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纳克,抵达救命团
林格尔王国。
这里贸易兴盛,十分热闹,然而这个国家饱受魔王军进逼的威胁所苦。
这里同时也是我的师父‧兔里先生所属的救命团所在的国家。
我搭乘商人马车来到林格尔王国,虽然我对这片初次造访的土地感到雀跃,但我仍谨慎地前进,通过林格尔王国的城门。
「谢谢您送我到这里。」
「别客气,我也好久没和人一起旅行了,所以很开心啊。」
我对从路克维斯载我到这里的商人道谢后,重振精神,踏入林格尔王国的市街内。
「终于来到这里了……」
前来此地并没有花多少时间。
写信给姑且算是家人的双亲,感谢他们至今为止的养育之恩,并断绝亲子关系,向葛蕾蒂斯校长商量之后休学,最后从米娜手中收到妹妹寄给我的信。
这些虽然都是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但是对我而言,都将成为无法取代的回忆。
「喔喔……」
走进城里后,眼前铺展出一片充满活力的景象。
与路克维斯那种孩童比率极高的国家不同,这里的成年人比较多。
这里也与故乡不一样,是没有贵族与平民等身分累赘的自由国家,我亲身感受林格尔王国的气氛后,以深呼吸压抑高昂的情绪。
「呼──啊,开始紧张了。」
我按捺着高涨的情绪,从包包里拿出妥善收藏的信件,再度想起我来到这里的理由。
「……好。」
兔里先生交给我的推荐函。
首先要将它交给救命团团长‧罗丝小姐。
为此,我必须先调查救命团的所在位置。
总之为了询问地点,我向在附近贩卖水果的年轻小哥问路。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嗯嗯?小弟弟,怎么啦?你看起来像是从外地来的,有什么事吗?」
「我是从邻国路克维斯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向您问路呢?」
「哈哈哈,你不用那么客气啦。所以说,你想去哪?」
我用略带紧张的声音发话,不过小哥给了我爽朗亲切的回应。
尽管小哥的话让我有些羞赧,我仍试着询问自己的目的地。
「请问救命团在哪里呢?」
「救命团吗?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有希望得到治疗的人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诊所会比救命团近喔。」
看来我似乎被当成寻求治愈魔法的旅人了。
这种时候,应该好好传达自己的情况才对……
虽然我不是很擅长,不过还是鼓起勇气试试吧。
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后,我直直望着小哥的眼睛。
「那个,我是因为想加入救命团,才想知道它在哪里。所以想请您告诉我救命团的地点,而不是诊所……您怎么了吗?」
我用比自己预料还大的声音说出这段话的下一瞬间,眼前露出爽朗笑容的小哥,以及附近的人们纷纷停下动作。
「欸……欸?」
周围的异状不禁令我感到困惑,此时,小哥便用力地抓住我的双肩,看见他的动作,附近的人们也快速逼近我身边。
「小弟弟,我劝你不要啊。」
「你还年轻呢,不需要把自己逼上绝境啊……」
「如果你在找工作的话,我们店可以雇用你……所以不要自暴自弃啊!」
「少年,你是个有勇气的孩子,但是啊,你没必要踏上这条不归路呀。」
刚才和我说话的小哥、沉默地坐着的老人、顾店的女性、路过的骑士,听见我说的话后纷纷凑了过来,异常强烈地劝阻我。
「不,欸,我……」
我感觉到大家都是出于好心才这么对我说。
兔里先生!?救命团在大家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他们用的是阻止战士踏上险境的坚决态度耶!?
「我明白小弟弟你憧憬救命团的心情,他们对我们这些林格尔王国的居民而言,都是英雄般的存在。不过啊,他们和我们活在不同的世界……不是背着魔物在城里狂奔,就是发出奇怪叫声全力冲刺,还有罗丝大人……就是救命团团长,有小孩曾经目睹她用拳头殴飞兔……不对,是殴飞某人的场景呢。」
你所说的行为,有好几项我都曾经看过就是了。
话说回来,你刚才差点说了兔里先生对吧?
该说果真如此吗?兔里先生即使在林格尔王国也会背着布鲁林奔跑,虽然我感到有些战栗,却又莫名能够理解。
「请问,这是在讲兔里先生的事吗?」
「这样啊,你认识他啊。他……兔里大人是个尤其超越常识的人啊,他的厉害之处用言语已经无法表达了,真的很不合常理……」
小哥望向远方。
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事啊?
虽然很在意,但是一旦问了,感觉自己脑中仅存的常识将会轻易分崩离析,所以还是别问好了。
「话说回来,是谁介绍你来的啊?竟然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介绍你这样的小孩加入救命团……他如此玩弄你的勇气固然可恶,但我们更不能原谅他对救命团的嘲弄。」
看见愤慨的小哥以及点头同意的人们,我觉得救命团果然是个很了不起的地方。
能这样融入众人的生活并受到信赖,并不是简单的事。
不过,我不能让这个误会持续下去。
「介、介绍我去救命团的是兔里本人!而且我是治愈魔法使,所以……」
说到这里,我却辞穷了。
毕竟我揭露了自己是治愈魔法使这件事。
在故乡或路克维斯,等待着我的都是侮蔑与觉得我令人失望的冰冷视线。
如果在这里承受同样的视线……
我想像着那样的画面,战战兢兢地等待眼前众人的反应,但大家的回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是兔里大人介绍的!?哇──这样啊、这样啊,抱歉啊,我误会你了。」
「咦……啊,是。」
他们虽然吓了一跳,原因却与路克维斯的人截然不同。
没人轻蔑我,也没人瞧不起我,他们反而散发出类似喜悦的感情,使我感到困惑。
望向四周,城里的人们知道是兔里先生介绍我来之后,方才紧张的神情纷纷松懈了下来。
虽然我并非不相信兔里先生描述的林格尔王国状况,但是仍旧有些不安。像是周遭的人是怎么看待、又是怎么应对这个治愈魔法使大为活跃的组织等等。
不过,实际见到眼前人们的反应后,我便觉得这个国家是愿意接纳像我这样的治愈魔法使的温柔国家。
「见到兔里大人,就应该知道人不可貌相,我却还是被常识所束缚……」
「不,都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我觉得你还是继续受常识束缚会比较好。
即使是初来乍到的我,如今也能明白包含兔里先生在内,平常救命团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破天荒的壮举。
「既然是兔里大人介绍的,那就不必担心了呢。」
「如果是兔里大人认可的孩子,就没问题了。」
「不过这孩子还真正常呢,不……总有一天会像他们一样……」
误会以惊人的速度解开了。
兔里先生,你到底在这个国家做了多夸张的事啊……总觉得你似乎在其他面向获得了大家的全心信赖。
「欸,你想去救命团吗?」
「!……是、是的,没错。」
正当我对众人的反应感到困惑时,耳边响起一道嗓音。
我望向声音来源,看见一名与兔里先生约同龄的年轻少女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边,她眼中闪烁着兴味盎然的光采。
我下意识地回答后,她便嗯嗯地点点头,转向站在我面前的卖水果小哥。
「不好意思──我会送这孩子到救命团去喔。」
「嗯嗯?喔!!这不是奥尔加先生的妹妹吗!有你带他去就放心了。小弟弟,加油啊!」
看他的反应,我身旁的女性应该是和救命团有某种关系的人。
「来,走吧!」
「是、是的。」
不过,这样一来就能去救命团了。
我这么想着,向在场的人们挥了挥手,便离开那个地方。
「你好啊!我是乌露露,十八岁!!你的名字是?」
这名活泼的女性‧乌露露小姐自我介绍后,也询问了我的名字。
「欸,我、我是纳克,十二岁!!」
我用有些强势的语气自我介绍后,满脸笑容的乌露露小姐就边走边温柔地摸我的头。
因为她抚摸我的动作实在过于自然,所以我当下无法做出反应。
「嗯嗯,你是纳克啊,十二岁啊──真了不起呢──」
「等、等等……」
插图p130
被人彻底当成小孩令我感到害羞,我挪开了头上的手。
「嗯,对不起喔,因为库库勒最近都不让我摸它,一不小心……」
「库库勒?」
「没事,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
乌露露小姐掩饰似地挥了挥手。
「你是兔里介绍来林格尔王国的对不对?」
「咦,你都听到了吗?」
「当然啦,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有小孩说『我要加入救命团──!』,不感兴趣的人还比较奇怪呢──」
我当时讲得那么大声啊。
我事到如今才感到羞耻,双颊发热。见状,乌露露小姐露出笑容,继续道:
「兔里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是的,他是个很厉害的人,而且也是我的恩人。」
「恩人?他做了什么?」
「他训练了我,当初虽然被追着跑、被踢飞、被狂骂一通,但我现在内心满是感谢。」
「……姊、姊姊有点无法理解,这些行为为什么会让你觉得感谢耶──」
糟了,虽然这些都是训练内容,听起来却好像在说兔里先生是个过分的人。
「咦──兔里的训练方针和某人好像啊……」
糟、糟了,得转换话题才行……
「乌、乌露露小姐和兔里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她称呼兔里先生的方式不像城里的人们加上敬称,感觉十分亲近,我便直截了当地问了。
「关系?嗯──我是他值得依靠的姊姊?这有点太夸张了……算朋友吧?」
「这样啊……」
「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们也才认识半年就是了,他真的转眼之间成长得判若两人了呢。虽然也是为了应付魔王军的侵略,他不得不赶紧变强……」
魔王军。
意图侵略林格尔王国的魔族之国的军队,我听说在之前的战役之中,兔里先生与救命团团长共同奔赴战场,治疗了非常多士兵。
兔里先生与他的伙伴以救命团的身分奋战,对只受过五天训练的我而言,实在是难以想像的场面。
如今我正打算投身于他们之中。
「乌露露小姐,客观来看,你觉得我适合加入救命团吗?」
我因为过于不安,问了一个窝囊的问题。
走在我身旁的乌露露小姐烦恼地环抱手臂沉吟半晌,用生硬的笑容回答我:
「嗯──?我不知道。」
「这、这样啊……」
我这时候应该高兴她没斩钉截铁地说我无法加入救命团吗?
「不过,既然兔里推荐了你,就表示他判断你有前途。」
「有……前途。」
「他比任何人都瞭解罗丝小姐训练的严苛程度,他和罗丝小姐一样是治愈魔法使,拥有能熬过罗丝小姐严格训练的坚强精神。既然他让你到这里来,就表示他判断你拥有撑过罗丝小姐训练的精神力。」
拥有撑过训练的……精神力。
「虽然我还不太瞭解纳克,但是既然兔里推荐你来救命团的话,我觉得不会有问题。而且究竟适不适合,应该由自己决定才对。」
没错,不是别人,是兔里先生推荐我来的。
他都愿意为我写推荐函了,我还忸忸怩怩地烦恼些什么呢?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已经来到这里了。
「趁现在好好烦恼也没关系喔……你也只剩现在有时间烦恼了。」
「咦?」
等等,你刚才是不是低喃了什么恐怖的台词啊?视情况而定,我必须对即将发生的事抱持更大觉悟吗!?
