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视为剑。
并非视为武器。
而是视为……同伴。我希望当他的同伴。
由于睡得很不舒服,我睁开了眼睛。最初感觉到的是某人的视线,大概是有人看著睡著的我吧,那道视线完全没有想要隐藏气息的意思,我感觉原本半睡半醒的思考开始急速清醒。因为不是凭借自己的意志醒来,我动了动脖子,感到十分疲劳。
映入视野的是熟悉的天花板,这里是我被召唤来这个世界时分配到的、以前使用的房间。周围的墙壁由石材所造,天花板则是木造。挂在天花板横梁与墙壁上的魔力灯都没有点亮,从紧闭的窗帘缝隙照入的阳光,照亮著昏暗的房间。
早上了……从照入的阳光强度来看,现在可能正艳阳高照吧。
「……嗯……」
我刻意翻了个身,背对感觉到视线的方向。难得艾路曼希尔德到这个时间都还没叫我起床,我正打算趁这个机会多睡一会儿,只听见啪的一声,那个看著我的睡脸的人拍了一下枕头。
「给我起来!」
好大的声音。原本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道如少女般可爱的尖锐声音。我对那个声音有印象,而且也是令人怀念的声音。那声音在耳边吼叫,宛如耳鸣一般震撼我的脑袋。
「啊啊……再让我睡一会儿……」
我说著把棉被拉起来盖住头,棉被却被二话不说地掀开──与其说是被掀开,倒不如说是飘浮在空中,这是魔术啊。
瞬间,被体温温暖的棉被掉落地面。房间里虽然有烧暖炉取暖,但冰冷的空气依然刺痛皮肤。我说了一句好冷,把身子蜷缩起来,枕头随即又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真是的,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大概是感到无聊吧。这时改而传来一道不中用又快哭出来的声音。
「早上了哦,呃……莲司、大哥?」
另一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却又有点不一样。其中的差异非常暧昧,虽然想不起来是哪里不一样,但我就是隐约感觉不同。当我如此作想的时候,这次枕头也被抢走了。
我的头依循重力落在棉被上。
「安、安娜……抽掉枕头未免……那个……」
「这点小事不会怎么样啦。」
一个声音微弱且怯懦,另一个声音则给人印象不同的强势感觉。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快哭出来似的,我会不会玩笑开过头了?虽然她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流泪,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总觉得对这名活得太久、有著惹人怜爱声音的主人过意不去,于是我佣懒地坐起上半身。
「哇啊!?」
接著房间内响起吃惊的声音。一个用娇小来形容也未免太娇小的少女一脸惊讶,抬头仰望著我,她刚才似乎坐在枕头上。
同样地,另一名少女的虽然个子也很娇小,不过比刚才的少女要高,她也同样仰望著我。少女有一对给人虚幻印象的红眸,以及雪一般的白发,头发绑成了两撮辫子,从双肩垂下。
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似乎比一年前长高了一些,脸也靠得比我的记忆中更近。我看著她发呆的表情好一会儿后,她似乎才发觉我们的眼神对上,害羞得低下头。少女一低下头,长长的浏海立刻遮住她的表情。不过,与头发一样白的肌肤……还有从头发中露出的耳朵,则是看起来红通通的。
另一名少女比娇小一词更为娇小,最适合用小这个字来形容其存在。
她拥有在我们原来世界所没有的绿色头发,无瑕的美肌与晶莹剔透一词十分相衬。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白色,看起来简直就像小孩子手中的玩偶。由于她身上穿著使用大量褶边与装饰的礼服,所以看起来格外像玩偶。
她的身形真的就像玩偶……不知道有没有十公分高。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她背上如蜻蜓的翅膀。两对薄薄的翅膀透明得能看见另一侧。她是即使在这个世界也很罕见的种族──妖精。
目光一转,我望向房间入口……在这个房间唯一的门旁、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中,看得见一名漆黑的黑色骑士伫立其中。他穿戴漆黑的全身铠甲,有一对赤红的眼阵。
他的身高比我还高,或者该说比房间的门更高大,可能有两公尺以上,身上穿著厚重的铠甲,一动也不动。在黑色铠甲的衬托之下,黑骑士伫立的模样甚至令人感到阴森可怕。黑骑士的存在感十分惊人,甚至令人产生错觉,彷佛只要有黑骑士存在,房间温度就会下降好几度。
「那家伙为什么待在角落?」
「大概是若有入侵者,他马上就能够应对吧?」
我无奈地问,坐在床上的妖精便这么回答道。然后,坐在床旁椅子上的少女则低下了头,似乎很过意不去。
她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感觉就像被我责备了一般。
「难得我睡得正舒服的说……」
我伸了个懒腰并搔搔头。头上似乎有头发睡到翘起来,感觉很奇怪。发生日前在『腐灵幽森』的战斗后已经过了数日,或许是因为我一直躺在床上养伤的关系,身体的感觉格外迟钝。搔头的手臂沉重,头脑也还昏昏沉沉。毕竟昏睡了五天,之后又躺在床上休养数日,算算大概休养了十天呢。
