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洛伊德陛下亲自来到救命团向我阐述了他想让人类与魔族共存的目标,但我依旧找不出自己的答案。
不过,独自思考这种问题,也只会没完没了。
所以在领悟到这一点后,我便决定去见宫里的学姊与一树。
「哎呀,兔里大人。」
「亚尔格先生,午安。」
我来到王城后,遇到了担任城门守卫的亚尔格先生。
「王城已经平静下来了吗?」
「对,因为战后处理终于结束了,所以我们才能回到原本的岗位上。」
「毕竟在那之后真的很惨呢。」
「是啊,的确如您所说。」
与魔王交战后的战场惨不忍睹。
因为从天而降的火球,地面到处坑坑洼洼,某些地方甚至化为了焦土,所以必须整地;也得收拾掉落满地的剑与箭矢,真是劳师动众。
而我们救命团在战争结束后,也无暇休息。
放松紧张后的奥尔加先生突然晕倒,罗丝也身负重伤,因此,身为副团长的我必然得率先行动。
「要阻止明明受了重伤却一脸若无其事地打算出动的团长,真是累死我了。」
「哈哈哈。」
罗丝所受的伤比与魔王一战大为消耗的我还来得严重许多,但她却满不在乎地起身走动,打算去治疗伤患,于是当时的我拼命阻止了她。
我顾不得礼节,将手放在她额头上,发现她正在发高烧,眼神也有些迷离。
『别担心,这就是我的正常体温,你这白痴。』
她骂人的语气并无平时的魄力。
这个事实令我们产生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危机感。
『坏人脸们!我们现在要马上让团长休息!!』
『『『『『好!!』』』』』
于是,我们便拼尽全力试图让罗丝休息。在经过一段努力地劝说后,才终于让她答应直到肩伤诅咒解除为止,都会安分守己地疗养。
不过几天之后,她便已经恢复到令人丝毫感觉不到她曾受过伤的程度,只能说真不愧是罗丝。
「那么亚尔格先生你最近如何呢?」
「我还是和之前一样,在这里担任守卫喔,没什么变化。」
此时,亚尔格先生彷佛想起什么,「啊」了一声,随后便露出我们一同旅行时曾多次见过的温和笑容。
「……不对,当魔王军这威胁消失后,确实变得不必那么紧绷了呢。当然,我还是有身为守卫的自觉,不过这的确可以说是最大的变化了吧。」
的确,只要想到今后不必再担心魔族袭击,那这变化倒也可以说是好事呢。
「希望和平能持续下去。」
「毕竟这可是勇者大人和兔里大人所带来的和平呢,我们当然也希望这份和平能维持下去。」
被他这么一说,我不禁有些难为情。
好了,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我必须赶紧去找学姊他们。
「亚尔格先生,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时间。」
「不会,隔了那么久,又能和您聊天真是太好了。若有机会,我们改日再聊。」
「好的,再见。」
我向亚尔格先生挥挥手,踏入城内。
***
我走在城内的通道上,一路上擦肩而过的人时不时向我打招呼。我就这么前往指定为集合地点的庭园。
我记得好像是庭园中摆放着桌椅的地方吧?
