怎么说呢?因为我想不到妥当的拒绝方式,只好使出不正面回应这一招。
彷彿看透我的心思似地,阿弥不再避开我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觉得尴尬,转而想找其他借口,不过那只会让我显得更加没出息。
在我们谈话之际,已回到慕露露等待的房间前。
「我觉得让阿弥一起去没什么不好啊。」
宗一帮着阿弥讲话,弥生也在一旁点头。
「你想想,就快到武斗大赛了吧?」
「嗯。」
昨天芙兰榭丝卡也提到这件事,因为要参加武斗大赛,所以要跟我一起去王都——我才答应让她同行……
「阿弥也会参加唷,一起去也没关系吧?」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我望向阿弥,她回看我的脸泄漏些许诧异。
「她看起来好像很惊讶……你没骗我吧?」
「才、才没有骗你呢!我也要参加!」
宗一在阿弥身旁说「我也会参加唷」。我望向他,他也点了点头。
「所以就一起去嘛……哥哥,好不好嘛?」
「就算是这样,但不构成请假的理由吧?」
「莲司哥。」
宗一打断我的话这么说。他的声音非常冷静且坚定。
不是我过去一直当作弟弟或孩子的宗一,他散发出一种坚强而决绝的……英雄气概。
这是惯于在人前发话的声音。
「你也想想阿弥的心意吧。」
「…………」
「她很担心哥啊。」
宗一这么说道,并将手交叉放在后脑勺处,阳光地笑着:
「自从哥你不见后,她和结衣总是在哭喔?」
被他这么一说,我便哑口无言。我再度将视线转向阿弥,她现在羞到连脖子都红了,不发一语地狠瞪宗一。
无计可施讲的就是这种状况吧。
我无法想象阿弥哭泣的模样,可是一想到她因为我那么悲伤,便无法轻忽她要和我一起去王都的请求。
「身为一直待在阿弥身边的青梅竹马,我觉得哥你应该让她一起去王都。」
阿弥此时不知是否再也按捺不住,狠狠拐向宗一毫无防备的腹部。
但是,宗一的肉体受魔力强化,显得完全不痛不痒。
「话说回来,哥哥你不带阿弥去,是因为我们有课对吧?」
「嗯?」
此时我难以拒绝阿弥的善意,到底是我对孩子们总是没辙,还是……其实我也想再和过去的伙伴一同旅行呢?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弥生的问题时,她转身绕到阿弥背后。
她推了推阿弥纤细的肩膀,使阿弥身体往前倾,往我的方向靠近几步。
「我会问问看武斗大赛结束后,是否能用补习的方式补回上课时数。」
「补习吗?」
「就是补习。」
就算可以接受补习,但是那会浪费难得的假日啊。
我这么心想,同时望向阿弥。她彷彿害怕我即将吐出的话语,却又彷彿有所期待地望着我。见到她的模样,我更难以拒绝。
而且宗一和弥生都已经讲到这个分上了,要是我还拒绝,我就真的是坏人了。
……只是大人有时候实在不得不当个坏人。
「算了,要是校长或你们的导师许可……这不是我能置喙的事吧。」
「哥哥这么说呢!阿弥,我们现在就去找老师商量吧!」
我叹了口气表示投降。同时,宗一兄妹俩露出满面笑意看着阿弥。
……见到他们露出这种表情,我根本无法拒绝。
「既然如此,宗一你们也要一起来吗?」
「我们就不用了。」
事到如今,就干脆一起来吧。我也开口邀请宗一与弥生,两人却立刻这么回答。先不论弥生,宗一一定会想跟来才对。
我对他们投以有些诧异的眼神,宗一则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身高不高,而且还是个娃娃脸,实在不太适合这个动作。
「俗话是怎么说的?※被马踢……」(编注:原文为「馬に蹴られる」,意指干扰别人恋情的人会被马踢。)
宗一正打算讲些什么时,阿弥也立刻有所动作。她发现对宗一而言,殴打毫无效果,所以便朝宗一的右胸……正确来说,是隔着经魔力强化的肌肉打击肺部。阿弥打得有点大力,使宗一呛到无法言语,我也不知道他原本想说什么。
「喂喂喂,不要吵架啊。」
以前他们也曾因为一些小事吵架,导致当时住宿的旅馆遭受严重损伤,所以我立刻出言制止。
