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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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晚,人们都会入睡,我也会入睡。
如果清晨来临,景色也不会改变的话,
那么我想一直沉浸在睡梦中。
在茧中、在梦中,
眺望这一成不变的风景。
所以,希望清晨不再到来,
但愿这场长眠能够持续不止。
1
“呐,我们去远足吧!!”
寒假结束,我——秋庭多加良,感觉到自己就读的叶野学园高校学生之间,弥漫着一股懒散的气氛,而这家伙似乎就是懒散的最高峰。
他有着颜色偏浅的头发与同色的杏仁状眼瞳,站着不说话时看来也不是不帅;但对广大女性们来说,非常遗憾的是,眼前这男生——铃木朔一开口只会吐出无聊的台词。
“远足是六月的活动。”
所以,我用他也能听懂但简洁的话语告诉他这件事。
平常我会尽可能无视铃木的发言,不过现在环顾学生会室,手边有空的人只有我,只得无可奈何地应付他。
“那个例行的远足在六月去是没问题。可是,我现在想办的是‘野锅’!”
铃木从椅子上稍微站起身来,高声喊出“野锅”这个意义不明的单字。除了我以外的学生会执行部成员,此时也各自停下了工作。
“野锅?”
学生会会计尾田一哉首先复诵那个单字,疑惑地倾着头。
“没错!就是野锅!!”
铃木笑容满面地重说一遍。
“那个,野锅是什么?难道是新品种的妖怪?”
羽黑花南站起来,自桌上探出身子。
她在去年年底所发生的某场骚动时转入叶野学园,中间又碰到了不少事,如今已经成为固定的学生会临时人员。不过,她身为灵能少女的体质——可以这么说吗?——偶尔会让话题跑到那种方向去。
“野锅……是呀,说不定就像花南讲的一样,是种妖怪。”
学生会文书桑田美名人在羽黑身旁喃喃低语。她那表情起伏不大,给人伶俐感觉的侧脸,如今也能看出困惑之色。
“不对啦,羽黑、美名人。所谓的野锅啊……”
铃木竖起食指,总算要开始说明时,我却不容他开口。
“那好像是……秋田县一带流行的远足方式。大家分组准备煮火锅需要的食材,然后带到目的地在现场烹煮。”
在铃木朔说明前,我抢先一步滔滔不绝地展现出关于“野锅”的知识,堵上他的嘴。
“咦,多加良,你懂得真多。”
“真不愧是秋庭。”
“和某人相比,还是秋庭同学更可靠。”
在大家对我一片的赞赏声中,只有铃木以恨得牙痒痒的眼神看着我。
但是对我来说,面对这种眼神根本不痛不痒。基本上,和他从我手中夺走的东西相较,给他这点回礼当然不算什么。但铃木也不是会就此沉默的人。
“……多加良是笨蛋!我明明想告诉大家的,为什么却是副会长说了出来!”
他绝对是故意看着我,说出“副会长”这个字眼的。明知道我不准叶野学园的任何人以这个头街称呼我,还故意这样说。
“话先说在前头,叶野学园的学生会长可是我这个住在山口家隔壁第三间的铃木,能够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人也只有我!”
铃木嘎吱嘎吱地摇晃着椅子,猛踩我的地雷,还抛出挑衅的眼神。
“……啊,是吗?不过,远足一定要在六月才对。”
我非常沉静地再度说出事实。那张椅子不是摇椅,别再摇啦!我将这句话吞回腹中。
“多……多加良?”
“秋……秋庭同学?”
“呐,你在发烧吗?”
看到我没有一如往常地怒吼,尾田他们极度不安地看着我的睑。
“我没发烧,身体也很好。”
我以没有任何问题的表情——和平常一样的坏人脸——看向四人,轻轻一推眼镜。虽然我的左手紧紧握拳,但这句话并非谎言。
我只不过是改变了作战计划。面对不做学生会长的工作,老是办些心血来潮的活动,而且还把准备工作扔给我们的铃木,我过去总是随着满腔的激情对他怒吼。不过,我在年底思考着将他拖下学生会长宝座的方法时,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铃木觉得我大吼大叫的反应很好玩。
既然如此,我的斥责只会造成反效果。
因此,我订下“不对铃木怒吼”的作战计划。既然铃木把叶野学园当成打发时间的地方,那只要像这样一点一滴地剥夺他的乐趣,他最后就会因为无聊而离开学园吧。然后,我应该就能取回学生会长的地位与象征会长的高级座椅。不是我在自吹自擂,这真是个出色的战术。
“……哼~既然多加良摆出这种态度,我也有我的想法。”
铃木似乎察觉我的意图,如此说完后缓缓靠在椅背上。
他的想法当然很肤浅,但那异样从容的态度,令我转动眼珠将视线瞥向他。
“……什么想法?”
“除了野锅远足之外,铃木同学还有其他鬼点子吗?”
“虽然无法一口咬定没有,但是他若想对秋庭同学不利,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相对于悠哉的尾田和羽黑,桑田开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同时令人产生错觉,仿佛有股寒意侵入开着暖气的学生会室。
“桑田,你不必担心。我很清楚,凭铃木的能耐哪做得出什么事。”
目光依然盯在铃木身上的我,如此告诉桑田。在我们的注视下,铃木的右手伸进制服内袋,缓缓取出一样东西递向我们眼前。
一看到那样东西,我立刻放弃计划大喊:
“马上把这照片连底片一起扔掉!!”
“……没想到居然被拍到了。”
尾田头痛地按住额头,他身旁的羽黑则无言地和那头招牌麻花长辫一起冻结。
“这是侵害肖像权!”
另一方面,桑田迅速绕到铃木背后,从那家伙手中抢过照片撕掉。这让羽黑的肩膀放松下来。但现在要安心还嫌太早,因为铃木脸上仍挂着从容不迫的表情。
“……多加良,底片已经是老骨董啰。现在可是数位时代喔?”
“也就是说,你在记忆卡或电脑里还有存档?”
他的台词让我如此发问,铃木悠然地点点头。
“我建议你,最好马上全部删除唷?”