乌露露小姐无视我的焦躁,边走边哼歌。
走着走着,满是建筑物的街景,逐渐转变为充满蓊郁绿意的风景。
「好──差不多快到了喔,纳克!」
通往树林之中的道路彼端,能见到一扇用木头做的门。
门上刻着简短的文字,写着──
「救命……团。」
听见我的低喃,乌露露小姐开心地点点头,她走到门边,宛如欢迎我似地张开双手。
「纳克,欢迎来到救命团,虽然我想带你到处参观,但我就陪你到这里了!我很期待下次作为救命团的伙伴,与你再次见面唷──!」
「欸,伙伴?……该不会!?」
「就这样,之后交给你啦~!」
「啊。」
在我回应之前,乌露露小姐便往城里的方向回去了。
我对她消失的速度感到愕然,不过想起刚才她与卖水果小哥的对话,不禁笑了出声。
「哈、哈哈哈,救命团个性奇特的人还真多呢……」
就算是乍看之下很普通的兔里先生,在训练时,言行举止也会激烈到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等等。」
刚才乌露露小姐说了「之后交给你啦」对吧?那是对我说的吗?总觉得比较像对着我身后──
「喂。」
「!?」
有个不明人士蓦地从后方接近,揪住我的衣领,像拎小猫一样把我提了起来。
听见那道粗哑的声音,我害怕地往后一看,那里站着两个面容凶恶且极具特色的男人。
「小鬼,你迷路啦?」
「像你这样的小孩来这儿……这样可不妙啊,不妙啰。」
两人体格都异常地壮硕,身上散发的氛围与面相同样非比寻常。
揪住我衣领的男人不知是不是想对我露出笑容,他的嘴角上扬到顶点,开口对我说话,但他的魄力却让我说不出话。
「呜……欸……」
比起个性奇特的人,先来了长相奇特的人喔!?
有够恐怖的啦!?
和生气时的兔里先生差不多恐怖啊!?
「米尔,你的脸原本就很恐怖了,别让人家更害怕。」
「什么叫很恐怖!?而且你也和我差不多好吗──!!」
「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没关系,白痴。」
而且还知道自己长得很恐怖!?
我颤抖着肩膀,想起手中握住的信,决定先让眼前的恶煞们看一下。
这里如果是救命团的话,这些人就是团员了吧。
而且,这些人散发的氛围,感觉多少和兔里先生有点相像……
「那、那个……这这、这这这这这个。」
「嗯?信?你特地拿来的吗?」
我所拿出的信,由表情狰狞却意外亲切的男子收下了。
「……!」
原本露出惊讶表情的他,见到信上所写的名字后瞪大眼睛。
「亚历克,怎么了?」
「是兔里写的,要给团长的信。」
「喔,他还好吗,也罢,能写信来就表示他过得很好吧!」
揪住我衣领的手倏地松开,我被放到了地上。
名叫亚历克的男子为了和刚着地的我对上视线,蹲了下来。
「我看见是乌露露送你来的,你……想加入救命团吗?」
「……是的!」
「很好,那这个应该由你直接交给团长。」
亚历克先生将信交还给我,说了一句「跟我来」后,也不等我回答,便径自往前走去。
另一个叫做米尔的男子则轻轻戳了戳我的背,催促我往前走。
「哈哈哈,你想入团啊。」
「是、是的。」
「你个头还真娇小啊,不过既然独自一人来这里,就表示你有所觉悟了吧,收不收你虽然是由团长决定,但我很欢迎你喔。」
「谢、谢谢!」
虽然这么说真的很失礼,但他是一个个性好到与长相不搭的人。
我稍微安心了点,望向似乎坐落着救命团宿舍的树林深处。
继续走向树林深处,道路彼端就是兔里先生所说的救命团团长所在之处。
我因为过度紧张,吞咽几口口水,更加绷紧神经地往前迈步。
「救命团的宿舍给人这种感觉啊……」
亚历克先生与米尔先生带着我来到救命团宿舍。
两人说「我们去叫团长来,你在这儿等着」后,便前往与来时不同的另一条路──而非宿舍里面,所以我只能独自在宿舍门外等着。
「和桐叶学姊的家有点像呢。」
见到这稍微有些老旧的建筑物,我便想起路克维斯的桐叶学姊他们所居住的家。
正当我沉浸于怀念的情绪之时,我发现刚才亚历克先生与米尔先生走去的方向,有人正从那里走来。
我心想是不是两人回来了,往那边一看,看见一名长发女性似乎拖着什么东西逐渐走近。
「……呜。」
在见到该名女性的瞬间,我感觉到一股寒意。
这和兔里先生认真训练我的时候感觉很相似。
我承受莫名的恶寒侵袭,并凝视着该名女性,当她从树荫下走到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时,我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
「欸、欸欸欸欸欸!?」
该名女性有着一头漂亮的绿色头发,穿着与兔里先生一样的白色团服,正揪着一名银发褐肤的少女衣领,随兴地拖着。
那个被拖着的少女大概是魔族。
虽然听兔里先生讲过,但是实际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魔族。
「不不不,比起那个……」
问题是那位绿发女性。
她有着盖住右眼的浏海以及宛如要射杀我的锐利眼神,最令我惊讶的是她身上真的如兔里先生所说,散发着一股肉食猛兽的气魄。
没有错,感受到她与兔里先生之间莫名神似的部分,使我可以这么断定。
「喔,你就是想加入救命团的人吗?」
救命团团长──罗丝……小姐。
她是兔里先生的师父以及上司,也是负责掌管我现在要加入的救命团的团长。
她朝我说话,接着便粗鲁地将单手拖着的少女丢到附近草地上。
「呜呕!?欸,这里是?唔,我想不起来……」
不知少女是不是掉落到草地上后便惊醒了,她捂着头爬起身来。
她看起来颇为困惑,但是罗丝团长毫不在意她的反应,瞥了少女一眼,嫌麻烦似地开口:
「稍微休息一下。」
「!?是、是的!!我会全力休息的!!」
听到休息两个字后,少女瞬间露出意外的神情,但是立刻又露出无比庆幸的模样,瘫坐到草皮上。
全力休息是什么意思啊……?不不,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总之,我将手中的信递给眼前的女性。
「我、我叫做纳克!!是、是治愈魔法使……是兔里先生介绍我来这里的!!」
「……」
然而,她却对我递出的信毫无反应。
难不成我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紧接着,额头遭受剧烈的冲击,使我一口气往后方飞去。
「呀……喔喔!?」
我按着额头着地后,映入眼帘的是张开手指的罗丝小姐状似愉快地笑着。
刚才那是……弹额头吗?
骗人的吧,这威力大到我以为头会被弹掉啊。
「哼,真有趣,看来有一些基础呢。看你的样子,是兔里锻炼你的吗?既然如此,这里面就是你的推荐函了吧?」
她望着担心受怕的我笑得很开心,并用弹我额头外的另外一只手亮出我的信。
什、什么时候被拿走的……我完全没有发现。
正当我过于震惊而说不出半句话时,原本在附近休息的少女忽然起身,逼近罗丝团长。
「兔、兔里他怎么了!?他回来了!?」
「吵死了,等会儿再说。」
「噗喔喔!?」
少女的额头被狠狠赏了个爆栗。
那威力明显比使在我身上的还要强一大截,她一口气往后方飞去,像滑倒一样落回她原本休息的地方,就这么昏了过去。
这一瞬间,我便理解了未经思考的发言=接受毫无天良的教训。
罗丝团长无视被弹飞的少女,走到因恐惧而无法动弹的我面前,与亚历克先生一样蹲下来,对上我的视线。
「我丑话说在前,我比兔里还不温柔,就算你又哭又叫、不支倒地、求救讨饶,我都不会说什么心怀慈悲的话。救命团背负着救助人命这项任务,不允许偷懒或是妥协,如果可以接受的话……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救命团的一员了。」
这不是谎言,也毫无夸饰。
她就像她所说的,不会对我抱持任何仁慈之心。
看见她的眼神后,不论我是否接受,我都被迫理解这项事实。
不过,那又如何呢?
我在接受兔里先生的训练时,便已经瞭解这个道理了。
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从今天开始,就请您多多指教了!!」
从今以后,我要在这里变强。
无论面对何种痛苦,我都会忍耐并跨越。
这就是兔里先生所指明,且我所选择的道路。
***
在被认可加入救命团的当天,我被分派到一间房间,也得到了训练服。
我加入救命团后,团员的其中一人‧米尔先生立刻向我说明了这里的规则。与他恐怖的外表与口吻不成正比,他非常浅显易懂地解说了救命团的种种。
我加入救命团了。
我对这件事感到有些飘飘然。
当天晚上,多亏同为救命团团员的亚历克先生筹划,举办了类似我的欢迎会的活动。
老实说我有些害羞,但是感觉能顺利融入新环境的喜悦之情更胜前者。
不过──
「你就是兔里介绍的小鬼啊,还是个小孩嘛。」
「什么嘛,比菲鲁姆还小只,你有好好吃饭吗?」
「之后让他多吃一点不就好了?以后就算不想要也会变大只的。」
包围并俯瞰我的人们好恐怖啊。
当我全身僵硬并抖个不停时,亚历克先生穿着围裙,从类似厨房的地方探出头来,一见到包围着我的凶悍男人们,便叹了一口气。
「喂,丑八怪们,新人很害怕啊。」
「谁是丑八怪啊!亚历克!!你长得也半斤八两吧!!」
「就算长得差不多,危险度也不一样,你们的脸像会把人生吞活剥欸。」
「谁是半兽人啊!喂!!」
「我才没说到那种程度。」
恶煞们边吵架边回到各自的位子上。
他们回去之前纷纷向我道歉,所以我知道他们不是坏人……嗯,但还是很可怕。
我稍微深呼吸,等跳个不停的心脏恢复平静后。发现后方传来有人接近的脚步声,我立刻往旁边一站。
「嗯?你……」
经过我身旁的是长着角的褐肤少女。
她的年龄大约与兔里先生相仿或比他小一点,一见到她,我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呵,终于有个会怕我的人加入了啊,很好,你就好好感到害怕──」
「被罗丝团长用弹额头打飞的人。」
闻言,少女大力地绊了一下,气冲冲地朝我逼近。
「听、听好了,我可是魔族喔!?」
「是,我听兔里先生说过救命团里有魔族,但他说你不是坏孩子,要我温柔对待你……」
「……唔!那、那家伙!」
语毕,魔族少女变得面红耳赤,气得颤抖并疯狂跺脚。
她这副模样让我感受到危机,便无视眼前的魔族,朝餐桌走去。
「喔喔……」
餐桌上放着许多盛满料里的盘子。
听说做饭的是亚历克先生后,我再度体会到人不可貌相,并坐到空位上。
米尔先生已经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了。
「喔──纳克。」
「啊,米尔先生,你好。」
我简单地打了招呼,并环顾四周。
餐厅空间宽敞,能彻底容纳目前的人数,看起来也十分整洁。
果然,既然叫做救命团,为保持清洁,或许也会彻底执行清扫事项。
当我这么想着时,餐厅里又走进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我也认识的人。
「嗨咿──纳克。」
「乌露露小姐!」
是带我到救命团的女性‧乌露露小姐。
她朝我露出灿烂夺目的笑容,用力挥着手,而我也挥了挥手。
乌露露小姐拉着后面男子的手,坐到了我对面的位子上。
「你顺利加入救命团了呢,太好了、太好了。」
「虽然被罗丝团长用弹额头打飞了,但是不要紧。」
「……欸,没事吗?骨头没断吗?」
我只是打算开开玩笑,她却认真地关心起我。
话说回来,骨折听起来有些可怕啊。
我下意识用手捂住额头,坐在乌露露小姐身旁的男子露出苦笑加入对话:
「团长有手下留情,所以应该不用担心喔?」
「欸、是的,请问你是……」
「啊,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抱歉。我是奥尔加,你是纳克吧,我从妹妹乌露露口中听说你的事了。」
「你是乌露露小姐的哥哥啊?」
两人的确都是金发,面容也有些相似。
「奥尔加先生与乌露露小姐,也和亚历克先生与米尔先生一样是救命团团员吗?」
「有点不一样呢,我们和罗丝小姐或亚历克他们不一样,是只参加治愈魔法方面行动的救命团团员,平常都在城里开诊所。」
「诊所……」
兔里先生所说的两个治愈魔法使,该不会就是他们吧?
