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撒谎。
既然你如沙漠的旅人渴求清水般,
渴求谎言,
我就赠送谎言给你。
即使它终将化为折磨我身体的剧毒。
在你没发觉我的真实之前,
我会以撒谎代替祈祷。
原本就短的二月快速离去,我回过神时,月历已换到三月。虽然月历上画着春季的花卉,但叶野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进入群花绽放的时期。
叶野学园是所升学高中,校风却很自由。这不仅证明学校“自主自律”的教育方针并非空谈,在校内例行活动上也让学生举办很多自主性的活动。
因此包含身为下届学生会长的我在内,三月对学生会执行部而言非常忙碌。
然而,这几天工作状况却不尽如人意。坐上学生会长之位的人不知为何竟然不是我而是铃木的他,今天也是老样子,连事情也不做,在校内到处乱跑。就算他身上穿着狗的布偶装——我收到那套服装因为连续穿太多天,已开始散发恶臭的报告,真正造成公害时就是逮捕他的时候——也没什么大问题。问题在于——
“啊,今天是女孩的传统节日。你知道法律规定,所有的女孩子在今天都是公主吗?我可爱的花南公主,为了纪念今天这个日子,请你加入我们的社团如何?”
那是一个夸张地挥舞着特别长的手脚,连大气也不喘地说完一串肉麻台词的家伙。尾田停下手头的工作,发出傻眼的目光,当事者却毫不在乎。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男生——名字叫间宫树——的眼神目前只专注在羽黑一人身上。
“那个,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会加入你的社团。”
羽黑的脸颊微微泛红,原因不是对间宫有好感,而是他的言词修饰过度,但她拒绝了他的提议。依照我相当可靠的记忆,她这三天已经说过九十次以上主旨相同的话。
对象全都是同一个人——间宫。
“嗯?这是谎话吧?”
“不,是真的。我真的不会加入间宫同学的社团。”
羽黑重复着即将倒数迈向一百次的台词——我看着间宫胸口的植物,回想起三天前的开端。
那天早晨是好久不见的晴天,寒意也随之减缓,令羽黑踏着轻盈的脚步上学。不过,她知道路上残留着结冰的水洼,没有忘记在前进的同时注意脚下。就结果而言,这反倒弄巧成拙。
羽黑留意脚下往前走,发现了“不必发现也无所谓”的物体——一个倒在学校路上的人。
那人倒在距离学园仅差数公尺的地方。由于已进入私有道路范围,几乎没有车辆通行——从这方面来看算是安全,但看见有人倒地的事实,让她慌忙地冲了过去。
羽黑冲过去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其余来上学的学生们都没有人靠近他。
因为拥有灵能感应力,她在思考理由时就出现了比较特殊的想法。
——大家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那个人说不定是幽灵。
就像这样。但她没想到对方可能是别接近为妙的活人。
“啊,你还好吗?”
羽黑在那人身旁跪下,试着叫他。前来上学的我,正好在她打算呼唤第二声时发现了她。
我远远地看到羽黑和倒地的家伙——一发现对象是那个间宫时就立刻拔腿狂奔,但最后还是没赶上。
“你还好吗?需要叫救护车吗?还是说……你是幽灵?”
“……幽灵吗?看来传闻是真的。”
“请……请问?幽灵先生?”
“不,不是的。我们算是初次见面吧,可爱的骗子。也是……我的希望。”
面对困惑的羽黑,间宫将手撑在地上,缓缓地坐起上半身。
“好,在感谢这场巧遇之余,让我高声宣告。羽黑花南同学,请加入我的社团好吗?”
间宫伸展双臂一口气站起身。他拨拨刘海,下一瞬间手中忽然冒出玫瑰。
“这是我们结识的象征。”
“咦,玫瑰花?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说,你是魔术社的社员吗?我的确对社团活动有兴趣,可是……”
一无所知的羽黑老实地收下玫瑰。
“喔,这样正好。说不定我们之间有命运的红线相连呢?”
间宫说着这种话,刻意弯下腰由下往上注视她的脸庞。
他拥有以日本人而言轮廓深邃的五官,但绝不会太过刺眼,相貌端正得令人羡慕。间宫的身高也很高,靠着那副外貌与华丽的氛围,独占叶野学园女生的人气——当然,是在大家都知道他言行举止有问题的情况下。
当间宫以经过计算的角度,近距离地在她耳边呢喃时,羽黑的脸颊与耳朵转眼间变得和她手中的玫瑰一样红。
“羽黑,你最好离那家伙远一点。”
我终于跑到她身旁。
“啊,秋庭同学?早安!”
羽黑不知为何将玫瑰藏到背后,异样活泼地向我打招呼,接着不解地倾着头。
“呃,这个距离以朋友来说是太靠近了,我这就退后。我确认了一下,他不是幽灵……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哎呀,我的举动真是缺乏绅士风范。这位淑女,请原谅我。我是三年四班的间宫树,以后请多指教。你可以亲近地喊我社长就好,呐?”
间宫报上姓名,同时有礼地低头,当场跪下来牵起羽黑戴着手套的手轻轻一吻。
这一连串光是旁观就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闪光举动,使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你……你你你做什么!”
就连我都有这种感觉,也难怪羽黑的脸蛋会变得更红,一路红透到脖子。
这不但是日本文化里没有的行为,到校的学生数量也随着接近上课时间而变多。更重要的是,她缺乏免疫力。这对在十六岁时同时体验到初恋与失恋的羽黑来说,实在是太强的刺激。
就结果而言,她一口气与间宫拉开了一公尺的距离。
“现在你终于知道离他远一点比较好了吧?”
“是……是的!”
羽黑捂住还在发红的双颊连连点头;她长长的麻花辫像围巾般绕在颈间,随着动作摇晃。
“听好了,间宫是名列学生会秘密黑名单,必须留意的人物。”
“黑——黑色很好,是种高贵的颜色。可是,叶野市流行色通讯协会认定今年是流行白色耶?因此,我今天才决定穿白鞋子。”
当我再度提醒羽黑时,间宫开玩笑似地在我面前伸出脚。
“别撒谎。在我眼中这双鞋子是咖啡色的,而且叶野市也没有那种协会。”
我断然驳回间宫的谎言。
“呵呵,真亏你能看穿我的谎话。不愧是地位仅次于学生会长的副会长,秋庭多加良。”
间宫双手抱在胸前佩服地说道,但这句评语对我来说只是种侮辱。
“间宫,你听清楚。我只会说一遍……从今以后,你敢再用那个头衔称呼我,我就让你无法毕业。”
如果我压低嗓音,大多数人即使没吓得逃跑也会退缩。然而……
“嗯~为了我的社团,不能毕业或许也不坏。更何况秋庭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用漆黑的水汪汪眼瞳恳求我,连我本已奉献给所有少女的心都为之动摇啦。”
面对间宫,我凶恶长相的威力似乎下滑了一大半。不愧是名列黑名单的人物。
“不过,你来迟了一步。我已经决定,骗子社团的下届希望就是羽黑花南。”
“啥?骗子社团?你说什么?”
“我无意将学生会的羽黑交给你的社团!基本上,那社团现在已降为同好会,成员只有你一个人,就跟废社没两样。”
我抛下困惑的羽黑,先向间宫指出事实。
“……的确是同好会。不过,花南现在也是临时采用人员吧?”
但他不为所动,露出笑容反问道。
“这是没错……”
“那么,你们也该给我的社团一个机会。正因如此,我才会一早跑来倒在路边装昏啊。”
“咦!你是假装的!”
即使看见间宫倒地后如此有精神的模样,但羽黑似乎到现在才发觉真相,吃惊地瞪大双眼。
“呃~我得了名为装病的宿疾喔?”
“世界上没有那种疾病。”
“说得也是。关于这一点,我以骗子社团之名向你道歉。对不起。”
收到羽黑抗议的目光,间宫干脆地低头赔罪。
“既然你肯道歉,那就算了。但是,‘骗子社团’是什么?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她向他抛出理所当然的疑问,与事到如今才想到的问题。
“问得好。我的社团负责提供别人‘爱的谎言’。”
不过,间宫对仰望自己的羽黑投以甜美的微笑,毫不犹豫地回答。
“喔……我可不知道只要对方付钱,就可以跟任何人约会的行为,还能这么称呼。”
然而,我和间宫在见解上有着显著的差异。打个比方,我们之间有着宽如亚马逊河的鸿沟。
“爱……爱的谎言?付钱约会?”
夹在我们中间的羽黑,理所当然地感到一阵混乱抱住脑袋。唉,她应该立刻就能明白哪一方才是值得信赖的意见。
“哎呀,看来秋庭对我的社团活动有所误解。”
但他仅是耸耸肩,面不改色地坚持道。
“误解?我的理解应该相当正确才是。先告诉你一声,我过去之所以放你一马,是因为会员只有一人,肯定会废社的关系。”
“你不必重复,我也非常清楚。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在名为考试的束缚刚解放后,第二天就开始寻找社员……啊,花南,我会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听见了命运女神的呼唤啊。”
间宫背对我说出这种台词,以极度自然的动作搂住羽黑的肩膀。
“你……你干什~!”
这恐怕是羽黑在人生中首度遭遇的经验。她再次面红耳赤,同时发出一声怪叫拼命摇头——长长的麻花辫子在她的脖子上绕了三圈才停下来。
“你……你好像很吃惊嘛。”
看到羽黑的反应,间宫也不禁一脸惊讶,立刻松开她的肩膀。我扶住摇摇欲坠的羽黑,拉着她离开间宫。
“真是失礼了。不过,你那么活力洋溢是件好事,嗯。请原谅我,因为面对你这朵美丽的花,让我忍不住想伸手触碰。”
当间宫学不乖地露出笑容开口,羽黑就像中了邪恶魔法般老实地点头示意。看样子,不让她早点理解间宫的真面目会很不妙。
“羽黑,听好了。只要是女性,间宫不论对谁都能抛出那种甜言蜜语和微笑。听着,他不仅玩弄女性、没有节操,还是个骗子!”