“哎呀,美名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如果我有个万一,就让新闻社立刻刊出这张照片,顺便迅速散播到网路上。”
听到这番话,桑田无力地放下伸向铃木脖子的手刀,垂下头来。她留到下颚长度的整齐短发无奈地摇曳着。
“铃……铃木同学!拜托你,把档案给我!!要是……要是被姐姐看见,我会有大麻烦的!”
一头麻花辫跟着松开,看来有些憔悴的羽黑恳求道。
“花南,你放心,我也没那么狠心。”
铃木得意地一笑。她不知道这是悲惨的序曲,还向他投以恳求的眼神。
“……那么,要你删掉档案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察觉那笑容的含意,尾田就没辙似地开始谈判。
“尾田!你打算对铃木屈服吗?”
我慌忙阻止,但尾田仅是耸耸肩。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啊。你应该不希望这张照片被散播出去吧,而我也一样。”
“如果我们接受交换条件,你真的会把档案全部删掉?”
尾田坚定地表示后,就连桑田也跟着屈于这个意见下。
“一定会?”
“嗯,我不会说谎!……多加良,你想怎么做?”
铃木已确信自己的胜利,却又像要补上最后一击般,从某个地方再掏出一张——显示出我们在去年年底的事件中,向他下跪的屈辱画面——照片,晃了几下。
“……你所说的条件是什么?”
我判断这张照片外流之后,一定会对下次的学生会长选举造成影响,最后只好开口询问他。
“嗯,就是大家一起去野锅远足!”
尽管明知答案只有一个,但铃木活力十足的声音,仍令我们一起发出叹息。
2
于是,我们在这难得的晴朗星期天,一大早就来到叶野山登山道入口。
叶野山是座标高一千两百公尺的山,登山的单程时间大约三小时左右。在叶野市长大的小孩,大都在小学远足时征服过这座山。另外,这里离所有参加者的家都不算太远,因此我推荐此处作为远足地点。
今天的参加者是学生会执行部的全体成员。铃木本想将全校学生都牵扯进来,这是我向他拼命谈判后得到的结果。我准备在下次的选举中,也用上这种牺牲奉献般的谈判技巧。
“好了,那个提议的家伙还没到吗?”
即使天气晴朗,位于寒冷地区的叶野冬季也不是普通地冷。虽然穿得很厚重,我仍跺着脚忍受寒气的侵袭。然而,铃木却还没出现。
“要是再等十分钟还不来,我看就取消算了。”
尾田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看着手表说道。他连呼出的气息也变成了一团白雾。
“啊,他说不定是在烦恼,香蕉该当成点心还是餐后甜点才好!我也犹豫了一会儿!”
“所以你才打电话给我啊。”
“嗯。总之,这次香蕉就当作餐后甜点了。”
先不提桑田和花南的讨论结果,我完全赞成尾田的意见。因为负责携带“锅子”的人是铃木——他强烈坚持自己负责准备锅子——如果少了那个,“野锅远足”就无法成立。
“话说回来,羽黑同学穿得真多。”
“咦,是吗?我还是觉得冷耶。”
在南部长大的羽黑比我们不耐寒,虽然如尾田所说的一样穿得圆滚滚,她的脸颊和鼻头却依然冻得发红。
于是,在继续等待九分五十一秒之后,一看到带着轻盈脚步走来的铃木,我们的眼睛立刻感到一阵刺痛。
萤光粉红色的夹克——那正是铃木的远足装扮。不只如此,他的脚上还套着与外套相同颜色的滑雪板。
我们先以一旁草木的柔和绿意抚慰眼睛,再大大地叹口气。
“尾田,路上还有残雪吗?”
“我想正月下的雪大概全都融化了。”
“……穿那种装备登山,应该很花时间吧。”
“要像螃蟹一样走路……”
即使无言以对,我们也没人想告诉铃木,滑雪板是在雪上使用的工具——因为说了也是白费力气。
“抱歉,我迟到啦。不过,我有记得带锅子喔!”
铃木在说话的同时向右后转了一下,他背上背着相当大的陶锅。
“这个锅子到底是几人份的大小?”
“不,在这之前……我可以先问,你是打哪儿来的龟仙人吗?”
还没登山,桑田和尾田的声音与表情就已经开始显露出了疲惫之色。
“那个,我们穿得太不起眼了吗?”
我们碰巧穿着颜色不一,但都是聚酯纤维的外套。羽黑来回看向我们与铃木身上的穿着,微微垂下肩膀。
“花南,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总之,碰到熊出现时就交给铃木解决。”
桑田认真地告诉她没必要沮丧,我们也有同感。这时……
“呀~多加良大哥!!是我!最喜欢草莓的彩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令我回过头,同时近乎反射性地接住扑向我怀中的物体——叶野学园理事长之女——和彩波。要接住相貌和体型稚气得不像个国二生的她很简单,但要避开她慢一拍扫来的双马尾发丝却是难如登天。今天我顺利地完成挑战,接着立刻问道:
“彩波?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碰面?”
“这是命运!”
“怎么可能?你该不会对秋庭同学装了窃听器?”
一听到她的回答,桑田立刻插口。经过种种事件,我们和彩波变得交情匪浅,但她似乎跟桑田很合不来。由于不明白理由何在,因而这成为我眼下的烦恼。
“啊,好像变冷了。”
“你需要怀炉吗?”
“也有别人的体温喔,请别客气!”
两人开始互瞪,她们之间的危险气息令尾田等人后退一步。
我瞥见他们的反应便放下彩波。基本上,两人的互瞪应该会到此结束。
“桑田美名人小姐,你的态度对彩波小姐很无礼。”
“就是说呀。”
然而,由于又有人介入两者之间,今天并没有到此落幕。
“关于我想如何面对彩波小姐,应该没有受两位指教的余地。”
桑田回瞪着两人,带着兼具客气与傲慢的语气回答。
“女……女仆小姐?”
