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头上的天空覆盖着厚重的云层,呈现比平常更浓密的灰色,即使有雪花从天空飘落也不足为奇。气象预报中只说这一阵子会是阴天,看来暂时无法见到晴朗的天空了。
一旦缺少阳光,冬季的寒意也会跟着增强,我拉紧套在制服外的大衣前襟。
“如果会冷的话,要不要我替你取暖?”
某个家伙在我面前摊开双手,一身无视于天气的装扮。
那件黑色和服的质料应该很好,但看来不仅单薄不保暖,自衣摆下露出的双脚还是赤裸的。不过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冷,因为她正是人类以外的存在。
那头没有阳光照耀依然闪烁的长发宛如银丝,双眸则是对比般的金黄色,她形状姣好的红唇正坏心眼地扬起。容貌美丽、内在却狡诈无比的她,名叫“卡侬大人”,是叶野市部分居民信仰的对象。
“没必要。”
然而,我不是她的信众之一,并不觉得这个提议值得感激。
别说什么取暖,即使看得到卡侬,这里的她也不是实体,不可能办得到。就算有可能,我也绝对会同样拒绝。
“你表现出一点脸红的反应如何?”
“……你有什么事?”
我忽略她的玩笑话,回到正题上。
在课堂之间的休息时间,我突然望向窗外,发现屋顶上垂下奇妙的布幕。那幅上面写着‘距离少女的圣战还有11天’、品味低俗得吓人的粉红色布幕——虽然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八成是铃木干的好事。我这么判断,前来回收物品时,不知为何却碰上卡侬。
她不会平白无故地现身,现身一定没什么好事。不过,卡侬会在我独处时出现有点难得,让我难以无视她的存在。
“多加良真心急。我是心地宽大不跟你计较,可是这样会不受女生欢迎吧?”
“多管闲事。”
“……嗯,也罢。对了,你有收到‘压岁钱’吗?”
“压岁钱?一月都已经过完一半了,你在说什么啊?”
卡侬的问题令我抛去无言的视线。
“有收到吗?还是没有?”她的眼神突然认真起来,再次叫道。
“爷爷有给我。”我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卡侬听到之后满足地放松表情,嘴角浮现笑意。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难道说,我的判断出了错?
“世上的小孩从各家亲戚收到的压岁钱都多得像一座小山,只收到一份实在太可怜了。”
以令人困扰为乐的卡侬,竟然会说出同情的台词,让我的脑中响起紧急警报。
“听着,那只是一部分的小孩。我有爷爷给的压岁钱就够了,对于麻烦也敬谢不敏!”
我判读先机做出牵制,却被卡侬干脆地忽略。
“嗯!那就由慷慨的我发压岁钱给大家吧!!”
“不需要!”
我断然地拒绝后,直接转身。总之,我决定尽快离开现场。
“可是,我既没收到‘圣诞节礼物’,也没收到‘岁末问候礼’耶。”
光有我奉陪你玩游戏就够了吧!我痛苦地吞回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没停下走向出口的脚步。
“对了……我们来交换条件。”卡侬发出非常接近自言自语,但的确是在引诱我们接近麻烦的台词,令我忍不住回头。我身后的卡侬站在屋顶的栏杆上俯瞰叶野市,宛如世界是属于她的东西。
她任由寒冷的冬风吹拂发丝,回过头时就像只心情愉悦的猫一样眯起她的双眸。
“这样很好……我马上去做准备,你好好期待吧。”
叮当……她仅留下连环交击的声响,就此消失。
2
砰隆——我和尾田看着伴随异样沉重的声音,落在叶野学园高校学生会室桌上的物体,有几秒钟一如字面含意般哑口无言。
今天我们解决学生会的工作,正准备回家之际,那物体突然出现在眼前,乍看之下像是……
“人类的手……”
而且还是被切断之后,只到手腕部分的手。
幸好我们没有面对手的切口,但光是看着那失去血色的苍白皮肤质感,我的胃里就快涌上一阵苦液。
我看看尾田的侧脸,想知道同样目击那瘫软断手的他有何反应。但出乎我的预料,他的表情非常冷静。
“……这是什么,卡侬大人?”
于是,尾田保持冷静之色,抬头将目光迎向带来断手的当事者——伫立在半空中的女性,静静地问道。
“是手……”
“从形状上来看,的确不像别的东西。但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带这种仿造品来?”
“尾田,这是怎么回事?”
我察觉他看待“手”的观点与我不同,于是问道。尾田转向我开口:
“多加良你那边看不到切口,所以很像真的吧。但是从我这边一看,这看来不是真手。”
尾田这么说明,同时毫不害怕地将“手”的手腕处转向我。
“啊……的确没错。”
面向我的切口很平滑,没有骨骼与肌肉,更没有血迹。
“做得很逼真就是了。”
兴趣是看恐怖电影的尾田喃喃说出感想。但就算这是仿造品,我们仍不清楚她的意图。
“好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重述尾田的问题后,卡侬在其中一张空椅上坐下来,并没有回答。
今天羽黑感冒请假,桑田完成分内工作后已先回家,学生会室有多余的空位,所以我并没有责怪她。
如果她所坐的是“学生会长的位子”,那就另当别论。顺便一提,取代我持续占据会长宝座的铃木,目前行踪不明。
卡侬靠在椅背上翘起双腿后,终于开口。
“是压岁钱。”
“……难不成是昨天那件事?”
“多加良,你指的是什么?”
听到卡侬故弄玄虚的台词,我这样发问;尾田比她更快地要求我说明。
“收到这种压岁钱让人不太开心啊。”
我大略解释完昨天的情况后,他来回看着“手”与卡侬的脸,疲倦地如此说道。
“我有同感。”
“喂喂,别太快下定论。”
当我由衷地赞同尾田时,卡侬抛来别有含意的声音与目光。
“太快下定论?”
“没错,要是你们以为这就是压岁钱,也太心急了。这只‘手’只是‘线索’而已。”
“别扯些无聊的玩笑。”
尽管只有当事者觉得有趣,但因为太过无聊,我冷冷地回答。就连性格温厚的尾田,也朝卡侬投以责备的视线。
“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那真的是线索……通往密室的线索。”
当卡侬难得地浮现严肃的神情,自红唇间吐出那句话时,尾田的肩膀微微一跳。
——糟糕。
根据长年的经验,我很清楚尾田对她刚才的台词有何反应。
“那只‘手’的主人,在一间连我也无法轻易进去的密室内……虽然是仿造品,缺了一只手也是很可怜的。”
“卡侬,你安静一下。”
我低声制止,她却只瞥了我一眼,一双金眸直盯着尾田。
“如果借由这只手找出其主人,抵达密室……不是一场很有意思的寻宝游戏吗?”