在床上躺了那么久,身体会迟钝也是当然的吧。我歪了歪头,随即听见骨头喀喀的清脆声响。或许是听见了那个声音,枕边的妖精和少女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著我。
『我叫你别那样做了呀,会吓到结衣的。』
「哎呀,抱歉,结衣。」
「啊,不会……」
结衣,本名绯勇结衣,跟我一样是从地球召唤来的十三人之一,她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女孩。
我记得她今年十五岁,因为我们是在三年前被召唤,所以那时她才十二岁……还只是读国小的小女生。
这位少女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求的异能是『朋友』。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因为外表与周围的人不同,无法融入人群,所以她没有朋友。
小学生这种生物既纯真,却也残酷。虽然结衣只是说她没有朋友,但是从她只言词组可以马上听出,她所受到的待遇不只如此。嗯,简单来说就是受到霸凌啦,虽然她本人并没有亲口承认就是了。
所以她所祈求的是『朋友』。尽管有一些限制,她的异能可以支配三个存在……虽然我觉得她的异能在发动支配的这一刻开始,就很难说他们是『朋友』了,不过看到他们与结衣的关系后,我想他们也确实是『朋友』没错──待在门旁的黑骑士,还有不在场的另一位也一样。
最初和结衣订契约、臣服于她的是现在站在门旁的黑铠骑士──『不死的亡灵骑士』奈特。它原本是任职于这座伊姆内几亚王城的骑士们的灵魂聚集而成、化为实体的恶灵骑士。
它在城镇作乱被擒,然后被结衣收服。附带一提,因为它是骑士,所以取名为※奈特,实在取得很随便。命名者是优子,所以也无须多想。(译注:骑士的英文Knight的音译。)
第二个与她订契约的是现在仍在床上吵闹的妖精。
「你对结衣还是一样温柔。」
「那是当然的吧,安娜斯塔西亚。」
妖精──安娜斯塔西亚双脚垂在床边,我一呼唤她的名字,她的腿便像小孩一样开始摇摆。她在兽人与亚人居住的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妖精女王,不过做出那样举动的她实在很孩子气。
记得当初我遇见她时,曾听说她是妖精们的首领,已经数十甚至数百年都没有离开妖精聚落。尽管如此,她坐在我睡的床上,无聊地摆动双脚玩耍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女王的威严。
而且因为她穿著较短的连身洋装摆脚──那样的动作很适合个子娇小的她──应该遮住她纤细双腿的裙子都快掀起来了。
这种旁若无人的举动,确实像个至今从未和他人交流的妖精女王……吧。
『真希望你对周围的人也能那么温柔。』
「那样感觉很麻烦,还是算了吧。」
『说得也是。』
我接著听见的……或者该说是在脑中响起的,是既像男性,也像女性的中性嗓音。我将视线移向声音的源头,也就是放在枕边的徽章。那是一枚金色的徽章,中央有像是翡翠的翠绿色宝石,周围则围绕七颗小宝石。
这枚雕工精细的徽章叹了口气,似乎很是疲惫,虽然她没有嘴就是了。
「叹气会让幸福溜走哦。」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听见我的玩笑话,徽章加强语气回道,之后就不说话了。因为她明白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我用玩笑话带过吧,我感到有点寂寞。
「所以说,一大早有什么事吗?结衣。」
「对、对不起……」
「不,我没有生气啦。」
结衣以蚊鸣般的细微声音道歉。她说话还是一样小声,如果周围吵一点的话,我很可能就听不见了。看到结衣依然不变的举止,我不禁露出苦笑。
「喂,你怎么可以弄哭结衣!?」
然而,不知道妖精少女是怎么想的,她以强烈的语气质问我。不过她的反应也是家常便饭,我早已习惯了,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总之,我用手指轻戳她的头。
「啊呜。」
只是这么一戳,小小的妖精女王就和钟摆一样左右晃了晃。
「我、我没有哭啦。」
结衣出言否定,虽然小声,不过以这位少女来说语气却少见地强硬。反应慢半拍这点也一如往常。
「是、是吗?但也不要戳我啦,笨蛋!」
被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以强烈语气纠正,妖精女王不知是否受到了打击,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动摇,人偶一般可爱的少女,用与容貌不相衬的声音对我骂道。不,她用的词语没有辛辣到骂的地步,但是被这么小的妖精说是笨蛋,仍让我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对伤员很不温柔呢。」
「谁是伤员啊,你的伤早就好了说。」
听她这么一说,我耸了耸肩,轻巧地下了床。虽说地上有铺绒毯,但下面是石地板,地面的沁凉让我昏沉的头脑清醒过来。
日前我在『腐灵幽森』的废矿坑负伤时,优子帮我愈合了伤口,但是仍有后遗症。我的右肩还有抽痛的感觉,右脚也难以使力。
