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然没有陨石砸落在地球上。
虽然现在的我已经堕落成了只要自己能过得好就好,就算是自己的亲戚也能祈祷其遭遇不幸的混蛋。但万幸的是大家都平安无事。
怀揣着大量阴暗的负面情绪,我踩着单车,出发去了学校。
到了教室一看,发现前面座位的水井还没来。明明从他家到学校骑自行车都要15分钟,但他却一直坚持着走路这种令人惊愕的行动方式。
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我比他先到学校。
一走进教室,就听到好几名男生因为昨天我提前回去了的事,笑着指责我,“峰康,你这家伙也该适可而止了吧喂!”
我也只能一边赔笑着道歉,一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说真的,老是被这种事情纠缠挺辛苦的。要是被人问道:“昨天说的急事是什么啊”的话会很困扰,所以假装睡觉打发时间吧。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扑在了桌上。
“峰康君。”
但就在此时头上传来了尖厉的女声。抬头一看,是去年开始在一个班的宫井同学。
“早上好。”
“啊,嗯,早上好。”
可能因为是她不熟悉的对象,所以她说话时有点紧张和害怕,表情也有点战战兢兢。虽说和她成为同学已经一年多了,但是我们俩的交友范围完全不一样,所以我跟她连正经的对话都基本没有。说到底,仅仅是“同学”而已。顺便一提,跟水井以及樱间也是从去年开始才成为同班同学的。
“抱歉,吵到你睡觉了么?”
宫井摆出懂得看人脸色的孩子特有的两手合十的姿势询问道。宫井在班级里面也算是个核心人物,虽然长得不是非常漂亮那种,但是却很可爱。我还记得班里有个男生说过,如果向宫井搭话的话,就算是很无聊的话题她也会附和着回答,让人很高兴呢。然后我立马失礼地想到她应该适合做陪酒女。
“不,没事的,有什么事情找我么?”
这恐怕是所有被这么问的人都会有的回答,我用公式化的语调回答道。虽然她还没说,不过我已经大致能猜到是什么事情了。她从一年级的时候开始就跟樱间关系特别好,所以这种时候来找我的话,只有可能是那件事了。
“友里酱……,是有关樱间同学的事情。”
看吧果然。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我才会觉得奇怪。
毕竟昨天我的那种态度,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我就像是比起失忆的女朋友的事情,自己的私事更加重要所以提前回家了的冷血负心汉吧。在其他的同学看来,我所做的行为还勉强能在忍受范围之内的话,但身为樱间好友的她估计已经看不下去了吧。
——不过不要小看已经预想到这个地步的我哦!无论是怎样的指责,我昨天就已经想好了我这边是绝对没有错的借口!尽管来吧!
“昨天、你给樱间同学发短信了么?”
“还有这种提问?……”
“诶?”
“抱歉,没事。我在自言自语。”
仔细一想的话,只不过是预想的事情变成了简单的提问而已,为什么会感觉有点失望,好像准备全力挥出的球棒却挥空了一般。不过就算如此,这个时候也不能表现出一点吃瘪的样子来,必须继续说点什么。
“嗯呢,那个,突然间从手机里冒出很多莫名其妙的信息来不是很奇怪么。所以我没有发。”
“这样啊,那暑假期间也没有?”
“啊,嗯,是的。没有发,对不起。”
连续被问了两个犀利的问题,我忍不住道歉了。
自从得知樱间同学遭遇事故失去了记忆之后,我也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好,可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烦恼了很久结果错失了发信息的最好时机了。
“啊哈哈,又不是在责问你。”
宫井轻轻地挥着手否定道。
“其实我也该说声抱歉,暑假中的时候我去看望过她,所以实际上已经知道了的。”
“欸?不是听说她的父母不允许去探病的么?”
“嗯,可能是因为我跟樱间妈妈很熟的关系吧,特别允许我去探病了。”
“是嘛。”
说起来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特意来问我,看来虽然程度很低但还是有指责我的意思在里面啊……。有点受伤呢。
“昨天我走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留下来的同学全部跟她做了自我介绍,有种重新跟所有同学认识的感觉呢。”
“这样啊,听说是失忆我还担心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呢。昨天看她那么冷静反而吓到我了。”
“失忆到现在都过了一个多月了,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吧。”
跟其他人交谈之后差不多也都说跟暑假之前没有什么变化。也许,失忆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预备铃响起的同时宫井说了一句“再见”就回自己的座位去了,与此相对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水井坐到了我的前面。
“哟!”,我们还是用着谜一样的肢体语言互相打招呼。
“哟——才怪哦,你明明知道我遇到了麻烦然后还躲得远远地看我受罪,不是么?”
不管怎么说他登场的时机都太巧了。
“啊,我觉得不太好打扰你们的谈话。”
“你为人着想的方式真够微妙的啊……。”
处在一切话题中心的樱间同学,因为医院诊疗的缘故,第一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才出现在教室。
就像仅一天还不足以令班级同学们的“樱间同学潮”退却似的,今天一整天,樱间同学继续被各式各样的人关照着。
“樱间同学,知道洗手间在哪儿么?要我陪你一起去么?”
“不用,没事的。”
“樱间同学,授课的内容记住了么?要不要我教你?”
“不用,没事的。”
“樱间同学,一起吃午饭吧?来这边吧~”
“不用,没事的。”
不对,午饭还是各吃各的吧……。
樱间同学来上学的第二天,跟第一天的新奇感相比,大家变得更加关心她。放眼看去也是如此,包围着樱间同学的女生们事无巨细地问询着。
虽然当事人反应不太多感觉有点冷淡。但是她本来也不是那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或者会故意讨人喜欢的性格。这种态度反而没有违和感。
上课的时候认真地学习,休息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和宫井同学谈笑,又或者是玩着自己的手机。
失忆就如同是说谎一样,樱间同学很平静地过着日常生活。
结果班上女生们的担心全部落空了,樱间同学并没有向任何一人求助过,独自一人消化着学校的课程。
这段时间我在做什么——装睡啊,上洗手间啊,在学校内散步之类的,用尽一切手段在休息时间装出忙碌的样子。如果稍微表现出有点闲暇的话,不用想也知道会被班上的同学们拼命地说教吧。
“快去跟可怜的失忆少女樱间同学说话啊。”
“快去跟她说话让她安心啊。”
“让她安心不是作为男朋友的你的工作么?”