没错,正如羽黑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声一样,直接形容那两人的词汇的确是“女仆”没错。她们身上穿戴着以黑色为基调的连身洋装与头饰——我记得有一次不小心讲成发箍,结果被她们强烈订正——今天还以披肩取代围裙。那身装扮和秋叶原的名产没有不同,但她们可是货真价实的专职人员。
说清楚点,女仆这种一般走在街上不是会惹人惊讶就是被镜头瞄准的存在,在叶野市的和邸周边却不算太少见。
反过来说,在叶野山这种地方碰到她们,就和碰到彩波一样奇怪。而且,陪彩波出门的人应该大都是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才对。
“彩波学妹,早安。呃~还有梅队的两位,早安。今天是怎么了,彩波学妹?”
认识她们的尾田和我抱着同样的疑问,试图介入这三方剑拔弩张的状态。虽然尾田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就结果而言,他的努力将危险的气氛一扫而空。
“今天黑西装队伍里有很多人跟随爸爸妈妈出门,也有人现在才休新年年假。因为人手不足的关系,就由女仆和音与双叶陪我来啰!”
彩波恢复一如往常的笑容,指向两位女仆说道。
“咦,原来如此。”
“那么,你们来叶野山有什么事?”
我接在尾田之后发问。不知为何,两名女仆向我发出刺人的锐利目光。唉,我也有自觉,她们对我和对桑田一样没有好感,便装作没发现的样子。
“啊,对了、对了!我今天是来救人的!”
“咦?有人遇难了吗?”
“嗯!”
“什么嗯,这不是很严重吗?”
桑田忍不住指责彩波太过轻松的态度,但彩波却不知为何倾起头来,双马尾随之摇曳。
“虽然僭越,就由我代替彩波小姐说明吧。正确地说,这不是遇难而是失踪。更精确地来说,应该是离家出走。”
“是呀。那位离家出走的人物是叶野学园高校的学生。为了避免引发骚动,彩波小姐才特地跑这一趟。”
双叶跟在和音后面流畅地说明。但两人冷静的模样,令我感到不太对劲。
“明明有学生失踪,你们不会太冷静吗?”
“因为情况几乎不算是失踪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多加良,我们已经知道她就在这座山里啰!所以彩波我的任务就快结束啦!!”
听到此处,我终于理解情况了。简单来说,为了找出失踪学生的所在地,她们借用了警察以外的力量,然后以最低限度的人数行动。
“你们请了叶野市最强的情报通帮忙?”
当我说出推测,彩波轻轻点头。
“不过要找人的话,人手不是多一些比较好吗?我也很擅长找人唷?”
羽黑好像从女仆引发的冲击中恢复过来,终于加入对话,强调自己的力量。
“啊,说得也是!卡侬大人也只告诉我人在山里而已!那么,和音、双叶,我们也请大家来帮忙吧!”
“我们会遵从彩波小姐的决定。”
两人一起点头同意彩波的决定,顺便在她颈间围上毛皮,又戴上帽子。那大概是喀什米尔羊毛的料子,再配上大衣,彩波的御寒措施可说是完美无缺——如果把这不是上山该穿的服装这种庶民观念赶出脑海,平心而论的话。
“既然决定了,那就马上出发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不过,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在干什么啊,铃木?”
我将手伸进口袋里确认EX45的触感——根据他的回答,EX45有可能派得上用场,因而如此低声问道。
“是性骚扰吗?”
“咦咦!再怎么说,铃木同学都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在我们眼前,铃木正以各种角度眺望着第三位女仆。我正想着他怎么那么安静,果然没什么好事。
“嗯?嗯嗯嗯!果然是桂!”
“假……假发{注:日文中的桂与假发同音}!这么大声说出别人的秘密不好啦!”
“不不不,羽黑同学,这个误会有点扯。”
“……是呀。花南,你看清楚一点。”
羽黑被桑田用双手夹着头,再度确认第三名女仆的长相后,和我一样失去力气。
“伏见,好久不见。”
“呵呵,果然被发现啦。”
“考生在这种地方玩角色扮演?”
当桑田冷冷地问道,叶野学园三年级的伏见桂终于转过头来。他略微超过肩膀的长发打出徐缓的波浪,那张被发丝包围、五官分明的美丽脸庞,的确是伏见没错。不过,他身上穿的却非制服,而是和家的女仆装。
“真厉害。可是,我穿成这样是有理由的。”
“理由是什么?”
我代替桑田进一步追问。
“那个失踪的学生,是我的朋友加贺绚世。”
伏见拨起长发说道,面露为难的笑容。
“……那你为什么要穿女仆装?”
“那是让我强行加入搜查行动的交换条件。如果不穿上这套服装,她们就不肯带我一起来。唉,我本来就想穿一次看看,衣服也很暖和,所以没关系……”
“是和音、双叶坚持他一定要穿的!”
彩波多半没有任何恶意,但两名女仆尴尬地从我们身上别开目光。
在几秒钟难以言喻的沉默后,我率先开口:
“总之,有叶野学园的学生失踪了,我们也要暂停远足,参加搜索。可以吧,铃木?”
“嗯,我明白了。不过等平安找到人之后,大家要一起吃火锅喔!”
“……啊,你果然不放弃这一点。”
尾田傻眼地低语,声音却没传入铃木耳中。真是的,他的耳朵专听想听的话。
“那么……我们来抽签吧。”
“抽签?”
“抽签吗?”
听到桑田的话,彩波和羽黑在同一时间不解地倾起头来,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难得有那么多人手,分头搜索比较快。抽签是用来分组的。”
“我想,抽签是最不会起冲突的方法。”
尾田不知为何来回看着桑田和彩波说道,自顾自地点点头。
“我们和彩波小姐一心同体,请别将我们算入人头里。”
“我知道。”
“啊,可是要算我唷。”
伏见立刻插口,桑田有点不高兴地点点头。接着,她从背包里拿出签——看来这个背包也具备四次元的机能。
签总共有七支。
“一、二~三!”
随着口令,我们各自抽出选定的签。
*
“呐,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和我搭档的伏见如此发问,我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桑田为了保险起见交给我们的避熊铃铃声回应。顺便一提,桑田拿给我们时喃喃念着“我动的手脚明明很完美……”这意义不明的台词,偏偏和彩波分到同一组。
因为太过担心她们两个会不会在路上吵架——应该不至于吧——我粗心地忘了带地图。叶野山的登山路径分为前后两条,不过我们将两条路线都让给其他有女生的分组,选择走平常没在使用的溪边小路。我的脑海中并没有这条路径,因此,我和伏见现在正停下脚步。
“没问题。虽然迷路,但只要沿着溪往上爬,就能在红色鸟居处会合。”
“哇~真可靠。可是别说看不见小溪,我连水流声都听不见耶。”
伏见的声调开朗,台词却毫无抑扬顿挫可言。而且,我也无法回应他指出的问题。
“我说啊,你该不会是路……”
“不对!我只是因为没地图才会迷路!”