“密室。”
尾田连我的声音也不听,深深咀嚼着卡侬连续重复三次的单字,试着自己重说出口。
“尾……尾田,你冷静一点?”
我一边说,一边战战兢兢地看向他的脸庞——发现他的双眼闪烁着平常没有的光芒——决定放弃。当尾田进入这种状态,即使是我也无法轻易阻止。
“多加良,我怎么可能冷静?那可是密室耶!”
他的口气虽然平稳,声音却充满异样的魄力,令我反射性地点点头。
密室——这个名词对于喜欢推理的尾田而言可谓是魔法字眼。一听到“密室”的瞬间,他脑中的某个按钮已被启动。
“卡侬大人,这只‘手’的主人真的在密室里吗?”
面对尾田闪闪发亮的眼神,引人上钩的卡侬也不禁对他的反应有点吃惊,她在坐正之后与他目光相对,大大地点个头。
“我参加这场游戏。”
于是,当完全中了她计谋的尾田高声宣言后,卡侬的嘴角浮现一如往常的笑意。
“……既然是尾田的游戏,我也会帮忙。”
既然他有此意,我也吞下叹息决定加入。
“喔,那就来订定规则吧。总之,期限就到明天傍晚为止如何?”
卡侬抚摸银发,迅速订下规则。
“要决定期限?你真的很喜欢规则?”
“你们有不满吗?还是缺乏自信?”
我的一句揶揄反而得到这种回答,让我有点生气。
“没这回事。对吧,尾田。”
“啊,嗯。”
“那就好。只要顺利找出手的主人,我就发给你们压岁钱,对你们来说好处也不少吧?”
平常卡侬总是说些只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听她那么说真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不过如果指出这一点,恐怕会毁掉尾田的比赛。
尾田平常老是被卷入我的游戏里,我想起码在今天尊重一下他的意思。
卡侬眯起眼睛,仿佛看穿了我的心声。她在椅子上互换交叠双腿,脚踝上的连环发出如笑声般的轻响。
“唉,这次的规则一条就够了。”
“我明白了。总之,线索就是这只‘手’吗?”
尾田的视线落在至今仍抛在桌面的物体上,确认道。
“嗯,你先仔细看清楚那只手。”
她边说边从椅子上飘起,保持那姿势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掠过他的脸颊。
“我很期待唷。”
卡侬脸上浮现蛊惑的笑容,直接消失在半空中。
在连环音色一如往常消失前的短短数秒间,尾田的双颊泛起红晕,这时装成视而不见才是友情的表现。
3
“线索吗?”
“这只‘手’啊。”
尾田如此回应我的呢喃。提到问题关键的“手”。虽然知道是仿造品,但假手的皮肤肤质异样地逼真,他也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摸。
“哇,连触感也很像真的。”
摸过之后,尾田也不禁皱起眉头。
“总之,先找找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我们先以各种不同的角度观察起“手”。
“从大小来看不像男人的手,骨骼也不突出……应该属于小孩或女性。”
“嗯,而且是左手。可是……形状并不是单纯伸展的样子。”
我点头赞成他的意见。“手”的指头几乎伸得笔直,但仔细一看与放松状态似乎有些不同。
“既然没有握着东西,那是在推吗?”
在我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尾田将“手”转了半圈呈手背朝上,以此状态保持平衡。
“……嗯,就像这感觉。”
虽然那只苍白的手因位置不安定又立刻倾斜,但摆成手背向上的方向是比较适合。
“如此一来,这道凹沟令人在意。”
尾田再度拿起“手”。或许是习惯的缘故,他的动作渐渐变得大胆,将那个部分凑近眼前。
这只“手”上刻着掌纹,食指和中指的指腹部分却被刻了另一条线,深得足以让他称为凹沟。
“这里应该是关键所在……”
我推推眼镜,尾田的手则靠在下巴上,各自陷入沉思。
不过在这种需要聚精会神的时刻,就会有破坏寂静者的刺耳脚步声响起,那嘈杂的脚步声令我们一起皱眉。
“啊,我闻得到。我闻得到!有非常迷人的事件味道!!”
走进室内的铃木还是老样子,轻浮得不像样。我与尾田都拼命地试图想要忽视他的存在。
“嗅嗅!这味道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华生!”
“你闻到的味道只是错觉,假福尔摩斯。”
尾田忍不住回应铃木的呼唤,朝他和自己发出叹息。
至于现身的铃木,今天也一样不正经。他的内在自是不提,外表则是圆领披风配猎帽,一身夏洛克.福尔摩斯风格。不过这身装扮不是出自小说,而是从插图与戏剧中创造出来的形象。
“嗯?你居然说我是冒牌货!我到底哪里是冒牌货?”
铃木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而大幅摊开双臂,但这是没有意义的行动。
“基本上,小说里的人物本来就是虚构的,那有真货可言,但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少了烟斗?”
或许是觉得自己先向铃木开口得负起责任,尾田老实地回答。
“不,他最缺乏的是智慧。”
我看着铃木虽然端正却有些傻愣愣的脸庞冷冷地说道,心想即使是他应该也会退缩,但我太天真了。
“我还未成年,不能携带烟斗!不过,我有内行人才知道的福尔摩斯道具……没错,就是小提琴!!”
铃木格外大声地宣言,卸下原本背在披风下的箱子放在地面,缓缓打开箱盖。
“你们看!”
“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正如尾田所说的一样,箱子里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小提琴状凹槽。
“咦~?放在衣帽间里了?我回去找,等一下喔!让我展露小提琴的实力给你们听听!!”
我目送铃木的背影如子弹般冲出去后,牢牢锁上学生会室的门。我下定决心,要在近日内举发刚才没有听漏的衣帽间。
“那家伙拉的小提琴一定是噪音。”
当我做出决定时,尾田蹲在旁边直盯着铃木留下的空箱。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手在外套的口袋里伸进伸出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我看到后开口询问,尾田当场仰望着我:
“我说啊,像小提琴这类乐器,是以左手按弦吧?”
“嗯,没错。”
我没什么亲自演奏小提琴的机会,看到乐器或演奏者的机会倒是意外地多。尽管我还不明白尾田问问题的意图,仍找出记忆中的影像后点点头。
“如果按着琴弦,多少会留下一些痕迹。这只‘手’上的凹沟,说不定是……”
听到他的推测,我再度看向桌上的“手”。照他一说,留在指尖上的两道线也有点像是按弦的痕迹。
“但是,拿小提琴的手应该会更像这样,以握住方式的感觉吧?”
虽然没有演奏经验,我依据记忆说道,尾田也站起身再度看向“手”。
“的确没错。”
他的左手握起又放松,微微皱起眉头点头同意。看来尾田似乎认为我持否定意见。
“不过,我想朝乐器方面思考是个好方向。”
我有点急促地说道,引来尾田的目光。
“是吗?那朝乐器方面调查一下?”