“没事的,我们大家,都会在这里看着并守护你们的!”
嘛,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虽然很抱歉,但是还请不要硬拉上我来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了吧。
但是终于,在某个午休时间,传来了一个像要打破我的平静生活一般的声音。
“喂——,峰康,说起来,你和樱间同学说过话了么?”
班级里一位比较爱说话的男生突然这么问道,同时还带上了一副气势十足的如责问一般的表情。
但相对的我只能带着暧昧的表情试图蒙混过关。
“没,还没有认真地……”
“喂!你这家伙,这样可不行哦。”
“啊哈哈。”
仿佛被刺到了痛处一般,我只能回以讨好的笑容。
接下来,我想着好不容易到了可以转移话题并逃向别处的时候了,对方的多管闲事却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想。
“吶——。樱间同学!峰康说有想对你说的话啊!!”
“等等!?”
因为他是很突然地用很大的声音说的,所以这句话成功地吸引到了大家的注意力。那家伙那张本来写满了“我可是,很会察言观色的哦”的得意的脸,也意识到了这尴尬的状况而呆愣了起来
樱间同学正在盯着我看。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转过身子盯着我的那张脸,果然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因为紧张我的手突然变得冰凉。
无言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后,同学们再次喧闹起来的同时,我终于开口了,短短地说道:
“啊,啊哈哈,抱歉,什么事也没有。”
我笑着试图蒙混过去,因此自认为亲切十足而且特意诱导我俩进行对话的男生却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对此我也只能笑着表示道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这段时间内,我这边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对方也是如此。
打破这种平衡的是在暑假完结之后的第四次班会即将结束之际。
“嗯,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峰康君和樱间同学放学后来教员室一趟。”
“啊?”我发出了听着就很傻的疑问声。
木田老师在用很普通的口气说出了实际上对我来说是极为残酷的事情之后,离开了教室。
与此同时,周围瞬间沸腾了起来。
“两个人一起被叫走!?”
“喂喂,到底怎么回事啊,峰康——!?”
“怎么怎么了,峰康做了什么么——!?”
“不纯洁的异性交往!?”
“那么快——!?”
“真的假的——!?”
我被嘴里讲着各种天方夜谭的猜测的同学们包围了。此时,当事人之一的樱间同学也挤到了我身边,周围同学一见樱间同学来了,都主动地让开了位置。站在我座位前的只剩她一人了。
“峰君。”
“…………”
“峰君?”
“…………到!”
峰君啊。跟以前完全一样的称呼呢。
拿着书包的手在颤抖。糟糕,完全没预料到她会来这招。
说起来,虽然对身边同学们的话我是早有准备,但是和最关键的本人见面时的准备却一点都没有做。因为我满脑子都只想着逃避的缘故。
“木田老师找我们有事,请跟我一起到教员室一趟。”
我的脑袋里面已经一片空白了。只能保持着沉默点了点头,接着跟在她身后。
她还记不记得教员室的位置呢,我出神地这么想着。但樱间同学用毫无迟疑的脚步,带领着我平安到达了教员室。
“打扰了。我是二年级的樱间,找木田老师有事。”
“打扰了……”
口头礼仪无可挑剔的她,与之相对的是畏畏缩缩的我。
木田老师在教员室的中心位置吸溜吸溜地吃着拉面之类的东西。让人感觉很微妙的午餐。
明明是个长得漂亮,在学生中又有人气的大姐姐,稍微有点梦想破灭呢。
“木田老师”
“啊,好的好的,辛苦了—”
老师带着一如平常的笑脸看着站在一起的我俩。
这个女人就是让我遭遇到这种惨遇的元凶!我不禁用带有杀意的眼神瞪了回去。
“哎呀呀,峰康君,眼神很吓人哦?怎么了怎么了?想反抗权力者?想当洛克么?”
哇,这个人,很自然地称自己是权力者耶。
“哪儿有的事。”
“啊拉,是这样么?老师我啊,最喜欢就是看你们这种青春苦情恋爱剧了哦~”
“作为一个教育者来说,真是一个不错的兴趣呢……。”
我的青春就是被这样的家伙守护着的么。真是让人无法大意的大人啊。
“老师。”
一直在旁边保持着沉默的樱间同学,开口催促老师道。对啊,虽然事发突然还没反应过来,不过我是为了什么才会被叫到这儿来的呢。而且是和樱间同学一起。
“呼,别着急嘛。”
老师丝毫不在意之前所说的话,满面笑容地说着。
随后,她抛出了对我来说如同大浦洞级弹道导弹(译注:朝鲜的一种中远程弹道导弹)一样冲击力十足的话语来。
“…………”
十分钟以后。我们俩无言地走在回教室的路上。
“那个,樱间同学应该是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做风纪委员的工作了吧?”
根本不需要确认,当时的光景早已烙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她作为风纪委员时的工作风格,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对我们来说都曾是很恐怖的经历。
“但是,果然以樱间同学现在的状态来看,继续风纪委员的工作不是相当困难么?我觉得就算是普通的学校生活,对现在的你来说都是很辛苦的吧?”
“因此我本来想的是在班上找出另外一位同学来代替樱间同学的工作的。但,是,呢~你本人却觉得没问题,说希望能让你继续做这份工作呢。而且还说了尽量想过上跟暑假之前一样的生活对吧?”