我轻轻抓住她的双肩,强力地倾诉。
“是……是……”
但脸上还残留红晕的羽黑,出现的反应实在让人不安心。
“嗯~?我承认我确实是个骗子,但我的谎言里包含了爱。即使别人无法理解也一样。”
间宫保持一样的声调说到此处时,双眸突然掠过强烈的光芒。
唰!
一阵疼痛窜过我的眼睛然后开始长跑。那股痛苦毫不间断地刺痛头颅,最终传遍全身。
当痛楚传到脚趾时,我想找个可以抓住的东西却找不到,只得把手放在羽黑肩上。
“……秋庭……同学?”
“让我靠一下。”
为了不让间宫听见,我小声地告诉她,咬紧牙关等待疼痛过去。
“咦……?秋庭,怎么了?”
然而,比想象中敏感的他却察觉异状如此问道。
“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你有什么宿疾吗?总之先坐下再说。身上有药吗?”
间宫虽然异样地一口咬定,却发出准确的指示,令我有点惊讶。但我并非发病,反倒不知该如何应付他。
因为这是愿望植物发芽——的痛楚。若有什么药物能治疗这种突然来袭、突然消失的疼痛,我还真想知道。
“那个……他不是旧病发作,好像是脚……脚抽筋。”
羽黑制止间宫想扶我坐下的动作,并且抛出颇为逼真的谎言。
“脚抽筋?真的吗?”
“没……错。”
我勉强挤出声音,装出抚摸小腿的样子。
“什么,只是脚抽筋吗?话说回来,花南你知道‘脚抽筋’这说法是怎么来的吗?”
一明白是抽筋后——实际上并非如此——间宫立刻恢复原状开始闲扯。
“不,我不知道。”
“从前,有个钓客不小心用钓针勾到了自己的脚{注:日语中的脚抽筋与钓鱼使用相同的动词}。那时候……”
“这是谎话吧。”
羽黑……这或许是你学习的成果,但现在与其展露成果,更应该打断间宫的长篇大论。我忍着疼痛恨恨地望过去。她似乎终于察觉到这一点,用双手捂住嘴巴。
“嗯,是谎话。对了,秋庭,脚会抽筋代表体内的水分不足,你今天最好喝很多水。”
“……这知识好像是真的。”
今天疼痛发作的时间意外地短,很快便从我身上消失。我在地面站稳双脚抬起头,对上羽黑放心的表情,朝她轻轻点头。刚才对羽黑而言,算是应变得非常得当,所以稍加赞许一下。
然而,我放松的时间也仅有一瞬间。
间宫姿势优美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看到他胸口的愿望植物已经长出第一对嫩叶。
明明好不容易从眼睛的痛楚中获得解放,接下来却换成头痛在折磨我。
这时,上课的预备钟声传入我的耳中。
“啊,因为太开心,不小心就聊过头了。虽然三年级可以自由到校,但我还是得有意义地度过剩下不多的学园生活!午休时我再去找你,秋庭也顺便好了。Adieu{注:法语的再见}!”
间宫朝羽黑抛个媚眼,还单方面地留下约定后,就一挥大衣转身离开。
“A……Adieu……咦,难道是这个图案的意思?”
羽黑有礼地目送他离去,发现那家伙刚才站立的地面上有个类似涂鸦的东西;但我满脑子都在烦恼今后的事情,没有余力回答她。
“……间宫,你到最后都要给我找麻烦吗?”
虽然我的呢喃声中掺杂着几分恨意,在这情况下应该情有可原。
当我告诉他们间宫的发芽与他对羽黑的邀约,桑田和尾田先作出“姑且不论发芽”的前提,表明反对她入社之意。
“发芽就当成另一回事。总之,羽黑你别和骗子社团扯上关系。”
得到两位赞同者的我,再度如此告诉羽黑。
开口时,我会先瞥了一眼学生会室大门有没有锁好,是因为间宫说了“午休再会”,所以心怀警戒。
顺便一提,除了铃木以外的学生会成员都在室内。那只狗正享受着许久不见的晴天,在操场上踢足球。如果他因为运动流得满身大汗,布偶装的臭味八成又要变强了。
“间宫同学虽然很有个性,却不是坏人。可是,包含‘骗子社团’在内,我想他不是羽黑同学能够应付的对象。”
“对呀,他可是创下了一星期内与七名女性交往过的传说。”
尾田和桑田各自停下进餐的手,轮流告诉羽黑关于间宫的风评。由于先前已对“骗子社团”作过充分的说明,所以便没有再提及该社团的事,但大家都有共识那是个有问题的社团。
“今年的情人节正好与间宫同学的考试重叠,没造成骚动,但去年的情况好像很惊人。”
“……今年换成铃木出来捣乱就是了。”
尾田的话令我想起将近半个月前的事情,不禁愤怒地握紧拳头。我转头看看,桑田的双手也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甚至微微地颤抖着。半垂下头的她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感觉恐怖,于是我封印这个话题。
“可是……间宫同学毕业之后,社团就会废社吧。如果我加入,就能避免这个结果吗?”
温柔是羽黑的优点,但她偶尔会温柔得太过头。我们看着羽黑仿佛时时都在烦恼的表情,一起发出叹息。
“即使花南加入,我想骗子社团要取得继续活动的许可也不会获得答应。”
事情正如桑田所说的一样。叶野学园的社团每隔三年,就得从学园方面取得继续活动的许可。像棒球社或足球社这类主流又历史悠久的社团没什么大问题,对冷门的小社团来说却是相当大的压力。因为根据三年间的活动成果与社员人数而定,社团很可能轻易地被废社。
反过来说,新成立的社团在作出成果前都有三年的宽限期,至少可以活动三年。我记得,这的确是骗子社团在成立后首度面临的考核。
“如果社团的实质活动是约会,绝对不可能被承认的。”
我抱着九成的信心说道。
“就算得到认可……但每天要跟不同人约会耶?对花南来说太勉强了。”
“的确,无论在性格或经验值上都不可能。至于人气方面,有羽粉在,说不定没问题。”
补充一下,尾田所说的羽粉,是羽黑粉丝俱乐部会员的简称。
“最重要的是,花南并不适合‘骗子’这个招牌。”
终于恢复冷静的桑田探头注视着羽黑的脸庞开口,我和尾田也点点头。
“那个……我也是人,也会撒点谎唷?”
被她说得像圣人一样,令羽黑尴尬地反驳。
“不过,你撒谎之后马上就会被拆穿吧?”
“没……没这回事!”
就在羽黑试图进一步反驳时,明明已锁好的学生会大门突然清晰地传来开锁的声响,接着大幅敞开。
自门外现身的,是左眼有个大圆点的布偶狗——也就是铃木。
“汪汪汪!汪汪呜!”
看到铃木终于忘了人话,发出狗叫的样子,让我真心希望他就此忘掉很多事,最好是包括自己身为学生会长在内的事情。
话虽如此,铃木狗似乎还记得如何用两脚走路,一派当然地走进办公室。
“你的脚底干净吗?”
“汪汪。”
当桑田抛去询问的眼神后,他交互抬起左、右脚脚底给她看。如果在脚上找出一粒沙子,桑田大概会立刻将他扔出去,很遗憾的是,那件布偶装宛如水泥管的脚上,就连一点尘埃也没有。
“他搞不好只有脚部会替换新的。”
“或许吧。尾田,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在大门上再加两、三道锁如何?”
“如果你要用私房钱购买,我不会阻止你,但一定又会被他打开,还是放弃为妙吧?”
虽然这么说好像在谈论某个怪盗,但对方可是铃木,我们确信那家伙办得到这种事。
“……那个,铃木同学。这话很难以启齿,可是我想那套布偶装需要拿去洗一下吧?”
当我的注意力完全被铃木吸引时,一个闷闷的声音让我转过头,看到羽黑正捂住口鼻。她身旁的桑田也一样,用手覆盖着脸的下半部。
“汪~?呜嗯?”
被她一说,铃木狗的叫声改成鼻音,但酿成问题的臭味不可能因此消失,那股像是汗酸味发馊的臭气终于也飘到我这边。
“虽然天气很冷,还是开窗换个气?”
尾田同样为了臭味而皱眉,就在我点头同意他的提议时……
“喂~会长,我可以进去了吗?”
随着三声敲门声响起,话题人物间宫从门后探出头。
“汪。”
铃木狗为他带路的事实昭然若揭。我把手伸进口袋,确认EX58的触感。从这个恶臭的程度来看,就算把他解决掉应该也没人有意见才对。
“意思是‘请进’是吗?谢谢会长,你的器量果然和会锁门的人不同。”
然而,间宫口吐令人非常不快的台词走到我和铃木之间,我只得松手放开EX58。
他和早上一样穿着制服,原本藏在大衣下看不到的衬衫衣领却不知为何是竖起的,手中又拿着一朵玫瑰。
“看来我的公主很有精神。不,桑田同学当然也很美,但这朵花说它想在花南身边绽放。”
间宫的登场令桑田保持面无表情的脸色变得苍白,我身旁的尾田则泛起鸡皮疙瘩。在听不习惯的人的耳中,他的台词似乎让人不是体温下降就是上升。
“……汪~呜~”
只有铃木发出一声佩服般的叫声。
间宫在说话的同时,擅自将玫瑰插在羽黑发际。她全身僵住——接着就像耳朵快冒烟似地害羞得满面通红。今天羽黑的颜面毛细血管还真忙碌。
“那么,我们走吧?”
“……咦?走去哪里?”