我明确地否定之后,开始环顾四周。这可不是为了避开伏见的追究,而是认为观察斜坡上的植物可以找出一点判断方位的线索。不过,山上除了常绿树之外的草木都已凋零,地表又和平地不同仍有残雪,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线索。
“要是我至少有带个指南针就好了。不好意思。”
“……秋庭同学虽然唯我独尊,却会坦率地道歉耶。”
“啊?我可是很少道歉的。”
万一他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就不好了,于是我如此回答。的确,在认定自己有错时就会道歉,是我众多的美德之一,但我很少犯错。
“呵呵!你要不要娶我当老婆呀?”
“即使日本宪法改变,我也敬谢不敏。”
虽然经历种种遭遇后,我已经克服了难以应付伏见的心理障碍,但此时我还是先不理会他蛊惑的笑容,僵硬地如此回绝。
“只不过被甩一次,我不会放弃的。”
“……那我就直接扔下你好了。”
“啊!饶了我吧。我……必须见到加贺才行。”
他以格外有力的眼神看着我如此说道。我突然想到,除了知道他们是“朋友”以外,我还没问过伏见他和加贺之间的事情。
“在人际关系上,与人来往的范围狭窄又不深入……的你会称加贺为朋友,你们的感情应该不错吧?”
“算是啦。她和我一样是美术社的幽灵社员,也有一点……相似之处。”
为了守护自己的秘密,伏见始终保持这样的交友关系。不过,看着他诉说加贺时的侧脸,让我明白伏见绝非孤独一人,觉得有点安心。
“咦,加贺不是运动社团的人?”
我回想起加贺总是挺直背脊的端正站姿,与她得天独厚的身高,开口问道。
“她的身高的确很高,可是加贺的人生中最优先的选项是睡眠时间啊。”
伏见带着苦笑回答。
“唉,人各有志嘛。”
“嗯。可是,我前阵子和她起了一点冲突……或许是秋庭同学的热情感染了我。”
“别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哈哈,抱歉。这的确是我的问题。”
虽然语气有些自嘲,伏见的表情却很开朗,他转向我——当场僵住。
“怎么了?”
就算我长了张凶恶的脸,应该也没有女妖梅杜莎等级的威力才对。不,我宁愿相信没有。
“呐,秋庭同学,这座山里果然有熊吗?”
“今年冬天没有人目击到,就算有,大概也在冬眠吧。”
“……熊会在冬眠中不小心醒过来吗?”
“我不能保证不会……”
我如此说道的同时,看到伏见的脸孔在转眼间发白,慌忙转头向后望;结果发现前方十几公尺的树林中有个黑影,显然与树皮的颜色不同。
“是……熊?”
我拉近与伏见之间的距离,同时离状似熊的影子远一点。
“对……对了!桑田同学有给我们铃铛!只要摇响铃铛就好了!!”
“等……等一下,伏见!”
陷入轻微震惊状态的他一从口袋里掏出铃铛,立刻开始大力摇晃。
叮当叮当叮当——铃音在树林间回响。
“为……为什么?为什么熊没有逃走!”
正如伏见大喊的一样,别说逃走,熊甚至逼近了过来。
“那是当然的。这毕竟只是‘避熊’用的铃铛!”
我按住他的手,铃声终于停歇。也就是说一旦碰到熊,铃铛就没有用了,摇响铃铛说不定还会造成反效果。
面对逼近的黑影,我想到最糟糕的情况——然而……
“……咦,桂?”
熊却以缓慢的口吻喊出伏见的名字。
看来我似乎需要重配眼镜,伏见则需要做个视力检查。就算对方穿着黑衣,把人看成熊也太夸张了。
“这就叫喜从天降吗?”
虽然我对伏见的成语用法有些疑问,不过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碰到想见的人物这点上,这个成语用法并没有错。
因为我们误以为是熊的人——是穿着黑色连帽外套的加贺绚世。
“你们怎么会跑到这种深山里?你们也听见了太鼓的声音吗?”
头发整体而言算短,却只有参差不齐的刘海略长;加贺透过发丝仔细看着我们,如此说道。虽然她的声音和伏见一样偏低,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学生。
“我没听见太鼓的声音。不过我们才想问你,为何会跑到山里?没有给家里任何联络就整整失踪两天,一般都会造成大骚动吧,我们是来找你的。”
“啊……我忘了带手机。”
我向加贺抛出了这个问题,得到的却是偏离论点的回应,让我感到些许的无力。她细长清秀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如果打扮一番,那中性的容貌就宛如某歌剧团的头牌明星,但内在却令人觉得傻乎乎的。
“你再怎么说也太悠哉了,加贺。如果不是和家出手,警察真的会出动喔。”
“……我有留下留言。”
“上头写着什么?”
“我去睡一下……”
两人的对话节奏与内容让我感到烦躁,不过平安就好。
“那么……为什么连桂也来了?”
加贺的口气和态度都很不客气,伏见却毫不在意,这大概是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而且,尽管两人脸上没有笑容,但也感觉不出正在吵架的尴尬气氛——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另外,我还想问你,对我的画的感想。”
伏见牢牢盯着加贺的双眸回答,语气格外有力。
当两人视线交错的下一瞬间,从体内深处涌上的疼痛一口气冲到我的眼球,集中在眼底。我咬紧牙关忍住叫声,双脚却使不出力气,当场跪倒在地。
“秋庭同学?怎么了?”