诊所啊,救命团也扮演这样的角色啊。
正当我感到佩服时,摆着臭脸的魔族少女粗鲁地坐到乌露露小姐身旁唯一一个空位上。
她的怒火似乎稍微平复了,但是依然有点不爽。
「啊,是菲菲啊。你怎么露出这种表情呀──」
「呃!!啊,住手!不要摸我的角!!」
即使面对这样的人,坐在她身旁的乌露露小姐也能毫不在意地搭话。
虽然当事者看起来相当不悦,乌露露小姐还是面带笑容,来回摸着她的头。
「哈哈哈,乌露露比平常还有精神呢。」
「奥、奥尔加先生,不用阻止她吗?」
「没事的,这女孩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不喜欢人摸。」
不过那个魔族看起来眼眶泛泪耶。
回过神时,我发现餐桌上除了一个位子外,已经都坐满人了。
剩下的是长餐桌其中一个短边的位子。
「真吵啊。」
当这道嗓音响起时,餐厅瞬间陷入寂静。
无论是十分吵闹的乌露露小姐,还是聊着天的亚历克先生与米尔先生等人,都沉默下来,等待着刚才现身的女性‧罗丝小姐坐到位子上。
我在不知不觉间也紧张了起来。
有鉴于白天发生的事,而且连体格与长相都并非常人的亚历克先生、米尔先生皆露出严肃的表情等待罗丝团长说话,我便知晓她到底多受众人仰慕,又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存在了。
罗丝团长坐到椅子上后,沉默了数秒,便用清澈嘹亮的嗓音道:
「大家都到齐了啊。」
「「「……」」」
众人仔细聆听她的话语。
我也和大家一样,为了不漏听罗丝团长的一字一句而集中精神。
她到底会说什么呢?
我抱着期待与恐惧的心情等待。
「省略严肃的致词,今天要庆祝增加了新的伙伴,大家不要玩得太疯啊。」
「欸?」
不要玩得太疯?
我因为她过于简洁的话愣住了。
然而,米尔先生他们无视我的困惑,用力地站起身来。
「团长下达许可了!!!」
「「「喔喔喔喔喔喔!!」」」
原本陷入沉默的气氛瞬间高涨。
米尔先生他们面露喜色,伸手拿取料理,彼此说笑着。
「欸,这是……什么意思……?」
我彻底被这种气氛隔绝在外,左顾右盼地望着热闹喧阗的餐桌,这时,有个盛了许多食物的盘子被放到我面前。
我沿着那只手望去,见到乌露露小姐温柔地看着我。
「纳克,这给你。」
「谢、谢谢,请问,这是……」
「你吓了一跳吧?」
「是、是的。」
本来以为团长会讲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毫无征兆地开始吃饭了。
与兔里先生在一起时,我也体验过非常多遍这种急转直下的感觉。
「平常不会这么吵闹,但今天是纳克成为我们伙伴的日子呢。」
「伙伴吗?该、该怎么说呢,真是不好意思……」
重新听别人说一遍,虽然很害羞,但是感觉不坏。
见我脸庞有些发热,乌露露小姐的笑意又深了一层。
「之后就会习惯的,毕竟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家。
听到这个字眼,我心中自然而然地有种被填满的感觉。
现在,我终于感受到自己确实成为救命团的一员,并且身在此处。
「我是亚历克,加入救命团的理由是在原本工作的餐厅扁了店长一顿被炒鱿鱼,然后在流浪街头时被团长绑架了。」
我的欢迎会在罗丝团长一声令下热烈开始。
吵闹了一阵子后,乌露露小姐为了还没记起所有团员名字的我,提议要大家自我介绍。
虽然只是简单的自我介绍,内容却都令人瞠目结舌。
唐先生是漂泊江湖的格斗家,为了试试身手来到林格尔王国,与罗丝团长交手后,立刻被打得体无完肤,并以矫正人格为名目被丢进救命团。
苟莫先生在混流氓的时候,很不幸地被罗丝团长看上,也被丢进救命团里。
古勒多先生原本从事类似商人保镳之类的工作,在工作时被骑士团当成魔物捕获后,便被罗丝团长收容(?)到救命团里。
米尔先生原本是一名骑士,但是因为素行不良而被开除,失意潦倒时找了罗丝团长的碴,被痛扁一顿后来到了救命团。
……原因都很令人瞠目结舌对吧!?
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尤其是古勒多先生当初根本没被当成人啊!!还有入团理由是被罗丝团长绑架或是丢进来,到底是怎样啊!?
我不发一语地在心中大声吐槽。
「菲菲呢?」
「不要叫我菲菲,宰了你喔。」
魔族少女恶言恶语地回覆乌露露小姐的话,不过也依然瞪着我,并不爽地站起身来。
她是为什么加入救命团的呢?身为魔族却混在人类之中,这已经是无法用稀奇两字带过的特殊状况了。
「我是菲鲁姆,如你们所见,是个魔族,在战争时被兔里抓到,就来到这里了。」
兔里先生竟然也做出和罗丝团长一样的事情……!
虽然听说师徒会很相像,但是却没想到连捕捉团员的部分都很像……该怎么说呢?真不愧是兔里先生啊。
我在内心这么想并点点头,亚历克先生对菲鲁姆小姐调侃道:
「兔里离开林格尔王国那天,你还打算追去呢,如果不是留在这里,而是在兔里身边就好了对吧?」
「啥、啥啊!?你可别误会啊!我只是被这怪物──」
「啊?」
「没事!」
菲鲁姆小姐听见亚历克先生的话之后十分激动,指着罗丝团长差点说出怪物两个字,却遭她瞪了一眼便退缩了。
虽然团长看的不是我,但连我也吓了一跳。
该怎么说呢?菲鲁姆小姐感觉会成为我的负面教材呢。
「那么接着换我了。」
乌露露小姐举手站了起来。
她应该不需要对我自我介绍了吧……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是乌露露,十八岁,旁边是我哥哥‧奥尔加,二十三岁,我们两人是在城里开诊所的治愈魔法使!」
「咦,连我的自我介绍都讲完了?」
「两人一起讲比较快啊?」
「是、是没错啦,啊、啊哈哈……」
自己的自我介绍默默地被人抢走,奥尔加先生困扰地笑了笑。
我则被她的气势压倒,只能模棱两可地回应。
「我们之所以加入,是因为受到罗丝小姐招募。」
「你们是被招募的啊?」
这就表示两人不是像亚历克先生他们一样是被绑架或是丢进来,而是透过正常邀请啰?
「嗯,我和哥哥在找工作时,偶然遇到了罗丝小姐。」
「工作……兄妹一起吗?」
「这部分有些原因啦,四年前我们父母被魔物攻击,虽然幸运地只受到轻伤,但是工作用的道具都坏掉了。所以哥哥和我也打算一起工作……」
乌露露小姐瞥了奥尔加先生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
「哥哥跟他外表看起来一样很虚弱,所以不管什么工作都做不久。」
「你、你讲得真过分……不过这也是事实,我无法否定……」
或许因为是家人,所以乌露露小姐唯有对奥尔加先生比较严苛。
「就算只剩我也必须工作,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遇到了罗丝团长,并加入了救命团。」
「原来如此……那么诊所也是?」
「那是在加入救命团不久后开的,也借助了一点罗丝小姐的力量。」
也就是说,两人所开的诊所也是救命团活动的一环了。
这样我就掌握救命团所有成员的名字了,大家的特色都很强烈呢。
以罗丝团长为首,长得凶神恶煞的亚历克先生他们。
将诊所当作活动据点的乌露露小姐与奥尔加先生。
若只考虑外表,兔里先生应该算在乌露露小姐与奥尔加先生那边,但他果然和亚历克先生他们是同类。
我是否能到达和兔里先生一样的程度,就要看我今后的努力了。
「那么,纳克。」
「是?」
正当我在思考时,乌露露小姐对我说:
「我们的自我介绍都结束了,接下来能不能让我们听听你的故事呢?」
「我的故事吗?」
该说什么好呢?
讲我出身之类的话题,说不定也只会让现场气氛变得尴尬……
「那么,就说说我和兔里先生相遇的经过吧?」
「嗯,好啊,我很想听!」
我与兔里先生的邂逅。
闻言,亚历克先生他们也露出兴致盎然的眼神。
菲鲁姆小姐听见兔里先生的名字后,则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但是我并未理会,开口道:
「刚开始──」
从我被青梅竹马米娜霸凌,为兔里先生所救的地方开始。
接着,我接受了兔里先生严格的训练。
虽然我也曾经逃走,但是兔里先生找到了打算抛弃一切向米娜求饶的我,帮助我重新振作起来。
之后的训练非常严苛,我好几次都几乎撑不下去,遭性情大变的兔里先生辱骂,使我哭过好几次,但因为我理解他其实是为了我好才那么说,所以我才能不放弃地撑过来。
与米娜进行模拟战当天。
我刚开始虽然占了上风,却逐渐被使出真本事的她压着打。
我营造出米娜一点也不可怕的假象,虚张声势,但是这样的假象却轻易崩毁,我因恐惧而四处逃窜、躲避她的攻击,当时的我一定非常窝囊。
这时,兔里先生的怒吼帮助我的心再次振奋。
他对我说「别顾着逃,给我战斗!」。
听到这句话时,我才终于领悟,自己直到这一刻还是很害怕米娜。
无论怎么掩饰,无论我装得多么强势,都无法抚平深植我心中的恐惧。
所以,我接受了恐惧与所有的心情,勇敢面对米娜。
我当然很害怕。
害怕到差点哭出来,但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我说出所有心中对米娜的恐惧后,使出最后的攻击,我与她的对决迎来结局。
不过,米娜没有放弃。
她在地上爬着,拼命挪动无法动弹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想用灌注魔力的魔法打倒我。看着这样的她,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痛苦的不只自己。
与兔里先生相遇后的那一周,真的是无可取代的宝物,我也与人缔结了过去从未有过的羁绊。
之所以决定加入救命团,亦是我想成为像兔里先生那样的人之故。
「所以我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都是因为和兔里先生相遇。」
我或许讲得太长了。
当我喝起手边的水,滋润话说太多而乾渴的喉咙时,在眼前环抱手臂连连点头的乌露露小姐露出微妙的表情。
「兔里愈来愈像罗丝小姐了呢。」
「没错。」
「那家伙性情大变的时候真的很不妙呢。」
「那家伙如果生气,会毫不犹豫地揍过来喔。」
「而且他也能和我们对等较劲呢。」
「刚开始明明还只是个小鬼。」
「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有一半是我们的错啦!」
「的确啊!!」
「「「哈哈哈哈──!」」」
「欸、欸欸……」
亚历克先生他们与一脸严肃的乌露露小姐完全不同,张大着嘴大剌剌地笑着。见状,奥尔加先生露出苦笑,对困惑的我道:
「总之,兔里似乎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不过真没想到他会建议你加入救命团。」
「其实除了救命团这个选项以外,兔里先生也说过要介绍我去朋友的诊所工作呢。」
「那指的该不会是我们的诊所吧?」
「大概是吧。」
如果我当时训练到一半就屈服,他或许就会介绍我到奥尔加先生的诊所了。
闻言,奥尔加先生温柔地笑了笑。
「真可惜呢,人手是愈多愈好啊……」
「哈、哈哈……」
「有机会也可以来我们的诊所喔,虽然没办法招待你什么就是了。」
我对奥尔加先生的提议点了点头。
诊所啊,路克维斯虽然有治疗伤患的地方,但是没有诊所,所以还真想看看呢。
「欸欸,纳克。」
「是,怎么了吗?乌露露小姐。」
「兔里对你实施了罗丝小姐的训练对吧?具体而言是做了什么呢?」
「欸,这个嘛……一整天被背着布鲁林的兔里先生追赶、在兔里先生的痛骂下凝聚魔力跑步、长时间闪躲治愈魔法的魔力弹之类的训练。」
那真是地狱。
没错,就是地狱。
听见我以无神的眼神所说出的话,除了罗丝团长以外的人都显得退避三舍。
「兔里做得太过头了啦……人家才十二岁耶……」
「兔里在路克维斯也背着布鲁林啊……」
「对这种小孩……简直就是团长。」
「没错,是团长……」
「就是团长呢。」
「真是变态,啊,是团长啊……」
「真是令人害怕的小鬼呢……」
「我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了,毕竟怪物的徒弟一定也是怪物啊。」
「今天是庆祝餐会,所以我什么都不会做……不过你们明天给我皮绷紧一点。」
罗丝团长微愠的话语,立刻让奥尔加先生与乌露露小姐以外的六人变得面无血色。
「我原本就觉得你已经有些基础了,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模仿我的方法训练你啊。」
罗丝团长双手环胸望着我。
光是被她看着,我便不禁缩起肩膀。
「腿部还可以,但是其他部分都没锻炼过啊,以短期训练法而言算是不错了……但似乎有必要改变方针呢。」
「咦?」
「这阵子由我训练你,继续一样的训练,有可能会妨碍你成长的可能性。」
罗丝团长要训练我?