然而,正如同这位可爱的妖精所说,我的伤势已经痊愈、完全康复,所以不会更好了……以我的情况来说,就是留下了后遗症。不管是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祷施行的『回复奇迹术』,还是优子使用的治疗魔法,两者都是利用对方的魔力活化伤口周围的细胞,是属于提升治愈力类型的奇迹术。
对我──就算被召唤来这个世界,也没有丝毫魔力──使用这类魔法,最多只能止痛或暂时止血。对于伤口内侧的肌肉断裂或骨折,并没有什么效果。
虽然我没有计算过,不过效果大概就是让需要疗养一周的伤势,变成六天可以痊愈的程度吧。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妖精少女傻眼地叹了口气,垂下肩膀。长长的绿发落下,遮住了表情。
她的反应令我有些尴尬,我耸了耸肩,吐了一口气后站起身。
下一刻,因受伤而感觉迟钝的右脚使不上力,令我踉跄了一下。
「……你还好吧?」
结衣忧心地问我。她从椅子站起来,想要伸手扶我,我则用手势制止她,靠著自己的脚稳稳站立。
「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就是爱逞强。」
安娜斯塔西亚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有精神,而是非常地温柔,感觉得出她真的为我担心。眼见她难得这么温柔,我的心中除了感谢,同时涌现想恶作剧的心情,或许一切都是想掩饰我的难为情。
「怎么?你在担心我吗?」
「别闹了,笨蛋。」
说完这句话后,坐在床上的妖精移开了视线,应该是害羞吧。如此明显易懂的反应,令我嘴角失守,而她彷佛看穿我的感情,回过头瞪了我一眼。在安娜斯塔西亚的视线外,结衣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小小妖精的视线真可怕,我夸张地耸了耸肩,走到房间中央的大桌子旁,坐到摆放妥当的椅子上。我的目标是我放在桌上的装备──铁制短刀。
我用与短刀一同放置于桌上的水桶沾湿嘴边,以铁制短刀开始刮胡子。
「法芙妮尔在做什么?它还好吗?」
「嗯,法芙现在应该……在修练场看士兵们锻炼……吧?」
法芙──虽然对这个名字没印象,不过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指法芙妮尔,他们何时开始用起那么亲昵的称呼呢?法芙妮尔与安娜斯塔西亚他们相同,是第三名与结衣订下契约的红龙。我一边回想它的模样,一边刮著胡子。
似乎是它把受伤昏迷的我送到王都的,但是我还没看过它的长相,因为我当时根本动不了。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到某种程度,行动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尽管右脚的感觉有点奇怪,不过我明白这已经不会好了。这种感觉会伴随迟钝的右脚与我共度一生,不过我已经有所觉悟,所以并没有什么感想。
然而,对优子和弥生这些能够使用『回复奇迹术』治疗的人来说,每次受重伤就会对身体造成后遗症的我,似乎令他们格外担心。
多亏如此,只要我在周围无人陪伴时起床活动,我就会被强制拉回床上……我并没有那么虚弱啊。
「因为法芙体积太大,其他地方容纳不下……」
「也是喔。」
我想起法芙妮尔的巨大身躯。确实,因为它是可供十三人乘坐的龙,如果它要张开翅膀,那会需要相当的空间。除了修练场以外,空间还算宽敞的场地就是中庭或后院了。中庭有花坛,后院则是晒衣场,不管是哪一边,法芙妮尔只要展翅,就会酿成悲剧。
「然后呢?为什么连你也在这里?」
「……不行吗?」
所以说,她为什么用那么低沉的声音回答呢?
「不是啦,我是想只有法芙妮尔在那里,可能会寂寞吧。」
龙可以说是这个世界最强的种族。在这个伊姆内几亚大陆,大概不会有机会看到除了法芙妮尔以外的个体。龙如果待在修练场,我想士兵们会怕到无心修练……而且也没有人可以陪它聊天。
我事不关己似地说「感觉它会无聊」,安娜斯塔西亚则是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我被吩咐要看住你,不让你乱来。」
「只要有结衣在就好了吧?」
我目光移往门的方向道「而且奈特也在」。漆黑骑士依然沉默,维持立正姿势。不过虽然说沉默,但其实它是不会说话啦。
奈特是由骑士的灵魂聚集而生,尽管铠甲很气派,很有骑士的架势,但因为是亡灵,所以铠甲内空空如也。奈特没有声带,无法说话,它所表现的意志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主人结衣,仅此而已。只要是结衣的敌人,它都会毫不留情地打倒,听从结衣的任何要求,可以说是骑士的表率。
当然,只要结衣说不希望我乱来,奈特就会把我压制在床上吧,只是想象就觉得恐怖。身穿黑色全身铠甲,头盔缝隙中令人连想到红色灯火的眼睛瞪著我,把我压到床上──那根本就是恐怖片了。不过它的确是亡灵没错。
「唔……可是啊,结衣不太会拒绝别人。」
她说话吞吞吐吐,不用想也知道,她留在这里绝不只是为了监视我。我猜她大概是想趁我熟睡时,对我恶作剧吧。
「其实你不叫醒我,我就会一直睡了啊。」
『……真可悲。』
「……真懒惰。」
「你们两个别说出差不多的话好吗?」
说完,我将铁制短刀放到桌上。剃完胡子,用水桶里的水洗完脸后,我看著水面的倒影,确认是否有没剃到的部分。
「喂,别把我和徽章女混为一谈好吗!?」
『你说谁是徽章女,苍蝇。』
「谁是苍蝇啊!?莲司,你的搭档太失礼了吧!?」