被这样问了一大堆问题的樱间同学,只是简短地“嗯”了一声并点了点头。
“作为班主任的我来说,果然还是很难认可这种事情的哟。因此老师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老师仿佛是想表现出她所考虑的办法是多么明智一般,两手一拍说道。
“老师想任命峰康君为风纪副委员。”
“你能诚心诚意地帮助樱间同学么?”
当然,我拒绝了。男生的峰康要是做了那样的事情肯定会死的。再说,风纪副委员这职位也从未听说过。
我问老师为什么是我。但她只是回答道,觉得你合适。
只要放过我的话就算是让我舔老师的靴子也行!——我连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喝着咖啡的教导主任当时就喷了。
事不如人愿,最后我还是屈服在了老师的淫威之下。
在我们离开教员室时,木田老师还轻声地对我这么说道。
“啊,对了。峰康君如果没事的话就把樱间送到家吧。她自从失忆之后上学放学还是一个人走。很危险的哦。”
说真的,我连怎样和现在的樱间同学相处比较好都不明白。也完全没有那种闲功夫。
也许这是一种惩罚也说不定——我这么想道。
恶人有恶报。这句话对于不是恶人的家伙来说就是救赎一般的话语吧。
“哎。”
不经意间我叹了口气。我自认为是用很小的声音发出的叹息,但走在前面的樱间同学好像是听到了,然后像是想责问我一般马上转过身来。
“峰君。”
“嗯,嗯!。”没开玩笑,我真的下意识地绷紧了腰杆。
对同龄的女生使用敬语。而且还是自己女朋友的女生。这本来应该是感到羞耻的事情,但我后背上流淌的冷汗告诉了我——现在不是感到羞耻的时候。
“真的这么讨厌的话,别来帮忙也没关系。”
强烈的视线——以及强硬的口气。
理所当然的,我不敢再和她对视了——因为紧张的缘故,我甚至连呼吸都稍微有点紊乱,但我还是尽力平缓地说道,“不是的,不是讨厌做这个工作,嗯。”
“被半吊子的人帮忙的话也仅仅是增添我的困扰而已呢。”
当我意识到时,发现樱间同学正直直地瞪着我。
而且那不是生气了的样子——那应该是敌意。
这个人是敌人——的眼神。最让我觉得害怕的眼神。
“况且,我也不觉得这是从开学典礼开始就想装病逃课的,吊儿郎当的人能做好的工作。”
她一说完,我在心里暗道糟糕。刚要开始思考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你看见了啊?”
“嗯。”
樱间同学点了点头。说起来开学典礼那天,樱间她到教室的时间确实是稍微晚了一点的样子。
那应该不是迟到,而是因为跟保健老师有什么事情要说的缘故吧。失忆也应该算是病的一种,所以保健老师应该有什么嘱咐之类的吧。昨天从保健室里面传来的说话声的主人应该就是她了。
“把体温计用在装病上……真的有这个必要么?”
“哈哈,被这样说感觉可真是尴尬呢。”
我感觉我膝盖中了无数箭,她说的全是我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在被说到更严重的话题之前,趁着现在还能用傻笑蒙混过去的时机,赶紧转移话题吧。
“嘛,但是我还是会帮你的。你一个人的话太辛苦了。”
“为什么?”
“为什么啊……”
那是因为……
“是因为被老师这么指示了么?还是因为我们是恋人?”
“…………”
她很直接粗暴地问到了我不想被问及的问题。
在我思考着,这个时候点头承认的话会不会比较轻松的时候,樱间同学连珠炮似的又说出一串话语,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时间。
“我在失忆之前居然跟你是恋人关系,这种事情完全不可信。”
“…………”
完全跟以前的她一模一样的语气。
“我觉得你是我最讨厌的那种类型的人。”
啊,我也觉得确实如此。
“嗯,被甩了啊~”
回到教室跟等待着我的水井一起去洗手间时,他居然说出了这样的感想。
“被甩了啊——才怪好么!正常情况下会当面说别人是自己最讨厌的类型的么!?当面说这种事情真的好!?想想就罢了真有人会当面说出来!?“
“在洗手间就不要这么大吵大闹了啦。小心隔墙有耳。”
“这已经是不能忍了好么!?我的生命值已经所剩不多了哦!?再吃一记重击的话估计就要升天了哦!?”
我只是个意志软弱的年轻人。遇到问题不会想要解决,只会轻易地想要辍学的。
“不过说起来,她这么有精神不是件好事儿么?”
“这个跟那个是两码事!”
我总算是明白了——说是失忆了,但是她那较真的脾气跟以前相比毫无变化。
一直都是理直气壮地说着别人说不出口的话。简直就是充满樱间风格的樱间同学。
跟吊儿郎当而且生性软弱的我完全相反的性格。我们俩的性格就像是天敌一般不合,所以被讨厌也是很正常的。
我就是因为担心发生现在的事情所以才一直逃避到了现在。木田老师,真是可恨啊……
顺便一提,虽然被老师指示过最好把她送回家,但是我们一同回到教室之后,她本人很快地就先走了,完全不给我机会。
然后,真正恐怖的事是从第二天开始的。
说到底,她的工作风格,从很早以前就非常的过分。因为其非常认真的态度,再加上十足的正义感。
有男生逃避值日扫除的话就算跑回家了她也会喊着“给我认真干活!”然后上门抓人。
有女生化了妆来上课的话,她会说着“用唇膏就够了!”然后全部没收掉。
班上同学间出了矛盾,就算天黑了也要搞明白原因解决掉。
男生们抱怨她做得太过头了。
女生们抱怨她太粗暴了。
班级里抱怨她这是专制。
但是,她却还是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犹豫,全心全力地做好了工作。甚至有人开始称她为风纪委员之星。我到是很想听听具体是在哪儿发光发亮的星,然后祈祷下世界和平什么的。
这样的她在失忆之后,重新担任风纪委员,第一件工作就是——早上的晨会期间,站在大家的面前,她这么说道。
“开始进行仪容整洁检查(译注:大概就是国内初高中检查头发长度啊,指甲长度类似的活动)。”
强行实施了啊。在夏天刚刚结束的这个时间段,这个检查是很致命的。
在长假中染了发的人可不少。要是在平常的话肯定是违反了校规了。但是至少在暑假这个短暂的瞬间,我们是完全自由的。是的,只有一瞬。
但是呢——,谁都想体验一下当时尚人士的感觉不是么?就算是我们这样的平凡男生。
然后,暑假要完结之前一般都会这么想。
好不容易染了发,只能体验一个多月真是太可惜了。染发花的钱也不想白费啊。然后最重要的是,作为风纪委员的樱间同学失忆了。谁都没想到失忆之后的她还是跟以前一样。
产生了就这样去上学也没事儿的错觉也是可以理解的,谁都有想把自己不同寻常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的欲望,不是么?然后今天,这么想的蠢货全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你是想当模特么??”