“走向我的骗子社团。”
间宫照例用由下往上的角度看着羽黑,胸口的愿望植物也随之摇曳。那株植物依然只有一对嫩叶,却比早晨时长得更高了些。
“那……那个!我考虑过了,但我想婉拒你的邀请。”
尽管间宫迷人的脸庞逼近,羽黑仍动员所有残存的理性转开头,一口气如此说了出来。
“你刚刚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或许,你是想折磨我才这么说的?”
他故意按住胸口,身体微微一倾,表情因苦恼而扭曲——一般女生看到大概会发出尖叫,但现场没有这种观众,某种意义上算是白费工夫……不,只有一只铃木犬做出“你射穿我的心啦,汪~”的动作倒在地上,却受到大家完全的无视。
“总之,羽黑是经过考虑才拒绝的,就此收手才是绅士应有的风范,不是吗?”
“秋庭的话的确有道理。不过我也正面临生死关头,只能尽力挣扎啊。”
即使语气很轻快,但间宫眼中再度闪过强韧的意志之光。
“可是,既然你这么想让社团……不,是同好会延续下去,应该早点想办法吧?”
桑田终于从间宫装腔作势的台词所带来的冲击中复原,却没发现他微妙的变化,以冷冷的声音与表情如此告诉他。
“没错。就算每年只新增两个社员,只要人数增加,同好会应该能勉强延续下去。”
虽然我很不愿意骗子社团继续存在下去。不过,当我和桑田站上同一阵线,如此说道之后,间宫为难地耸耸肩,眼中已不见刚才的光芒。
“我承认,这点的确是身为第二届社长的我怠忽职守。但骗子社团的入社审查非常严格。”
他轻拨头发,朝我们投出倾诉的眼神。
“怎么个严格法?”因为他的目光很真挚,我们决定姑且听听。
“我也想请教一下。”羽黑好像也很想知道自己是在哪方面得到认同,因此跟着发问。
“嗯,能说出爱的谎言的人,才适合本社!”
“你又在说些嗳昧不明的话了。”尾田代替愣住的羽黑回应道。
“这么说,结果还是看间宫同学的判断决定吧。”
我觉得尾田的说法大致上还算正确,间宫却缓缓摇头。
“不,是由灵摆占卜决定的。”他再度说出明显的谎言。
“总之,如果入社条件是‘骗子’,那羽黑毫无疑问地没有资格。”因此,我拿出事实与他对抗。
“对啊,羽黑的谎言就连猫都骗不过。”
“……美名人,这样说好过分。”桑田的发言令羽黑不禁抗议,却被她轻笑带过。
“花南不是骗子?但我的眼光很准喔?那么,我来问一个问题试试吧?花南,可以吗?”
间宫说句前言后,将手指与脸庞靠近羽黑。她这次没有脸红,仅是后退一步。
“好的,我明白了。”虽然如此,羽黑还是抬起头好好面对间宫。
“南栋三楼的女厕里有妖怪花子存在的传闻,是真的吗?”
他的问题非常没头没脑,靠近羽黑的脸庞却很严肃。
“花子……好像不在,但须摩子在那边。”因此,羽黑也笔直地回望间宫,老实地回答。
“……以后我不去上那间厕所了。”桑田轻声低语。这代表她认为羽黑说的是实话,我和尾田也有同感。
“花南,谢谢你。这样我就很清楚了。”
“清楚什么?”
“你正如我看中的一样,是个骗子。”
然而,间宫偏偏嘴角含笑地说出这句话。
她的灵感被他断定成谎言,相对于愤慨的我们,羽黑白皙的面容上浮现放弃般的笑容。
“开什么玩笑?自己看不见幽灵就说羽黑是骗子,你以为你是谁?”
“秋庭同学,我不要紧。”
不仅如此,当我逼近间宫时,还被羽黑揪着衣角制止住。就算我停下来,尾田和桑田也瞪着他。我回神一看,发现铃木也脱下布偶装的头紧盯着间宫,仿佛要看穿他内心的想法一样。
铃木或许借此看出了什么,但我只能看到那株在他的胸口中强调自身存在的小小植物。
“……是吗?你们所有人都相信花南,相信她看见的事物。”
“看来是我惹大家不快,不好意思。”
间宫环顾我们,轻轻耸肩之后低头道歉。
“花南,对不起。这样是不是害你讨厌我了?可是……即使如此,我也相信花南会加入本社!我和社团需要你!”
称羽黑为骗子的间宫继续如此说道。有一瞬间,我很想打飞间宫——就在这一刻,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失陪一下。”
明明不可能没发现我的杀气,间宫却若无其事地交代一声,拿出手机浏览简讯画面。
“……是地球防卫本部在召唤我。两位公主,我们明天见!”
间宫又撒了个不正经的谎。我正准备真的一拳挥向他——但不知为何,他带笑的眼睛看来仿佛在哭泣,令我收起拳头。
于是,间宫将手机收进口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2
现在仔细一想,我应该在那时就斩草除根才对。
看到连续三天跑来学生会室捣乱的间宫,我想着有点危险的念头。
不过,就像这三天由大晴天渐渐转阴的天气一样,羽黑的情绪也渐渐消沉。从状况来看,我的想法也算可行。
再加上,学生会的工作也没有进展。我没有赶走间宫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胸口的植物。在让那株植物开花并摘下之前,我无计可施。
间宫的植物顺利地成长,如今已长满茂密的叶片,但尚未结出花苞。虽然说不是慢慢等下去就好,但依照我们被卷入间宫步调中的现状,实在难以判断出他的愿望。
我唯一能肯定的,只有间宫每天这样造访学生会室,除了想延续社团之外,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能和我一起送出爱的谎言的人,只有花南。”
没错,间宫执着的对象终究是羽黑。虽然他找了个自以为是的合理理由,事实上,若想延续社团,那么他应该放弃坚持特定对象,随便碰到人就开口邀请才是最好的方法。
“我已经说过……我不想撒谎啊。”
羽黑恐怕也渐渐察觉到这一点,才会格外对在她身旁坐下,缩短两人距离的间宫感到不知所措。不过,她的回答仍没有改变。
“即使是爱的谎言也一样?”
但间宫不肯退让,自然地牵起羽黑的手静静发问。
“是的。虽然你说那是‘爱的谎言’,但谎言就是谎言。”
当羽黑说出口的下一瞬间,室内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而她吃惊地睁大双眼,无法从握住自己的间宫身边逃开。
“……好~我明白了!这样的话,我就让花南看看本社团的实际活动情形与成果——也就是‘爱的谎言’有多美好!!”
在我还不知她为何惊讶的情况下,间宫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如此宣言,还敲了桌子一下。然后,他面露“我已做出重大决定”的严肃表情环顾我们,点了点头。他那装腔作势的举止令我们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另一方面,被他松开手的羽黑,则安心地将手贴在胸前。
很多事就等稍后再问羽黑,但间宫刚才所说的话,在我们看来果然是老调重弹。以前他交出的社团活动报告上,只写了一句“约会”而已。负责分配各社团预算的尾田,曾为了那份报告伤脑筋地抱头苦恼过。
“呃~你是说约会吗?”
或许是当时的恶梦在脑海中再度苏醒,尾田面有难色地问道。间宫脸上仅浮现暧昧的笑容,什么也没回答。
“百闻不如一见。如果在意的话,尾田同学要一起来也行。”
“嗯,啊……”
结果追问被敷衍过去的尾田傻傻地回答。
“总之,我会让你们见识到爱的谎言的真髓。花南,明天美好假日的上午十点,我们在合鸭综合医院门口集合。根据气象预报,明天会下雨,所以请别对我这个病弱之躯做出什么追加攻击的事来哦。”
用迂回的方式叫她一定要来之后,间宫就像今天事情已办完般转身——那动作简直就是舞蹈里的旋转——走向门口。
“病弱之躯?咦,间宫同学有哪边不舒服吗?”
但完全把这番话当真的羽黑,在误解的同时也朝他的背影发问。
“我得的是相思病。一直都是啊。”
间宫半转身向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后,直接离开学生会室。
经过三天的体验,羽黑似乎已对那个笑容免疫。她轻轻叹口气后摇摇头。
“虽然我习惯了他的笑容……不过刚才却吓了一跳。”
听见她疲倦的声音,我忍不住心生同情。但我趁着记忆还鲜明之际,抓着羽黑话里的矛盾向她询问:
“那么,你刚刚为什么吃惊?”
“是因为间宫同学的表情。”
“表情?”
“……我没办法说明清楚,但他的神情看起来认真得吓人,却又非常悲伤,不像平常的间宫同学,我才会吓一跳。”
“……这样吗?”
羽黑拼命设法回答我的问题,但我无法想象出他只展露在羽黑眼前的表情与感情。
“间宫的目的果然是羽黑吗……”
不过,我更加确信这个想法了。
“就目前所见来看是没错。可是,那似乎与单纯的喜欢有点不同。”
桑田暂停泡茶的手接着开口,羽黑和尾田也点点头。
“不过,为什么是我?”
羽黑难掩困惑之色地抛出问题,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至少现在还不行。
“我不知道。只要一并寻找那个理由与间宫的愿望,一定能找到的,别担心。”
我为有点消沉的她打气,羽黑露出淡淡的笑容点头示意。
“说得也是。即使不能入社,但是,如果有什么我办得到的事,我想帮忙……因为间宫同学是个好人。”
正如羽黑所说的,在表里一致这一点上,间宫是个远比我想象中更好的人。至于算不算正经就很微妙了,和他相处起来有点累人也是事实。
可是,既然他胸口长着愿望植物,我想让他实现他的愿望。羽黑和我的想法都一样。
“他单方面订下明天的约定,羽黑同学打算怎么做?”
“如果我没有去,他真的会一直等下去吗?”