“没有,我的鞋带松了……”
这种疼痛已像宿疾发作般熟悉,但不仅没有前兆,又无法向不知道理由的人说明,我只好找个拙劣的借口。
当愿望植物发芽时,我的眼睛就会疼痛。愿望植物的“原石”,经由只受叶野市部分居民信仰的“卡侬大人”之手,被播种在所有进入叶野市的人类身上。
原本肉眼看不见,连存在本身也值得怀疑的“卡侬大人”,实际上的确存在。我基本上只相信亲眼所见之物,但既然和卡侬相遇,现在又被迫以“游戏”的形式与她牵扯在一起,我只得承认这一点。
让愿望植物——会根据身为宿主之人类的最大心愿而发芽,并以愿望为养分而成长→开花,并摘下花朵,正是我和卡侬之间的游戏。在摘下共一百朵花之前,这个游戏都不会结束。
那股断续刺激神经的疼痛,终于如出现时一般突然消失。我先是放松全身的力气,接着在脚上使劲站起身……然后注视着加贺胸口的植物嫩芽,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突然叹气,秋庭同学?”
“……没什么。”
伏见探头看着我发问。在回家之后远足仍会继续的预感,令我头痛了起来。
“总之,先和大家会合再说。加贺也一起过来。”
“为什么?我还想再睡耶?”
“要睡懒觉也该考虑时间和地点。听好了,你现在还被当成失踪者看待喔!”
“就是说啊,加贺。我们得先向和学妹她们报告你平安无事的消息。”
我们合力哄诱相当缺乏紧张感的加贺,终于出发朝集合地点红色鸟居前进——由她带头。
我要再次强调,我可不是路痴。
*
加贺不愧已经在山里度过数天,走向红色鸟居的脚步毫无迟疑,使我们比想象中还更快跟所有人会合。
“啊,多加良。太好了,你们似乎忘记带地图,害我很担心。”
“对啊,多加良,我好担心。”
我认同尾田的关心,同时以斗牛士的诀窍躲开冲过来的铃木——滑雪板终于从他脚下消失了——并针对迟到一事向大家道歉。
“不好意思。不过,我们找到加贺啰。”
“真不愧是秋庭。”
“呜呜,我输了。”
虽然没有在比输赢,但桑田称赞我时,羽黑不知为何却垂下头来。唉,她或许有身为灵能少女的自尊,这方面就别去提及了吧。
“我只是在睡觉而已,让大家担心了。”
于是,加贺向彩波低头致歉,彩波所说的“救援行动”就此结束。
“好!接下来就是到山顶煮野锅啦!”
刚才撞上树干的铃木已经复活,加强气势地如此喊道。
“呀啊~火锅、火锅!!”
满心想顺道一起吃的彩波在一旁蹦蹦跳跳,不过……
“那个,彩波小姐,不尽快下山不行。”
和音与双叶一起皱着眉头说道。
“没问题!是卡侬大人叫我到山上来的,爸爸也说可以上山!”
“但是,这次特别……”
彩波与女仆们谈起只有和家相关者才知道的话题;我把她们搁在一旁,召集尾田等人说明加贺发芽的事情。
即使只有我能摘下植物,但尾田等人不仅清楚我的情况,更能看到卡侬大人的身影,是我重要的理解者。
“卡侬大人果然守护着彩波。”
桑田以有点锐利的眼神看着迅速与女仆们谈完,和铃木热烈聊起火锅话题的彩波,我想起那件事来,陷入忧郁。
正如其名字代表的一样,身为游戏主办者的卡侬与和家牵连甚深。而和家的直系成员彩波,是她目前的附体。也就是说,卡侬要在我们眼前现身,原则上非得借用彩波的身体不可。所以,她似乎不得不回应和家的召唤。
“而且,我觉得加贺的植物和伏见也有关。”
先不提卡侬的事,我很有自信地告诉大家这个推测。
因为在植物发芽的瞬间,加贺的眼眸只看着伏见一个人。
“可是,伏见同学的植物已经开花,而且被摘下了吧?”
“嗯。”
羽黑如此确认地问道,我则大大点头示意。大约一个月前,我的确摘下了在伏见胸口绽放的花朵。
那两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我们话题的中心,也没有注意到四双投向自己的眼睛,并肩站在和我们有段距离的地方。身高相仿的两人,乍看之下就像一对相配的情侣——如果不考虑性别等问题的话。
不过,他们不知为何默默不语,双方都没有开口。
“总之,先请他们一起爬到山顶再说?”
当我一开口,大家就都点头同意。
“既然植物是今天发芽,还有时间。”
“嗯,从发芽到开花大概相隔一周对吗?”
“花南,你记得真清楚。”
没错,正如羽黑所说的一样,愿望植物大都会在一周内成长到结出花苞。当愿望实现,花朵就会绽放,并且会如同透明的水晶般结晶化。而我的工作在摘下植物后便告结束。说到为何要摘取结晶化的植物,那是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植物就会像是要再度结苞般,不断从宿主身上吸取养分,让宿主在两星期内陷入接近死亡的沉眠。
所以,我才会继续这场让愿望植物开花并摘下它的游戏。也因为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可以将花摘下。
“伏见、加贺,先和我们一起爬到山顶吧。”
我大声呼唤。
“好~啊,我是无所谓,加贺你呢?”
“不好意思,我想拒绝。”
加贺留下一句简短的回绝就准备走回树林,但我并不容许她这么做。
“加贺,等一下。听好了,我们今天本来打算举办促进学生会情谊的远足喔?结果却改成搜索你的行踪。至少陪我们去山顶吃个火锅,这不过分吧。”
虽然很不情愿,我还是拿远足当借口留住加贺。
“就是说啊。而且你再走进山里,我们还得再去找你一次。”
“不过,有花南感应器在,要搜索已经记住的人物非常简单。就算你逃跑,我们也会追到天涯海角!”
“是的!包在我羽黑花南身上!”
尾田、桑田连番说道,再加上羽黑最后特别有精神的一喊,令加贺有点退缩。铃木和彩波也从左右两边包围了她。
“彩波我也想和加贺一起吃火锅!”
“我铃木也是!火锅越多人吃越好啊!”
“没错、没错,比起独自一人,还是大家一起享用比较美味。”
伏见拉高嗓音,想补上最后一击。然而一听到那句话,加贺脸上却浮现苦涩的神情。
“……你不是说过就算一个人用餐‘饭还是饭~’?”