“快跑!”
“我们的自由。”
“这是压迫!”
在她严格的判决标准下,就算仅仅是淡淡的茶色挑染而出局的人也一堆一堆的。
“拿好了啊,抱歉呢。”
我的工作就是给这些出局的人发仪容整洁违反票。收到了这张票的学生,必须在一周内整理好自己的形象,并再次接受由班级风纪委员,班主任老师,以及任意生活指导老师三方构成的豪华阵容的检查,三方的检查都必须全部通过才行。说这张票是诅咒的道具也不为过。
如果没有通过检查的话,等待着你的将会是检讨书(原稿用纸十张)(PS:日本原稿用纸都是400字一张,也就是说4000字的检讨书)加上志愿者活动(校园扫除)的严厉惩罚。
同男生一样,女生也有将近一半落马了。
“啊~啊~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打上的耳洞。”
“欸,用这个化妆品也不行?”
“全粉色的袜子没问题的吧!”
“指甲就放过了我好么!”
“等等,这个不是装饰品,只是皮带啊!”
在她面前,无论是博取同情的乞求声,还是虚伪的申告声,都会被轻易看穿。
到最后,算上挎包,衬衣里面的内衣颜色等相对比较轻的犯规在内,四十名学生中有三十几位成功领到了仪容整洁违反票。
“樱间独裁政权还健在么。”
“失忆只是政治谣言么。”
“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性啊!。”
“复苏的恐怖记忆……”
虽然出现了类似这样的抱怨,但是女生那边的发言却是,“樱间同学虽然失忆了,但是还是跟以前一样让人觉得很安心呢。”整个检查意外地在柔和的气氛下迎来了收场。
“说起来,你是背下了整个仪容整洁条例来检查的么?”
“学生手册上的东西我已经全部背下来了。”
听见我鼓起勇气说出的意为“辛苦了”的话语,樱间同学只是冷淡地回答。比起无视要好一些的反应。
昨天放学的时候虽然她说了不用帮她也没有关系的话。但因此就真的不帮她的话肯定会引起一轮新的话题风波。而且木田老师也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因此晨会时她突然开始进行检查的时候,我也急忙上去帮忙。
虽然跟樱间同学说话会让我觉得很害怕,但是更可怕的是真正被她敌视。
要想避开这种局面,首先要留下帮助过她工作的实绩才行。
当我表示希望她能让我帮忙的意思之后,虽然她用那种一看明显就是拒绝的眼神回瞪着我,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给了我工作。
我被任命为风纪副委员这一奇怪职务的事,通过短信的方式,昨天一整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班级。也收到了周围同学们的许多鼓励。工作中时而会有同学奚落我,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体验到手脚都快冻住般的恐惧感,但万幸的是,樱间把这些玩笑话全都给无视掉了。
“真是冷淡的关系呢。”
“不对,从以前开始不就一直是这样的么。”
“是么~”水井缩了缩肩。
以前的她,确实不会做到这么露骨的地步,但是那只是表面上而已,真正意义上两人的关系跟现在也差不多,我这么想道。
说到底我完全不明白失忆之前的她是怎么想的。
如此这般平静的度过了三天。
风纪委员的工作是从每天早上的晨检开始的。要比平常提前30分钟到学校,然后整齐地站在校门口,向来上学的学生们打招呼的同时,检查他们的衣装仪容。有必要的话,还要出声提醒其改善自己的仪表。
因为与此相关的东西樱间什么也没有教我,我只能事先找木田老师重新学习了一遍风纪委员的相关工作。
大部分的课间休息时间,风纪委员都要忙着给没通过仪容整洁检查的学生们进行复查。这项工程从以前开始,就是违反了仪容整洁规定的学生们最痛苦的时候。
之前也说过,违反了规定的学生们要按顺序重新接受风纪委员,班主任,生活指导老师三方的复查。具体方法就是,通过了某一方的认可之后,会获得一个“承认通过”的印章,收集齐三个印章就算通过了复查。然而在我们班,第一关卡——也就是获得风纪委员的认可就是最大的难关。
换句话说,就是获得樱间同学的印章是很难的。
毕竟失忆以前的樱间同学进行检查的时候可是相当严格的,稍微有一点不合格的地方就会直接出局,渐渐的就演变成了要找她接受好几次检查才可能通过的状况。
然后,说到现在的樱间同学的评判标准的话——
“你那内衣上带子的有一点花纹,我是不会认可的。”
“诶!?等、等等!这点花纹不是没事的么!?”
“允许穿戴的花纹图样,只限于长宽在5厘米以内的小样式。你那个尺寸的已经出局了。”
“真的假的哦!!!”
如上所述,还是那样认真严格,墨守成规,不懂变通。和失去记忆前没有任何不同的严格风范,使得出局的女生带着一脸“这不可能”的表情离开了樱间同学的座位。
因为她是这种风格的缘故,同学们都喜欢找同样能进行复查的,但是比起她来要松上许多的我,这个风纪副委员复查。因此我的课间变得很忙碌。
“峰康—,帮我检查—”
不出所料,每到课间休息时间,就会有不同的男生这样说着走过来。
“O~K~要检查哪儿?”