……你们两个的感情还是一样好啊。我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在心中嘀咕,然后转转脖子。看到我刮完胡子,结衣把放在膝上的替换衣物拿给我。看来她一直帮我拿著替换衣物。
「请用。」
「嗯,谢谢。」
我有些粗鲁地摸了摸她的白发,她虽然甩了甩头,但是嘴角微露笑容。她从以前就喜欢这样有点亲密的交流,起初我还有点顾虑,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别老是吵架啦。」
我有气无力地对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的妖精和徽章说道。虽然艾路曼希尔德没有眼睛就是了……从以前就这样,这家伙明明和艾路曼希尔德的思考和行动大致相似,为什么就是合不来呢?虽然说不上同类相斥,不过身边如果有人思考和行动与自己一样,果然还是会想要与之对抗吧。
「嗯!」
我如此想著,同时从椅子上起身,然后伸个懒腰。最近因为躺在床上休养而有些僵硬的肌肉,这么一伸展后,感觉非常舒服。
「喂,在女孩子面前,可以别做出那么难看的动作吗?」
「女孩子是指谁?」
「啊?」
她活的时间明明比我长好几倍,甚至好几十倍的说──尽管我没有把话说出口,不过即使还算不上有长年的交情,安娜斯塔西亚还是从我的性格猜到我想说的话,她发出非常低沉的声音。
借用安娜斯塔西亚的话来形容,那是不太适合女孩子发出的声音。另外,她的眼神透露出狠意,实在不是女孩子该有的眼神。
「你说什么?」
「不,我什么也没说,女王陛下。」
「你那是什么说话方式,一点也不适合你。」
听见安娜斯塔西亚傻眼的语气,结衣又笑了,这次她笑出了声。
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吧,安娜斯塔西亚闭上嘴,别过头去。
「结衣,我要换衣服,你可以出去一下吗?」
「啊,好、好的,我明白了。」
我说完之后,结衣有些慌张地回答,然后快步走出房间。当然,奈特也跟著她出去了。
只剩下我和安娜斯塔西亚。看来这家伙要留下来,我为了换衣服,于是脱掉睡衣。
「等、等一下!?」
「……这次又怎么了?」
我衣服脱了一半,看著发出大叫的安娜斯塔西亚。
小小的妖精女王陛下随即红著脸转过头。不知道是否发觉了我的视线,她在床上灵巧地转过身,背对著我。
「怎么了?」
「居然在淑女面前换衣服,你在想什么啊!?」
「…………」
你是淑女吗?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总之我脱下外衣,避开了安娜斯塔西亚所坐的地方,丢到床铺上。
「既然这样,你出去不就好了吗?」
「可是结衣……咦?结衣呢?」
『刚才出去外面了哦。』
艾路曼希尔德代替我回答,她的声音非常无奈,一副想叹气的语气。
「咦?」
『你还没睡醒吗?』
「……呜。」
安娜斯塔西亚无法辩解,闭上了嘴。总之她因为害羞而转身背对我。
我并不是第一次在这家伙面前换衣服,一年不见,不知该说她变得格外有女人味,还是说她开始在意少女该在意的事了。身为妖精的安娜斯塔西亚对什么都感兴趣,特别是由于妖精中的男性体较少,所以她对我和其他男人都充满兴趣。
虽然对于让她看到裸体,我心里也有些抗拒,不过回想起来,我们已经一起换过好几次衣服了。
现在安娜斯塔西亚竟然会红著脸感到害羞,我不禁感叹一年的时间不只会改变人,甚至足以让妖精有所成长。
心中怀著这样的感叹,趁著安娜斯塔西亚背对我的这段期间,我也开始换裤子。
「我换好衣服了哦。」
我说完话,正在折睡衣的时候,安娜斯塔西亚回头看向我,她的脸颊果然泛红了。
「别给我看奇怪的东西啦。」
是你自己要留在房间里的耶……算了,还是别说出口比较好吧。难得听到她如此虚弱的声音,虽然让人很想欺负她,不过我还是忍住,不捉弄她了。
「以前你反而主动要求我给你看耶。」
「少啰嗦。」
折好睡衣之后,我再次坐回椅子上,穿上爱用的皮靴。最后再用水桶的水沾湿手,把翘发抚平。
房间没有摆放刀剑类的物品,最多只有桌上的铁制短刀。我把收回鞘的铁短刀插在裤子的腰带上,拿起放在枕边的徽章,然后往门的方向走去。我一步一步稳定地缓缓前进,并没有感觉到痛楚。
看来负责监视我的只有安娜斯塔西亚,门后感觉没什么人的气息,大概只有结衣在吧。奈特因为是亡灵,所以感觉不出它的气息。
如果是优子的魔法,不管我在哪里,她马上就会知道,所以也没必要找人监视。再说找人监视伤员也很奇怪。
「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法芙妮尔……你要来吗?」
它一定正觉得寂寞吧。想象著没有聊天的对象,无聊得蜷曲著身子睡觉的龙,虽然可能有些不尊重,但我不禁莞尔一笑。
「好。」
先前的难为情都不知跑哪去了,一听到法芙妮尔的名字,安娜斯塔西亚立刻露出满面笑容,鼓动著小翅膀,飞到我身旁。她虽然嘴巴很坏,却是个为同伴著想的人。我知道相较于我,她更重视结衣、奈特和法芙妮尔。
然后她毫无顾忌地坐在我的肩膀上。
不好意思看我换衣服,然而脸靠得这么近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还是一样让我摸不著头绪。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这幅画面看起来可能像是我把一个小玩偶放在肩上吧。
「很重耶。」
我在说话的同时打开门,在外面等待的结衣抬头看我。以前她的身高只有到我的腰部,现在已经到腹部上方了,她长高了不少。
以结衣现在这个年纪,一年不见就会成长非常多……该怎么说呢,我心中的些微落寞感,难道就是所谓的父母心吗?