被尾田一问,已经很了解间宫的羽黑担心地说道,垂下眼眸。
伴随过度的修饰,间宫的话语不时掺杂着谎言。但她如今已明白那些谎言等于是玩笑话,才会不知该如何应付。
“是啊,既然见面地点约在合鸭综合医院——如果间宫同学有那个意思,不管等多久应该都等得下去。”
桑田在羽黑面前放下杯子,喃喃说道。
“咦?真的吗?他果然生病了?”
羽黑皱起眉头,脸庞蒙上不安的阴影。
“不,间宫的父亲是合鸭综合医院的院长。如果他有那个意思,想借用休息室或哪里都不成问题吧。”
合鸭综合医院虽是个人经营的医院,但在医生与设备上都很充实,是间评价颇佳的医院。别看间宫的样子,他大学也将就读医学院。
那所大学在叶野学园东南方,位于勉强能划入上下学区域的地点。
“我小时候也常去那边看病。”
桑田回溯着记忆说道。若从桑田家出发,那间医院的确是最近的。
“那个,可以从宿舍搭公车过去吗?”
“嗯,应该有公车会到。你打算赴约?”
“不,我还在犹豫。”
桑田反问时,面带迷惘的羽黑直接说出心声。她似乎想帮助间宫,但又无意加入骗子社团,不想让他心怀期待。
当我们也开始思考羽黑该怎么做的瞬间,叮当……就在这个时候,一丝类似铃声的音色响起——接着就看见一名女子伫立在窗边。声音来自她戴在双手双脚上的连环。
银发与金黄色的虹彩,拥有人类不可能出现的色彩组合的她,名叫卡侬大人。她是仅能在叶野市操纵肉眼看不到的神奇力量,实现人们愿望的非人存在——别名……
“你很有精神嘛,黑心妖怪。”
“嗯,我正觉得无聊,我看起来很有精神吗?”
她并未对我发出的称呼感到不快,悠然地点头示意。不过,她吐出无聊两字的红唇早已浮现愉快的笑意,与背后乌云密布的阴天形成对比。
“……无聊。”
那句话令心生怀疑的尾田小声地复述,脸上写着‘我有不好的预感’几个大字。我和桑田、羽黑脸上恐怕也正浮现同样的讯息。
因为根据经验,卡侬觉得无聊时,就是有麻烦要落到我们头上的时候。
“花南,这次我就给你一个有助益的建议。”
“建议……吗?”
羽黑的表情就像只害怕的小白兔,然而她在应该断然忽视的地方产生反应,是致命的错误。
“嗯,你明天就去那间医院吧。”
卡侬宛如下达神谕般告诉她,脸上浮现个性强烈的笑容。
“……为什么你会这样建议?”
而进一步追问,则是我的失误。明知她的言行举止背后一定有什么企图,我太粗心大意了。
“嗯,因为……他是个好男人。”
我立刻后悔自己的疏忽,朝故意以蛊惑的动作拨起头发的她投射厌烦的目光。
“怎么,这不到需要嫉妒的程度吧。多加良,你不必担心。”
卡侬完全误解我的表情,不知在高兴什么,自喉头发出笑声。
“你说谁在嫉妒谁?”
“就是说啊。卡侬大人你会不会太过自以为是了?”
我一说完,桑田也开口帮腔。她的眼角微微吊起,大概是对卡侬恶劣的玩笑感到愤怒。
“自以为是~?唉,与其说我太超过,不如说是不得不超过呢。”
卡侬一边说,不知为何一边来回看着自己和服下的胸部与桑田的胸部,那张陶瓷般的脸蛋上浮现坏心肠——虽然她不是人——的表情。
下个瞬间,桑田挥出拳头——虽然她应该很清楚别说打中没实体的卡侬,就连碰触也办不到。
“美……美名人,冷静点!没关系,我们还在成长期!”
羽黑拉高嗓门劝阻桑田,我却听不懂这句劝慰的意思。
“……少女心是很纤细的,我们保持沉默吧。”
所以,我没有反对尾田的提案。
“真危险……”
卡侬不知何时已逃到天花板附近,装出擦汗的动作。
“……好卑鄙。”
那任性的类妖怪生物不可能没听见桑田的声音,但似乎决定完全忽视,金黄色的双眸只看向我和羽黑。
“如果花南想知道为什么选你,就去赴约。而且,我对那个人的谎言——‘谎言中的谎言’很感兴趣,还有他会绽放出哪种花也是。”
她的眼睛连眨也不眨,笼罩在金黄色的视线下,我和羽黑一瞬间几乎被吞没。当卡侬缓缓垂下眼睑,我真的松了口气。
“你好像很在意间宫嘛。”
我不想被她发现这份动摇,立刻开口。
“因为他是个好男人。”
卡侬再度回以那调侃般的话语与笑容,令我沮丧地闭上嘴巴。
“你说完了吗?”
随着声音响起,一道由下往上升的气流掠过我的脸颊。我惊讶地微微转头,发现桑田正尽全力朝天花板——正确地说是朝卡侬跳去。
“真是粗暴。唉,虽然不必担心受伤,不过感觉很可怕,我就先走一步了。”
桑田的拳头虽然打不到她,但浑身散发的杀气确实很惊人。听到卡侬说她会害怕,我不禁暗自点头。实际上,她应该是已经戏弄桑田戏弄够了。
“再会——如果碰到麻烦,你们随时都可以呼唤我。”
不过,卡侬在一如往常地消失前如此说道,眼神比起平常认真一点。大概是我的错觉。
“……一让她跑了。”
桑田面露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的表情,依然紧握着拳头。羽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从侧面抱住她,好让她冷静下来。
“哎……呀,花南。抱歉,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
多亏羽黑让桑田恢复冷静,我重新思索起间宫的提案。
如果他真正的愿望不是延续骗子社团,那么他真正愿望的起因或许无法在学园中找到。还有他执着于羽黑的理由也是。
老实说,我也很在意卡侬留下的话。
那句“谎言中的谎言”,萦绕在耳中不肯离去。
“羽黑……入社的事就依照你的想法决定。但我也会一起去,可以请你明天赴约吗?”
因此,我最后选择这么做,等待她的回答。
“好的。我也想真正地了解间宫同学。”
羽黑露出温柔的笑容,爽快地答应道。
3
时间来到第二天。明明是难得的假日,天空却从一大早就布满乌云,我出门时拿了把折叠伞放进包包里。
我在最近的公车站牌上车,在摇晃约三十分钟的车程后抵达目的地。羽黑的身影已出现在约定的医院门口,我快步冲过去。
羽黑今天也同样绑着麻花辫,身穿黑色大衣与裙子,就某方面来说很有她的风格。
“你等很久了吗?”
“不,我才刚到。”
“尾田和桑田有联络你吗?”
“是的,我昨天有接到通知。”
昨天中午,尾田和桑田都预定今天要同行,回家后却打电话过来,表示他们各自有不得不优先处理的事情要办。
所以,今天只有我和羽黑两人赴约。其实好像还有个家伙说“我也要去汪~”,既然没看到人,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间宫还没来吗?”
我看看手表,时刻正好要走到十点,但望向四周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仔细想想,约在医院门口还蛮不清不楚的。”
合鸭综合医院虽然不算太大,但建地内有个庭园,在天气好的日子可以看到住院患者出来散步。而且,庭园从大门到正面玄关之间的距离虽短,却有一条林荫道。
“他的意思不是大门口,而是正面玄关吗?”
“有可能。总之,我们先走过去看看。”
经过讨论,我们踏入林荫道。夏季青翠的行道树一凋零,景致就变得相当寂寥,但稍微抬头往上望,就能看见树梢淡淡的色彩。
“是日本山杨吗?”
“这种树叫日本山杨?”
我向羽黑点点头。日本山杨是白杨的亲戚。那笔直伸展的树皮呈灰白色,表面有菱形裂纹。
“别名又叫山鸣。虽然现在没有树叶,但它的叶柄呈长条扁平状,被风吹动时会发出啪答啪答、沙啦沙啦的响亮声响,好像因此得名。”
“那个好像红毛猫尾巴的部分,是花吗?”
“嗯,这种树的花会比叶子更早长出来。”
就像羽黑所指出的,日本山杨高处的树梢已开着如猫柳般浓密的穗状红花。
“好可爱。不过树叶会发出声响,好像乐器一样。”
“是啊。”
如果这种树是乐器,应该算成打击乐器吧。我悠哉地心想。
“咦?这是什么?”
羽黑的视线从树皮转向树根,在地面发现了什么。我随着她往下看,地上隐约有个类似*的符号,依据视角不同看来也像朵花的图案。
“是小孩子的涂鸦吗?”
“是这样吗?我之前好像也看过这个图案。”
听她一说,我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还是在最近。
当我们一起在神秘记号前陷入思索时,背上被人轻轻一拍。
“两位早安。有两个人愿意过来,我真的很高兴。”
我回过头,看到间宫站在眼前。他穿着毛线帽、羽绒背心与牛仔裤,那身出乎意料的内敛打扮,老实说让我很吃惊。
间宫看穿我的念头,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内在应该和平常一样吧。”
我努力装出平静之色说道。然而,我的眼神随着第二个令人惊讶的事实直盯着他的胸口。直到昨天才长出几片叶子的愿望植物,如今已结出不小的花苞。
从昨天到今天早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试图从间宫的脸上找出植物急速成长的原因,不过却无法从他面对羽黑的迷人侧脸上看出任何事。
“你们两个一起在看什么?”
“我们发现这个图案,在想它是什么?”
羽黑指向地面,间宫也看了过去。
“啊,那是我画的花。”
他不知为何压低音量回答。
“……这么说来,我前几天在间宫同学倒下的地方也看过这幅画。”
“嗯。最近只要一有空,我就会像这样用脚画图——或许已经成了习惯。”
间宫一边说明,一边灵巧地用右脚脚尖画出那个记号。
“你画的花……有什么意义吗?”