“嗯。可是我们彼此对乐器都不熟悉,要先从图书馆查起吗?”
“说得也是……在铃木回来前,我们快走。”
我非常赞成这意见,两人匆匆前往图书馆。
4
以学校的规模而言,叶野学园高校的图书馆拥有相当大的规模与藏书量。这也可说是拜创校者及经营者的和氏一族的收集癖所赐。
只是,图书馆是栋很少——并非完全没有——受到叶野学园改建、增建影响的建筑物,所以已经有些老旧。虽然书架等设备会换上新品,但地板嘎吱作响,不时还有风灌入室内。因此,会在冬季来图书馆的人比其他季节时来得少。
虽然没穿上大衣,我和尾田都围上围巾御寒才走入馆内。
“关于音乐的资料放在哪一区?”
一踏进图书馆,他就问我。不过,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平常只会读与经济相关的资料……还是问图书委员比较快。”
如此判断之后,我转向柜台,向正好目光相对的图书委员——二年四班的东云小莳发问。
“东云,关于音乐的资料放在哪里?”
凡是面对叶野学园的学生,不论年级高低我都直呼其名,也不使用敬语,今天当然也一样。
“……音乐方面的?”
东云就像在回溯记忆般倾着头,一头长达腰际的茂密直发随之摇曳。她的五官整体显得娇小,却搭配得恰到好处,大家都说东云的脸庞就像日本人偶般惹人怜爱。
“好,我想起来了。位置在里面,我来带路。”
她如此说着走出柜台,不论站立或坐下时身高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东云的头比坚持自己身高勉强超过一百五十公分的羽黑还矮十公分左右,我看得到她的头顶。
以前我曾在走廊上看见女生喊着“莳莳”,像抱布偶一样抱住东云,令她为难的模样。但看她如此小巧的体型,会发生这种情况也就不奇怪了。
“请跟我来。”
东云的步伐虽小,走在我们前方半步的脚步却毫无迷悯,让我安心地跟了上去。
“不过还真难得,副……秋庭同学也会找经济学以外的资料。看到尾田同学找推理和恐怖小说以外的书也很稀奇。”
因为在图书馆的关系,她压低音量,却不会听不清楚。
“真不愧是图书委员,知道得好详细。”
“我的阅读兴趣很冷门,感觉有点难为情……”
由于身高差距,东云不得不踮起脚尖仰望我们。对上她的目光,尾田害羞地垂下头。
我发觉两人之间飘荡着难以言喻的酸甜气息,这正是普通学园生活的气氛啊。我偷偷地品尝这份感动。
然而,让我感动的普通时光却没有持续太久。
“嗅嗅嗅!我闻到了、闻到了!是多加良、尾田还有谜团的味道!!”
铃木说着和刚才一样的台词走进图书馆,样子却和刚才有些不同。
我指的当然不是内在,而是他的外表。他依然扮成福尔摩斯的模样,但脸上却多了假的狗耳朵与鼻子。
“你戴上那副耳朵和鼻子想做什么?”
“我在怀旧动画特辑里看到福尔摩斯狗侦探……就想戴戴看。”
“是……是会长!”
早已习惯铃木怪异行径的我们语调非常冷淡,但他的出现却让还不能免疫的东云惊呼出声。
“啊~发现多加良!以我铃木的智慧再配上狗的听觉与嗅觉,躲藏也是白费工夫!”
“没有人在躲!话说回来,你不知道在图书馆里要保持安静吗?铃、木、同、学?”
一和他目光相对,我便如此斥责道。让这种连最低限度的规则都无法遵守的家伙当会长真的好吗?不,才不好!原本压抑的愤慨在我心中一口气沸腾起来。
说真的,为什么本大爷会是副会长?
“啊,对喔。在图书馆要保持安静!”
铃木拍拍自己的额头,难得地把我的忠告听进去闭上嘴巴。
然而,图书馆并未恢复寂静。噪音来源依然是铃木。
“我说啊,推车是交通工具吗?”
“你操纵运送车2号的技术很出色,但它就交通工具而言太慢了。”
从尾田和东云的低语中就可以得知,噪音的来源在于铃木乘坐的推车——那台图书馆的预备品似乎还有名宇——铃木反复用脚在地上猛力一蹬,再跳上推车。
他不管推车的原本用法是要放上书籍推着移动,因此前进的速度不仅极慢,车轮还会发出喀啦喀啦相当吵的转动声。
我将手伸进口袋里确认球的触感。有带你真好,EX48。
“你应该做好觉悟了吧~”
我这么自言自语,以指尖确认EX48的缝线牢牢握住球,大幅摆动手臂——投出去。
“嗯!投出去?”
“啊,多加良!那不是球!”
当尾田慌张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的身体已经回转半圈。
“纸……折扇!?”
“啧!被发现了吗?”
结果我挥了个空,耳朵听到这样的幻听。因为找不到声音主人,我疑惑地倾着头。比起讶异,尾田发问时的表情更充满对我的怀疑。
“那把折扇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也想问啊!!直到刚刚为止,我口袋里的东西绝对是球!!”
回答我发自内心的呐喊与疑问的人是东云。
“这一定是吐槽之神的旨意。”
“吐槽之……神?”
“啊,没什么。既然不是秋庭同学的东西,这把折扇就当成失物,暂由图书委员保管吧。”
即使东云对折扇的出现,产生不太惊讶的反应令我感到怀疑,我仍老实地将东西交给她。就算我拿着也不会用。
“东云同学拿折扇,不太相配耶。”
就和尾田所说的一样,她拿着折扇,就像水手服与机关枪一样不相衬。
“先不提这个,我的EX48跑到哪儿去啦?”
今天只带了一颗球的我环顾四周,但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没看到。这段期间,铃木仍在书架之间的狭窄走道上狂飘。
我正想着该如何阻止这家伙——突然有个人影挡在铃木面前。一阵风同时掀起,一瞬间遮蔽了我的视野。
当我再度睁开双眼时,铃木已连同推车被吊起来,昏迷不醒。能办到这等事的人,只有一个。
“桑田,辛苦你了。”
出现在我视线前方的,果然是桑田美名人。
“这也是学生会的工作。”
当我朝她开口后,她就静静地如此回答。如果光看桑田以手梳理微乱发丝的模样,实在不像个武术高手,但她的实力确然无疑。
“对了,秋庭同学和尾田同学来图书馆有什么事?”
桑田边说话边走过来,身侧抱着许多点心的食谱。
“啊,时间不到一个月了。你的眼神闪闪发光喔~”
虽然尾田的低语有一半意义不明,我也同意桑田的眼神正绽放出比平常更锐利的光芒。趁着东云的注意力投向铃木的空当,我简短地说明这次的事情。
“是哦,那个人是很有可能这么做。”
当着东云的面,桑田没说出卡侬的名字;但或许是回想起她吃人般的表情,桑田一瞬间吊起眼角。
“那么,我也来帮忙吧?”