「你从刚才就很多话,都是这张嘴说的吗?」
当我正沉浸在感慨中的时候,安娜斯塔西亚面带笑容,用她的小手抓住我的脸颊。指甲陷入肉中,相当地痛。
「我开玩笑的。」
「即使是玩笑,有些也不该说哦,莲司。」
安娜斯塔西亚小声地说了句「真是的」,很快便放开我的脸颊。虽然她的语气似乎很疲倦,但依然笑容满面。看到我和安娜斯塔西亚一如往常地嬉闹,结衣也笑得肩头直打颤。
「嗨,辛苦了,奈特。」
叩的一声,我用拳头轻轻地在奈特胸口的部分敲了一下。奈特依然什么话也不说,不过感觉它周身散发的氛围似乎变得柔和了。
「安娜,你很喜欢那个位置呢。」
「嗯?」
「就是莲司的肩膀上。」
「没有啊,只是因为他的身高比结衣高,景色看得比较清楚而已。」
既然如此,奈特的肩膀上也可以吧。这句话我以前就说过,当时她是说「因为铠甲又硬又冰,我才不要坐」,真是任性过头的妖精。
听到结衣说出以前也说过的话,安娜斯塔西亚别过头去。她就是这种地方可爱,如果嘴巴不那么毒就好了
『可惜就是嘴巴坏。』
「你没有资格说我!」
艾路曼希尔德彷佛看穿我内心似地接话,安娜斯塔西亚立刻生气地回嘴。这样的光景也是一如往常,她们在我的耳边吵架,实在有够吵。
走出房间后,我看到的是一片灰色景象。石造的走廊空气冰冷,令人感到寒风刺骨,另一个原因大概是没什么人吧。环视周围,没有任何守卫的士兵,可以一眼望尽走廊全貌。如果不是有结衣他们在,我可能会产生世上只剩自己一个人的错觉。毕竟我才刚醒嘛。
伊姆内几亚的王城拥有数百年的历史,因为每当损坏便会进行修复,所以四处的石壁都显得不太自然。有许多新旧石材混杂之处,有些地方甚至并存著全新干净的石材与久经岁月缺损的石材。
窗户是一整面的玻璃。身为现代人,我本以为没有工厂应该制造不出玻璃,但是听优子说明后我才知道,在地球的公元前两千年左右,玻璃就已被制造出来,绳文时代也有玻璃存在。
窗户的玻璃比我们世界的玻璃雾一些,隐约可透过去看到外面的景色。
我从窗户往楼下一看,却发现楼下和走廊一样没人。记得以前我还住在王城的时候,走廊和中庭都总是看得到士兵和骑士的身影。
「没有人啊。」
「是武斗大会吧,大家好像都忙著准备祭典喔。」
『这么说来,已经到了武斗大会的时节了呢。』
虽然在魔法都市就聊过了,不过全城竟然会忙碌到看不到人影,这时我才开始真正感受到这个庆典的热烈。
虽然连一个士兵也没有是有点奇怪,但这个时节确实很忙碌,大概会忙到※连猫的手都想借来用吧。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猫,但有像猫的动物,只是名称不同。(编注:猫の手も借りたい为日本俗谚,意思就是忙得不可开交。)
自魔神被讨伐已经过了一年,与其说人们放松了戒心,倒不如说不必总是提心吊胆之后,人们也开始有余裕从事其他活动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的努力也就有了意义。
走在无人的走廊上,我心想如果是这样,那优子大概也很忙吧。
我将目光移向窗外,只见楼下中庭有以前王妃殿下珍视的花坛。虽然花坛并未维持三年前的样貌,不过精心照料的花坛里,绽放著在冬天开花的五颜六色花朵。
「你怎么停下来了?」
「因为花开得很美啊。」
「呵呵,莲司有怜惜花朵的心吗?」
安娜斯塔西亚这么说道,她看起来似乎很愉悦。同时,喀嚓一声,金属摩擦声响起,奈特站到我的身旁,同样从窗户俯视下方的花坛。
「很漂亮吧?」
奈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著花坛,不过我感觉它似乎认同我的说法。
「别看我这样,我对花也是很懂的哦。」
『你懂的都是能吃的花吧……还有,莲司你懂的不是花,是草才对。』
「你熟悉的不都是食用的花吗?」
说的没错,虽然我不打算忘记欣赏美丽花朵的心情,但是比起美丽的花朵,我会选择能填饱肚子的花。关于这方面,艾路曼希尔德和安娜斯塔西亚都非常理解我。另外,因为她们又说了相同的话,所以再度开始在我的耳边吵架。
「唉〜」
「安娜,又能像这样跟她聊天,你很高兴吧?」
「结衣!」
安娜斯塔西亚又在我耳边大叫了,我用手指塞住耳朵,皱起眉头,结衣则是淘气地小跑步到奈特背后躲起来。
「这孩子真是的……」
「你很辛苦呢。」
「你没资格说那种话。」
我和结衣他们一边谈笑,一边缓步在走廊上。虽然很久没回来,不过我很熟悉这里,我的身体都还记得去修练场要走哪条路。
我闻言耸了耸肩,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立刻发出一声可爱的悲鸣。
「喂!?」
「抱歉抱歉,我是故意的。」
「……要我把你从那扇窗户丢出去吗?」
请你不要用不适合女孩子的低沉声音说话,真的很可怕。
她的个子虽小,但是魔术的技术……特别是在能与精灵沟通的精灵魔术上,她的技术甚至凌驾阿弥。对她来说,要利用中庭花草的根把我丢出窗外,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话说你的伤势如何了?」
「我会找时间以魔物为对手来确认。」
我要做的就是挥剑斩杀魔物。至今为止,即使受伤,我也是在战斗中确认身体的情况,这次也不会改变。听我说得如此轻松,结衣和安娜斯塔西亚都叹了口气。