所幸阿弥看起来没那么生气,只打一下就放过宗一了,宗一也毫不抵抗,带着笑意和阿弥打闹。
一般的青梅竹马若要掩饰害羞,也只会拍拍打打而已,不过这几个家伙的打打闹闹看起来就像真正的干架,非常惊悚。以经魔力强化的肉体打闹,还身怀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庇佑,简直令人心惊肉跳——即便那对两人来说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亦是如此。
「话说回来……」
「咦?」
「我今天中午就要离开魔法都市了,你要跟来的话,就得快点准备喔?」
这句话让阿弥一扫刚才的阴霾,笑容满面地抬头仰望我。
……被她这样看着,总觉得很害羞。
「是!」
她发出充满朝气的声音。阿弥平时散发着冷静成熟的氛围,难得能见到她这样的表情,我不禁盯着她看了半晌。结果她又红着脸低下头。
在这一年内,她变得秀气多了呢。之前她总是刻意打起精神、绷紧神经,给我硬撑着逞强的印象。
「我们在东门集合。」
「知道了,我立刻回去准备。」
阿弥这么说道,精神抖擞地往旅馆入口走去。
「总觉得一阵子没见,她变得很有精神呢。」
「是吗?阿弥一直都是这样喔?」
「这样啊。」
因为你们是青梅竹马,所以才熟知真正的阿弥——我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也就是说,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已经舍去伪装、真正的芙蓉阿弥吧。一思及此,我便有种开心的感觉。
「不过要是校长或导师说不行,我是不会带她去的喔?」
「我们知道啦。我想阿弥不至于说谎也要跟去的。」
「我也相信是这样喔。」
「嗯,因为她不想被莲司哥讨厌嘛。」
「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她的。」
我以如同轻敲的动作,摸了摸宗一以十八岁而言稍微矮了些的头部。
「那就拜拜啦,你们先去王都等我们。」
「嗯。」
我一边应声,一边想如果宗一和阿弥都要参加武斗大赛的话,去观战一下或许也不错。
「约好了喔?」
「嗯,约好了。」
在王都等你们——我一和宗一这么约定后,他便露出开怀的笑容,走向旅馆门口,弥生也追在他身后迈开步伐。
他们两人都没回头,表示他们信赖我。相信我会遵守约定,在王都等待他们。
所以……我沉默地敲了敲门,进入房内。
在房间里的慕露露,将上半身探出窗外,俯瞰着大马路。
「慕露露,我拿衣服来啰。」
「嗯,谢谢。」
我将衣服放在床头柜上,拿起徽章(艾路曼希尔德)。
「我先出去,你换好衣服叫我。」
到时再我换衣服——我感觉到背后传来慕露露有所动作的声响,再度离开房间。
『所以呢?事情变得如何?』
「阿弥要和我们同行。」
『……我以为莲司会叫她以学校课业为优先呢。』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打从心底感到诧异的嗓音。嗯,我一开始的确不打算带她一起去,只能耸了耸肩,不发一语。
『你还是很宠小孩子啊。』
「这也没办法啊。」
我将背抵在墙壁上,用手指把玩手中的徽章,回想起方才阿弥的笑脸。
「看她露出那样的表情,实在没办法叫她别跟来。」
『这样啊。』
艾路曼希尔德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那道温柔的嗓音让我有些害臊,因此我刻意露出笑容。此时,房门突然打开了,看来慕露露已着装完毕。
站在门口的慕露露如同昨天,绑着银色的马尾,穿着以白色为基础色调的服装。衣服经过清洗,她整体比昨天干净清爽许多,不知是否因为如此,她的表情也显得很开心。
「那我也要换衣服了……别偷看喔。」
「嗯……?我才不会偷看。」
此时,慕露露用一如往常的表情,毫不在乎地这么说。真是个听不懂玩笑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