自从和愿望植物产生关连之后,我打从以前开始就对花卉以及跟花有关的设计抱着兴趣。因此,我不经意地问问。
“意义吗?就像一种咒语吧……听说过去在叶野之地,有个能够实现任何愿望,像神一样的存在。据说那位神很喜欢花,会收下漂亮的花朵当作代价,聆听人们的愿望。”
尽管内容有些出入,间宫所说的正是卡侬的传说。和我知道的黑心本人不同,间宫以温柔的声音诉说这位相当温柔的神,他的表情却相反地透出异样的苦涩。
而间宫胸口的花苞也如喘息般摇曳着——我在他的双眸中看见了过去从不曾看过、昏暗深邃的绝望。
“最近,我从某个人那边听到这个传说。对于想把爱的谎言练到登峰造极的我而言,像这样画出花朵记号,花神或许总有一天会出现在我面前……花南,你看过那位神吗?”
不过,间宫眼中的黑暗在转瞬间消失,这次朝她投以真挚的眼神。
“……没有。”
羽黑一定也和我一样,看见了间宫藏在谎话后的东西。但她选择的答案是谎言。严格说来,花神与卡侬之间并未画上等号,这回答不能完全说是假的,但羽黑回答时至少是有撒谎的意思。
“这样吗?真可惜,我想确定一下她是否真的是个美女啊。不过我有花南在,也罢。”
间宫最后拿自己说过的话开玩笑,结束这个话题。
“……那么,我今天可以看到‘爱的谎言’对吗?”
“那谎言有足以让我们等候的价值吧?”
看到间宫的反应,羽黑犹豫了一会儿,结果还是转换话题。我也暂时搭上她的顺风车。
“我应该没让你们等太久才对?要说让人等待,花南你才是一直让我等待呢?”
“咦咦?没这回事吧?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三十分钟……”
“不,在花南你这个社员候补出现前,我可是等了三年喔?”
间宫在羽黑的眉间前方摇摇食指回答,让她再度一脸困惑地叹口气。
“先不提这个,看到我今天要展示的一幕之后,你一定会想加入骗子社团的。”
他这么说着,宛如宣布戏剧开演般大大地展开双臂。
“没想到观众席在树丛里……”
几分钟后,在间宫的指示下,我们钻进位于医院庭园长椅附近的树篱内。出于什么绅士的体贴,间宫在地上铺了手帕让羽黑坐下,但这点小东西不足以消除尴尬的感觉。
“到底有什么要开始了?”
虽然空间很窘迫,幸好羽黑脸上并未浮现不满。
“……间宫同学的植物已经结苞了吧。你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心愿吗?”
不过,一抹不安的阴影落在她的侧脸上。因为羽黑也知道植物若保持花苞状态不开花,就会令宿主陷入沉睡的法则。
“我还不知道他的愿望。”
但间宫聊起骗子社团时满心快乐,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流露的负面感情。正因为如此,我才认为他的愿望在别的方面。
“……这样也就还不知道,我能为他做些什么了。”
羽黑难受地咬住嘴唇。望着她的侧脸,我也对无法回答她的自己感到不甘心而咬紧牙根。
不久后,间宫和一名女性一同现身。那位已迈入老年的女性有一头漂亮的白发,看来非常高雅。而且她的气色也很好,从她拄着拐杖来看,全身除了脚有问题之外应该都很健康。
间宫陪伴女性走到长椅边,先让她坐下之后,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他时而握住女性的手、时而从极近的距离注视她的脸庞,以巧妙的话术逗她笑——正可说是发挥间宫的看家本领。
话虽如此,我却看不出现在的他和在学校时究竟有什么不同。我看看身旁的羽黑,她仍以严肃的眼神望着眼前的景象。
间宫和女性在长椅上坐了大约十分钟后,紧邻我们身旁的树丛传出一阵声响。我屏住呼吸,和羽黑缓缓地望向那边,发现一名与女性同世代的男性正瞪着长椅上的两人——主要是间宫。
我们尽量减少声息。男性的注意力也全放在长椅上的两人,所以完全没发现我们就在附近。
即使担心会碰到更进一步的意外状况,现在的我也只能旁观。毕竟间宫强调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必担心,可别走出树丛。”
“可恶,我还是忍不下去。就算你是院长先生的儿子,就算你比我年轻五十岁也一样!!”
老人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握紧拳头冲出树丛,速度快到从外表无法想象。
“我可不会把我的好子小姐,交给一个连四分之一世纪都没活到的小鬼!!”
伴随一声大吼,老人飞跃到坐到长椅上的两人面前。
“听着,小鬼!打从心底、打从心底喜欢好子小姐的人,是我平五郎!!”
“喔喔,平先生,这就是你的心声吗?我今天才知道。好子小姐呢?你知道他的感情吗?”
“不,不知道。”
间宫缓缓地站起身,来回眺望两人——好子小姐与五郎先生的脸庞。
“嗯,既然我和好子小姐都不知道平先生你的心意,就算我像这样与她快乐地交往,也没有容你抱怨的余地吧?”
他以比平常更装腔作势的声调和举止,朝五郎抛出质问。
“这……这个……可……可是我喜欢好子小姐~!”
五郎先生的额头浮现青筋呐喊着,并同时挑战比自己高得多的间宫,一拳打在他脸上。间宫吃了那一拳后——看起来更像是自己凑上去的——身体摇摇欲坠,用手撑住地面。
“五……五郎先生好帅。”
于是,好子小姐的眼神陶醉地看向五郎先生,再也没有多瞥间宫一眼。他们开始构筑两人世界,不剩一点他能介入的余地。
不,间宫在这之前已先主动退场。他在回程时,仅有一次幸福地看向并肩坐在长椅上的老情侣,接着仰望病房大楼,做了一个小小的胜利手势。
“你们亲眼看到本骗子社团精彩的活动实况了吗?”
再度回到林荫道上,间宫用蕴含期待的眼神看向我们。
“我一直都在看,骗子社团的活动也就是……社会服务?”
因为刚才与间宫接触的两人都是老人,我直接地问道。
“大致正确,这的确是一种社会服务。”
间宫脱下毛线帽,任风吹抚发丝,在点个头之后作出详细的说明:
“比方说,有个女学生B对男学生A有好感,希望他喜欢自己。在这情况下能采用的手段有几种,而本社团的惯用手法是煽动男学生的嫉妒心。比方说,由身为社长的我和女学生约会。这样一来,在几天之后有八成的机率能看到一对新情侣诞生。”
间宫的理论让我半是傻眼,半是想到刚才那一幕而不得不接受。
“简单地说,间宫同学过去的约会都是假的吗?”
羽黑的声调带着责怪之意,间宫却毫不在乎地点头。他一定对从事这种行为毫无迷惘吧。
“没错,但在约会时,我会像对待情人般尊敬那些少女们。当然,对过去的小姐也一样。”
“所以,这就是可以原谅的谎言?”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这是‘爱的谎言’。”
当他以比想象中更有力的声音与眼神回答时,羽黑也无法再对间宫说些什么。她仿佛在思考什么似地垂下眼眸。
“不过,只有约会费用由对方买单?”
我接下来追问的部分,令间宫的脸庞一瞬间抽搐起来,承认了这一点。
“啊哈哈哈。只有这一点,是从‘第一届社长’开始订下的规则。”
第一届社长——我此时终于发现,间宫说出这个名词时,表情变得有些苦涩。
“事情就是这样。呐,花南,你愿意从今天起称我为社长吗?”
他并不知道我已察觉他的表情,如发誓般把左手贴在胸前,朝羽黑伸出稍微垂下的右手。
这意思在说,如果你肯接受提议入社,就握住我的手。
“这……”
当然,羽黑欲言又止,双手为难地交叠在胸前望向我。
但我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彻底否定“骗子社团”,因此难以回答。
然而,在羽黑作出最终的答案前,间宫口袋里的手机再度震动。正好五次后停止的震动似乎是某种信号,他没有多看画面便关掉电源。
“抱歉,我有急事必须过去一趟,就此告辞。花南,我之后再听你的回答。”
间宫匆匆说完后就转过身,没等我们回答便消失在医院里。
“怎么?他有什么熟人在住院吗?”
即使对间宫的行动感到困惑,我和羽黑也没有理由叫住他,只能目送他离开。
“咦?这是不是间宫同学掉的东西?”
因此,当一只手将包在塑胶袋里的小木板递到眼前时,我们可说是有点缺乏防备。
那是因为,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发现,那是没穿布偶装的铃木的手。
“铃……铃木同学!”
“嗯,住在山口家隔壁第三间的铃木在此登场!”
虽然很久没看到他脱下布偶装的样子,很遗憾的是那张端正到浪费的脸庞确实属于铃木。
“……就算你现在过来,事件也已经全部结束了。”
他说不定是算准了这一点,在我胸中的疑念加深之际……
“啊,果然……谁叫妈妈坚持今天一定要把布偶装送洗,都不听我说话!”
得到他什么也没在想的回答。
“好聪明的母亲。我看你因为不肯脱掉布偶装,所以撒娇乱闹了一场吧。”
“啊呜!居然看出内幕后的内幕,不愧是多加良。难道你是超能力者!?”
内幕后的内幕也就是表面的事实,铃木却夸张地大吃一惊,后退一步。
“那个,这片……板子?真的是间宫同学掉的东西吗?”