只有这件事我无法改变,因为这件事已经深入我的骨髓了。
下了阶梯,一路走到底,转过转角之后就是修练场。
我终于在视线的前方发现几名士兵,看来毕竟不会连修练场都没人。在充满冰冷空气的走廊上,有两名身穿铁铠甲的士兵守在修练场入口的两侧,他们手上拿的是相同的铁枪。
一看到我,两名士兵立刻立正站好,用没有持枪的手按著胸口,微微跟我点头致意。这是任职于伊姆内几亚王城的骑士或士兵常用的问候姿势。
「辛苦了。」
「辛苦了。」
我和结衣如此说完,两名士兵随即推开通往修练场的门。
开阔的圆形场地以石墙围住,空间十分宽敞。从修练场这个入口到对面的墙壁,可能需要十分钟才能走到。
脚下是裸露的地面,虽然已经搬开稍大的石头,不过还是留下相当多小石头。这是假定与魔物战斗的环境是在户外,布置了相近的状况进行训练。
而在修练场上,有许多士兵和骑士像在舞剑似地过招,或是把穿上铠甲的稻草人当成魔物练习劈砍,又或者进行魔术的训练。
如果要以一句话形容,那就是好吵。结衣不太习惯吵闹环境,静静地退后一步,想要躲到奈特的身后。
在近处训练的数名士兵看到我们,和刚才站在入口的士兵相同,向我与结衣行礼。
我们从士兵们的身旁走过,往里面前进。有几人是以前与我很亲近──或者该说是时常与我一起聊天的人,但现在的我,感觉似乎与他们有了一层隔阂。
就我来说,我很想象以前一样和大家聊天,可是英雄的立场却让这件事变得十分困难。不管我多么希望与他们正常相处,对方总是会与我保持距离,把我当成英雄看待。
「嗨,好久不见。」
我试著向刚被召唤来这个世界时教我许多事情的士兵打招呼,却见他敬畏得全身僵硬。
「没事,请继续练习。」
「是!」
我忽然感觉……这种事实在很可悲。我当初选择离开是为了别的理由,但或许我也是不想感受到这种悲伤的心情,才会选择离开王都吧。
怀抱那种心情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记不清楚当时的自己抱持何种想法,与此同时,我朝身在修练场深处的存在走去。
在这么吵杂的地方,却有一个巨大身躯闭上眼,蜷曲著身体。
从远处看就知道,它是深红的龙──法芙妮尔。
它是龙族之王,是暴君,即使在被誉为这个世界最强生命体的龙族之中,它也是最强的即使蜷缩著身体,它仍巨大到我必须仰望,呼出的气息会吹起地面的尘土。
修练场虽然吵杂,然而这只龙的周围却一个人也没有。大家应该都对它有兴趣,却都只在远处偷偷窥视,没有要接近的迹象。
「它相当引人注目呢。」
「因为它第一天就闯祸了。」
听到我说的话,安娜斯塔西亚这么回答道。听说是将我送来王都的时候,它光是拍打翅膀就把在修练场训练的士兵吹走了。
另外,在我睡著时,它曾经喝斥接近的士兵们太吵了,又把他们吹走。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老是把人吹走呢。我也有好几次被吹走的经验,所以非常同情那些士兵。
「法芙,法芙,早安,法芙。」
结衣连连呼唤它的名字──也可以说是昵称,并朝它走去。一般来说,有这么雄伟的龙在眼前,即使它在睡觉,也会感到害怕吧。
可是结衣毫无戒心地靠近,轻轻拍了拍法芙妮尔的鼻尖。
「…………」
仅是如此,法芙妮尔就缓缓睁开大眼,先看了看结衣,然后又望向我。
「你醒来了啊,莲司。」
「你直到刚才都在睡,好意思说我吗?」
强而有力的声音传入耳中,它的声音彷佛远处的落雷,又彷佛经年累月生长的密林所发出的枝叶摩擦声。只是听见它的声音,脚步就无意识地想后退,但我将气力灌入丹田,强行忍住。正当我屏息静气的时候,红龙彷佛以我的反应为乐似地抬起头。
「哼,你还是一样只有嘴巴厉害。」
「因为我很有精神啊。」
「……看起来不像啊,不过算了。」
话一说完,法芙妮尔的金色眼阵便从我的身上移开,接著看向结衣。它灵活地转动长脖子,将脸凑到结衣的面前。
「结衣,别那样叫我。」
「咦?」
「跟我不相配。」
接著我听见非常窝囊软弱的声音。刚才的强而有力已经消失无踪,法芙妮尔用宛如年老男性对小孩说话的口吻说道。
坐在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忍不住全身打颤。她在憋笑,不过笑声仍不小心稍微外泄。或许是听见了她的笑声,法芙妮尔的脸依然对著结衣,金色眼珠转而看了过来,感觉它有点动怒了。
「别笑,苍蝇。」
「连法芙都这样叫我!?」
「别叫我法芙!!」
它的声音大到快震破我的鼓膜了。伴随声音吐出的气息卷起尘沙,修练场上的士兵们发出悲鸣,与之保持距离。我用左臂护住眼睛,等待尘沙散去。
它生气了,非常生气。
但是原因竟然是「法芙」这个昵称,实在是窝囊。你的龙族同伴会哭泣哦,法芙妮尔。
「用不著那么生气吧……」
看来安娜斯塔西亚也没想到会惹得法芙妮尔这么生气,说话愈说愈小声,可能快要哭出来了。她平常表现得很强势,精神却意外地脆弱。
「结衣……我认为那个称呼与我不搭配……」
「会吗?很可爱呀?」
就是可爱才有问题啊。而且面对法芙妮尔的咆哮,结衣竟然毫不惧怕,这点也很惊人。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坚强的孩子了?哥哥的心情有点复杂。
另外,突然发生算得上灾害的龙之咆哮,修练场上居然跑到一个人也不剩。肩负守卫王城责任的士兵们,你们这样好吗?