「应该就是这里了……」
庭中种了五颜六色的花卉。
我推开玻璃门,环顾庭院,随即找到一组桌椅。
啊,好像已经有人先到了。
我定睛一看,发现是学姊坐在该处。
「……真香,这杯红茶简直酝酿出了我那慵懒的心境。」
……怎么办?学姊正在装模作样且煞有介事地品尝着红茶。
她吁出一口气,将手中的茶杯放回盘上。
「不过,兔里和一树都还没来呢。这该不会是那个原因吧?只有我太着急,所以来早了之类的?还是说……其实是他们俩都忘了?怎么办,我开始担心了……」
学姊开始自言自语,看上去相当忐忑不安。
她露出本性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她忧心忡忡地东张西望,随后一发现我,便笑逐颜开。
「啊,兔里!这边这边!!」
「来了来了……」
我露出苦笑,走到她身边,并坐到她对面的座位上。
「兔里,你要不要喝红茶?」
「那就给我来一杯能酝酿出慵懒心境的。」
「你、你你你、你看到了吗!?那、那是,呃,不是啦……!」
她似乎没想到会被人瞧见,一时之间面红耳赤。看着惊慌失措的她,我一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这气氛融洽到令人难以想像我们不久前一同经历了生死关头。
我一边喝着她泡好的红茶,一边向有些害羞的学姊问道:
「一树还没来吗?」
「我、我想他差不多要到了。」
那就在这里等吧。
……机会难得,我便问了从以前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话说回来,你在城里都和一树一起行动吗?」
「我们在有训练或是和勇者相关的工作时常常一起行动。不过平时不会都在一起。」
「喔,这样啊。」
「我们当然不会因为同是勇者就二十四小时都一起行动啊。倒不如说,我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吃饭。」
「你可以别说那么悲情的话吗?」
「我都是一个人吃饭的。有时候在房间里,有时候在餐厅。即便被众人投以憧憬的目光,却依旧无人共进三餐。在下乃孤独勇者是也……」
「说得还真好听啊……」
她那莫名潇洒的措辞令我有点火大。
不过只看外表的话她确实长得沉鱼落雁,而且还有勇者的身分在,所以大家才都不敢找她一起吃饭吧?
「芙菈娜和瑟丽亚虽然偶尔会陪我一起吃,但我最近都因为一树而婉拒了。」
「学姊,下次要不要来救命团吃饭?」
「可以吗?可以跟你变成一家人吗?」
「你这话题也跳太多了吧?」
这对话起码跳了至少五个阶段吧?
而且她的眼神还超认真。
这人是怎样,有够沉重的唉……?
难不成真的在某个世界,只要一起吃顿饭就能变成一家人吗……?
「兔里──!」
「啊,一树。」
正当我在内心不寒而栗时,一树才终于姗姗来迟。
他挥手朝这走了过来,而我也挥了挥手迎接他。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不会,我也才刚到喔。」
一树露出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
当我们这么交谈时,坐在面前的学姊有些傻眼地向我们说道:
「你们这对话是故意的……?」
「「唉?」」
「……不,没事,嗯,不过!我只能说,其实我也很想那么做!」
对不起,我不太懂。
总之,三人都到齐了,开始讨论吧。
「你们,那个……我想讲一下有关卷轴的事。」
我选择向两人说出自己的烦恼。
我目前仍在迷惘,不知该选择原本的世界或现在的世界。
我向他们说出前阵子洛伊德陛下前来救命团聊天的事。
随后向两人询问他们的决定以及看法。
首先回答我的──
「我打算回到原本的世界。」
居然是一树,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明白瑟丽亚殿下与芙菈娜小姐对他的感情。
而他自己应该也明白。
学姊似乎不知道一树的决心,惊讶得双眼圆睁。
「一树,为什么……?」
「说实话,我烦恼得要命,甚至还吐了,好几晚都难以成眠。」
一树低下了头,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手。接着他便娓娓道出获得这结论的来龙去脉。
「我的家人还在原本的世界里,而在这世界中也有着等同于家人的重要存在,要我思考并比较双方让我相当痛苦。」
在听到『家人』两字后,我望向学姊。
当我们来到这世界不久,在林格尔的黑暗遇难时,她曾说她对原本的世界毫无留恋。
不知她对一树的话会怎么想。
不过,我无法从她目前的表情中看出来。
「我一开始本来打算跟随你们的选择,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太好,但又觉得这样比较轻松。」
「但是你没这么做吧?」
一树听到我的话后,露出苦恼的表情点了点头。
「瑟丽亚和芙菈娜都狠狠骂了我一顿。」
「啊,原来那次骚动的原因是这个啊。」
学姊听到一树的话,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久前,芙菈娜和瑟丽亚把一树揍倒在地呢。」
「唉,是喔?」
「哈哈哈,虽然很丢脸,但没错……」
先不论芙菈娜小姐,但会被温和的瑟丽亚殿下揍可是相当夸张啊。
我难以想像那画面,而学姊则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说:
「当我看到一树脸上带着拳印时,吓了一跳呢。」
「唉,是用拳头吗!?」
「对,芙菈娜一边说着『你这窝囊废!』一边揍了我一拳。明明瑟丽亚也只搧了我一巴掌而已……」
芙、芙菈娜小姐居然也会用拳头说话呢,真意外……
虽然我觉得好像做得有点过火,但这也表示一树当时的精神状态确实惨到她们必须那么做吧?