真是光荣……虽然很光荣,但是也很恐怖!!为什么,都还没接受训练,我的身体就抖个不停啊!?
「那、那我就得救……就可以进行自主训练了吧!?对吧!?」
「啊?怎么可能,只是让纳克加进来训练而已。」
「……」
啊,菲鲁姆小姐的表情染上了绝望。
毕竟她白天也以昏厥状态被拖着走嘛,还吃了一记几乎让人晕倒的爆栗。
「纳克要接受罗丝小姐的训练啊,加油,我会支持你的!」
「是、是的……」
「因为训练会很辛苦,所以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聊聊喔!」
并不是「如果觉得辛苦再来找我」,而是「会很辛苦」……是以很辛苦为前提啊。
我因为这份让人开心不起来的温柔笑得很僵。
乌露露笑嘻嘻地望着我,接着像想起什么似的,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到罗丝团长身上。
「罗丝小姐。」
「怎么了?」
「我从以前就很好奇,罗丝小姐是怎么想到用治愈魔法锻炼自己身体──这种训练方法的啊?」
「……啊──话说回来,我没说过呢。」
用治愈魔法进行训练的研发经过……
我也很在意。
亚历克先生他们似乎也不知道,纷纷兴致勃勃地洗耳恭听。
「好吧,也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我想出活用治愈魔法的训练法,记得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十二岁,和现在的我一样耶……」
「没错,我那时候还是个和你差不多的小鬼。」
竟然在与我同年龄的时候想出活用治愈魔法的训练法,我多少有些惊讶。
「嗯,不过我当时脾气就很倔,会痛扁那些以『我是治愈魔法使』为理由来找碴的白痴们。」
「啊,果然从那时候开始,团长就是团长了……」
「吵死啦,亚历克,我要继续说啰。」
根据罗丝团长所说,她并非出身于林格尔王国,似乎是在偏僻的乡村长大的。
她从小时候就很强势,会把村里顽皮的少年们痛扁一顿,并将他们踩在脚下,在知道自己适合的魔法属性后,这种状况也没有改变。她当时是个女豪杰,靠自己的身手便能狠狠教训那些用魔法恶作剧的少年们。
……咦?好像和哈尔发学长有点像,但是又不太一样。
话说回来,罗丝小姐说到这里,还完全没有提到治愈魔法啊。
「我好像能想像当时罗丝小姐的模样……就是比现在的罗丝小姐小一号的感觉……」
「和以前比起来,我已经圆滑许多了喔。」
「欸!?」
乌露露小姐小小声地说「现在这样……?」。
真的是太恐怖了,对她而言,连现在为众人所畏惧的情况,都已经是圆滑许多的姿态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当孩子王,而我所居住的村子也很和平,直到它们袭来之前。」
「它们?」
「是魔物,而且是天性无比恶劣的那一种。」
袭击和平村庄的魔物。
一般而言,遇上魔物只要讨伐了事,但是所谓的天性恶劣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是否对该魔物感到很有兴趣,奥尔加先生向罗丝团长提问:
「那是怎样的魔物呢?」
「是浑身白毛的巨鹿,巨角鹿,是能媲美蓝灰熊的凶狠魔物。」
「那还真是狠角色呢。」
身旁的米尔先生露出惊讶神色。
媲美蓝灰熊,光是这样,我便也能理解那是很凶狠的魔物了。
「它们脑袋很好,就算攻击村子,也不会杀死村民,只会吃掉必要份量的农作物就离开,不管村里的家伙怎么抵抗,它们也只会弄伤我们,不会杀死我们。」
「那还真是……」
「没错,它们把我们人类当作家畜,若不多加抵抗,就不会受害,只要让它们吃饱喝足,它们什么事都不会做,人们只能担心受怕,一味被榨个精光……我所住的村子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的地方了。」
罗丝团长虽然用开玩笑的语气述说,但大家都不发一语。
至少,那并非当时年仅十二岁的罗丝团长能打倒的对手。
「团长当时做了什么吗?」
「我当时很生气──气胡作非为、破坏村子的畜牲,还有毫无作为、开开心心地继续栽种畜牲饲料的大人们。」
团长生气的方向似乎有些奇怪……
罗丝团长对说不出半句话的我们继续道:
「当时的我只觉得巨角鹿是把我们人类当白痴耍的畜牲,而害怕巨角鹿并臣服于它的大人们更是让我火大。」
当时的罗丝团长会不会太可怕了?
连菲鲁姆小姐都吓得退避三舍了……
「气到快发狂的我动脑思考过后,所做的事就是不断锻炼身体。」
而且话题突然朝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方向发展了……!?
听见这无法与气到发狂联想在一起的行为,我默默地张大嘴。
「现在想想,那实在不是正常的行为,却不会改变那是最佳解答的事实,为了破坏这种恶性循环,我只能打倒巨角鹿了。」
「您做了什么呢?嗯──毕竟说是训练,也有各种方法不是吗?」
亚历克先生这么询问后,罗丝团长彷佛想起当年的自己,露出淡淡笑容。
「我从早到晚重复跑步、殴打、踢踹这些事,回到家里就睡觉,只是持续这些行为罢了,我是后来才注意到我下意识使用了治愈魔法。」
竟、竟然回答了这种出乎预料的土法炼钢修练法。
「怒火不只会降低判断力,也会令自己对痛觉、身旁的事物,甚至自己的事情,感受都变得模糊呢。当时我只想着要如何痛扁那家伙,不断伤害自己的身体。」
真、真是太夸张了。
即使满腔怒火,身体的疲劳和痛觉应该非常强烈。
根本无法想像这是和我同年纪的时候发生的事。
话说回来,她并非经过思考想出这样的方法,而是无意识地使用,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
兔里先生要我感觉魔力同时跑步,其背后的理由,恐怕就是起因于罗丝团长下意识地用治愈魔法治疗身体这件事吧。
纵使是兔里先生,他应该也不知道罗丝团长教给自己的训练法,是源自于下意识的产物吧……
「请问,您父母不担心吗?」
「嗯?如果我是会乖乖听父母的话的孩子,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啊、啊哈哈……说得也是。」
乌露露小姐露出苦笑。
不过,这样就知道活用治愈魔法的训练法是怎么研发出来的了。
话说回来,我更在意袭击罗丝团长村子的巨角鹿之后变得怎么样,下定决心后便询问了她。
「请问,巨角鹿后来怎么了呢?」
「它喔,它啊……」
罗丝团长蓦地露出狰狞的微笑,用拇指比着自己的团服。
毫无脏污的纯白团服。
看着身穿与兔里先生相同服装的她,我不禁发出「啊」一声。
「我把它的皮剥来当衣服了,它好对付得出乎我的意料呢。」
见到我呆愣的模样,罗丝团长发出呵呵的笑声。
罗丝团长所穿的团服与兔里先生的一样。
如果我所想的没错,用在兔里先生团服的素材应该来自于罗丝团长打倒的那只巨角鹿……既然是这样,对罗丝团长而言,白色的团服说不定拥有特别的意义。
「……」
白色团服是她强悍力量的证明。
同样地,对兔里先生而言也是一种荣耀。
我必须在她的底下变强。
这么一想,我的肩膀便无意识地微微颤抖。
第二部 罗丝大队长
救命团少有访客。
那是因为林格尔王国的居民对团员抱持的某种敬畏之情……不对,单纯只是居民很怕我们而已,这应该是最大的原因。
另一个原因,则是平时不太会出现需要救命团出手的伤患。
即使有伤患,去奥尔加与乌露露的诊所就可以解决。
基于这两个理由,救命团非常少有除了团员以外的访客。
不过,今天有一名少年造访了救命团。
他的名字叫做纳克,是在兔里的介绍下前来救命团的十二岁少年。
「……我们这里也变得热闹了呢。」
我靠在团长室的椅背上,凝望着发出灿烂光芒的蜡烛火焰,这么低喃道。
团员增加固然值得高兴,我却没想到会有十二岁的小孩加入,不过他看起来很有毅力,展现出想加入救命团的强烈意志。
在成立当初,我真没想到救命团会变成人数这么多的组织。
「哈……」
事到如今还在惊讶什么呢?我自嘲地笑了笑,听见了轻敲团长室大门的声响。
与平常的敲门声不同,我立刻想到是谁,便继续靠着椅背,邀请来访者入内。
「请进。」
「打扰了。」
客气地开门并望向我的是将金发绑在后脑勺的文雅男子‧奥尔加。
「罗丝小姐,您好,现在有时间吗?」
「嗯,可以。」
我请踏进团长室的奥尔加坐到椅子上。
「所以,你有什么事吗?我以为你已经回诊所去了。」
「乌露露说今天要住在这里……我担心她会不会惹什么麻烦,所以也稍微留在这里一下。」
「这样啊,那乌露露在哪?」
「现在和菲鲁姆跟纳克在一起。」
「这样啊。」
毕竟乌露露个性活泼,她是为了观察纳克的状况才这么做的吧。
这家伙从以前就很喜欢照顾人呢。
「我原本打算时间差不多就回去……但是又想看看罗丝小姐再回去……」
「你是我老妈吗?」
「因为晚饭时,您似乎有点感伤。」
听见奥尔加的话后,我有些吃惊。
这家伙还是没变,看似不曾关心,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
不过──
「不要误会了,我才没有感伤呢。」
「欸,抱歉,我想不到其他话了……哈哈哈。」
奥尔加所说的,应该是我在讲述想出活用治愈魔法的训练法时的事吧。
「我是真的很在意,却不知道您到底是为了什么觉得感伤,是对您所说的过去,还是对那个新团员纳克……总之,我感觉今天您有些不一样。」
「……」
有些不一样啊。
的确是这样吧。
「所以你想知道理由吗?」
「与其说想知道……不如说我觉得自己或许能成为您倾诉的对象。」
「哈,这话还真有趣。」
「是啊……我也觉得我胆子太大了点。」
……当作是余兴节目也行吧。
我的视线飘向窗外。
在窗外漆黑景色的远景,能见到绽放点点灯火的城堡。
我依然盯着窗外景色,缓缓开口道:
「从今天起,救命团的成员就变成十人了。」
「是的。」
团员人数增加,无疑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被卷入勇者召唤的小鬼,以及被那小鬼捡回来的魔族丫头,还有今天这个受过那小鬼训练的男孩也加入救命团了。那家伙还真的是一点也不缺话题呢。」
「哈哈哈,因为兔里的言行举止都很奇葩啊。」
讲难听一点,就是莽莽撞撞、不会瞻前顾后。
但是现在他这样也无妨。
他就保持着乳臭未乾的小鬼头该有的样子,只想着横冲直撞,遭逢阻碍也没有关系。这些都会成为他成长的资本,如果他这样就受挫,只要由我来打醒他就好。
「您觉得纳克如何呢?」
「还在成长啊,基础打得很稳,但是还有一些问题。」
「问题吗?」
我将兔里所写的推荐函递给一脸疑惑的奥尔加。
奥尔加浏览了一下,在看见信上某句话时,不禁皱起眉头。
「暂时无法对自己以外的人使用治愈魔法……?罗丝小姐,这是……」
「恐怕是精神引起的问题吧,现在虽然能再使用了,但似乎尚未完全恢复。」
「您打算怎么做呢?」
「关于这一点,只要让他愈来愈习惯就好。」
现在是刚解决了精神方面的问题,能再度对他人使用治愈魔法的状态吧。
「还有,对了……纳克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呢。」
「嗯,他还是个孩子呢……」
「让小孩接受救命团的训练也只会搞坏身体,不小心锻炼过头的话,还可能会妨碍身体的发育。」
我是运气好才没发生这样的状况,若稍有不慎,因为过度的训练造成骨头歪掉、身体停止成长等反效果,到时候就不只是变强与否的问题了。
闻言,奥尔加发出感叹的声音。
「您意外地很关心大家呢……」
「这是当然的,我还没有狠到会默默看人因过度训练而搞坏身体。」
「关于这点,我觉得您对兔里可是格外严格呢……」
「那家伙不一样。」
兔里的精神绝对不会受到打击,也不会屈服于任何人。
这一点在他身边看着他接受训练的我最为清楚。
「正因为如此,所以很像。」
「……?」
听见我的低喃,奥尔加呆了呆。
「很像是说跟您很像吗?」
「哈,这笑话真好笑。」
「……咦、咦?」
那是什么猜想落空的表情?