「奈特也这么觉得吧?」
结衣不知想到什么,向奈特寻求附和,奈特也点头肯定。
「可恶……你这个脑袋空空的人偶。」
不管我们说什么,奈特都极少点头认同,但听到结衣说的话,它却会乖乖点头呢。关于这一点,它还是和以前一样。
法芙妮尔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好看向我。因为它知道只要是我说的话,结衣都会听。真不知该说她孩子气,还是该说只要是决定的事就不会更改。结衣相当顽固,到了这种地步,她可能只会听我或优子说的话了。
「这个嘛,你加油吧。」
『呵呵。』
因为很有趣,所以我决定还是识相点,别在一旁出主意了。
* * *
过了一会儿,原本垂头丧气的法芙妮尔又抬起头来。我感觉从它身上散发出疲惫与哀愁的气息,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结衣正触摸著法芙妮尔胸前的鳞片。
「莲司。」
虽然我觉得事到如今再摆派头也太迟了,不过法芙妮尔仍用和刚才同样严肃的语气呼唤我。
真的太迟了。
「你变了很多呢。」
「闭嘴。」
我惹它生气了。原本坐在我肩头的安娜斯塔西亚拍打翅膀飞起,躲到我的背后。我不用看也知道,她正拼命压低声音在爆笑。
法芙妮尔见状,嘴角凶猛地扭曲,我则是装作没看见。
『你小心之后被它烧掉哦。』
「我暂时会跟结衣形影不离,所以没关系。」
尽情大笑之后就只有逃避一途,妖精女王真是恶劣啊。
「看到你很有精神,我就安心了。」
「哼。」
心情不佳的龙王哼了一声,俯视下方的我。它的眼眸平静而有力,完全没有先前嬉闹的印象。初次见面时──我将这只龙从天上击落至地面,在以神剑抵住它的脖子之时,它也用相同的眼眸看著我。
彷佛内心深处都被它看透一般,我感到很不自在,于是移开了视线。
「莲司。」
当我在回忆往事的时候,龙王叫了我。它跟以前一样,叫我的名字。我心想还好不是叫什么弒神者──那类让人想钻进洞里的称呼,只见黄金色的双眸向我直射而来。
「你这一年在做什么?」
「跟艾路曼希尔德一起……旅行?」
不能怪我以问号结尾,因为我们做的事,确实只是在乡村过著悠闲的生活。
『唉……』
听到我的回答,艾路曼希尔德叹了一口气。
「不对。」
然而,龙王不满意我的回答,它否定我说的话,以强而有力的眼神俯视著我。它的声音如远处的雷声,震撼我的内心,含有坚强意志的眼眸直视著我。它的话语宛如咒语,紧紧束缚著我。
我理解到这只龙的存在确实是远远超越人类的物种。我的软弱、痛苦、创伤,它全都不在意,毫不客气地直指核心。
仅仅只是两个字,明明只是两个字……却令我的心如此难受。害怕自己犯下的罪孽可能曝光,我的脚几乎开始颤抖。
「哼……别露出窝囊的表情,笨蛋。」
不过它接下来的语气,却感觉得出亲切与温柔。
龙的嘴角露出笑意,吐出的气息吹动我的头发,扬起地面的沙尘。
「你要灰心丧志一辈子吗?还是再次振作呢?──好了,你选哪一边?山田莲司。」
它的鼻尖来到我的眼前,在极近距离下看著我。我一步也动不了,甚至连一根手指也不能动弹。
「不管你再怎么灰心丧志,仍是有人需要你。」
我心跳加快,喘不过气来。
我明白,我很清楚它想说什么。
「这是你选择的,你渴望被需要……你的愿望实现了。」
弒神的愿望。杀死神,守护人类的愿望。两者存在严重的矛盾。
弒神注定会无止境地战斗,只要继续战斗,就会有人犠牲;我却希望守护他人,所以才会祈求能够杀神的武器。
武器无法守护他人。武器是伤害的力量──不是守护的力量。
我很清楚,无论我多么想逃避我许的愿望,我也无法再逃了。不管我再怎么否定,正如同刚才在修练场遇见的士兵……现在每个人都把我当成特别人物对待了。
「…………」
「法芙……不要欺负莲司。」
「唔……」
不知何时,原本抚摸著法芙妮尔鳞片的结衣抬起头,以强烈的目光仰望著法芙妮尔。
……我真丢脸,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担心,我自己都觉得悲哀。
「不,我并不是在欺负他……」
「…………」
「唔……莲司,总之──如果你再继续灰心丧志,到时又会失去某些事物哦。」
说完之后,它就闭上双眼。
从金色双眸得到解放,我吐一口气。不知为何,安娜斯塔西亚也吐出一口气。虽然平常互相拌嘴,不过妖精和龙族等级毕竟差太多了。我光是在心中开玩笑,说它真是对同伴不友善的龙,就已经豁尽全力了。
「……走吧,就当是在运动,这次我们去找九季吧。」
「是……是啊,说得也是。结衣打算如何?」
听到安娜斯塔西亚这么问,结衣以悲伤的眼神看著我,摇了摇头。她似乎要和法芙妮尔在一起。
「那么再见了,法芙妮尔。」
「哼,希望下次能见到不灰心丧志的你,莲司。」
「要是我能响应你的期待就好了。」
我说完之后向后退一步,法芙妮尔已经没在看我,它宛如拥抱结衣似地蜷曲脖子。
「那我们走啰,结衣。」
「好、好的,再见,哥……莲司。」
…………
「再见,结衣。」
「别当成什么也没发生似地重新道别。」
「那、那个……好啦。」
我感到奇怪,以为是自己听错,重新向结衣道别,却遭到安娜斯塔西亚指责,她拉扯我的头发。
别拉了啦,你这只妖精,万一被你拉到秃头要怎么办?
尽管感觉步履沉重,我仍是离开了修练场。或许是发生法芙妮尔咆哮的事,聚集在入口附近的士兵们看著我,眼神中夹杂著畏惧之色。
我只对士兵们说那是法芙妮尔的玩笑,如果为士兵们所惧,结衣会感到悲伤吧。虽然法芙妮尔的确不是认真的啦。
『不必那么沮丧吧?』
等我对士兵们说明完毕后,艾路曼希尔德语带傻眼地说道。与其说是语带傻眼,倒不如说是完全被我打败了。
「以前她都叫我哥哥的说……」
「你在意的是那一点!?」
安娜斯塔西亚在耳边吵闹。这样很吵,你别在我耳边叫啦,唉……
结衣以前总是跟在我的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地一直喊。虽然我或许是有些夸大了,不过想起以前的结衣,我又再次叹气。
「唉……」
听见我这么说,安娜斯塔西亚发出不逊于我的沉重叹息。
「不管是莲司也好,法芙也好,不过就是称呼而已,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啊?」
『难以理解啊。』
「你们不会懂的啦。」
我软弱无力地说完,再次叹气。莲司……吗,她不肯再叫我哥哥了吗?