但她立刻放松眼角,如此建议。
“可是,桑田同学不是很忙吗?”
尾田对她怀中的书格外在意,桑田却摇摇头回答:
“没关系,距离正式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
“正式的日子?”
“嗯……嗯嗯,秋庭同学也不用介意。”
她一瞬间有些动摇,但立刻抛来不容追问的强烈眼神,总之我就先点头示意吧。
“东云同学,麻烦你继续带路。”
“铃木让他躺在那边就好了。”
东云做出以书角戳戳昏迷的铃木的神秘举动,不过当我和尾田一开口,她便想起身为图书委员的职责,再度迈步前进。
“在这里。”
或许是使用者不多之故,里面的书架显得很冷清。但这情况正好适合放手搜寻资料,我们立刻面向书架——不到十分钟之后就碰到瓶颈。
“虽然音乐用语辞典和乐谱很齐全……”
“却找不到刊载图片与照片的大型图鉴。”
正如尾田和桑田困惑的台词,目前并没有找到合乎我们所需的类似资料。
“真奇怪,不可能那么少啊。”
当我在书架前沉吟时,东云拉拉我的手臂,终于开口:
“请问,你们在找大型图鉴吗?”
“嗯,我们在找有完整刊出交响乐团所有乐器之类的资料。”
因为要东云一直仰望也很累,我弯下腰告诉她之后,她轻轻叹口气:“这种事应该在一开始就说出来。一部分是为了修补之故,大型图鉴目前全都放在‘分馆’里。”
听到东云提及“分馆”,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你说的分馆……”
“是图书馆分馆对吧。”
“为什么会放在那种地方?”
听到尾田的问题,东云伸直手臂指向书架最深处。
“问题出在那里,并非漏雨而是融雪造成的漏水。大概是积雪的重量压垮屋顶,遭殃的地方正好是放大型图鉴的区块。”
我抬头一看,天花板上张设着一大片紧急处理用的塑胶布。
“所以,资料直到屋顶修好为止都先送到分馆,顺便修补。”
并非所有图书委员都得是爱书家,但东云似乎对书颇有感情,声调中流露出难过之情。
“为了查阅资料,我们得去分馆一趟啰?”
“如果你们想看叶野学园的藏书,就必须去那里没错。”
我在脑海中想起分馆与叶野学园的距离,烦恼起来。我们从刚刚起一再提到的分馆,正式名称虽叫“叶野学园图书馆分馆”,但说得直接点,就是保存学校容纳不下的图书仓库。但是,要从学园过去有些不便。
“进入分馆需要取得许可吗?”
“原则上是需要的。不过如果有带着钥匙的图书委员同行,就没有问题。”
尾田正在烦恼时,东云露出恶作剧般的眼神说道。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串给我们看。
“我有点事要办,现在要到分馆去。如果方便的话,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尾田对她的提议感到有点吃惊……
“那么,我们去分馆吧。”
不过,他立刻毫不迟疑地看着我的脸,如此说道。
“了解。我也奉陪。”
“那就出发啰。”
“啊……”
我们正要和东云一起前进时,桑田发出留人的呼唤声。
“对了,桑田同学有什么打算?”
尾田停下正要迈开的步伐询问,桑田看看怀中的书和东云——不知为何还有我,为难地抿起嘴唇。
看到她仿佛面临终极选择的迷惘模样,东云好像想到了什么,奔到桑田身边,踮起脚尖在她耳畔呢喃。
“……你还真好奇。”
不知道听到什么,桑田的脸上一瞬间浮现明显的吃惊之色之后,肩膀放松力道。她安心地决定答案:
“我还有东西要查,就此别过。你们两个多加油。”
桑田甚至加上一个微笑。即使她突然的变化令人惊讶,我和尾田仍郑重地点点头。
5
分馆位于叶野学园西方——说得清楚些,就是郊外。不过那边依然有公车路线,大都是和氏一族出的力。
下车时,因为东云只有带三十元,尾田借了车钱给她。除此之外路上没碰到什么问题,我们在日落前就抵达了分馆。
分馆的洋房建筑与其说是图书馆,其实更像富豪的别墅。这也是当然的,据说这里原本是和家的别墅。几乎仍保有当时建造风貌的分馆在小窗上镶着彩色玻璃,设计上有点奢华。
不过,种植在建筑物四周的植物是竹子。冬天不会枯萎的竹林绿意盎然,今天却配上阴天,将分馆营造出阴森的气息。
“真让人背脊发寒。”
但是,尾田似乎很喜欢这个调调。他的眼眸异样地闪亮,看来很高兴。
“如果打理一番,这里还是很适合居住……”
住在空有独幢楼房之名,租来的房子里的我,这么挖苦道。
“会拿来当仓库,一定是有钱人才会做的事。”
“这是庶民无法理解的感觉。”
尾田和东云说出心有所悟的回答。
我的心正发冷之际,更冷冽的北风吹响竹叶,抚上我的脸颊。刺骨的寒意令我仰望天空,阴沉的天空还是没有下雪的迹象。
“冷到这种程度,反倒不会下雪了。”
尾田也望着天色,呼出白色的吐息说道。
“是啊。如果寒气不减弱一点,大概不会下雪。”
一直住在经常下雪的叶野市培育出的感觉,让我和尾田互相点点头。
“外面很冷,我们快进去吧。”
东云拿出放进书包里的钥匙串,挑出一支和分馆相比崭新许多的钥匙。
“只有门锁换成新的。因为这里也收藏了罕见珍本与和家的历史呢。”
我从旁探头看去,她如此告诉我。东云拿着几乎超出她如孩子般娇小的手的大钥匙,以熟练的动作轻易打开门。
门后传来的气息与其说是“图书馆的味道”,更像是“别人家的味道”;尘埃弥漫的空气呛得我们轻咳一阵。
“没有人居住的房子,马上就会累积灰尘啊。”
尾田就像要咳掉看不见的尘埃,又咳了一声。
“你还好吧?”
我想起他小时候有哮喘的毛病,开口问道。
“我没事。那个,我的哮喘已经好了。”
尾田有点不高兴地回答,我只能闭上嘴巴。
“里面果然很暗。因为关掉了总电源,我过去看看,你们稍等一会儿。”
留下这句话后,东云背对我们迅速走向屋内。
从外表来看,我以为她是个文静、悠哉的人,但从动作来看并非如此。
“……‘手’的情况如何?”
由于东云暂时离开,我向尾田问起。他打开书包,拿出用手帕包住的假手。
“没有损坏、变形。”
因为不能放在学生会室里不管,我们把“手”带了过来,东西像他所说的一样没有损伤。由于卡侬订下时间限制,我想过“手”说不定会随着时间经过而出现变化,但似乎没这种迹象。
“给我一下好吗?”