我无视困惑的奥尔加,继续道:
「他和我过去的部下很像。」
「过去的部下?那不是……亚历克他们……」
「比他们还之前。」
闻言,不知是不是理解我指的是谁了,奥尔加的表情变得僵硬。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我还是林格尔王国的骑士报效国家的模样,奥尔加是知道的。
「这样啊,从您的眼光来看,兔里很像她吗……」
「不是全部就是了,不过他已经成长到足以拿来相比的程度了。」
没大没小、缺乏礼貌,却莫名仰慕着我。
他们在这种地方非常相似。
每当想起过去的部下,我都会警惕自己。
不要再犯下相同的过错。
我不会再让自己原本可以拯救的性命从手中消逝。
为了绝对不忘记他们的脸,我发誓直到我回归尘土的那一刻为止,都要持续怀抱这个如同惩罚的过去。
「正好,就来说说我部下的事吧。」
「……可以吗?那对您而言不是很难过的──」
「你是笨蛋吗?我还没软弱到会被这种事打垮,不如说,因为忘记过去而无法侃侃而谈,那才更加窝囊。」
人不被允许忘记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然而,更无法允许的是不正视它。
闭上眼睛、捂起耳朵,无视自己的罪责过活,这样将与死人无异。
正因为如此,我抱持着坚定的决心,讲述自己应当忌讳的过去。
「我现在要说的是五年前……魔王军展开侵略的三年前,也就是救命团成立前一年的事。」
「五年前……」
我将视线从默默点头的奥尔加身上移开,望向窗外的月亮。
令人怀念的回忆。
这虽然是一段连环悲剧的灰暗记忆,但同时也是与我所信赖、他们亦信赖着我的部下们,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所浓缩成的璀璨回忆。
原本身为「罗丝大队长」的我是怎么变成「救命团的罗丝」,现在就让我来说明吧。
***
大队长。
当洛伊德陛下赐予我这项头衔时,我内心觉得增加了一个莫名的累赘而感到有些却步。
因为我觉得指挥着大队、中队与小队的地位并不适合我。
然而毕竟是洛伊德陛下信赖我,才亲自赐予我这样的地位,因此为了回报陛下,我便会毫无保留地使用这份力量。
我的人生从十二岁开始改变了。
独自一人击倒巨角鹿,那虽然是我过度愤怒、横冲直撞下的产物,但是这项成果足以成为我追求更强的理由。
在恢复和平的村子里,我并没有沉浸于喜悦之中,而是独自锻炼自己。
十五岁时,我告别双亲,独自出门旅行,摸索何谓更强的力量。最后,我来到了林格尔王国。
我当时向林格尔王国的骑士们说要小试身手,提出了决斗。
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力量在王国骑士面前到底能发挥几分作用。
不过,我却比自己所想像的变得更强。
没有一个人的攻击能够击中我,所有人便已经倒在地上。这并不是他们太弱,应该说,林格尔王国骑士的锻炼程度,已经比我在旅途中所造访的其他国家骑士更加精实了,能相互配合的优秀骑士亦不在少数。
即使这样,他们仍然都不是我的对手,遭到压制。
一股内心彷佛开了一个大洞的空虚感支配着我,不过就在此时,林格尔王国的国王──洛伊德‧布鲁贾斯托‧林格尔陛下,对我说了某句话。
『如果这份力量无用武之地,是否能不要化为暴力,而是用来守护人民呢?』
我一开始觉得这真是太天真了,嘲笑这番话只是理想论,但是随着我与林格尔王国的人们接触愈深,这句话在我心中的重量,不知不觉变得愈来愈重。
然后在某一天,我有所自觉。
我并不是在寻找能够施展力量的「对手」,而是在寻找发挥力量的「理由」。
得到这个结论后,我加入了林格尔王国骑士团。
在那之后,我执行作为骑士的任务,持续为了王国奔走。
我的地位逐渐提高,自己指挥的部队队员皆是依照自己的裁量选出。
我和他们一起讨伐伤害人民的魔物,有时候将食物与物资送去饱受饥饿所苦的村庄,为了王国与人民尽心尽力。
我屡建勋功且颇受赞赏,在年仅二十岁时,便得到大队长这样的地位。
***
「各位,不好意思,今天突然找大家来。」
在我成为大队长后过了半年,洛伊德陛下召集将军与中队长以上的骑士到谒见厅,若没有什么异常状况的话,一般只会找统帅军队的将军前来,所以可以推测应该发生了什么特殊状况吧。
「最近在平原附近,有人目击到类似魔族的人,而且魔族的出现频率相当频繁,不是一次两次。幸好那些人并没有被魔族袭击,但是不知何时会有人受害。」
魔族,那是过去居住在名为魔王领的土地上,头上长着角、有着褐色肌肤的种族。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接近人类居住的地方……但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为了保险起见,之后会派遣护卫给将穿越平原一带的商人,相关规划就全权交给将军安排,但是如果和魔族起冲突,切记绝对不可以正面迎敌。魔族是力量比人类强大数倍的种族,如果以半吊子的觉悟挑战他们,想必会命丧黄泉吧,所以行经平原时要尽量避免冲突。」
虽然会让人觉得懦弱,但洛伊德陛下的话是正确的。
我个人先暂且不论,一般骑士难以凭单挑战胜魔族,光是肉体强度便有着令人绝望的差异。
接着,洛伊德陛下又说明了针对魔族的对策与注意事项后,今天的集会就结束了。
集会的人们依序离开谒见厅。
我思索着洛伊德陛下刚所说的话而暂时站在原地,这时,身旁有人对我说话:
「罗丝,你怎么看?」
「啊?你指魔族的动向吗?」
「嗯,我想听听有和魔族交战经验的你的意见。」
席古勒斯大队长。
这名男人的年龄比我大一轮,但他诚挚地将我视为地位同等的人。
我毫无头绪地摊开双手。
「不行,我完全搞不懂呢,说穿了,要我理解离开自己领土的家伙在想什么就是不可能的事。」
「唔,的确……」
谒见厅里的人愈来愈少,我也迈开步伐,打算离开。
席古勒斯状似烦恼地低喃着,与我并排前进。我继续对他说:
「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侵略了。」
「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打算侵略?」
「天晓得,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已。」
「可能性并非为零,不过如今失去魔王的魔族,还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没错,并不是不可能。
在遥远的过去,魔族之所以拥有力量,是因为有身为指导者的魔王,自从那个魔王被勇者打倒之后,人类与魔族的战争便迎来终局。
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即使战争结束,魔族也并未灭绝。
只要他们还存在这世上,演变为战争局面的可能性就不是零。
「也要考量到这种可能性比较好,并准备好随时都可以组成部队……」
「或许会白费功夫喔。」
「白费功夫还比较好,不过当我们所担心的可能性一旦成为现实,就必须做到毫不动摇、立刻出兵的准备。」
「还是一样,死板的家伙。」
「我听见了喔。」
我就是故意讲给你听的啊──我最后对他说出这句话,便在谒见厅门前与席古勒斯道别。
不过……魔族啊。
如果此事最终能仅止于骚动,那我们也乐得轻松,不过还是要像席古勒斯说的一样,做好随时都能出兵的准备比较好。
「队长──」
不过,得先收集情报。
要由我来安排部队吗?不对,这已经由将军来负责了。
「喂──队长──」
那么我该做的事情就很有限了。
首先……
「喂,队长……」
「你从刚才就很吵啊。」
「哇啊啊!?」
我以铁拳打在身旁的少女头上,发出「碰!」的一声,少女便痛得蹲在原地。
她是一名活泼的少女,脸上依然留有稚气,接近黑色的紫发能使人留下鲜明印象。她捂着被拳头打到的头,瞪着我道:
「要、要是我头裂开怎么办!?您拥有货真价实的怪力啊,我真的会死掉耶!?」
「吵死了,谁理你啊。别人在整理想法的时候,给我安静一点。」
「唔,我的上司太变态了……」
少女站起身来,跟在先一步走掉的我身后。
她的年龄是十八岁,身高与一般少女相差无几,这样的家伙竟然是我直属部队的副队长,真令人惊讶。
「艾薇尔,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我、我个性就是这样……」
「唉……」
不知是否不想再挨一拳,艾薇尔边往后退边回话。见状,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比起这个,刚才的事情不是很糟糕吗?没想到会有魔族……」
「……」
「队长?呜呕!?」
「不要偷听机密。」
插图p183
艾薇尔挨了第二拳之后,以手捂着头。
这家伙总是一脸平常地随便打破规则。
当初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让她加入我的部队,她却无法改掉这种像个顽童的行径。
只能当作是天生的个性放弃矫正了。
「呜、呜呜,对不起。但、但是魔族都有所动作了,所以我们也要采取行动吗?」
「只是有这个可能性而已,不过要行动也不是现在。」
出动部队需要得到命令。
军队无法允许随意行动与捣乱纪律的行为。
「不过,他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来啊?」
「可以确定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想必有什么理由,才会躲躲藏藏地四处打探吧。」
与其他亚人不同,魔族与人类之间互为敌对关系,要说这种家伙偷偷摸摸地盘算着什么,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对我方不利。
「嗯──算了,就算他们打过来,也只要由我们把他们赶回去就好了。」
「别得意忘形了,艾薇尔,小看对方可是会死的。」
「我知道啦,关于这点,我是真的以物理性的方式,从队长身上学到教训了……」
艾薇尔捂着头,往后退了几步。
我吁出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的叹息。
虽然我不想摆架子,但是不是应该对包含艾薇尔在内的部下多少严格一点……
否则关键时刻若捅出什么娄子,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
「基于刚才的发言,我很清楚你过于松懈,所以下午要好好训练你们。」
「欸!?不、不用啦,您、您想想,队长您成为大队长之后都很忙!工作内容也不是活动身体就能解决问题对吧?我不想打扰您工作啊!」
「你是顾虑到我吗?不用担心,那些工作都完成了。」
「啊,我会被大家围殴的……啊、啊哈哈……」
艾薇尔发出一阵乾笑后,沮丧地垂下头去。
见状,我露出连自己都觉得坏心眼的笑容,走在城内的走廊上。
***
罗丝小姐讲述过去伙伴的故事时,脸上表情似乎很愉快。
我和亚历克他们都不知道的过去。
不对,如果只是她拥有大队长这项辉煌经历的事情,我们是都知道的,不过我们无从知晓她过去的部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艾薇尔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家伙,在任何状况下都能成为部队的精神支柱,也因为这样,她的话很多,是一个吵闹的家伙。」
这段评语听起来虽然很过分,但是她说话的口吻却比平时来得和缓。
「罗丝小姐所率领的部队,主要都负责什么工作呢?」
「排除林格尔王国附近的危险魔物与抓捕盗贼,这些事其实只要一般骑士就能胜任了,不过我的部队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是指?」
「任务的规模与危险度的等级不同,魔物并非那些随处可见的小角色,而是栖息在魔素浓烈地带的危险魔物。盗贼也不是两三人的小团体,而是人多势众的棘手集团,迅速且将伤害抑制在最小限度追捕他们,就是我们的工作。」
「……」
罗丝小姐的直属部队不是只有七个人左右吗?