“咦,嗯。可是啊……”
她的反应也让伏见惊讶不解,忸忸怩怩地试图带过场面。
“……伏见,你果然变了。”
加贺以拒绝般的强烈口气说完后,甩开彩波和铃木的手臂转身离去。
“等等,加贺!啊~我会负起责任带她到山顶去。”
伏见朝我们抛下这句话就匆匆追向加贺。两人的背影穿越红色鸟居,渐渐变小。越过鸟居之后,前方可去的地方就只有山顶和神社而已。
“基本上他们也是往上走,问题就暂时交给伏见负责吧。”
我相信愿望植物已开花的伏见,暂时将加贺托付给他。
“这个陶锅,是住在秋田的柳叶先生的喔。”
“哼~彩波我带了点心来唷!”
“啊!如果把这些点心加进锅里,火锅就会变成暗锅{注:在黑暗中将食材随意放进火锅,在不知道锅中煮什么的情况下食用的趣味吃法},别这么做。”
“对呀,万一彩波小姐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一抵达叶野山山顶——包含无法仔细说清楚的地方——我们立刻开始准备火锅。
虽然过意不去,但是我把放着不管会闹得更厉害的彩波和铃木,交给尾田与女仆们看顾。先不提彩波,我没有冷静到足以应付夹克背后绣的不是升龙图而是个爱字的那个家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当我把自己该负责的米洗好,放入锅里之后,伏见和加贺仍没有过来会合。
“我去找他们两个。”
最后,我做出决定。如果不了解当事人,就无法实现对方的愿望让植物开花,反正我也不能放着加贺不管。
“啊,好的。我们知道了。”
我告诉桑田和羽黑之后,理解情况的她们没有抱怨便送我离开。
不,应该说桑田正以前所未有的严峻表情,看着眼前渐渐加入食材的陶锅,注意力似乎放在我以外的其他地方。
我们事前决定的分工,是羽黑携带蔬菜;尾田带肉类;桑田带调味料,在我所见的范围内没有什么东西不够。顺便一提,这次的火锅应该是以酱油为基调的基本款。
“……这个一撮、适量,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明擅长做菜,桑田的样子看起来却不太对劲。
“桑田?你没事吧?”
“没事啊?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然而,看到她仅是微微倾头,一手拿着圆勺,露出老神在在的笑容。我判断不会有问题,于是迈步前进。
早一步穿越鸟居的伏见和加贺应该已抵达山顶,但是却没出现在我们选择煮火锅的地点附近。那么前方只剩下神社,我想两人在那里的可能性很高。走过去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伏见与加贺并肩坐在山顶的叶野山神社——正确的兴建时间不明,但神社建筑古老,也受到妥善的祭祀——院内。
但他们之间弥漫着难以介入的气氛。我穿越树丛,躲进神社的阴影下。虽然我没有偷听的兴趣,不过会听到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那个,我不是要自作多情,你这次离家出走的原因是我吗?”
伏见放在膝盖上的手握起拳头,下定决心率先开口。然而,窘迫地抱住一双长腿的加贺,依然沉默不语。
“……我不是离家出走,只是想睡而已。”
她相隔好一会儿才说出的回答,听来有些僵硬。
“是吗?没和你商量就改变未来出路、擅自拿你当画的模特儿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我们没特别约定过大学要读什么。至于画的事,也没关系。”
听到她带着类似反抗情绪般的口吻,这次换成伏见陷入沉默垂下头来,目光落在膝盖上。
“我无法原谅的是,你已经变了的事实。”
“咦?”
这出乎意料的台词让伏见抬起头,困惑地回望着加贺。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绘画的笔触变了……但看来不仅如此。像刚刚也是,以前的你应该会说,即使一个人也无所谓……所以,我才觉得待在你身边很舒服。”
加贺倾吐出压抑的心声,口气激烈得与刚才判若两人。
“是吗?你已经不喜欢待在我身边了吗?那么……你现在也讨厌我的画了?”
伏见露出受伤的眼神,嘴角却勉强扬起笑意问道。
看见他的反应,这次加贺像是心痛般按住胸口,紧咬下唇。
时候到了,而且我已到达忍耐的极限。
“加贺,到此为止吧。”
“啊……”
我故意发出脚步声现身时,加贺露出尴尬之色轻呼一声。
“秋庭同学,你听到了?”
她一瞬间露出了兼具责备与松了一口气的视线,直接低下头去。
“不好意思。可是,你自己应该也知道这种话是借口吧?”
“才不是借口。”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伏见就和你所说的一样改变了,但改变并非坏事。他只是抬起头,往前迈出了一步。”
我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加贺。她一瞬间接触到我的目光后立刻别开头,但胸前的植物已长出茂密的叶片。
“无论我想做什么,都和秋庭你无关……而且,即使桂改变了,我也没有改变!我会不断地沉睡下去!”
加贺喊出这句话后就转身背对我们,再度消失在树林中。
“啧!速度真快。”
我立刻想去追她,上衣的下摆却被拉住。
“干什么,伏见?”
“……秋庭同学,改变是一种背叛吗?”
他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发问。我正面面对着伏见反问:
“你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喜欢。”
听到我的反问,他回答时毫无迷惘的程度令人吃惊。他的双眸散发出坚定的光芒。
“那你对于刚才所提到,以加贺当模特儿的画感觉如何呢?”
“我很喜欢,那是我目前的最佳杰作。”
伏见在胸前握起拳头,强而有力地断言。这让我高兴起来,微微一笑。
“那么,你就没有背叛任何人。好,我要去追加贺,你去告诉尾田他们这边的情况。”
“我……我我我知道了!”
即使对伏见为何脸红感到困惑,我还是如此说完后就冲了出去。一离开登山路径之后,山路果然变得很难走。才刚加快速度,我发现自己又忘了带地图。不过我决定相信自己,直接往前奔驰。下一瞬间——
喀锵!宛如金属交击,又似铃音的声响从附近传来。
“就算直接往前走,我看也会迷路吧?”