“室内鞋。”
“室内鞋?”
“那个啥,暑假的时候突然想把自己的室内鞋弄的个性一点—。”这名男生边说边把一只脚伸向前以便我确认。
“稍微涂了点颜料上去,就吃了红牌了啦。”
这家伙是傻子么……仔细一看的话,鞋子上面还能看见一些银色的颜料残留物。这应该还是已经经过尽力清洗过的了。
“唔,现在这样能不能获得老师的认可印章啊?”
“果然还是很难么?”
“嗯,嘛,要是说不行就再改就好了啦。把纸给我,我帮你盖印章。”
“太感谢你了!”
觉得当面告知别人“不合格”会很尴尬这一点,正是我的判定比较宽松的原因。除了实在是改善的相当差的情况以外,我都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后面检查的老师们。
“…………”
注意到的时候,樱间同学正在用相当恐怖的视线瞪着我。糟了,她肯定是听到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了。她转过头去,向刚才获得了我的认可印章的男生搭话道。
“木胁君(KIWAKIきわき)。”
“哦—我叫木胁(KINOWAKIきのわき)的哦,樱间同学,怎么了?”
“刚才的服装检查单子,能给我看下么?”
“可以倒是可以,怎么啦?”
收下木胁君递出的单子,她毫不犹豫地在我盖了章的地方用红线划了上去。
“你在干嘛!”
“检查上稍微出了点问题所以之前的认可取消了,之后的检查请来我这里。”
“次奥”
木胁君的脸上有一瞬间带上了真的生气了的表情。班上本来普遍存在的对樱间同学的同情态度,也因为有了实际的利害关系而简单地消失了。
“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什么。”
“那就好。”
这么说完之后,樱间同学马上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真是让人觉得心跳不已的场景啊。
不过造成这样的情况,我也有一半的责任在内。
“抱歉,木胁君。”
为了圆场,我向木胁君道歉了。
“哦—,我完全没有在意的,没事的啦~~(比出了一个“V”手势)。不过呢,你女朋友真的好严格的啦。”
“哈哈,她啊。”我用笑声试图蒙混过去。
嘴上虽然说得很平静,但是还是能听出木胁君影射的别样意思。
“不过这鞋子估计再怎么洗也不会变得更干净了呢。”
“……最坏的情况只能重新买双新的了。”
“唔——哇……”
就算是在进行这样对话的同时,也能感受到身后刺来的樱间同学的强烈的视线。
“不好好干的话,现在就给我辞职也行哦。”
不出所料,樱间同学非常地生气。
放学后,在除了我俩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的教室里,我接受一对一的说教。
被同年级的女生说教,在我看来对自尊心是相当大的打击。
“啊,啊哈哈,抱歉,我真的是想认真地做的,不过……”
“会这么思考的同时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根本不适合做风纪委员的工作么?”
我感觉我的膝盖重重地中了一箭,什么也答不上来了。
“下,下次开始,我会努力的……”
最后我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便垂下了脑袋。樱间同学带着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很快地离开了教室。
然后,水井从放着扫除用具的柜子里钻了出来。
“(我次奥)为什么你会在!?”
“别在意,这都是小事儿。”
我觉得这事儿一点都不小。
“不过说真的,正面看的话,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有魄力啊。”
“别提了,我的手现在都还在抖。”
“能坚持到现在的也就只有你了。”
对我来说她有两种不同的恐怖之处。跟她一对一地进行对话这种事情更是想都没想过。
“先不管记忆什么的事儿,从人格的角度上讲,我其实是不太喜欢樱间的。”
“对自己的女朋友也真是敢说啊你。”
“因为她那个人很可怕的啊。以后当个女警什么的,连在人行道骑自行车的人都会被抓的哦。(日本法律规定自行车不能走人行道,只能走车道,但是很多时候自行车还是走的人行道,毕竟谁都怕被车撞。)到那时,日本有多少人就得修多少监狱的哦。”
我们一边进行着这样白痴的对话,一边走出了教室。
打开教室门之后,发现樱间同学正站在门口。
“…………”
樱间同学的脸上,带着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恐怖的表情。
比起直接把愤怒表现在肢体或者表情上还要更加可怕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日本刀一样冰冷的表情。
这应该是听到了我们之间的对话了耶。
我们三人之间进入了无限的沉默,然后——
“…………”
樱间同学什么也没说,走了。
之后据水井所说,我当时的表情都快翻白眼了。
第二天开始,我被樱间同学彻底地无视了。
顺便也被自从她失忆以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宫井同学鄙视了的样子。
在背后用言语攻击失忆了的女朋友的卑鄙小人。这就是我现在的立场。虽然很遗憾但是我无法否认。无论我怎么解释,也没法回到之前貌似没什么阻碍的状况了。
周围的同学也开始对我产生了不信感,但是万幸的是因为和樱间同学相关的事情已经不再新鲜的缘故,所以我俩现在的关系并没有受到外界太多的批判。
要是时机再差点,估计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学都会对我采取敌对态度吧。
“真是让人难以接受啊—!?”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某个课间休息时我被老师叫出去了。
“好不容易把你安排去当风纪副委员,搞成这样不就没意义了啊。不处好关系的话,不就“没”了么?”
“对不起。”
跟半开玩笑般说着话的木田老师相比,我却认真地道歉了。看到我这副模样,木田老师也稍微转变了下口气。
“其实我也觉得这么突然地让你去帮忙有点不太好。”
“说真的,到现在这地步已经很难继续下去了。我已经完全被她讨厌了。换成其他人,比如宫井同学之类的去帮忙的话,可以让工作更顺利地进行下去,不是么?”