那么,当时他们的所作所为岂不是非常不得了?
栖息在魔素浓烈地带的魔物大多十分凶暴。
盗贼一旦聚集到一定人数,照理说也非常危险。
「对一般骑士而言不可能的任务,就由我和部下们达成,我们也和踏入人类领域的魔族有过多次交战经验。」
「真是厉害啊……」
「比起对付盗贼或魔物,矫正那群笨蛋还更费功夫就是了。」
「那、那群笨蛋……?」
「我的部下全都是些问题人物──虽说也是我刻意聚集了这样的家伙,以我的部下这样的身分矫正行为啦。」
救命团的征才方针,从那时候就存在了啊。
我当初入团时,的确觉得她揍扁亚历克他们的手法好像很熟练……
「所谓的刻意,也就是说……罗丝小姐您自己召集了那些人吗?」
「嗯,普通的骑士即使成为我的部下,也会立刻举手投降。而我找来骑士之中比较有看头的家伙,结果就变成只有七人的少数精锐了。」
想要加入「罗丝大队长」成立的部队的人一定不少……但他们接受罗丝小姐的训练后变得怎么样了……不用问也知道吧,嗯。
「不过啊,很有趣的是,这些有看头的家伙们都有一些坏毛病。」
「具体而言,是怎样的……」
「无视命令、特立独行、面对长官表现出反抗态度,只看这些部分,可以说他们是一群不配当骑士的家伙,但每个人的实力都没话说。」
「站在长官的立场而言,他们应该很难管教吧……」
「没错,擅作主张出击,又若无其事地带着成果毫发无伤地回来,他们对上位者来说,应该是一群非常棘手的家伙。」
听了我说的话,罗丝小姐笑了笑。
「我不问年纪、性别,将他们聚集到这里。起初,那些家伙连面对我的态度都瞧不起人……但只是让他们跟我训练几天后,一个个都变得乖巧多了。」
「这、这还真像您的作风……哈哈哈。」
当时的部下们一定都吃尽了苦头吧。
「用这种方式训练出的就是我的部队,虽然聚集了一群怪咖,但全员都拥有一等一的实力,然而也只到那时候为止……」
罗丝小姐脸上温和的感觉消失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等待着她下一句话。
「即使能击退魔物或镇压成群结党地挑战我们的盗贼,我们依旧是人类。」
罗丝小姐的言语,十分沉重。
「不知何时开始,我们被称为林格尔最强部队,当时,洛伊德陛下给了我们一项任务。」
「任务……?」
交给达成许多丰功伟业的罗丝小姐他们的任务,一定不是一般任务吧。
「……就是从那时起。」
「咦?」
「就是从那时起,对我──以及他们而言的结局就此展开了。」
她没看着我,只是继续说着:
「他们信赖我,我也信赖他们,不过这份信赖对我们而言,竟然会成为我们的弱点,我在当时还始料未及。」
罗丝小姐开始讲述。
讲述起那场悲剧的开端,以及自己时至今日依旧感到自责的痛苦记忆──
第三部 艾薇尔副队长
洛伊德陛下对我们下达了特殊命令。
我们受命去距离林格尔王国有段路程,且有许多魔物栖息的森林──人称『林格尔的黑暗』,调查遭人目击的魔族。
距离洛伊德陛下提出有关魔族的警告后过了一周,我们所得到的最新资讯,是有三十人左右的魔族正在攻击魔物这样奇妙的情报。
魔族的行为难以解析。
然而也因为这样,事态演变成部分商队拒绝来访林格尔王国,与魔族有过交战经验的我和部下们,被洛伊德陛下选为特遣部队。
「就是这样,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在林格尔王城附近的森林中,有我直属部队的宿舍。
在能轻易容纳包含我在内的八人的餐厅中,我拿着在王城内得到的资料,对部下们说明刚才得到的任务内容。
说明结束后,我朝部下们望去,发现他们的眼神中都充满干劲。
「简单来说,就是调查魔族动向,可能的话就击退他们。不过他们的人数也很多,为以防万一,我们准备齐全后就前往林格尔的黑暗。」
闻言,部下们纷纷气势如虹地回应我。
接着,我对众人一一指示了出发日期、时间、装备、工作分配等事项。
全部指示完毕后,站在最前面的艾薇尔首先开口道:
「接下来得稍微打起精神才行呢,大家也不要松懈,好好进行准备喔。」
艾薇尔用手抵着下巴,对身后的队员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全部队员都踹了她一脚。
见到艾薇尔发出「呀啊」这种没出息的叫声并倒在我面前,我便心想「又来了啊」,并叹了一口气。
「好痛!?你们干嘛啊,对长官暴力相向成何体统!!」
「什么叫『不要松懈』啊!」
「因为你的错,所以我们可是接受了整整一周队长的魔鬼训练耶!!」
「竟然把我们也卷进去!!」
队员似乎知道我施加训练的原因出在艾薇尔身上,现场掀起一阵骚动。
这种情况跟平常如出一辙,放着不管也没有问题吧。
艾薇尔用鸭子坐的姿势发出颤抖的声音,并举止怪异地挤出几句话:
「欸、不,那是、就是……对了!那是因为我最近看大家精神有些松散啦!所以啊,身为副队长,这是我拐弯抹角地送给大家的礼物……对吧?」
「「「别开玩笑了──!!」」」
「呀啊──!?队长!我们队上发生了阴险的霸凌事件啊!?请阻止他们──!」
「谁理你。」
「没良心!?」
我无视这群打打闹闹的笨蛋们,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既然获得命令,我便必须拿出真本事。
万事严阵以待,这次我也应该去前线战斗。
正当我边看着资料边这么想着时,看见一道黑影跳上餐桌,便停下翻动资料的手。
「库库勒。」
「啾。」
这是长着黑毛、名叫暗黑兔的魔物‧库库勒。
虽然是在我独自旅行时当作宠物养的魔物,现在则是我忠实的搭档。
身为暗黑兔的库库勒,探索能力在魔物中可说是翘楚。
「这次任务也带它去吧……」
带库库勒去的话,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发现魔族了……
「不,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
根据情报,魔族那些家伙在狩猎魔物。
库库勒也可能被盯上,还是不要带它去好了。
我于思考的同时摸着在餐桌上理毛的库库勒,此时,衣服变得脏兮兮的艾薇尔哭着黏了过来。
「队长,他们把身为副队长的我弄成这样……」
「你们听着,我也会参加这次的任务,或许会拜托你们支援我。」
「竟然不理我!?」
我无视承受莫大打击的艾薇尔,立刻对部下说出我刚才决定的作战方针。
闻言,他们便纷纷露出气势高昂的笑容。
「有魔鬼大队长一起战斗,我们可说是所向披靡啦!」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身为治愈魔法使的大队长在啊!」
「……唉,真是一群没药救的家伙。」
原本应该怒吼「不要给我轻忽大意呀!」,但是因为士气大幅提升了,就以后再骂吧。
的确,我上前线的话,即使有人受伤也可以立刻治好。
部下也因为有能治愈伤口的我在,因此得以全力战斗。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很理想的搭配。
因深厚的信赖所诞生的力量,将成为无坚不摧的无敌阵型,发挥能打倒所有敌对势力的力量。
感受到信赖与被信赖的充实感,我与库库勒共同眺望着再度开始喧闹的部下们。
***
启程前往林格尔的黑暗时是早晨。
我们趁有太阳时在林格尔的黑暗附近搭好帐篷,建立据点,为了明天搜索魔族的行动,检查武器与确认任务内容。
明天早上将开始搜查。
我不觉得花一两天便能找到魔族,所以要扎实准备后再前去搜索。
晚上,确认准备好之后,我先让部下们去睡觉,在换班时间前负责顾火。
「……准备万全了,之后就只剩下找到魔族。」
我仰望着夜空低喃着,将树枝丢进火堆后,看着安静睡着的部下们。
在这里或许会遇到魔族,他们却仍神经大条地酣睡,我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少根筋。」
不对,这种地方也是他们的优点。
无论任何时候都能不受动摇保有自我,在这一层意义上,也是我选择他们成为队员的理由之一。
有点过头的地方也是缺点就是了,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善用他们的能力,也是长官的工作。
我再度将树枝放进火堆中,树枝爆开,发出哔剥哔剥的声响,迸射出小小的火星子照亮了黑暗。
「从刚才就有一个人没在休息呢……让我亲自帮你入睡吧?」
我对睡着的队员们这么说道,却没有任何回应。
真没办法呢,我这么心想并打算起身时,随着一阵慌张声响,一名队员爬了起来。
「您、您怎么会知道我还醒着……」
整理着睡翘的头发并站起身来的队员──艾薇尔僵着脸走到我所在的火堆前。
我将视线从艾薇尔身上移回火堆,简单回覆她的问题:
「直觉。」
「欸,您的直觉好恐怖啊……」
艾薇尔抱着膝盖坐着。
距离换班的时间还早。
她即使装睡撑到这时间,都要等待能和我独处的机会,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虽然我并不想问是为什么。
「……」
「……」
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
在只有树枝燃烧的声响之中,艾薇尔沉重地开口:
「队长,您为什么会选我当副队长呢?」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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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露出诧异的神情。
选你当副队长的理由?你在为这种事烦恼啊。
「你为什么想问这个?」
「以前在大家面前决定副队长时,您毫不迟疑地选了我不是吗?虽说毫不迟疑,但是也有种随便的感觉,就像『那今天开始副队长就是你啦』那样。当时我吓到快昏倒了……」
「……我就觉得应该这样。」
「就觉得应该这样!?我是因为这么随便的理由成为副队长的吗!?」
没什么特殊理由。
在矫正部队成员时,让我感觉到「交给他应该没问题」的人,就是这家伙。
强度或身为长官的资质之类,并不在考量范围。
「由我自己来说也许不太好,但我在部队里很平凡喔?我才十几岁,也没有出类拔萃的能力……既然如此,找一个骑士资历比较长的人来当副队长不是比较好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觉得自己没有统领部队的资格?」
「……是的。」
真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看着烦恼的艾薇尔,我不禁这么想。
这不是在重大任务前一晚应该聊的话题。
话说回来,为什么事到如今才问我这种问题?让她当副队长都已经一年了耶?