「当时我想说如果兔里和学姊要留在这世界的话,我也留下来,而如果你们要回去原本世界的话,我也跟着回去,完全放弃自己思考,只想随波逐流。」
「所以她们是在气这一点啰?」
「她们叫我别逃避选择,也别迷失自我。她们还说要我别顾虑她们,以自己为优先。」
别逃避选择吗?
这句话彷佛也像是在对我说一般。
「所以我再次陷入烦恼……并在这段期间和瑟丽亚、芙菈娜讨论了,最后我决定回到原本的世界。」
「你没有任何悔恨吗?」
「当然有,不过,她们告诉我不可以逃避抉择。」
一树虚弱地笑了笑。
光看到他的表情,就能知道他是抱着多大的觉悟选择了这答案。
「我在原本的世界总是随波逐流,而我虽然讨厌那样的自己,但又无能为力,可是在这世界受到许多人帮助后,我开始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所改变了。」
不随波逐流,忠于自己的想法行事。
光这么说很简单,但真要做起来其实相当困难。
「所以,我很感谢瑟丽亚和芙菈娜,感谢她们愿意责备我和支持这样的我。」
一树腼腆地这么说道。我与学姊也随之浮现笑意。
不过,他又立刻苦恼地将原本环胸的手抵着下巴,并望着我说:
「但她们两个最近的眼神有点恐怖,所以我想找兔里商量──」
「原来如此,一树也有所觉悟了呢!」
学姊打断一树的话。
我不禁望向她,见到她掩饰似地清了清喉咙,开口道:
「好,接着轮到我了。」
「学姊也决定了吗?」
(插图006)
一树似乎对已经决定好要留在哪个世界的学姊感到惊讶。
「嗯,但我和一树有点不同。」
「不同就表示……这样啊……」
一树从学姊的话语中察觉到她的选择,表情转为阴霾。
我早就认为学姊会留在这世界了,所以不怎么震惊,但对一树而言,应该有不小的冲击吧。
学姊对他露出苦笑,接着忽然望向了我。
「兔里,你还记得我在林格尔之森里对你说过的话吗?」
「……嗯嗯,我现在也还记得。」
「我们在森林里两人独处,拼命地互助合作,并因此培养出友情了呢……」
「你是说你轻忽大意,害我被魔物撞飞的那件事吧?」
「也、也也也、也有发生过那种事呢……」
不可以美化记忆喔。
那时候学姊有些得意忘形,所以我认为不可以让她忘记当时的事。
不过比起这些,最重要的是我们遇难当晚所说的话。
「你果然对原本的世界没有留恋呢。」
「嗯,我的答案从那时候就没变过喔。我觉得老家和家人什么的都无所谓,而必须伪装自己活下去的学校我也根本不在乎。」
虽然不清楚学姊在原本世界里发生过什么事,但她的想法似乎从当时开始便始终如一。
「那么你打算留在这里?」
「不对,不一定。」
「……?什么意思?」
等等,我忽然搞不清楚了。
一旁的一树也相当混乱,不解地歪着脑袋。
也就是说,学姊要回去原本的世界吗?