我实在不想直接触摸,连同手帕一起接过“手”——一股冷风瞬间抚过颈项,令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虽然没发出惨叫,“手”却不小心自我的指尖滑落,看到尾田在东西即将落地前接住,我松了口气。紧接着,宛如金属交击的声响慢一拍传入耳中,我反射性地回过头。
果然,出现了卡侬白皙的脸庞,但却是上下颠倒的模样。
“……别做些奇怪举动。”
“我只是想做个可爱的恶作剧,没想你那么惊讶。”
她不知是漂浮还是挂在什么东西上,依然在敞开的门外倒立。对卡侬发怒令我双肩颤抖,我握紧拳头压抑下来。
“请问,你这样不会脑充血吗?”
“我是不会有问题的。”
“没错,尾田。不必担心这个妖怪蜘蛛女。”
我指向她违反重力笔直伸向天空的银发说道,尾田困扰地耸耸肩。
“呃,怎么了?我们还没抵达密室喔。”
尾田一直执着在关于密室上的问题,如此发问后,卡侬回以愣愣的表情。她保持那个神情将身体转回来,重新注视我们。
“什么?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解开谜团,所以才追踪到这里来呢?”
卡侬感到失望地说着,微微垂下眼眸,指尖开始玩弄银发。
“……你的意思是,我们已经来到‘密室’了?”
尾田询问的声调比平常低沉一阶。他侧脸上流露出的愤怒,犹如刚开始看一本推理小说,就被别人告知书中的凶手或诡计一样。
“一哉偶尔也会露出可怕的表情啊。”
卡侬一瞬间瞪大双眼,但反倒愉快地感受尾田的表情变化,笑了出来。
“不必担心。你们还没打开密室,放心吧。”
听到她的回答,尾田的神情终于恢复平常的柔和,我悄悄拍拍胸口。
“不过,只差一步了。加油,我可是特地准备了压岁钱。”
于是,卡侬轻轻一翻裙摆,留下一串连环声响后消失踪影。
正如东云说的一样,她带我们前往的地方与其说是用来保存资料,不如说是修复室。她叮咛我们,绝对不准触摸目标物以外的书籍。
再加上为了杜绝火灾,这里也不可以开暖气,我们全副武装地穿着大衣和围巾,翻阅被水分浸得有点发软的大型图鉴。
刚才提醒我们的东云,正在房间角落找她要的东西。
“小提琴、中提琴、吉他,这些弦乐器果然都是以左手握住琴颈。”
严格来说,是以拇指为支撑点,用其他四指按住琴弦,因为东云在卡侬消失后立刻回来,所以“手”正藏在我的大衣口袋里,不过“手”的形状并非握琴模样的事实依然没变。
尾田停止翻动页面,再度陷入思绪。我也跟着效仿。
“有……有了~!梦幻的写真集!!”
东云的大喊打断了我们的思考。
看着她将书举到头顶上,欢喜得甩乱一头长发的样子,我和尾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虽然听说过有,但没想到真的有耶!这就是年轻时人称‘贵公子’的大师!”
“东……东云同学?”
尾田以感到奇怪的视线投向兴奋得说个不停的她,开口呼唤。
“啊……啊哈哈,吓到你们了?我只是稍微读出声音而已。”
再怎么看,东云手中的书也只不过是一本黑白写真集而已,但她回过神的双眸中,带着不可小看这本书的强烈感觉。
“……我来说个小故事。不仅是香港电影,如今世界各国都有采用的吊钢丝特技,据说当时有两人在争夺创始者的地位。其中一人高喊使用钢琴线的人是我~!wire才对~!所以胜利者是wire。因为叫wire action嘛,开个玩笑!!{注:日语中的我和wire的发音近似}”
现场充斥着不管穿上多少御寒衣物也无法抵挡的寒意,我们在精神上几乎冻结。
不只如此,突然陷入错乱的东云眼睛已经失焦,令我害怕得发不出声,求救地看向尾田。
“……钢琴线。对啊,钢琴也是弦乐器啊。”
没想到,东云说的小故事竟让他灵光一闪。
“钢……钢琴!分馆的储藏室里有钢琴唷。”
“咦,真的吗?”
“嗯,的确有。”
东云大概只是想转换话题,但尾田试着进一步追问。
“我记得钢琴是弦乐器没错,可是……”
“嗯,不能抱太大的期待,不过调查一下也没有损失。我们走。”
向东云问出储藏室的地点后,我和尾田就冲出去,把胸前紧抱着写真集的她留在原地。
分馆储藏室的天花板上四个角落都结了蜘蛛网,里面虽然凌乱,灰尘却意外地少,尾田也没有咳嗽。
就如东云所说,这里只是储藏室,房内并没有书,不过储藏了花瓶与绘画等和家的私有物。
而里面的确有一架钢琴。
“如果起码有个线索就好了。”
尾田的口气几乎不抱期待,但是却带着充满热切的眼神注视着钢琴。
我避开他的眼神,悄悄地从口袋里拿出“手”再次观察一下。苍白的“手”的形状是很接近手指放在键盘上的样子,但这样却不能解释为何指腹上会有凹沟。话虽如此,我也没有什么根据可以来否定这个猜测,因为已经决定在现场要听尾田的,所以我再次收起断手。
然后,重新望向放在房间中央,宛如艺术品般的钢琴。那是一架平台型钢琴,但和学校音乐教室里净是黑色的钢琴不同,是外观被打磨成蜜糖色的精品,木质的年轮也很美丽。
“放在这种地方太可惜了。”
我将尾田留在门口,站在钢琴前揭开琴盖。
“话说回来,我们曾上过同一间钢琴教室,你却在第三堂课和老师起争执后就不学了。”
因为长年的交情,尾田对于我难堪的经历也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家伙一直啰嗦着什么绝对音感、绝对音感,而且我已经记住看乐谱的方法,才会不继续学的。”
尾田得意地浮现坏心眼的笑容,准备提起更多往事。当啷啷啷~我的手指一路从琴键的这一头滑向另一头,打断他的话头。
“这架琴应该有调音。”
根据我听到的,钢琴的音色并没变调。我喃喃说完后离开键盘前,绕了半圈眺望钢琴外侧。
“至于特别奇怪之处,从外观上也……”
看不出来——正要这么说的那一瞬间,我的世界转暗。
短暂地体验到令人头晕眼花的无重力感后,我的腰际好像轻轻撞到什么,身体停了下来。
但即使睁开眼睛,我的视野也还是完全的黑暗。这是个想用指尖确认都没办法的漆黑世界。
如果是小孩面对这种状况,一定会陷入恐慌。总之,我先做个深呼吸。
“空气很充足。”
虽然仍与外界隔绝,但我察觉到这一点后,再度深深吸口气。这样一来,应该就能设法保持平常心。
首先我该思考的问题,是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多加良?你在哪里?如果你只是想开我玩笑,就快点出来!”