在对话转向奇怪的方向前,这次试图修正轨道的人难得地是羽黑。
“嗯,没错。前阵子我在学校里看到,间宫同学向老师问起这片木板的事。而且,他不可能把单纯的木片放进塑胶袋里吧。”
就铃木来说,这算是很有条理的说明,我和羽黑无法继续怀疑他。
“那么,这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应该是贵重的资料啊。”
仔细一看,铃木手中那片鱼板大小的木板上穿着小洞,看起来也像是某物体的一部分。
“没办法,找出间宫把东西还给他吧。”
羽黑和铃木也点头赞同我的提议,我们关掉手机电源,踏入医院。
4
一走进医院,就没必要特地四处找人;只要沿着被间宫的甜言蜜语迷得晕头转向的女性前进,最后就能抵达终点。
我们抵达的终点是位于住院病房大楼最深处的个人病房。在305号的数字下,挂着‘九条干映弥’的名牌。至少我没看过这个名字,羽黑和铃木也摇摇头。
房门开了一道小缝——简直就像在邀人偷窥一样。于是铃木毫不迟疑地付诸行动,羽黑犹豫到最后,也模仿他的行动。
看到两人的举动,我仍感到迟疑。比起偷听,我更介意的是偷看病房内部。万一里面有人在沉眠,那该怎么办?
我有点害怕去看在病房里沉眠的人,像害怕看那人一样。
“啊,间宫在里面。可是看这气氛,不太好打扰。”
“这样一来,说不定终于能看到和在学校里不同的他。”
我们明明是来送还失物,但那两个家伙已完全偏离目的。不过,现在该优先处理的问题还是间宫的植物,情况不容我在取得开花情报的方法上拘泥太多。
我下定决心,从铃木和羽黑背后窥视室内。
“辛苦了,你按照委托做得很好。”
可是,从我的位置看不到病房里的人影,只能听见悦耳的女高音。
“不,这也还好。”
在那位女性——大概是病房主人九条小姐——的说话声之后,响起间宫有些甜蜜的声调。
“话说回来,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这个嘛,很不好。”
在医院里听到这样的回答,就不像玩笑话。回答间宫的声调很开朗,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意思是说状况很好啰,真可惜。”
或许是已习惯这种说话方式,间宫也用同样的口气回答。
因为两人没发现我们,铃木得意忘形地把门缝开得更宽。
羽黑一脸慌张地制止他,结果却没赶上——待会儿,我一定要狠狠地对铃木说教。
但拜此所赐,连我也能看见病房内的样子。
一名还很年轻的女性在病床上坐起上半身。她的年纪看来约是二十岁左右,肩头像羽黑一样垂落长长的麻花辫。她整体上给人线条纤细的印象,但意志坚强的眼眸令她不至于显得脆弱。
在她身旁,间宫坐在一张背对南侧窗户的椅子上,正好与她相对。他的嘴角浮现比平常温柔的微笑。
“阳光好刺眼,关上窗户吧。”
女性突然说出口的台词让我们不解起来。
“外面不是阴天吗?”
“对呀。”
铃木和羽黑小声地交谈,在同一时点把头倾向同一边。
“是是是,公主。”
但间宫却点个头转向窗户,大幅拉开轻薄的窗帘。于是,女性满意地点头。
“我非常不满唷。”
虽然说出这样的台词——我发现她是在玩说反话的游戏。
“她好像在玩用反话说出想法的游戏。”羽黑和铃木也接受了我的推测,再度一起点点头。
“呐,天气还在放晴吗?”这次女性问道,脸色同时沉了下来。她好像是想问会不会下雨。
“没问题,太阳只有被云挡住一点而已。”间宫回过头重新面对女性回答——然后以手捂住嘴角沉默数秒。
“请问,你喜欢雨吗?”他眼中带着恶作剧的光芒,加入说反话的游戏。
“嗯,很喜欢。”
也许是住院生活太过无趣,当间宫加入游戏时,她高兴地笑了。
“雪不会再下吗?”
“嗯,不会。”
“我好喜欢冷天,真伤心。”女性望向窗外说道,间宫也跟随她转移视线。
“他们两个好开心。”
“是呀,非常开心。”
“……嗯。”
女性笑了又笑,间宫和她在一起聊天时,露出光是共处就很幸福的表情。他们之间流逝着安详的时光。
这的确是他在学校中看不到的脸孔之一。不过,我还没看见卡侬所说的“谎言中的谎言”。或者,那也可能是卡侬的谎言。
然而,两人快乐的空间,却在女性一开始咳嗽后瞬间崩溃。
一听见她的喉头发出咻咻如笛声的呼吸音,间宫立刻做出反应。
“你没事吧!?”
“……没……事……”
“那就是很痛苦啰,社长!”
间宫支撑住她的身躯,左手抚摸她的背,右手反复按着护士铃。情况明明很急迫,他的动作看来却异样地熟练。
“……你还是一样,咳咳……慌张,咳咳咳……你明明三年前就知道……咳咳……我的身体已经……没有……救了……!”
“说话也要选择时间和地点!!”
这时,我们第一次听见间宫的怒喝。但是,女性却不见退缩之色。
“咳咳……谁叫……树,好像忘了……和我的约定,是你……不好……!”
“我还……记得!”
“那……就好……咳咳……我会……活得……很长寿……!”
“我知道……我会拜托花神,让社长永远活下去!”
间宫挤出和狂咳的女性一样痛苦,甚至比她更痛苦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哪些话是真的,哪些是他们两个的谎言。
不久后,数道急促的脚步声接近,我慌忙地离开病房门。
“羽黑,我们走。”
“可……可是……”
“如果我们待在这里,会妨碍治疗的。”
铃木将手放在不想离开的她的肩头劝说道。
“……好的。”
我们带着总算同意的羽黑在折返的路上与一群医生、护士擦肩而过,离开现场。
今天我准备直接回家。因为现在的气氛不适合装成事到如今才想到的样子去送还失物。
没错,我本来要回家的——如果没有在电梯大厅里听到那段对话的话。
“……树少爷也真可怜。他住在305号房的朋友,情况不好吧?”
“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春天。”
两位护士的对话音量虽小,却足以传入我们的耳中。
一听到那些话,羽黑就冲了出去。
*
他就像个迷路的孩子——即使试着回到病房,也没看到间宫的身影。羽黑凭借自己的感觉搜寻,在医院后方树林找到间宫时,她浮现这样的念头。
间宫仅是呆立在那片和正门不同、未经整理的树林里,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身上看不见一丝早上那种温柔却有点强硬的影子。
若说现在的间宫和之前的他其中有一方是“面具”,大概是更能让人接受的解释。
当她心想不能一直远远旁观,决定靠近时,却在间宫脚下发现阴影处没有融化的结冰水洼。
“希望冰早日融化。”
当羽黑不经意地呢喃,间宫在下一瞬间猛然回过头——发现她的身影,他的脸上浮现非常自然的笑容。
“……当时的人果然也是花南。”
“哎呀,你还没回去吗?怎么啦?难不成是在前往舞会的途中迷路了吗,公主?”
间宫独自小声呢喃后,有点夸张地倾着头。
“不,那个……”
面对又扮出滑稽模样的间宫,羽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欲言又止。她终于发觉,自己仅是凭着一时的冲动追上他。
“这是你掉的东西。”
不过她摸摸大衣口袋,里面正好放着“失物”,便将板子还给间宫。
“啊,是这个哦。谢谢。”
间宫接下东西,一脸不可思议地回望着交还物品后还不离开的羽黑。
“咦,秋庭人呢?”
“啊……我抛下他跑来了。”
被他一问,羽黑茫然地回答,听得间宫爆笑出声。
“秋……秋庭,那个秋庭,被花南抛下……太有趣啦!那张漂亮得过火的脸竟被抛下……什……什么情况……”
间宫好像想说什么却掺杂在笑声中,只发出意义不明的句子。
“你笑得太超过了。”
他笑超过一分钟之后,就连羽黑也不禁小声抗议。
“哎……哎呀,失礼了。”
间宫设法收住笑声,优雅地一鞠躬——渐渐恢复成平常的他。但是羽黑已经明白,这并非她想看到的间宫。
“……你又画了花的图画。”
她眼睛很尖地发现脚下的图案,抱着不会让现在的他逃跑的意志发问。
然而,间宫却避开羽黑的眼眸,垂下头看着自己所画的花——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我刚刚也说过,这就像是一种习惯,像咒语一样。”
“不过,咒语不是有心愿想实现才会使用吗?……你有什么愿望?”
羽黑不容许间宫蒙混过去,单刀直入地抛出问题。因为现在的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没有啊?我没有……任何愿望。”
“你为什么要撒谎?”
但间宫却露出面具般的笑容,像装傻般敷衍着。
“……骗子只会被讨厌。而且,我知道骗子是什么样子……骗子的容身之处早已被决定,是阳光照射不到、看不见蓝天的地方。间宫同学,就算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看到他那副模样,她卡在喉头的台词一口气冲出口中,就连不打算说的话也跟着说了出来。
即使如此,羽黑还是想认识间宫树这个人的真面目,因为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她在眼神中灌注全部的力量注视着他。
“骗子的容身之处……吗?那好像是个非常寂寞的地方。可能的话,我不想去那里。”
“可是,如果有花南在一起,去一趟或许也不错。”
间宫的脸上交错浮现笑容与困惑后,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回望着羽黑,朝她伸出手。
“不行,我无法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你讨厌我吗?”
即使他的双眸带着绝望,羽黑也没有握住那只手。
“不,但我想问的,是间宫同学的‘愿望’。”
然后,她仅仅再问一次,仅仅寻求着真实。
“……要是愿望可以实现,我希望她的病能够痊愈。然后,我想将自己对她撒的谎……变成真实。”
间宫轻柔的嗓音,转眼间就消失在林间的草木中。
“你说的她是指?”
“骗子社团的第一届社长……我深爱的对象。和你不同,她叫我一直撒谎下去就是了。”
即使已知道对方是谁,羽黑仍特地问了间宫。她得到的回答里,蕴含了深厚的感情。
“那位小姐生了病,而且情况不好吗?”
“嗯,非常糟。所以……我才会邀你入社。”
羽黑明白间宫正要说出除了想延续社团外,另一个要自己入社的理由,所以默默点头回应。
“我接下要来说的话……你要笑也无所谓,要生气也无所谓,但是,请听我说。”
“好的。”
在他如孩子般清澈的眼眸注视下,羽黑无法拒绝间宫。
“羽黑花南……如果你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那人所告诉我的传说里的花神存在,你能帮我找出它吗?能呼唤它来到此处吗?”