……真寂寞。
「这很重要耶,真是的。」
「那我来叫你吧?哥哥。」
该说是随便吗?她叫得相当没有感情,她大概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可爱吧,故作乖巧的声音与她非常相配。另外,尽管我明知她是故作姿态,却仍然觉得可爱,可以说她真的非常了解妖精这个种族的特性。如果幸太郎在的话,他可能会一脸认真地握拳叫好吧。然而,安娜斯塔西亚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你的年纪明明远比我大,叫什么哥哥啊。」
「别一本正经回答呀!?还有,别说什么年纪远比你大!」
我说出事实后,安娜斯塔西亚发怒了。
于是我开著安娜斯塔西亚的玩笑,沉淀心情,并在走廊上漫步。只见有数名士兵伴著一张熟识的脸孔迎面而来,那个人是优子。她的表情不知该说僵硬还是严肃,不过那是因为周围有人在吧。
这或许算是优子的弱点吧,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疲惫的样子。因为她总是板著脸,让周围的人惧怕,我认为她其实偶尔可以在别人面前叹个气。
对方似乎也看见我了,感觉优子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哎呀,你已经可以下床行动了吗?」
「勉强啦,我正在四处闲逛,顺便当作运动。」
我隐瞒了身体出现问题的事,我可不想再整天躺在床上。
「是吗?」
她说完目光移向我的肩膀,向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确认,随后眼角和嘴角微露笑容。
看到她的笑容,我想起数日前……在我房间醒来时发生的「行为」,胸中涌现少许尴尬的感情。当然,优子似乎并不在意,仍表现得跟平常一样。
「怎么了?」
「没什么。」
我如此回答对方发出的疑问后,叹了一口气。优子不在意的话,我在意也很奇怪吧。虽然难以忘怀,但是我咳嗽一声,不再意识那件事。
「莲司就拜托你了,安娜斯塔西亚。」
「交给我吧,优子。」
或许是很高兴受到信赖吧,安娜斯塔西亚右手握拳,敲著胸口挂保证。尽管身躯小巧,女王陛下的身材仍然凹凸有致,优子所没有的东西正激烈地晃动。
虽然小到不能再小就是了。
「而且你也差不多该运动运动,让身体活动一下了。」
「就我来说,我还想再休息一阵子呢。」
『莲司你是休息过头了。』
「呵呵。」
听到艾路曼希尔德说的话,优子遮著嘴笑了。不过,她的笑容似乎感觉得出一丝阴郁,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她是艾路为数稀少的友人之一,看见现在的艾路曼希尔德,她应该很有感触吧。
我假装没有发觉优子的变化,一如往常地耸了耸肩。
「啊,对了。」
这时优子似乎想到什么,对随行的士兵说了一两句话后,她再度转身面向我。
「莲司,你暂时还会留在王都一阵子吧?」
突然被这么一问,我虽然不明所以,不过因为我确实会留在王都,所以点头肯定。至少必须等到伤势情况稳定才能行动,这也是事实。
「你知道最近要举行武斗大会吧?」
「知道啊。」
「名额还有剩,你要参加哦。」
这么重要的事,优子却说得好像闲话家常一般。
我不能说什么。这里没有镜子,我无法确认自己的表情,不过我想必露出了无力的表情看著优子。我大概明白她这么要求的理由。
意思就是我身为英雄,要尽招揽观众的义务吧。
还有另一个理由……虽然魔神被讨伐,世界稍微变得和平了,但毕竟只是好了一点而已。魔物的威胁依然就在身旁,而且也还有魔族的存在。
虽说魔神被讨伐了,但也才短短一年。有人抱持希望,却也有人伤痕未愈,陷入绝望。该怎么说呢……这个世界的人们需要精神的寄托。
那个寄托就是女神爱丝特莉亚,以及身为她使徒的十三名英雄,也就是我们。
优子是叫我参加武斗大会,吸引众人目光。看到拯救世界的我们,大家或许就会提起精神了……虽然不知是否真能那么顺利。
「好,我明白了。」
我明白她的考虑,有气无力地回答。或许是我的表情很有趣吧,优子又掩著嘴笑了。
不知该说表情丰富,还是心情轻松呢?
以前她给人的印象更加不苟言笑,总是带著刺的感觉,今天却很常笑,完全不是以前的我所能想象。
「优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咦?」
我因为感到好奇,于是试著一问,她却看著我,一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女性而言,她的身高算较高,即使和我站在一起,也不会像阿弥她们一样需要抬头仰望,最多就是目光向上看而已。
「因为我看你的心情好像很好。」
听到我这么说……优子明显地叹了口气。真的是很深很深的叹息,彷佛在说「我真的累了」。身为她叹气的对象,我只感到困惑。
「呼……莲司从以前就是这么迟钝呢。」
「请不要突然说出这么失礼的话。」
我用著不太恭敬的敬语,并移开视线。这时不仅是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甚至连艾路曼希尔德都齐声叹气。不知是什么原因,感觉站在优子身后的数名士兵们也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虽然觉得比起像在修练场遇到对我敬畏的士兵,或是带有隔阂的应对,这样的态度好多了,但这也不算好事吧。
不过话说回来,艾路曼希尔德和安娜斯塔西亚还真是毫不留情,偏偏挑这种时候叹气,她们绝对是故意的。这两个人大概知道优子心情好的理由吧。
……之后再不著痕迹地探问好了。
「总之。」
优子稍微加强声量,彷佛要重新来过似地说道。我听她的语气好像有点生气,而且眼神跟我熟知的优子一样锐利。
「你要参加武斗大会哦?」
她这么说道,语气果然有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