艾薇尔注意到我显而易见地蹙起了眉,她稍稍撇开了视线。
「因、因为我们的部队基本上都是由队长管理不是吗?副队长负责的就是写报告和申请武器,大概这种程度的工作而已……仔细想想,这不是很像打杂的吗?」
「笨蛋,那就是副队长的工作啊。」
「几乎都是打杂不是吗!?」
「你在做的都是必须有人做的工作啊,没什么不好,身为一个上位者,这也是正确的工作。」
「唔、唔唔,我完全无法接受啊……」
见到艾薇尔不甘心地咬着牙,我露出了笑容。
成为大队长后,我没有时间处理部队的事务工作,为了使我不在的时候队务也能顺利运行,这半年来,我增加了艾薇尔的文书工作,但是她本人会毫无所觉地妥善处理完毕,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你好像没注意到,但是我成为大队长后,身为副队长的你工作量增加了不少,尤其是报告之类的事务工作。」
「我还在想最近工作好像有点多,原来是拜队长所赐啊……」
「我故意没告诉你的,这半年内我没有得到任何错误的报告,就表示你做得很好啊。」
「无、无法坦率地觉得开心……」
她之所以会没注意到,只是因为这家伙很不敏锐而已。
然而,能毫无错误地完成增加的事务工作,则代表她也有她的手腕。
「这是好的倾向,哪一天我或许也有可能把队长的位子让给你呢。」
「……欸?」
不知是否无法理解我所说的话,艾薇尔张大了嘴,不解地歪着脑袋。
「为什么要呆住?」
「欸,不,让我当队长……」
「这是当然的啊,我成为了大队长,便无法一直担任一个部队的队长,总有一天要把现在的队长职位让给身为副队长的你,让你负责指挥部队。」
「不、不不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啦!要是让我指挥的话,在出发时就会起内哄的!!」
「你当自己的伙伴是什么啊。」
艾薇尔挥舞着双手用力否定,表情非常拼命。
「因、因为!大家在被队长找进这个部队之前,容易失控的程度不输疯马耶!?大家迄今为止都能乖乖受控,全是因为有队长在。要是……队长不在的话会变得怎么样……一定会先从担任副队长的我开始被围殴啊!」
「好,我知道了,你现在需要的是信赖自己的伙伴。」
虽然不知道艾薇尔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但是她语气十分激昂。
她就那么不希望我辞掉队长吗?
……不对,这样想未免太自恋了。
「别大呼小叫,你是离不开妈妈的小鬼头吗?」
「因为我们的队长只可以是您啊……」
「那才是更不可能的事情。」
立场改变后,环境也会有所改变。
一旦成为大队长,我的立场便会从指挥一个部队转为同时指挥多个部队。
艾薇尔他们的部队只不过算是直属于我,类似我的左右手。
「就算我不当队长,部队本身也不会消失,只是带头的人变成你而已。」
「所以说,我不喜欢这样啊。」
「你是不喜欢承担责任吗?」
「……不是的。」
说得也是,虽然是自己提出的疑问,但是我也认为不是这样。
对包含艾薇尔在内的队员们而言,「责任」两字是很遥远的东西,他们不是为了林格尔王国,而是为了自己执行任务。
「我甚至连责任都没感觉到,我是不喜欢队长离开现在的部队。」
「……」
「明白地说,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知道我是个顽固的人,绝对不会服从不喜欢的命令,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硬撑也会做完,自己觉得正确,尽管周遭的人都反对也会做到最后。」
「这我知道。」
我就是因为艾薇尔的顽固才选她入队的,但是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没有人可以收服我,只要能做出成果,就不会有人说话;就算有人说话,也只要用暴力让他闭嘴就行了,在我用这种心态担任骑士时,您就出现在我面前了。」
「嗯。」
艾薇尔的行为,在那时候的林格尔王国内可酿成不小的问题呢。
『不遵从任何人命令的骑士』。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在将军剥夺她骑士身分之前,我提出让她加入自己部队的申请。
「当初遇到您的时候,我也打算与过去一样,忽视我不喜欢的命令。过去从来没有人能让我照命令行事,这从现在起也不会改变……我天真的想法,却在下一瞬间被您彻底粉碎了。」
不知是否想起了和我初次见面时的事情,艾薇尔露出苦笑。
「在您面前,过去的常识、暴力,全都没有任何意义。反抗就会被扁,逃走还会被追到国外再抓回来,冲上去要揍您时,会被能消除事发记忆的拳头打晕。」
「……我可没打那么大力喔?」
「哈、哈哈哈,您、您这笑话真有趣呢。」
闻言,艾薇尔明显有些动摇。
不过,她立刻冷静下来,继续道:
「当时我心想绝对不可以输给您!再痛苦的训练都要超越您,要给您好看!毕竟我很讨厌认输。」
的确,艾薇尔从中途开始显露出莫名的干劲,积极进行训练。
她的干劲虽然来自于反骨精神,对我而言却觉得很有趣。
当时我也十分乐见她的成长啊……
「当时我所遭受的待遇真的是莫名其妙。」
「哪有那么夸张啊。」
艾薇尔以难以言喻的神情述说往事,我困惑地搔了搔脸颊。
因为他们反抗我,所以我便矫正了一下,从我的角度来看,那就像在跟小猫小狗玩一样。
「对队长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夸张的事情,不过……」
「不过?」
「这是第一次有人直到最后都没有丢开我,一直关照着我。大家都对不听话的我感到无奈而放弃,只有您愿意正面与我碰撞,这……对当时的我而言,虽然觉得郁闷,却也很开心。」
如果不听我的话,就不断重复直到对方听话。
我所做的事情非常单纯,但是对这家伙而言,却是第一次的体验。
「虽然嘴巴上没讲,但是我觉得大家的想法应该都和我一样。」
艾薇尔暂时陷入沉默,接着用有所觉悟的眼神直直地望着我。
「我们的队长只可能是您。」
……
「唉……」
「竟、竟然叹气!?」
「我当然会想叹气了啊。」
受到信赖是一件好事。
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开心,但是断定只有我能率领队员却是一种错误的想法。
我缓缓地站起身,走近艾薇尔,她不安地抬头望着我,我伸手朝她的额头赏了一记手下留情的爆栗。
「哇啊!?」
「别撒娇啊。」
见艾薇尔捂着额头在地上打滚,我不禁感到无奈,继续道:
「你所说的话不过就是离不开妈妈的小鬼头在无理取闹嘛,快点给我独立。」
「唔、唔唔唔……竟然这样回应我舍弃羞耻的告白……真、真不愧是队长。」
只有我能担任你们的队长?
那是你擅自决定的。
快发现连试都没试就妄下断言,本身就是一件错事啊。
「未来将成为你们队长的人,是我所选择的人。最瞭解你们的是我,你以为我会推荐一个不适任的家伙当队长吗?」
「那、那是……」
「这和你一开始问我为什么选你当副队长是一样的,和能力或强度没有关系,我觉得你适合当副队长,觉得可以把部队交给你,所以才选择了你。」
「……!」
虽然说不出明确的理由,但我绝不是随便选的。
我所信赖且抱持信心选择的人便是艾薇尔。
「而且,你以为自己不受部下们信赖,那是你误会了。」
「您说误会……因为我总是被撞倒、被踢飞,老是受到一般人不可能会对长官做出的暴行啊。」
「你想想,你们这群家伙基本上对谁都很无礼的,不可能乖乖待在别人底下对吧。」
「这么说真是过分啊!?但是我无法否认!!」
「那实际上,如果不是你而是其他人来担任副队长,你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踢人家吗?」
「欸?怎么可能办得到,要是有人突然在我面前摆出上司架子,那我当然会踢他啦。」
「其他人一定也会和你说一样的话。」
「……啊!?」
「你太晚发现了,笨蛋。」
「呀啊!?」
我再度戳了一下艾薇尔的额头。
这家伙是锻炼过度,连脑袋都变成肌肉了吗?
见到艾薇尔捂着额头呻吟,我不禁感到无奈,并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给这家伙一点信心吧。
「艾薇尔,你像笨蛋一样开朗的性格,在任何状况下都不会黯淡失色,不认识你的人,恐怕会评价你是一个神经大条又轻浮鲁莽的人吧。」
「讲得这么过分,我可是会哭的喔!?」
「乖乖听到最后。不过,瞭解你的人会认为你无论面对任何状况都不会屈服、朝前方迈进的身影值得依赖,并可以成为大家的精神支柱。」
最初见到身为骑士的这家伙时,我只觉得她是一个普通的家伙。
少根筋地笑着,独自进行训练的身影一点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深入瞭解后,才发现她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人物。
这家伙虽然说自己跟其他队员比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其实有一个最为异常的特征。
那就是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不会动摇的精神力。
自已「决定」要这么做之后,就绝对不会迟疑。简单来说,就只是顽固或是不服输。
这种特质虽然有些危险的地方,但是也有好的地方。
拥有坚定自我信念的艾薇尔,在任何严酷状况下都不会有所动摇,在大家都变得悲观时。只有这家伙能够往前走。
毫不绝望,专心前行,并给予伙伴活力,艾薇尔在精神方面的强悍程度是非常罕见的。
若有人跑在前方负责拉着大家,后面的人自然也能安心跟上去,正因为艾薇尔之外的部下们都理解这点,所以没有人对艾薇尔身为副队长这件事有任何怨言。
……只有这家伙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想东想西地烦恼并不适合你,你只要像平常一样,后面的家伙就会自己跟过来的。」
「……自己跟过来。」
艾薇尔反刍着这句话似地低喃着。
有点讲太多了吗?真是个需要人照顾的部下。
「唉,为什么要人讲得那么白才会懂呢?」
「您不讲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你的表情看起来很爽嘛,要不要再弹一次你的额头啊?」
「不、不不不、不用了!」
见艾薇尔的嘴角扬得半天高,使我感到有点烦躁,便用手指作势要弹额头。见状,她立刻脸色大变地疯狂摇头。
我感到有些傻眼,坐回原位。
「没有东西不会改变,不论是什么,总有一天都必须改变。要是无法接受改变,你就永远无法前进。」
「队长……」
「不过,即使产生了变化,也不会改变我曾是你们队长的事实,所以不需要那么钻牛角尖。」
「……是。」
艾薇尔点点头。
这就表示她的烦恼解决了吧。
「那就换你顾火,我要睡了。」
「啊,好的,之后就换我……」
「嗯,拜托你了。喂,你们也赶快睡了。」
「……嗯?你们?」
我无视艾薇尔不解地歪着脑袋所说的话,我随意地躺了下来。
艾薇尔对我的话语感到疑惑,于是回头一看,发现其他部下纷纷露出别有深意的贼笑望着艾薇尔。
大家在艾薇尔讲副队长的话题时便已经起来了,我刻意不管他们,这对现在的艾薇尔而言应该是不错的刺激吧,大概。
艾薇尔一对上其他人的视线就脸色发白,之后又变得面红耳赤。
「你、你、你们,竟、竟然醒了……」
「副队长,我很相信你喔。」
「副队长,我也不讨厌你唷。」
「副队长,我都不知道你那么烦恼,你出乎意料地纤细呢。」
「不要给我边憋笑边说!!你们给我滚出睡袋!!在和魔族战斗之前,我要先痛扁你们一顿!!」
艾薇尔的声音与部下的笑声回荡于四周。
我置身事外地望着部下们虽然吵闹却可爱的互动,露出小小的笑容。
「呵……」
无论这支部队持续创造出什么辉煌的战果,他们都还是一群不太成熟的人。
大家都是无可救药的家伙,个性别扭,只能直线地从表面解读事物。
不过,这些家伙也在成长。
「总有一天……」
当他们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人时,我希望让他们能笑着讲述自己的过去与理想。
这些家伙被排挤、不被认可、被众人当成边缘人,或许还要再一阵子,才能找到一般人的幸福与梦想,但见证这些也是我的工作。
从我给人的印象来看,我绝无可能抱持这样的「理想」,害我自己也不禁莞尔,但这样也不赖。
***
隔天早上,阳光终于照破黑暗时,我们便开始行动。
我们进入林格尔的黑暗,在长满高耸树木的森林中骑着马前进。
空气冰冷,吐气都变成了白烟。
我环顾森林,集中精神注意周遭的气息。
能听见的只有树木的沙沙声,以及微风的声响。
这是……
「艾薇尔,你注意到了吗?」
「是的,很奇怪,没有魔物的气息呢。」
艾薇尔跟在走在最前方的我后面,我向她确认了状况。
我因为任务来过这里很多次,这是一座魔物广布的危险森林……但奇怪的是,今天别说魔物的叫声了,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该不会在偶然之下,魔物们都感情很好地一起去吃早餐了吧……?」
「我可是很认真地问啊。艾薇尔,没有下次了。」
我们应该没有从容到能够说笑。
「会不会是感觉到某种威胁,才离开了这里?」
某种威胁吗?