这就是间宫想要羽黑的理由。
羽黑花南知道那个存在。
羽黑花南想呼唤那个名字。
可是,呼唤之后她会出现吗——她不是羽黑的神。因为犹豫的念头掠过脑海,羽黑刚刚才撒了谎。
然而,间宫反复的恳求,令她忍不住开口呼唤。
倾注自己的感情,倾注间宫的愿望——
“……卡侬大人。”
羽黑花南呼唤出那个名字。
但即使等待,那个存在也没有回应她。
“卡侬大人。”
羽黑再度呼唤,声音比方才更大、更清晰。
就算这样,她期望中的身影也没有出现,甚至连声音也没有。
“……对……不起,我办不到。”
羽黑发现,自己果然没有资格呼唤那个名字,她不是自己的神。她好不容易挤出回答,对自身的无力感到想哭。
“啊,花南果然也是骗子。”
间宫对沮丧的她抛出了悟的眼神与话语,声调里没有责备之意,眼眸变得宛如平静的湖面。
“没……错,我是……骗子。”
“嗯,你知道神的名字,却不告诉我。不过……你真的看得见我看不到的世界。由能够接触那里的你来呼唤也没有回应……代表我的愿望不会实现吧。可是……”
说到此处,间宫暂时停住。
“没关系,这样也好。不过,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他透过羽黑的身影看着后方的某个人,再度伸出手开口。
啊,间宫之所以如此安静,是因为他已放弃、已不再抱着任何期望。羽黑突然察觉。
“为什么是我?”
“……也许是因为你祈祷过,希望冰早日融化。从前,那个人也曾那么说过。”
他无比沉静的声音,让羽黑这次真的悲伤得泫然欲泣,咬住嘴唇。
知道那是间宫那么想要自己加入社团的另一个理由——即使只有一瞬间,羽黑觉得自己也该握住他的手,正要伸出右手时……
秋庭多加良就在下个瞬间从树林中跳出来。
“你们的谈话……我有一半以上都听到了。”
当我如此告诉两人,羽黑以深切的眼神来回看向我和间宫。我不必问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收回一度想伸向间宫的手,用力抿起嘴唇不出声。
我知道羽黑在说——请实现间宫的愿望,你和铃木应该办得到。
我与羽黑等一部分人知道,虽然铃木目前在叶野市作为人类生活,真实身份却是货真价实的“神”。正因为如此,她如祈祷般注视着他。
然而,铃木无力地摇摇头:
“我只能做出人的形状……无法干涉死亡。”
他回答的声音很小,不知道是否想说给别人听。
“……怎么……会……”
我仅能默默注视着羽黑的面容渐渐染上绝望。这是无可奈何的。
没错,即使铃木是神,也有办不到的事。
还有,卡侬也是一样。
与命中注定的死亡有关的愿望——即使是仅能在叶野市内发挥巨大力量,实现人们愿望的存在,也无法实现。
死亡就是如此地严肃而不可侵犯。
虽然这样,间宫胸口的植物已经绽开花苞,随时都会开花。
我能够实现的,一定只有他的另一个愿望而已。
“间宫,为什么你希望第一届社长……?为什么你希望她的病痊愈?”
“为什么?这个问题还真怪。”
对我这么说的人不是间宫,而是铃木。他的表情就和羽黑一样,正拼命忍着想哭的冲动。
“闭嘴……我会做好自己被分配到的工作。”
听到我轻轻地宣言,铃木抿唇陷入沉默。我连带地看向羽黑点点头,她的双手如祈祷般交叠在胸前,点头回应。
“对于有偷听到对话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个奇怪的问题。算了,我回答就是……”
就讽刺来说,间宫的话语缺乏责问的语气。他大概已经没有那种余力了。他身上看来仍精神弈弈的,只有胸口的植物。
“虽然这是个没告诉本人的约定,但我喜欢她,喜欢得不可自拔,喜欢到无法想象没有她存在的世界。”
间宫用缺乏热度的声音说出非常热情的台词,脸上浮现放弃一切的神情。
“……所以,我甚至想试着抓住像童话故事一样的奇迹,不过已经够了。”
在诉说的同时,他朝羽黑露出疲倦的笑容。
“不过,如果你们同情我,能不能把花南给我?”
“同情?对你?谁会这么做!谁会同情一个没把真话告诉真正该传达者的家伙!”
我不掩怒意地斥喝间宫。事实上,我很火大。
为何他这么轻易地就想放弃?我无法理解,为此而火大。
“真话?真话是什么?”
“……我话先说在前头。不论你多么渴望,羽黑都是羽黑。我不许你拿她来代替别人。”
这是最令我愤怒的一点。大概是被说中痛处,间宫也不禁皱起优美的眉毛瞪着我。正合我意,这表情比他刚才那副异常明理的样子好得多。
“我没想过要拿她当代替品。”
“既然如此,你就别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快去说出真话!”
我故意以挑衅的口吻继续道。
“面对一个很清楚自己活不到一个月就会死,病也治不好的人,事到如今还要说什么?而且,她也不想听我的真话!”
“这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吧?明明连对方的心意都没确认过!说到底,你只不过是缺少勇气。就算有能力怂恿别人,碰到自己的事却那么没出息,真可笑!”
“不是的!如果我说了一句真话,过去撒的谎全都会变成白费工夫!我好不容易才把真实隐藏在谎言里啊!”
间宫甩着头,声嘶力竭地吼回来。
谎言中的真实,想必就隐藏在刚才那种说反话的游戏中。
既然爱你,我就说我不爱你。间宫像这样传达着心意。
不过,那毕竟无法成为真实,因此他现在才会如此痛苦。
“就算这样也要说!告诉她要她活下去!不开口说出自己真的很想要,就得不到真正渴望的事物。一旦放弃,就得不到!”
我很清楚,自己是在理解这些之余还强人所难。纵然如此,我还是非说不可。
“活下去?这种要求……只会让她为难。”
间宫沙哑的叫声,比哀嚎更悲伤地直刺人心。
“为难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和她约定过,不会说出真正心意。既然这是她的希望,所以我就一直对她撒谎。”
“遵守约定是很重要。但你不想撒谎,想告诉她真话对吧?你不想放弃吧?”
“没……错。”
倾吐一切之后,间宫疲倦地失去力气,极为自然地承认这一点。
“那就去说。我绝不容许人什么也不做就放弃!我不容许的事,神也不会容许!!”
然而,我仍不同情间宫。我相信他需要的是强而有力的话语,告诉他别放弃的话语。
“那……么,如果我不放弃……就可以告诉她,要活下去吗?可以告诉她……我爱她吗?”
现在,间宫以非常结巴的语气,说出他在撒谎时想必说过无数次的一句话。
希望你活下去,我想和你在一起——这也是为自己而许的愿望吧。不过,我知道那一定有两人份的心意。为了他人的心意,一定会让愿望变得更为强烈。
“要说几次都行。直到你们两个获得幸福前,一直说下去。我容许!”
幸福这个名词很暧昧,依当事者其含义各有不同。但间宫和她的幸福想必是重叠的——即使仅是一瞬间,也有交会的可能。我意在言外地告诉他。就算是诡辩也好,我想让间宫的植物开花。
“我爱……你。”
间宫就像在练习般,再度缓缓复述。
于是,他寻求的花……在他胸口绽放的花,很像白木莲。
虽然间宫看不到,但那朵花非常美丽。
白花缓缓地结晶化——却半途停止。
“这是怎么……回事?”
和我一样看着花朵的铃木,突然焦虑地说道。
“我才想问!卡侬,给我出来!”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发觉我和铃木非比寻常的气氛,羽黑小声地询问,间宫也投以怀疑的眼神。我正准备再度呼唤那个名字时——
“果然,这次超出了多加良能应付的范围。”
随着叮当声,卡侬终于出现在半空中。
“是你的杰作?”
当着间宫的面,我压低音量,但依照她的回答,我打算随时忘掉这点顾虑。我严厉看着卡侬。
“嗯?硬要说的话,算是意外。这个人的‘谎言中的谎言’不是秘密,而是真实、是愿望吗……若真的是那样的愿望,本该向我许下。”
她的口气一如往常,表情却比平常认真,让我暂时先收起怒气。
“……那个,我好像看见一个很~稀薄的人形轮廓,是幽灵吗?”
紧接着,惊愕吞没了我。因为开口询问羽黑的人,竟是间宫。
“……羽黑,灵感这种东西会传染吗?”
“咦?我没听说过。”
我只转头看向羽黑随口问道,但她的答复很认真,可信度颇高。
“那么……你在说谎?”
“只有这一刻,我没有撒谎。唉,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就是了……”
我转而询问间宫,他也以严肃的神情与声音回应。为了寻找这个现象的理由,我优秀的脑袋全速运转起来。
“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呀。”卡侬呢喃道。
也就是说,这现象与她的意思无关。
“嗅嗅!”
“呃,会长?什么?”在视野一角,我瞥见铃木像狗一样嗅起间宫的味道,但我硬将那景象逐出视野继续思考。
“啊,原因说不定出在这个。”
不过,当我还在思考时,铃木拍拍在间宫羽绒背心胸前的口袋。
“咦……这个?是指这个?”
虽然铃木意义不明的行动令间宫脸上浮现惊讶之色,他还是从被拍的口袋里拿出饼干,不,是羽黑刚才还给他的木板。
“这片木板……散发出一点味道。”
铃木毕竟没说出是谁的味道,只是将视线投向卡侬,卡侬也微微倾着头回望他。
“原来如此……因为他身上带着我的所有物的碎片,所以可以朦胧地看见我。”
接着,她说出结论。
“那么,花南也看得见吗?”