我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逃离她的决定。
我一直觉得想修复曾经坏掉一次的人际关系是很困难的事。如果和他人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那么无论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为了避免争吵,都只有忍耐这一个选择。唯独影响友情的决定性危机一定要坚决避开。
保持友情这件事,就好像不眠不休地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游动一样。一旦停下来休息,就无法再次前进了。因此只能拼命地用双手不停地划水。可就算如此,我的人际关系还是全都破裂了。因此对我来说真正的朋友仅有水井一人。我用很认真的表情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木田老师问道:“再努力一下吧?”再努力一下。如果只是“一下”的话。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被解放的结局一般,我松了口气,点头答应了。
木田老师接着把一大叠跟风纪委员的工作毫无关系的传单给了我,嘱咐我告诉樱间,这是数月后即将举行的文化祭的调查问卷,让她进行统计。简单地说,就是给我制造和她对话的机会。
也有考虑道如果我连这都办不好的话,就真的把我从风纪副委员上撤下来。
能够逃离恐怖的事——从她身边逃开,我觉得这样也好。
“我明白了。”
之后我把事情通知给了樱间同学,她只是以一副淡然的态度表示接受了这份工作。
放学之后,我们俩借用了别人的桌子开始整理调查问卷。虽然说是一起整理,但是完全没有需要两人一起来完成的工序。想要进行对话的话只能自己找话题。
她一句话也不说,我也保持着沉默。
两人只是安静地埋头处理着工作。
我们俩中间隔着的桌子的距离,换算成步数也就是几步。
明明离的那么近,我却觉得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一样。
如同坐在爆满的电车里面但却不会产生有谁和我在一起的感觉一样。我和她也仅仅是在同一间教室里,同样坐在椅子上,同样做着手上的工作而已。
因此,这间教室里并不是有两个人,而是有两个“一个人”而已。
人在感到孤独的时候,不觉得自己皮肤会变得比平时敏感很多么。
而最终,人体的肌肤,会变得像是看不见的身体的延伸部分一样,敏感地探索着自己周围几十厘米内的空间,给我们寻找着名为“他人”的异物。它比其他任何部位的器官都更敏感,稍微碰触一下就会红肿起来,带来一阵烧伤一般的痛感,折磨着我们的内心。
包围着我身体的这片看不到的“领域”,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常被人们称作心灵之间的壁垒,也是人们保护自己远离孤独的最后工具。
正因如此,我才像这样刻意跟她保持着距离。之所以我会无意识地选择离她较远的座位,也是为了保护这层人类感情上的软弱,不能让樱间同学接触到我敏感的部分。而主动接触和被接触是同样的道理。因此,我决定绝不干涉她。
其实不仅是对樱间同学,我在平时也是如此,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像这样与其保持距离。但我们所处的名为“社会”的箱子却非常狭小,。并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用来确保人与人之间都有一定距离。
自己或者他人的“个人空间”,只有侵犯或者被别人侵犯这两个选择而已。只能选择侵犯或者被侵犯,自己或是他人,其中一个人的空间。
对这种情况我们只能选择去忍耐、去习惯。将,无理无情无意义的触碰或者被他们触碰着“领域”所产生的身体上的,精神上的痛感变得毫无感觉一样麻痹自己。总算我们不再是“一个人”了。
麻痹掉身体的一部分,总算可以“塞”进一些异物了,
人们给这个痛苦的过程,取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如友情,亲情之类的。
肯定伤害了自己的他人的用词。也许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事。
——但,我还在某处保有着那种痛感。
大脑里面出现了像雪一样冰冷而又柔软的东西。
就这样结束掉工作,双方都保持着沉默回家的话,我们俩之间那不着调的,被称作“恋人”的关系也会真正的消失吧。
这样真的好么——我开始思考。
这是从暑假开始之前就一直徘徊在我脑海中的问题,但樱间同学实在是太可怕了因此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和她之间只存在着表面上的关系,我的立场变得越来越尴尬。
如上所述的东西全部消失了……什么啊,不就是这么点儿事么。
有什么需要犹豫的?总算能解放了,不是么?
工作很快就结束了。
“我去拿给老师。”
樱间同学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统计好的问卷调查表,走出了教室。
“呼。”
从肩上卸了下重担的感觉。
不经意间,我把脸贴在课桌上。滴答滴答——我呆呆地望着窗外下着的雨,一动不动。湿润的教室也挺好的。稍微吸一口气,古木的香味就会进入鼻中。里面也混杂着丝微人的气息。平时总是人满为患的教室在变得空无一人之后,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就和平常很不一样。我继续一动不动的,只是眺望着窗外的风景。没过一会儿,打着伞走向校门的樱间同学的背影进入了我的视线,我不禁站了起来。
一句招呼也没打就回去了。放松的心情只存在了一瞬间就消散了,紧随其来的是一阵突然的心脏加速。
好不容易总算抑制住了砰砰乱跳的心。
窗子的那边,樱间同学一个人站在公交车站前,手里捏着手机。——我应该,再也没有跟那个人说话的机会了吧。
“哈啊,回家吧。”
无意中发现樱间同学使用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钱包。
白色和粉色的水珠花纹,是走可爱路线的钱包。咦,到刚才为止那儿真的有这个东西么——我不禁开始思考,然后回想起樱间同学确实把钱包放在了那个位置。
这样的话,这应该是她的东西吧。
“嗯?”
这难道不是有点麻烦了么?
我赶紧回头看向窗外,正好看到她坐上了好不容易等来的公交车。根本没来得及叫住她,公交车就开走了。
“…………”
这……
我用史上最快的速度蹬着自行车。
我觉得我已经骑得很卖力了,但是还是没有追上樱间同学所乘坐的公交车。
不管怎么说对手可是汽车耶。而且我还晚出发了几分钟,照着原路追肯定是追不上的。
樱间同学的家跟我家是在一个方向,因此我肯定也乘坐过路线相同的公交车。具体走的是怎样的路线虽然还要回想一会儿,但是我应该还是记得的。
我充分利用了自行车“船小好调头”的优点,利用小道近道朝着公交车前进的方向追了过去。
骑行二十分钟之后,总算看到了目标公交车。公交车已经经过了她家并且还在往前开,但如果我的预料没错的话那就没问题。
走运的是很快公交车就到了车站,我丢下自行车然后飞奔上了公交车。
因为暑假期间运动不足的关系吧,这个时候我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了。
大口地喘着粗气的我开始环视公交车内。有了。坐在公交车后方的樱间同学,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在行进中的公交车里走动是很困难的,我步履蹒跚靠近了她。
“怎么了,峰君。”
“这,这个。”
我打断了想说什么的樱间同学,朝她递出了钱包。
“应该是你忘了的东西,我没搞错吧?”