但她刚刚才说了些类似她不想回去的话……
「我……」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随后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只要有你在的话,我无论去哪个世界都无所谓。」
「……唉?」
有我在的话,无论哪个世界都无所谓?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有些惊慌失措,但我仍抛出疑问:
「可是学姊,你这个答案不就跟被芙菈娜小姐揍的一树一样吗?」
「不,不一样,因为我没有迷惘……对吧?」
但你说完之后就变得不安了啊。
她像是要重振精神似地清了清喉咙,并露出贼笑。
「我的理由其实比你想得更单纯。只要有你在,我就会很开心;只要有你在,我就能做真正的自己。所以我打算去有你在的世界。」
「……」
我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明明是来找他们商量的,却感觉烦恼又增加了。
「我……」
学姊其实是个会让人有些无言的人。
她忠于自己的欲望,也总会做出出人意表的行为。
虽然我曾为此劳心劳力,但也确实因此而获得鼓舞过。
「老实说,只要有学姊在的确就会很热闹,不会无聊。」
「喔喔!」
「不过,你这决定还是有点太沉重了。」
「不要紧!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沉重的女人!」
看到破罐子破摔的学姊,一树也露出了苦笑。
不过,我却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看来犬上铃音这人无论到哪里,都还是始终如一呢。
「这就是我的答案,有你在的话,无论去哪里,我都能做我自己,我有这种预感……不对,我有这种信心。」
她充满信心地这么说,将背靠到椅背上。
「但这件事可别对其他人说喔。」
「是为了避免产生无谓的混乱吗?」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要是这件事情泄漏出去,我可能会被偷袭。」
「你到底在和什么东西战斗啊……?」
「呵,就某种意义而言,那比魔王更加可怕……」
学姊,你的声音在颤抖啊。
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啦?
但这一点倒是和平时的学姊没有两样呢。
「没想到我的选择还会附送学姊……」
原本的世界与现在的世界。
无论我选择哪一边,她应该都不会抱怨吧。
应该说,如果她敢,我会发飙。
「原本世界的生活啊……」
那时的我嫌弃平凡的日常生活。
然而,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后,脱离常轨的日常便开始了。
我并非疲于战斗,也并非因为过度接触死亡而内心郁结。
但我现在却有些怀念过去的日常生活。
「这就叫做思乡病吗?」
「不过你那个应该不能算是乡,而是整个世界呢。」
「我很懂你的心情喔,兔里。」
学姊露出苦笑,一树则点头如捣蒜地赞同我。
最后,我还是没找出答案。
不过,我现在知道一树打算回去原本世界,而学姊则打算跟从我的选择了。
先不论学姊,但一树能够下定决心,真的非常厉害。
我也必须好好理出答案了。
***
之后,我们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差不多要散会时。
「啊,对了,兔里,你知道最近魔王领会派大使来吗?」
「大使?」
「嗯,应该会是某名军团长,据说被派来当魔族的代表。」
林格尔王国正担任着人类与魔族之间的桥梁。
既然如此,魔王领派使节前来便也不足为奇……
「不过这时候到底会派谁来呢?」
「应该是艾蜜拉吧?她虽然是敌人,但看起来是个很认真的人。」
「毕竟大部分的军团长都很夸张嘛……」
「确实……」
一树露出一脸疲倦的表情。
这么说来,一树也曾与寇牙交战呢。
尼禄……要是和罗丝见到面,场面应该会变得很恐怖吧。
汉娜小姐则是得罪了太多骑士,所以不适合担任大使。
「算了,反正无论最后是谁要来,都和人在救命团的我没有关系。」
「那倒也是。」
「不过,还是谢谢你们告诉我。」
「不用道谢,我们都这么熟了。」
学姊或许是因为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所以心情相当不错,莫名积极。
于是我选择忽略她,转身向一树说道:
「一树,今天谢谢你陪我商量。」
「不会啦,因为我也很懂你的烦恼。如果你还有心事,随时都可以找我商量喔。」
「嗯,我会的。」
「你也可以随时找我商量喔?」
「不,学姊就免了。」
「你居然理所当然地拒绝我……!?」
不,我是开玩笑的啦。
虽然最后我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但在和他们开开心心地聊天过后,总觉得自己的心情轻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