或许是惊吓过度反而让反应变得迟钝,间宫乍看之下很冷静。不过他觉得只有羽黑和自己看得到同样的事物,令他的视野因为紧张而变得狭隘。
“那个……”
“不过,听不见我的声音吗……花南,你将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告诉这个人。”
羽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卡侬意外地说道:
“没错……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花神’。”
那或许是卡侬最擅长的心血来潮。不过,即使是她的心血来潮,我也希望能够变成间宫的“奇迹”,便闭口不语——仅限现在而已。
然后,我朝目不转睛看着我的羽黑大大地点个头。
“是的,我看得见。有位非常美丽的‘花神’正降临此地。”
于是,她也不再迷惘,开口说出间宫期望的“花神”幻影。
“我看看……首先,告诉这个人,我已听到他的心声。”
“……神好像已经听到了间宫同学你的心声。”
“真的……吗?因为神看到了我的花吗?”
间宫的眼睛连眨也不眨,直盯着卡侬的所在地。就如他本人所说,他应该看得见轮廓吧。
“嗯,看得很清楚。”
“它好像看见了。”
羽黑传达卡侬的话语,也肯定间宫看到的现实。
“那么……神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即使如此,他的声音里仍带着不安。
他想必不断地尝试过想要抓住“奇迹”这一类的东西,结果却一次次地事与愿违。
“不好意思,辜负你的期待,但我无法阻止‘死亡’。那会触犯法则。”
卡侬提出我不了解的道理,果然也摇摇头。羽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告诉正为了一丝期待而颤抖的间宫。
“我无法救她的命……不过,当你的心上人要放弃生命时,我可以引发让她想‘再活久一点’的奇迹发生。”
卡侬来回望着间宫与羽黑,脸上浮现非常温柔的笑容说道。
“当第一届社长真的要放弃时,到时候……神好像会引发让她想活下去,足以支撑她活下去的奇迹。”
羽黑省略了令人绝望的台词,仅这么告诉他。虽然如此,已足以让间宫明白话里的意思。
“让她想活下去的……奇迹。”
间宫缓缓地复诵卡侬……羽黑的话语。
我非常模糊地想着。要说这番话很有卡侬的风格是没错,却不适合告诉想抓住稻草求生的人。我在不引起间宫的注意之下,偷偷瞪着卡侬。
不过,间宫没花多少时间就做出答案。
“雪……可以请神……降下彩色的雪吗?可能的话,用她最喜欢的颜色。”
间宫露出极度平静又毫无阴影的眼神,说出心愿。
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心愿。
“好,我答应你。不管到时是春天或盛夏,我都立誓,一定会让鲜艳的雪花从天而降。”
“……就算……是在……盛夏,它也会实现你的愿望。”
羽黑忍住呜咽声转达后,间宫面露极为悲伤又幸福的表情,吐出一口气。
于是,植物的结晶化再度开始——我摘下那朵花,闪烁的花瓣从我的手指碰触处开始消失。
“……可是,我还没有收到你送的‘花’。”
紧接着,卡侬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种鬼话。气得发抖的我看向她,卡侬脸上果然带着有所企图的笑容。
但羽黑哑口无言,无法转述这句话。
“不过现在是冬天,我换一个条件吧。告诉我,你手中的木片是在哪里捡到的。”
“神好像不需要漂亮的花当报酬。只是它想知道,你在哪里捡到了那片木板。”
当卡侬进一步往下说时,羽黑也下定决心如此告诉间宫。
“那个,神真的这么说吗?”
间宫也不禁恢复冷静,反问羽黑。
“啊,那片木板也要给我喔。”
“……它好像也想要那片木板。”
“我捡来时认为这是某种零件,本来想要调查……不过,我明白了。嗯,我是在正门玄关的行道树下发现的。”
像是受到亲眼所见的某种奇迹影响,最后他还是决定将木板交给羽黑。
“好了,多加良,去行道树下搜索吧!”
木板立刻被一股肉眼看不见的力量从旁抢走,卡侬还发出任性至极的宣言。
*
秋庭与铃木离开后,树林里和一开始一样,只剩下间宫和羽黑两人。
不过间宫隐约地知道,羽黑并非被抛下,而是主动留在这里的。
“结果,你还是不愿加入骗子社团吗?”
“我不会加入。因为我无法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喜欢叶野市。”
羽黑的最终回答,是这样的谎言。间宫只得面露苦笑。
“……是吗?那我真的要放弃了。不过,花南你果然是个骗子吧?”
“……我大概是比你更狡猾的大骗子,而且会撒没有爱的谎。我的‘谎言中的谎言’,只是谎言而已。”
“这样啊。”
“……你很失望吗?”
因为羽黑背对着他。间宫看不到她的脸,却很清楚地听出她的声调变得消沉。
“不,不过,你今后也有办法继续撒谎吗?”
间宫很了解,要一直撒谎下去有多困难。正因为如此,他才这么问羽黑。
“是的,当然会。”
听到羽黑毫不犹豫的回答,他由衷地担心起她。
正如秋庭所说的一样,他最初想拿羽黑当成那个人的代替品。
如果失去了那个人,自己一定会冻结。为了寻找用来代替的——赝品,间宫追逐着她。
然而,少女直到最后都没有答应。即使羽黑很像那个人和他刚相遇时的样子,但她们果然是不同的人。羽黑是与那个人注视着不同事物的人类。
正因为如此,间宫才能打破骗子的规则,告诉那个人真话。
“那么,花南你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带着那么难过的表情?”
间宫认真地问出少女刚才抛来的相同问题。
“为了活下去。”
羽黑断然回答。她的侧脸明明坚强又坚定,但看起来却泫然欲泣,令间宫觉得很心痛。
“那么,你和我打个赌如何?”
所以,他这样提议。
“如果你继续撒谎下去,而谎言始终是谎言的话,就算你赢。不过,如果谎言在途中变成真实,就算我赢——然后,我要你复兴‘骗子社团’。怎么样?”
“谎言变成真实?谎言终究是谎言,不会变成真的。”
然而,她却以坚定的眼神与语气回应。间宫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基本上,来订个时限吧。期限……就到彩色的雪从天而降为止。”
要拿那一刻作为期限,需要一点勇气。不过,间宫觉得非得这么说不可。
“这样赌局就更不能成立了。因为,叶野市不会再下任何一种雪……只会下雨而已。”
她的谎言,温柔得令人难以呼吸。间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从前那个人曾说过,自己若能转世就想化为雪花,为了你化为雪花。间宫的胸口就像当时一样疼痛。
天空终于开始哭泣,水滴打在他的脸颊上。但间宫已分不清,那是雨还是自己的泪水。
*
“真是的,为什么我得做这种事?”
我再怎么想都想不出理由,但还是在雨中挖掘那棵铃木犬说有“味道”的日本山杨树根。庭院里因下雨而不见人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顺便一提,铃木犬在一开始下雨时就大叫“啊,妈妈好像没带伞!”,然后跑得不见人影。
“……跑得真快。”
虽然我念念有词,还是继续挖土。一旦开始就不会半途而废,是我的性格。
就在我有九成怀疑铃木鼻子的可靠性时——我的手碰到了某个东西。
我慎重地挖掘出来,发现是与间宫所拿的同形状木片串在一条绳子上的东西。
明明是从土里挖出来的,这些木片别说一点也没腐蚀,断面甚至像刚砍下的木材一样白。
“……这是怎么回事?不如说,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我喃喃低语,再度看向木片串。
沙!哆!沙!哆!
伴随着木片的交击声,一个大影子和小影子手牵着手——这样的幻觉一瞬间笼罩我的视野。
“什么?”
“那个啊,敲响之后可以奏出声音。”
我明明是出于不同的意义再度呢喃,得到的却是前一个问题的回答。
“喔,真的找到了。多加良,谢谢你。”
卡侬虚应故事地道声谢,像刚才从间宫手上抢走木片时一样,以肉眼看不见的力量拿走我手中的东西。
“多加良,不久后再会吧。”
她的红唇扬起笑意后,消失无踪。
使唤人干完活之后,就把我扔在这里不管……我朝刚才挖出的凹洞,吐出足以被革除黑板值日生职务的污言秽语。
那是一片死寂的虚空。这无边无际、不知尽头何在的宽广空间内,唯一的存在只有一名女子。这里会响起的,也只有她起身时的衣物摩擦声。
“嗯,利用多加良他们,收集起来意外地顺利呢。”
明知道没有任何人,女子仍自言自语,将鼓、傀儡人偶与名为响板的外来乐器并排在虚空中,她凝视着那些未发声的乐器。
“……什么回忆,根本连充饥都不够。不过像这样使用的话,就另当别论。”
这些历经漫长时光后重回女子手中的乐器,对她来说很值得怀念,同时也很疏远。
因此她注视着物品,脸上交错浮现亲昵与疏离的神情。
“记忆也成为了我的枷锁之一……”
女子望向戴在四肢上的连环,举起双手。
叮当……随着连环响起的微弱音色与发出的光亮,她企图毁掉再也无法碰触的回忆,最后却下不了手。
女子无力地垂下双臂,脸上的表情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她再度看着“回忆”看得入神,金黄色的双眸一时徘徊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终于恢复稳定。
“唉,也罢。等到‘全部’凑齐后,再毁掉吧。”
女子借由说出口来说服自己,然后缓缓地融入虚空。
自言自语【天气雨】
结果,卡侬到底要叫我做什么?那棵树究竟是什么?我边拧干被雨淋湿的衣服边思索,却始终找不出答案。唉,我很可能照老样子,是她给人添麻烦的消遣。我先如此作结,仰望天空——空中下着小雨,有如从天上落下的细线。那是无色透明的雨。但愿再也不会下雪。也希望雨停之后,空中会出现美丽的彩虹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