尾田的声音盖过我的喃喃自语,看来距离相当近。在他呼唤我的同时,慌乱的脚步声跟着传来,我掌握到自己目前大致的位置,看见希望。
“尾田,你听得见吗?”
我拉高嗓门,朝头顶呼唤。
“有声音!多加良,你在哪里?”
“这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大概是在你的脚底下。”
“就是地板下面?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有什么机关启动了。”
只要回想起此处原本属于和家,我不知怎地就能接受此状况。
“……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令人伤脑筋的机关。”
尾田的声音稍微恢复冷静,我非常同意他的感想。
“我只要拆掉地板就可以了吗?”
“不,大概没用。我想房间里应该有解除机关的东西,你去找出来。”
“……我吗?”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
面对他缺乏自信的语气,我这么反问,尾田沉默了数秒。
“……没错。只有我在。”
尾田的回答强而有力,我在黑暗中微微一笑。
“拜托你啰。”
“嗯。不过,多加良你先找出正确的位置。既然在地板下……我现在走向你刚才站立的位置附近,听到我的脚步声最响亮的地方就打个信号,可以吗?”
他的问话声比起刚才清楚得多,我开始确认自己和头顶的天花板到底有多长的距离。因此先保持弯腰姿势朝正上方伸直手臂,不过却没摸到东西,依旧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即使脚下感到不安,我还是无可奈何地站起身。
“呜哇!”
我立刻失去平衡,脚下再度传来被绊到的感觉。
“多加良!”
“……尾田,我刚才试着站起来,老实说结果有点不妙。”
我的字典里没有软弱两字,但告知他客观事实时的嗓音或许有些沙哑。
“什么!究竟怎么了?你说有点不妙的时候,情况都是相当糟吧!?”
尾田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强硬,说出的话又正中红心,令我不禁词穷。事实上,我也正处在难以发声的状态中。
直到刚刚为止,我都以为自己站在牢靠的立足地上,结果却是个错误。刚才站起来的瞬间,我的身体大幅倾斜,失去平衡滑向一边。
我滑向的地方没有踏脚处可言,现在我正勉强用一只手抓住板子边缘。
或许是祸不单行,我的围巾一角更在滑倒时勾到某个地方紧勒着我的脖子。我将另一只手钻进围巾之间,勉强保持空隙。
“……这个机关……似乎只启动了……一半。如果这状态继续下去,我会往下……掉。”
在那之前,我可能先窒息而死,不过我希望尾田尽可能保持冷静,所以没说出这一点。
“往下掉!?你和底下的距离大约是多远?”
“不……不知道……太黑了,无法目测。如果是只会跌断一、两根骨头的高度,就要谢天谢地……啦。”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想尽可能谢绝这种体验。在说话之际,我在手上加重力道不断试着往上爬,不过却不太顺利。
“尾田,快点找出机关,将它完全启动……为了不妨碍你思考,我暂时先安静一下。”
我说出不会让尾田感到不安的借口,但为了集中精神支撑身体,我接下来就没有继续说话。
“多加良?多加良!?”
当多加良剑及履及地陷入沉默,尾田心中的不安突然膨胀,呼唤他的名字。然而,对方却没有回应。
尾田使劲地甩甩头转换心情,先集中在处理眼前的问题上。
“不快点找出机关的开关不行。”
“什么机关?”
尾田的自言自语得到回应,令他非常惊讶,回头一看看见了东云小莳。
“唉,既然知道秋庭碰到危机,总之你就思考吧。”
随着类似关西腔的台词,东云给人的整体印象都变了。尾田一瞬间感到困惑,但决定以后再追究。现在最优先的事情,只有一件。
“多加良来到这房间后接触的物品有限……是门和钢琴。”
尾田特意说出来,一边思考。不过,房门没有上锁,他碰到后也没发生任何事。
“秋庭是在这附近消失的吗?”
或许是在某处看到事情的经过,东云正确地站在他消失的位置上看着尾田。
“等等,如果你掉下去的话!”
“我没有掉下去。那么说,只是地板被打开了啰?”
也许是因为东云体格娇小,和多加良又有十公斤以上的体重差距,尾田认为她说得没错。
“如果人人都会掉下去,那就等于是个坑洞陷阱。”
也就是说,这里果然有机关,而且还在运转。
“问题还是在钢琴吗……”
可是,从多加良触摸键盘到消失为止有一点时间差。
尾田学他站在键盘前,仔细注视着褪色的黑白键。光是站在钢琴前,果然不会发生什么事。所以,问题在于下一个动作。
“多加良弹响了所有的白键。”
“那么,只要做出同样的举动不就好了?”
东云在不知不觉间站到尾田身旁轻松地说道,同时朝键盘伸出手。
“等一下!”
尾田抓住她的手腕制止。
“为什么你要阻止我?”
“这架钢琴有七到八成以上的机率会有机关。但是在不知道哪一个键是机关按钮的情况下乱动,太危险了。而且,当机关完全运转时,多加良说不定会碰上更危险的遭遇……”
虽然多加良叫自己去将机关完全地启动,但尾田却不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不如说,尾田认为应该找出停止机关的法子。
“简单地说,你担心这是防盗一类的机关?”
东云微微倾着头问道,尾田点头同意。
“不过依照我的经验,这可能性不高……不,我的依据不是经验,而是有钱人的习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轻轻拨起长发说道。
“习性?”
“听好啰?这里是和家的所有物,他们可是特别富有的有钱人。有钱人通常会在地板下藏东西,不然就是建造一些以防万一的逃生通道。”
虽然东云没提出什么足以作为根据的东西,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却充满自信。
她强而有力的眼瞳,令尾田有点羡慕。
这样的羡慕情绪,应该已经随着尾田胸口绽放的植物被多加良摘下,但此时却突然被唤醒,让他的胸口感到一股悸动。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沉浸在感伤里。相对地,尾田做个深呼吸。
“……是吗?可是这栋房子也供学生们使用。”
“至少,可能让人丧命的危险机关应该都已拆除了。也就是说……”
“不,我还是想再调查一下。基本上,多加良就是触摸所有琴键才会落入现在的状况。”
不知不觉间,尾田的口气已变得像是忘记东云比他高一个年级的事实。他放松全身紧绷的力气,思考也变得清晰敏锐。
“钢琴的构造都装在箱里吧。”
“是啊。这边要不要也打开看看?”