一个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的女声传入耳内,她出现在我的身边。
她是个有一头长达脚踝的银发;金黄色的双眸;红唇含笑的美女。但是,她和双手一样戴着连环的双脚没有着地,而是漂浮在半空中。
她正是仅能在叶野市,发挥肉眼无法看见之神奇力量的“卡侬大人”。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即便是超自然现象,在习惯后也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看向前方,也没有停下脚步,简短地问道。
“因为前进的方向刚好一样……如果我这样说,算是常见的借口吗?”
“以你来说,还算蛮不拐弯抹角的借口。”
这个满腹心机的家伙出现在我眼前时,很少没抱着什么企图,所以我如此回答。
“嗯?或许是我刚起床的关系?”
卡侬故意做出忍住打哈欠冲动的模样,倾着头说道。
“……你也会睡觉?”
虽然察觉对话的主导权渐渐被她抢走,我最后还是问了。
“有时候会。因为入睡时做梦的感觉很幸福……哎呀,人们说不定是想做幸福的梦才会入睡的啊。”
卡侬带着远眺般的目光如此说道。那侧脸与平常有点不同,令我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呵呵!你刚才正想象着我睡觉时衣着凌乱的模样吧?”
“春天都还没到,你的脑袋就已经发热了吗,妖怪?啊,对你而言,一整年都是春天吗?”
她的发言已超乎挑衅的程度,让我的脑袋和声音一口气降到冰点。
“就算想象也没关系呀……唉,总之我是来替你带路的。”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我知道如果时间不长,卡侬不需要彩波也能现身;但我还是会怀疑,听从她的指示或许反倒会迷路,所以如此说道。基本上,为我带路对她有什么好处?
“也许是因为天气很好吧。还有……如果她再继续睡下去,我也很为难。”
我判断这台词的后半段才是卡侬的真心话,不禁反射性地瞪视她,她却只露出沉稳的微笑。
“……我不打算让加贺睡着。”
我的脑海中闪过那个至今依然沉眠的人影,因此抱着强烈的坚定意志如此回答。
“是吗?那你的动作最好快一点。这里是有点特殊的地方,植物说不定会长得比较快。”
不知是如何判断我说的话,卡侬的表情文风不动,接下来的发言却几乎打得我措手不及。
“既然是这样就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才刚起床嘛。”
“啰嗦。”
“……但愿她至少能做一场好梦。”
我进一步加快速度——假装没听见卡侬的呢喃。
结果,我根本不需要卡侬的引导,在几分钟后就追上了加贺。她没发现我已追过来,走进了一间老旧的小祠堂——或者该说是小木屋——之内。我大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地面有生火的痕迹,这几天加贺显然是在此处度过的。
“山顶不是只有神社而已吗?”
“原来如此,重头戏在这边吗?”
卡侬留下意义不明的台词,像出现时一样,仅留了叮当声后便消失无踪。
因为她总是任性而为,我也没有太过在意,缓缓拉开祠堂的拉门。
加贺已在方才落入睡梦中。她还周到地带来枕头——和风造型,蛮有个性的——像个孩子般缩在毛毯下。
不过,她不该再睡下去了。更何况还是再也不会醒来的长眠,我不准她这么做。
“加贺绚世,快起来。”
我静静地呼唤她,却彻底遭到忽略。我一点一点地提高音量,加贺却把毛毯盖过头,不断地抵抗。
既然如此,那么我也要使出比较强硬的手段了。我可不是温柔的母亲,而是长相凶恶的秋庭多加良。
“给我差不多一点,起来!!”
随着震得木墙晃动的大吼,我扯掉加贺身上的毛毯。
“哇!”
她拼命揪住毛毯的一角,但我获得胜利。即使身高比她矮一点,我也有身为男性的骨气。
扯下毛毯后,我也一样想放声大叫。加贺今天才刚发芽的植物已经结出花苞了。那小小的花蕾呈现出仿佛在一片淡蓝中被滴上一点墨汁的不可思议色泽。
即使汉字不同,这迅速成长的速度,就像显示出这座名为“叶野(kanou)”的山里有着某种事物一样。
“就算这样,我只要让植物开花后摘下就好。”
现在可没有闲工夫动摇。我如此自言自语,并立刻切换思绪,重新面对眼前的加贺。
“怎么样,清醒了吗?”
“……还没。”
听我一问,她再度伸手想拿被我掀掉的毛毯。我将毛毯揉成一团,扔到小屋角落。
“没这回事吧。”
“……秋庭,你为什么要妨碍我?我只是想继续睡觉。”
继续睡觉——或许是个小小的愿望。然而,愿望植物不会为了这点事发芽。反过来说,这表示那并不是加贺真正的最大心愿。
“那我反问你,你为什么要睡?”
加贺的视线像在寻找答案般游移不定,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你无法回答吗?可是,你不是无法再继续睡下去了吗?”
“没这回事。我可以睡下去!因为,即使醒着也不会碰到任何好事!桂也改变了,抛下我离开……那还是继续睡下去比较好!”
加贺终于开始说出真心话。但是,她的植物还没开花——即使花苞膨起,她还没发觉自己真正的心愿。
“既然如此,你应该没必要特地跑到深山里才对。如果你真的想继续睡下去,地点不论在哪里都可以吧。”
被我说中后,加贺咬住嘴唇垂下头来。不过,她已不再试图逃避了。
“加贺,人类的确需要睡眠,好让疲倦的身心休养。但是,人们是为了明天再度醒来而睡的!入睡后能做的事,只有做梦而已!!”
我在大喊的刹那间,想起那个再也不会醒过来的人。那个再也无法迎接“今天”或“明天”的人。
“可是,在梦中就能触及在现实里碰触不到的事物……”
“但梦的后续只存在于现实中!”
“可是!即使睁开眼睛,我总是和昨天的自己没有不同……”
“真的是这样吗?就算是肉眼看不出来的变化,我也认为没有人会和昨天一模一样。”
因为这样相信,因为认为这就是活着,我直视着加贺,一直看到她抬起头为止。
“可是,桂所画的我,始终停留在画里不会改变……就像棵笔直的树木。”
“……我画的你的确像棵笔直的树木,但是这个解释有点错误。应该说,我的技巧还有待磨练才对。”
回应加贺的人是伏见。他可能在前来此处的路上迷过路,一身女仆服脏兮兮的,头发也变得凌乱。然而,他的双眸却强而有力地直盯着加贺不放。
“没错……从前的我是为了想停住时间而画画。你最初称赞过的,也是那样的画。”
“桂…………”
“但现在不同!我认为不论是一人独处,或是和许多人在一起,都能像棵笔直的树木般站稳脚步的加贺绚世很美丽,才会画下那幅画。不过,树并非始终不变的。树木会在春天发芽、开花;在夏天长出绿叶;在冬天叶片转红。每天都会改变!我可没画过不会改变的加贺!!”