“……没有”
她沉默了些许之后,短短地答了一句并且轻轻地摇了下头。像是在等我反应过来一般,她轻轻地抓住了钱包的一端,我也识相地慢慢的松开了拿住钱包的手。接着,她略带犹豫地说道。
“其实不用特意拿过来给我,拿到教员室交给老师们保管着也可以的啊。”
“啊哈哈……。是这样么,抱歉。”
这么回答了之后,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有一次没发现自己没带钱,就一个人坐上了公交车的经历。好像是去了挺远的一个地方玩,傍晚回家的路上。发现自己没带钱包之后我变得混乱起来,公交车经过了自己本该下车的站,我却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当然也没有向司机说明情况的勇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车窗外的风景变得陌生起来。
回想起来那时候真的很不安,那是一种痛苦得要死的感觉。
到了终点站之后,总算跟司机说明了情况并获得了谅解,但那已经是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了。
那时,司机问我一个人能不能回去。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没问题。”小孩子总是有这种,明明就是很有问题,但总会轻率地说出这样的回答的时候。
结果我在从未见过的田间小道迷路了好几个小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那个时候的我跟樱间同学当然完全不同,不过一想到如果是失忆的她,真的迷路在漆黑的乡间小道的话,想必会相当可怜的吧。
不过这些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脑内妄想而已呢……。
“那个,峰君。”
“?”
“请来这里坐。”
樱间同学这么说着,挪到了靠近窗户的座位。但是,要坐到眼前突然空出的座位上是需要勇气的。
“可以么?”
“是的。”
我带着些许犹豫,但还是用尽量贴着通道的侧面的姿势坐了下去。同时,被不可以碰到她的惶恐心情所包围。樱间同学轻声开口说道——那是很容易就被公交车的噪音给盖过的低声细语。“……对不起。”
“诶?”
“谢谢你的帮助。”
我感觉有点疑惑。我正考虑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因为考虑到如果场面又变僵的话会很痛苦。为防如此总之先说点什么吧。
“没带钱的话,下车的时候会很困扰的呢,而且还会被司机怀疑是蹭车的,我有一次因为没带钱包一直坐到终点站了。”
我说完后,樱间同学笑了笑。我第一次看见她笑。
“请用这个。”
樱间同学把一块手帕递给了像落水的老鼠一样浑身湿透的我。
“没,没事的,等会我还要在雨里骑自行车呢。”
“雨已经停了哦。”
听她这么一说,我看向窗外,乌云虽然还在但是雨确实没有下了。
“反正都要停,早一点停就好了啊。”
“是啊。”
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樱间同学只是出于礼仪上给予了回应,但总感觉里面有什么其他意思。
“请用。”
“好,好的,抱歉了。”
诚心诚意的一番道谢之后,我收下了她再次递过来的手帕。还是有些犹豫,我只是擦了擦衣服上沾上的水渍。没有擦脸还有头发之类的部位,代表着——我的汗水没有弄脏你的手帕哦。大概是因为不该弄脏女生所有物的不可思议的心理在作祟吧。之后就是祈祷着她不会用“因为被垃圾用过了,这块手帕我已经不会再用了”之类的理由扔掉我用过的这块手帕吧。
公交车到了下一个站点,突然樱间同学很小声的说道。
“自行车也是能追上公交车的啊。”“欸?”
“…………。”
樱间同学只是沉默着盯着我看。那双眼睛里,以前的抗拒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别的感情。我慌忙转开了脸。
“啊,啊。嗯。还是要看路况的,大概就是那样子。”
“峰君体育很厉害么?”
“没有这种事。”
“学习呢?”
“也不是特别好的感觉?”
“这样啊。”
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套我的话,然后用刻薄无情的话来讽刺我么。被自己才帮助过的人这样对待的话,感觉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呢。
“那个”
“嗯?”
“为什么会想把钱包送还给我呢。”
“为什么……”
为什么,理由,原因。
应该是这意思儿?→我觉得被人亲切相待,不对,还没有到亲切的程度,只是被人帮了一点小忙就询问原因的人应该不多吧。如果真的有什么其他想法的话,感谢的心情就会消失掉吧。
要是这样的话,她应该是不想欠我人情吧。因为很同情你——很显然不能当面这么说吧。
我只能保持着沉默,樱间同学用比平时稍微高上一点的声调继续说着。
“峰君不是很讨厌我的么?”
“哈?”我不禁把移开的视线正对到她身上。
话题是不是转移得太快了?
“没、没有那种事情哦。”
“不过从开学典礼那天开始,你就一直在逃避我,不是么?”
“那种事情……”
“有吧!?”
因被她用很强硬的口气打断,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因为这是事实。事实上,我一直在逃避着她。就算否定也是枉然。
“我理解不了。”“…………”
“峰君是从我失忆之前就开始讨厌我了,还是从我失忆之后才开始讨厌我。”
“等,等等。我并没有觉得樱间同学讨厌哦。”
“那开学典礼那天,为什么峰君说自己很忧郁!?”
“我有那么说过么?”