在说话的同时,东云敲敲钢琴躯体——可以这么说吗——的盖子。
尾田经过一瞬间的犹豫后点头表示认可。
于是,由钢弦与音槌组成的内部构造出现在箱盖下。尾田想起自己过去看到的构造时,都还不敢相信钢琴是弦乐器。
“只能打开到这里而已。”
东云努力踮起脚尖将箱盖往上推,但或许是有地方生锈了,盖子只能打开到一般平台型钢琴的一半左右。
“总之先查看一下内部,用那根棒子固定箱盖吧。”
尾田代替东云接下箱盖,以旁边预备的支柱固定好。
“希望是可以简单看出的机关。”
他看看手表,自从多加良陷入沉默后很快地已经过了五分钟。如果在外面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多加良,状况应该早已解决。尾田一瞬间这么想着,轻咬下唇。
——不过,现在这里只有我在。
他重新振作精神,探头注视钢琴内部。
“不好意思,请你开个灯好吗?”
外面依然是阴天,太阳又已下山,只凭借从窗户射入的微光观察太不清楚了。
“嗯……咦?这个房间里找不到电灯开关。不行啊。”
尾田听着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将腰弯得更低,凝神细看内部。
然而,他却找不到任何不自然的突起等。钢琴有秩序的构造一如图书馆书籍和尾田本身的记忆中所呈现的一样,具备井然有序的美感。
“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东云突然从尾田腋下探出头,害他忍不住往后仰,头部撞上箱盖。
“好……好痛!!”
“你在干什么呀……”
尾田看到她有点傻眼的表情,一瞬间有些火大,但当事者已毫不在意地一头钻进钢琴里。
“体格小真方便。”
“啊啊!”
东云突然大喊,令他担心她是不是听见了自己的挖苦。
“你看。只有这边、这边……与这边的弦有上色。”
但事情并非如此。尾田被东云拉着手臂看向她指出的地方,不禁瞠目结舌。
“而且全都是蓝色的,看起来就像有问题。”
东云先缩回脑袋,面露得意的笑容告诉他。
“的确,看起来就像是有问题。”
尾田一边将手伸进口袋,一边回答。东云留下他,再度走到键盘前。
“想东想西也只是浪费时间。碰到红色要小心前进、黄色还可以通行……至于蓝色,就什么都不必想直接冲过去,全部敲敲看就好!”
少女展露自己对红绿灯的错误解释,在键盘前大大展开双手。
就在此时……
厚重的云层突然露出缝隙,让室内的亮度微微增加。于是,一丝光芒落进房间,射进钢琴内部——而能够看到的部分,令尾田产生非常大的异样感。
“等……等等!!”
即使双脚打结,他仍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挡住东云的手。
“你在干什么!动作不快一点,秋庭也会支撑到极限的。”
她狠狠地往上瞪,发出怒斥,尾田却不退缩。
“我知道!可是,我又找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尾田顺势吼回去。听到他的台词,东云的手顿时放松力道。
“……在哪里?”
“你看左边里面的音槌。”
和刚刚相反,这次换成尾田指出问题部分。
“其他明明都是维也纳式击弦,却只有一个地方用英国式击弦。”
“啊?维也纳式?英国式?”
“……总之,只有那里的音槌方向相反。”
东云愣愣地复述,尾田非常简单地说明道。他们之前一一调查音乐的相关资料,结果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了效用。
“根据我的经验,这情况代表其中一方……是假的。”
接着,尾田沉重地如此告诉她。
听到尾田有些沉重的声调,我缓缓地睁开眼。
我支撑身体的右臂已经麻痹,夹在脖子与围巾之间的左手也很痛。最大的问题是,即使如此,紧紧勒住的围巾依然在妨碍我的呼吸。
“……尾……田。尾田!”
幸好他的名字很短。我在奇妙之处心怀感激,从喉头挤出声音。
“多加良!我们找到机关了!可是一共有两处,你再等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焦虑之色,但老实说我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尾田,我无法再多撑一分钟……以上了。”
逞强也有限度,我老实地告诉他。
“一分钟?秋庭你怎么了?”
一个应该不是东云的女声响起,令我心生疑惑,但我现在没有余力追究她是谁。
“围巾……勒住我的脖子,我快不行了……!”
脖子又被缠得更紧,我无法再说下去。
“什么!已经没有时间测试机关了!只能二选一!”
“怎么会!多加良!选琴弦还是音槌?”
尾田多半已找出答案,却没有自信地问我。可是,我不仅没亲眼看过机关,脑袋也因为缺氧而迟钝,不太值得依靠。
既然如此,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哪一边……都好……这是……尾田的游戏。我相信……你。”
“我的游戏?这根本无关紧要!”
尾田宛如哀嚎般呐喊。
为了回答他,我强行吸入一口气,听到喉头发出奇怪的咻咻声。
“……人类……很弱小。所以,大家都一路思考……活过来……我……已经思考得够多了,我……就只是相信你!”
我已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我的眼前变得模糊,开始渗入黑暗。
“虽然就吐槽来说还有进步的空间,但不愧是副会长,这话讲得好!那我也要拼一把啦!”
在不知是谁的声音响起后,我的耳中——竟听见尾田的笑声。
“好,你笑啦!紧张应该放松了!”
在极度漫长的沉默后,我听见等待中的声音。
“虽然我还不太敢相信自己……不过若是多加良相信我,那么我也能多信赖自己一点!多加良,你要做好觉悟!”
“了……解……”
咚、咚、咚。
于是,伴随着钢琴强而有力的音符,那唯一的一个音符响起,我再度往下坠——不过,这次却是配合钢琴的节奏,缓缓地坠落。
6
“尾田!”
双脚一着地,我就扯掉围巾,大口吸入空气。尽管喉咙的痛楚让我很想咳嗽,但我仍随着吐息呼唤尾田的名字。
“多加良!你还好吗?没事吧?”
“嗯,我的脚碰到地面了。先暂停钢琴!”
“太……太好了!”
他回答的声音掺杂着由衷的安心,听得我胸口微微发烫。
“尾田和我的判断果然没有错。”
“……就是……说啊。”
虽然嗓音有点沙哑,尾田的口吻却带着过去不曾听过的声调,我再度微微一笑。
“唉,接下来我得自己找出回到上面的方法就是了。”
我喃喃低语,眨眨眼睛环顾四周。光线不知从何处射来,我降落的地方有些微亮。
我借由微光看向自己刚才抓住的东西,发现那是台以绳索和齿轮来运送薄板的极简易电梯。难怪会缺乏安定感。
我继续张望,看出这里的宽度和上面的房间相仿。
“如果我没有搞错,要回去应该很简单。”
为了寻找回到上方的机关,我在黑暗中进一步凝神细看,终于在视野中找到它。
这次我一步一步谨慎地走过去,在到达时弯下腰,探头看向那东西——自地面突出约五十公分,微微发光的粗竹筒。
竹筒有个状似“辉夜姬”的人偶,我拿出那穿着和服的小娃娃。
然而,那制作成在平台上弹古筝造型的人偶,缺少左手自手腕以下的部分。
我忽然念头一闪,从口袋取出那只“手”。断手在我的掌心内转眼间变小,恢复成吻合人偶的大小。
“尾田……不好意思。我先抵达密室,打开门了。”
看到这一幕,我察觉所有的机关,心中满怀歉疚。
总之,降落到地下室和打开密室的机关互相连动,这安放人偶的一节竹节正是密室所在。
在一段和刚才不同,格外漫长的沉默后——
“…………多加良,你暂时别跟我说话。”
尾田回答的声音变得极度阴沉。
“虽说日式乐器在我们的推测之外,但这手的大小不同,算是在找麻烦吗?”