说到最后,伏见像呐喊般以沙哑的声音如此表示着。
于是,当伏见说出的真心话语全部消失在空气中时——
“真的吗?我……我也可以前进?可以改变?”
加贺的台词与其说在对我们讲话,更像在讲给自己听,伏见却朝她大大地点个头。
“加贺,我们入睡时无法选择自己要做什么梦,却能选择醒来时要看见的世界。睁开眼睛,你想看到什么?”
面对我的问题,加贺来回望着我和伏见的脸,缓缓闭上双眼。
我和伏见都相信她会再睁开眼睛,并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不久后,她胸口的花苞大幅膨胀、绽放开来。
“我会好好起床,睁开眼睛……即使和桂看到的不一样也没关系,一定有某些只有我才能看见的东西。我想……亲眼确认只有我才能看见的世界!!”
加贺如此大喊,同时清楚地睁开双眼,将世界映入眼中。
她胸口绽放的花朵很像雪花莲。我注视着的花朵色彩从映出夜空的雪色,转变为反射出朝阳的雪色。
注视着畏惧人的改变,却也比谁都更向往那改变的加贺的愿望植物产生变化。
于是,我一把摘下转眼间结晶化的花朵。它吸收了太阳的光辉,在我手中瞬间粉碎。
我的耳边再度响起类似铃声的金属音——那女子现身了。
不过,宛如双生树一样互相依偎的加贺与伏见看不见她。我除了瞪着卡侬之外,也无法做些什么。
她毫不理会我的目光,迳自降落在地板上,捡起加贺的枕头。卡侬左手拿着枕头靠在右肩上,右手轻轻敲打皮革部分——
砰哆~
一个干净、清脆的声音传遍四周。
“什……什么?”
“我刚才也听到了类似的声响。”
伏见的肩膀一晃,加贺则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来源。
“那……那是什么声音?应该是赶鸟器的声音吧?一定没错!”
即使对两人可以听见那声音感到惊讶,我仍如此掩饰地说道。
“那不是枕头,而是一面鼓?”
我很清楚声音的真实来源,因此锐利地看向卡侬,如此呢喃着。
那一个两侧张着皮革,整个躯干如沙漏般凹陷的物体,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枕头。
“真难得能保留到现在。”
卡侬没有理会我无言的抗议,只是珍惜地抱住那面鼓,再度突然消失无踪。
“话说回来,真亏你在这种地方睡得着。不会冷吗?”
“我带了热水袋和怀炉过来,而且又有枕头,还梦到很有趣的梦。”
“咦,比方说像什么样的梦?”
“……一个穿着像昔日农民的男性敲打枕头,旁边有个可爱的女孩在跳舞。”
“这与其说有趣,不如说是难以理解。”
先不提伏见对她梦境的感想……
“加贺,我要说明一句,你当成枕头使用的东西,其实是日本乐器里的鼓。”
我仅针对此点更正道。
“……躺起来感觉不错。”
面对伏见的爆笑反应,加贺垂下头如此回答。
当我们三人回到火锅大会现场时,烹饪准备已经完成,接下来只要吃就行了。简单地说,没有任何人在担心我们。
双叶探头看着锅内喃喃低语。虽然我没听见,但她身旁的和音似乎听到,大大点头回应。
“啊,所有人都到齐了。好~把陶锅搬离炉火吧~!”
事情就错在交给铃木来办这一点上。
他刚端起陶锅离火——EX45便无声无息地从某处滚过来。铃木一脚踩在上头,狠狠滑倒——陶锅的命运当然也是一样。
我们看着泼洒在地面上的火锅料理,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呃,对不起。”
奇迹般没有受伤的铃木深深低头道歉,但沉默依然弥漫着整个现场。锅内的残骸空虚地冒出白色的热气。
“……没受伤就好了。”
最早从沉默中醒来向铃木开口的人,竟是桑田。
除了铃木与桑田外的成员,全都抬头仰望天空看看有没有下雪,但冬季的晴空湛蓝得令人眼睛发痛。
“大家不用担心。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我带了泡面,当然还有好喝的茶。”
“哇~是垃圾食物耶!!”
彩波异样地开心。我却想起一件事,偷偷向尾田问道:
“那个,我煮的饭怎么样了?”
“完全煮成黑炭。”
他有些冷冷地说道,我无话可答。
“啊,铃木同学,你的衣服弄脏了。”
“嗯?啊,被汤汁喷到了。好惊人的颜色……大家吃下去说不定有性命危险。”
铃木一边喃喃念着意义不明的台词,一边脱下萤光粉红色的夹克,像个健壮儿童般只穿着一件T恤。
一看到印在那件T恤上的图案,我的视野变得一片雪白,接着被愤怒染成通红。
“铃木,你和我们约好会删除档案吧?”
“嗯,我已经删掉啰?”
面对我低沉的质问,他却轻松开朗地回答。
“那这件T恤是怎么回事?”
“这是限量一百件的下跪T恤!现在可是只要有电脑,什么都办得到的时代!!”
面对那件印上我们朝铃木下跪图案的T恤,我的理性顿时失控了。
“没关系,多加良,你尽管放手去干。”
尾田也表达出许可的意思。
“铃木,你做好觉悟了没?”
我变身为想要痛殴那家伙的机器。
我一定要早日当上学生会长!在最后一丝的理性中,我内心想的就只有此事而已。
自言自语【天气晴】
头顶的天空一片蔚蓝,我的心却满是空虚。休假化为泡影,也无法如愿在山顶吃火锅……不过,我可没时间消沉——必须将那件可憎的T恤回收完毕。好了!在云朵掩盖太阳前找出他吧!否则的话,下次学生会长选举的情况一定会立刻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