“在保健室,跟老师说的。”
啊,好像真的说过。而且还被她听到了。
并不知道当时我所说的话被她本人听到的事实,让今天的我变得真的忧郁而且被动。听到了那番话的樱间同学,再加上看到我之后的一系列的表现,会产生怎样的联想——我感觉脑袋快转不过来了。
“班上的同学还有宫井同学,都说失忆之前我在和峰君交往。但是,我表示不能理解。”
“…………”
“父母很关心我,宫井同学也尽量不着痕迹地跟我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周围的人告诉了我我是怎样的人。一个月内我明白了,以前的我,跟现在的我应该是没有差别的才对。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无法理解峰君。”
失忆之后,变得连周围的人谁是谁都不明白了。
但是,身边的人却是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的。
长久以来积累下来的很多东西全部被重置掉了。只有和“不相识之人”之间的,名为“关系”的线还存在而已。
这样的关系中也包括恋人。恋人这条线的另一端就是我了。
那个家伙,对于遭遇了事故的自己一点都没有表现是出担忧的样子,没有去探病,也没有发信息。嘴里说着再会的日子让很忧郁,一见面就准备逃避。拒绝一起工作。还在背后说着坏话,最后甚至真的选择了逃跑。
“为什么我和峰君以前是情侣。这一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峰君明明很讨厌我,为什么……,我会和峰君交往呢?”
“我觉得你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这句话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但是从我对她所做的事情来看,仅仅是些微的抱怨而已。她变得混乱,生气也不是不能理解。有敌意也是理所当然的。想到这里,心里稍微一松,但同时也变得萎靡。
“关于那件事。我只能说很抱歉。”
很意外地,我很正经地开口说话了。
“我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因此,今天把钱包送还给你,既有同情的缘故……也许还有为了自己的缘故。”
“自己的缘故?”
“那个什么来着,说是为了消除罪恶感的话,估计会让人笑掉大牙吧。嗯呢,吃饭的时候吃不完了,但会想到同时世界上还有很多贫穷国家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所以不要浪费哦——类似的感觉,大家都有过吧?就是这种风潮,其实大家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为了消除罪恶感而去捐钱之类的举动。大概就是这样寒碜的善行。”
“我能,理解一些。”
樱间同学用着罕见的不确定的口气说道,并且低头看向地面。
“我们俩,真的曾经交往过么?”
“从事实上讲,应该是的。”
“那失忆之前的我们俩的关系,是不是比现在要好上好多?”
不是像现在这样糟糕——我知道她刻意省略了这句话。
“没有那样的事情哦。”
“…………。”
“暑假之前,我们俩的关系也差不多是这样的。”
我逃避着樱间同学,樱间同学也从来不来指责我。
“其实一想到樱间同学要是回想起以前的事情,说真的会让我感到很尴尬的。”
“那是因为我被你讨厌着,不是么?”
“没有哦,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讨厌过你。”
“那为什么峰君老是无视我呢?”
无视,原来如此,在她看来我是这样的啊。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了之后,我带着些许恐怖和不安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那是因为,樱间同学很可怕……”
“可怕?”
“嗯,生气了?生气了吗?我没有其他意思,真的!”
“我没有生气啦。”
“真,真的么?”
“是的,但失忆前的我,性格真的那么可怕么?”
“嗯,非常的~”实际上现在也丝毫不逊色——当然我只能在心里这么想想。
跟点头应答的我相反,她一动不动仿佛呆住了一般。
“樱间同学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认真的人,所以像我这种敷衍而且弱气没主见的人,稍微一相处就担心会不会被责难——这是我的真心话哦。”
“我不会毫无理由地去指责或者责难别人的,至少现在的我是不会的哦。”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现在过着的是那种被人指责了之后也没法反驳的生活。”
装病迟到,缺席,早退,严重的时候稍微跟体育相关的体力型科目也会直接旷掉。实际上,高一的时候,就有一次因为这个被她严厉的指责过。那是大概距现在一年前的时候吧。成为了高中生,夏日里某个意外的放学后,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跟她说话。我接受了长达一个小时的说教。因为当时现场非常惨烈,从那以后就我除了实在没办法才会选择逃课。
“嘛,所以啦,不是因为讨厌你才逃避你的,只不过是不知道怎么交往才比较好,还有,没脸见你了而已。”
因为,你遭遇了那样的事情,肯定——。我脑海里浮现出的词语过于可怕所以并没能说出口。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我是个欺诈师。
“……这真让人难以释怀呢。感觉我只不过是因为你的肆意妄为而被耍得团团转而已。”
“嗯,确实这跟我有很大关系。抱歉。”
我很坦白地低头道歉了。同时仿佛听到她一瞬间因为过于惊讶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樱间同学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你有在反省的吧?”
“啊—,嗯!”
“为什么回答听上去一点都不肯定?”
“因为人就算有在反省,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这是说从明天开始峰君还是会继续逃避我的意思么?”
“这要视我明天的心情而定……。”
虽然现在和她聊的很顺畅,但这是因为激烈运动之后身体脑袋发热的缘故。一觉醒来之后,肯定会后悔为什么和她聊了那样的话题吧。对胆小鬼来说事后后悔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请不要这样了。”
“嗯?”
“请不要再逃避我了。”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我总算把头抬了起来。并且重新开始观察她的表情,怎么说呢——耳朵红红的不说,脸上还带着一副让盯着她的人反而会产生害羞感的困扰的表情。
“峰君可能会觉得很惊讶……,就算是我,老是被那样对待的话,嗯,会很受伤的。”
“…………哦。”
“我也有说过头的地方,所以到现在为止的事情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可以么?”
“……哦。”
哇,什么情况。这充满羞耻感的气氛!
樱间同学的大红脸仿佛传染到了我这边一样,感觉脑袋晕晕的!
“有在听么?”
“有、有在听的,非常认真地在听!”
“那这样可以么?”
“嗯,嗯。如果这样你就可以原谅我的话。”
“这样啊。”
失忆之前的她肯定是不会这样说话的——樱间同学带着心底感受到安心的平静感,说道。
“太好了。”
——曾经我还觉得樱间同学就算失忆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实际上可能是我错了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