卡侬面带得意笑容的表情闪过脑海,我的脸颊一阵抽搐。
趁着四周没有任何人,我将还有些发麻的手握成拳,尽情骂出别说当副会长了,被听到后很可能连当个喂金鱼值日生都会被罢免的污言秽语。
“密室、密室被……”
在多加良寻找回到上面的机关时,尾田不断地发出叹息。
“真是的,烦死人了。”
看到尾田的反应,就连决定暂时旁观的东云也不禁烦躁地开口,轻轻瞪着他。
“……我现在可以问了吧。无论怎么想,说关西腔和这种性格才是你的真面目吧,你平常都在装乖吗?”
“我还和猫一样戴着假发{注:日语中装乖的说法,有出现猫和戴的单字}呢!”
东云说着,和刚才一样一瞬间脱下那顶黑长发假发。
“拜……拜托,这样犯规啦!!”
当尾田一边捧腹大笑一边抗议,她不知为何一脸满足地将假发戴回去。
“好,笑点成功了两次……关于详细情况,目前还是秘密。不过,你只要想成这是我为了成为独当一面的搞笑艺人而做的修行就好。”
“那是什么样的修行?”
“噗!当我成功地让铃木当我搭档的那一天,就会揭晓!!”
“啊?找铃木当搭档?”
就连尾田也不禁错愕地反问,但东云依然保持从容的态度。
“他装傻的等级可是非比寻常。但秋庭却无法活用铃木的才能,我特地准备的折扇也被浪费掉了。啊,这颗EX什么的,待会儿要拿去还给他。”
说到此处,东云的表情蒙上阴影。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缓缓地投向尾田。
“所以,铃木的吐槽角色就暂时交给尾田了。”
“什么?为什么我要……”
“放心,你有这方面的才能。我会好好锻炼你!还有,我其实说关西腔和装乖装得很厉害的事实,请、务、必、保、密、唷。”
不知为何被东云看上,尾田想到自己的未来,只能发出今天最大的一声叹息。
不过看到她的笑容,让尾田觉得似乎可以稍微相信自己,还有自己花时间找出的答案。
虽然我不太想将这具显然属于和家的人偶擅自带走,但为了结束游戏,只好无可奈何地把东西带回学生会室,卡侬已在里面等候了。
“喔喔,看来你们顺利找到‘手’的主人了。”
看到放在桌上的人偶与恢复成原有尺寸的“手”,卡侬绽放出由衷感到愉悦的笑容。
她保持那表情在人偶上挥手,下个瞬间,断裂的左手立刻恢复原状,人偶还同时展开行动。
叮~叮~叮~
小小的人偶以小手抚上古筝,弹出与真正乐器一模一样的美妙音色。
我们侧耳聆听了一会儿。
我偷看卡侬的侧脸,她露出非常怀念的神情注视着人偶。
“……咦?”
同样在我身旁专心聆听人偶演奏的尾田,突然轻喊一声眨眨眼睛。
“怎么了?”
当我小声地问道后,他伸手揉揉双眼代替回答,凝视着半空中。
“……我总觉得,刚刚好像在人偶旁边看见一个穿粉红色和服的女孩。”
“女孩?”
听他一说,我也跟着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不,已经消失了。我只稍微看到一瞬间,应该是错觉……但她好像很高兴地看着人偶。”
“是吗?”
虽然有点在意他所说的那个女孩,但开口的尾田脸上浮现高兴的笑容,目光再度回到人偶身上,我也没有继续追问。
最后,人偶演奏完一首曲子停止动作。卡侬再度在人偶上方一挥手——我以为她要用和服翻飞的袖子卷起它,底下的人偶却突然消失无踪。
“等一下,你把人偶藏到哪里去了?那是和家的东西吧?”
我有些慌张地抗议,卡侬却当成耳边风。
“会被当成小偷的人是我们耶。”
“呵呵呵,不会有问题的。那是……那个傀儡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尾田也露出厌烦的表情抗议,卡侬却这么回答。
“……如果和家有意见,我会把错都推给你。”
因为实在太累,我也不再理会这个责任问题。
“嗯。那我就依照约定,给你们压岁钱吧。”
她以特别装腔作势的动作将手探进和服衣袖,拿出钱包放在桌上。
“呃……这里面就是压岁钱吗?可以打开吗?”
“没关系。来,打开看看!”
或许是对内容非常有自信,卡侬挺起胸膛催促尾田——然而一看到小钱包里面的东西,他的肩膀就猛然垂落,沮丧地低下头。
我从尾田身旁探头看向袋内,不禁哑口无言。因为里面装满了弹珠。
“……是弹珠吗?嗯?好像有些不一样?”
“呵呵,找到大奖的果然是一哉。”
“这是大奖?”
尾田倾着头从小钱包里拿出一颗形状有点扭曲、难以称为球体的东西在灯光下观察。那是一颗和水晶不同,具有一些透明度的矿石。
“啊……好特别。结晶里封着别种矿物。”
我也推推眼镜,仔细地观察尾田手中的矿石。半透明的矿石里,确实能看到像铅一般黝黑的球体。
“这不也是个没有人能开启的密室吗?”
当卡侬以歌唱般的口吻如此说道后,尾田则轻轻垂下眼眸,只有嘴角扬起笑意,轻轻地握住矿石。
“然后呢,为什么‘压岁钱’会是弹珠?”
我即使思考也不明白理由,于是这么问她。
“嗯?你们有什么不满吗?说到‘压岁钱’,就应该给珠子{注:日语中的压岁钱,有出现珠子的玉字}吧?”
卡侬非常爽朗地回答——而且不像平常一样,背后另有心机。
我当场缓缓跪倒,就像个输掉比赛的高中棒球选手。
她在开玩笑?还是单纯的误解?——无论是谁都好,帮我判断一下。
自言自语【天气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才会产生压岁钱=弹珠的思路?一边是钱,另一边是玻璃珠耶?尾田——不如说卡侬——塞给我的半包弹珠清澈无雾,但我的疑问好像永远不会放晴。啊,心情郁卒!干脆下一场雨,为我刷洗掉这份忧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