有两种可能性。
一是如情报所述,魔族在这座森林里做了些什么。
二是出现了凶暴的魔物。
如果是后者,那多半是栖息在魔素浓烈地带附近的强悍魔物,不过在这附近很少有那样的物种。
「考虑魔族以外的可能性的话,是大灰熊吗?不过那种魔物还满老实的,应该不会赶走其他魔物……巨角鹿、荒光狼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不是巨角鹿,因为它们不会做无谓的事情,所以有可能的就是荒光狼了吧。」
红色的狼。
强度与大灰熊跟巨角鹿同等。
大灰熊持有纯粹的力量,巨角鹿则拥有狡猾性格与超群的智能,而能在凶暴性与残忍度方面赢过它们的,便是荒光狼了。
它们会袭击所有会动的东西,宛如朝四周散播怒气,所以会制造出现在这种令人无法理解的状态也不奇怪。
「……」
「队长?您怎么了吗?」
艾薇尔望着将手抵在下巴思考的我。
我避开艾薇尔,下了马。
「等等,队长?」
艾薇尔慌张地握住我的马匹的缰绳,我则一直望着地面。
「这不是荒光狼干的好事吗?」
「只是很有可能而已……找到了。」
我边走边注视着树木表面与地面,发现刻划在树干上的四条线、染红地上的草,以及像是血迹的东西。
部下们看见我找到的东西,都发出惊讶的嗓音。
「这爪痕是荒光狼的吧?一般而言,这应该是在主张地盘所有权,但是这个却不一样呢。」
木头上的爪痕并非刻意制造,而是偶然留下的。
而且,从地面上的血迹研判──
「看来似乎有和荒光狼交战的人呢,而且还不只一人,是一大群人。」
「队长!这边发现大量足迹!」
马上逮着他们的尾巴了吗……
「血迹还没彻底乾掉,他们或许还在不远的地方战斗,大家绷紧神经。」
「「「是的!」」」
我对部下的回应点了点头后,再度跨上了马,循着推测是与荒光狼战斗的人群足迹而去。
从足迹的数量来推测,如情报所说,约有三十名魔族。
他们似乎真的在狩猎魔物,不过目的是什么呢?我不瞭解他们闯进王国领内狩猎魔物的意义何在。
单纯是娱乐吗?那也满让人扫兴的,但是若有别的意图,或许会对我们人类带来重大影响。
绝对得避开那种状况……
「有谁正在独自与荒光狼战斗……」
足迹数量虽有三十人,但是有血迹与爪痕的地方,都只有一个人的足迹。
而且那足迹宛如没有重量似地,浅到若不定睛细看就无法发现。
荒光狼并没有弱到半吊子的家伙也能打赢。
面对这样的魔物,即使是一般骑士也得靠数人一起围攻。而他尽管有伙伴,却只身一人挑战,所以一定是个武艺高超的人。
如果只是不要命的莽夫倒还好……
「若是抱持自信,觉得就算只有自己也应付得了荒光狼……」
那便会是非常棘手的对手了。
我下意识地收紧握住缰绳的手。
此时,足迹方向传来用剑之类的武器打斗的金属声响。
「……很近了。」
听见我的声音,身后的部下们纷纷将手伸向武器,进入战斗模式。
我自己也调整呼吸,穿越树木之间的缝隙,来到一片宽敞的地方。
「……!」
我们来到的地方是森林中的广阔平原。
在这彷佛是竞技场的平原中,闯入我眼帘的,是一群穿着黑色盔甲与衣服的褐肤人种──魔族们,正将浑身是血的红色野狼‧荒光狼放入类似笼子的东西内运走。
接着──
「……终于被发现了啊。」
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的魔族男子转向我们的方向。
这名男子与其他魔族不一样,他穿着相对轻盈的装备,唯一的防具便是包覆着双手的护手甲。
然而,见到该名男子手上握着、沾满血渍的刀身,便能立刻理解──
这家伙很强。
「你们先不要动。」
「……遵命。」
我驱使马匹进入平原,接着制止了将手伸向武器的部下们,望向应是魔族头头的男子。
「你们是林格尔王国的人呢。」
「没错,你们在这里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所以我们就来看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魔族会拿魔物当观赏动物吗?」
闻言,魔族们纷纷不悦地往前踏出一步,男子则伸手制止他们。
「呵,对我们而言,那样做还算满可爱的呢。我也不想接受这样的委托,但是这会为未来带来利益,也只能遵从了。」
「那么,委托是什么?」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男子露出与这种场合不搭的从容笑容。
算了,他说得也对。如果他诚实以告,我才会吃惊呢。
「我叫做尼禄‧埃爵司,是后面这些人的队长。我姑且也问问你的名字吧。」
「……我叫罗丝,立场和你相同。那么,问完我的名字,你想要干什么?」
「呵,我是魔族,你是人类,那么你应该知道我要干什么吧?」
男子勾起嘴角,散发出些许杀气。见状,我的部下与魔族们纷纷拔出武器。
但是我依然没有动作,继续说道:
「现在我们还能避免交战,你也不是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吧?要是你能乖乖回去的话,我就放过你;如果你胆敢过来,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你讲话虽然很高傲,但我看你也的确具备相应的实力。不过,既然被你们撞见这个场面,我就不能放你们活着回去。抱歉,你们就死在这里吧。」
「是吗……!」
在尼禄将剑架于腰际时,双方的部下同时举起武器。
我发出长长一声叹息,跳下马匹对艾薇尔说道:
「艾薇尔,就交给你指挥了。」
「咦,但是,队长呢……」
「抱歉,这次的敌人不是能悠哉下指令还同时交战的对手啊。」
「……!?」
闻言,不知道是否理解了尼禄这男子究竟有多么危险,艾薇尔心生动摇地点点头。
大概是昨夜的谈话奏效了吧。她的眼中散发出比以前更加坚定的意志。
这样一来,即使对手是魔族也没有问题了。
「拜托你了。」
「是的!!」
我将注意力转到尼禄身上,用力地瞪着他。
这是能让普通骑士却步的眼神,但是尼禄别说害怕了,甚至露出浅浅的笑容,同时紧紧握住手中的剑。
「到底是我会死,还是你会死……就让我们来确认一下吧。」
「你就试试看啊,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很好!!」
不需要任何信号,我们同时往前疾奔。
配合我们的动作,其他魔族与我的部下们也进入交战状态。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将注意力从尼禄身上转移。
因为我知道这家伙是在场最危险、也是最强的人。
「风啊,化为我的双足、我的护盾!如此一来,我的肉体便能化为撕裂万物的利刃!!」
风吹了起来,包围尼禄的身体,呈现旋风状扩散开来。
下一瞬间,他原本缓慢的动作,突然判若两人似地变得迅速。
「啧!」
这是风属性的魔法。
而且不是朝对手施展,而是凝聚在自己身上以化为自己力量、非常稀有的种类,而且应用度似乎也很高。
我咂了咂舌,回避朝我挥来的剑,并使出拳头。但是在获得疾风般速度的他面前,却轻易地被闪过了。
见到我的攻击,尼禄瞪大了眼睛,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人类吗?」
「闭嘴。」
我为了攻击他的脑门,顺着身体的旋转,脚跟同时往下一劈。
然而,那招也被他宛如在地面上滑行的动作往后闪开。
「喝啊!!」
我毫不介意,再次用浑身力气往地面一踢。
地面裂开巨缝,绊住了尼禄的脚。
他的身体失去平衡,脸上转为混杂了困惑与喜悦的表情。
「我收回前言,你是个怪物!!」
「我早就知道了啦!!」
「……!」
我猛力一跳,来到距尼禄极近之处,朝他腹部使出飞踢。
尼禄因这股威力往森林方向飞去,但是我脚上却没什么踢中东西的感觉。
「那个风魔法还兼有盔甲的效果啊。竟然能挡住我的攻击……真麻烦。」
要用连续攻击让它失效,还是使出全力一击贯穿它呢?
总之,要先追过去。
我如此心想,正要踏出步伐的瞬间,发现我的右脚溅出鲜血。
「在那一瞬间用风魔法反击吗……」
仔细一看,我脚上有着宛如被镰鼬割开的裂伤。
特别订做的长靴虽然没事,但是大腿一半以下都伤痕累累。
我没有特别在意,立刻用治愈魔法治疗伤口,随后望向艾薇尔他们。
「听着!用我们的完美搭配,让这些魔族瘪三见识一下!」
听到艾薇尔的激励,部下们纷纷高声大喊,迎击魔族。
「这还用你说!」
「我们要做的事情一直都没变啊!」
这些家伙一定没问题的。
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以锻炼的程度而言,是我们占优势。
赶紧打倒那个家伙,回来帮他们吧。
「那就拜托你们了。」
这么决定后,我一鼓作气跑了起来,冲进森林之中。
我和那家伙使出真本事正面冲突的话,可能会波及到部下。
正因为如此,我才把他踢飞,而这是个正确决定。他在那一瞬间的反击,并非普通的反射神经所能办到的。
顺带一提,若他的对手不是我,那威力可是会出血过多而致死的。
可不能把部下卷入和这家伙的战斗之中。
「他应该也一样……」
他有些刻意地接下我那一脚。
他不仅用风魔法防御,自己也乘着风势,顺着那一脚的威力飞到森林之中。在我看来,他这做法像要更换战斗地点。
他似乎也希望和我单挑。
「!」
在进入森林的瞬间,我旁边的数棵大树便被砍成两半,半透明的风刃朝我飞来,彷佛要把我切成两半。
「喂,这还真是无耻的战法啊!!」
我跳跃以避开风刃,蹬着树干移动,然后找到施放风刃的尼禄。
「找到了!」
「竟然回避了无声的风魔法……!」
见到我蹬着树干接近他,尼禄在剑刃上凝聚风,并斜斜垂下剑身。
与方才不同的新月形刀刃将眼前的树木切成两段,并朝我近逼。
「那种东西才打不到我呢!!」
我趁势蹬着树木朝地面加速奔去,接着弹跳似地着地。
同时,被尼禄斩断的树木倒了下来,但是我在那之前便朝他冲去。
当然,他也施放出与刚才相同的几道风刃迎击,但那在我眼中,却宛如静止不动的苍蝇般缓慢。
我轻松地避开它们,单手抓起裂开的大树,伴随着吼叫声朝尼禄砸去。
「喝啊!!」
「哈哈!!」
长度超过七公尺、有熊的躯体那么粗的大树,夹带着我投掷的力道,朝尼禄砸去。
我则在它击中尼禄之前,继续投出同样大小的大树,并笔直跑向他。
下一瞬间,他所在的位置遭数根大树砸中,发出剧烈的破碎轰响。
「为了以防万一……」
我抓住掉落下来、比刚才的树木大了一圈的树干,朝他被埋住的地方卯足全力砸去。
一般人应该会当场死亡。
然而,下一瞬间响起了一阵锐利的风切声,眼前的大树彻底被切得四分五裂,在空中飞散。
尼禄站在被切得粉碎的大树中心,轻松地挥舞着剑。
见到他的身影,我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反应,只是紧握拳头接近他。
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握住剑准备迎击。
「你叫罗丝吧?」
「……」
我无视尼禄的话,举起拳头。
我穿越他随着风魔法同时使出的攻击,打算贯穿防御而施加攻击。
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与风魔法化为一体的动作相当轻盈。
不只是双脚的移动,包裹住他全身的风魔法,补强了他所有的动作,强化了回避力、防御力与速度。
「人类还真是厉害呢。」
我用拳头弹开红色的剑尖。
这把剑恐怕是附加了什么诅咒的魔剑,被风刃打到还没关系,但不能被剑攻击到。
「我从没见过这么强的人类,而且你光凭自身的身体能力就能跟我打得平分秋色。虽然你是敌人,但也很值得赞赏。」
即使在目前的状况下,他依然保有不流一滴汗的从容继续与我缠斗。
虽然我也一样,不过没让部下和他战斗真是正确的选择。
对现在的他们而言,要当这家伙的对手太吃力了。
「闭嘴,你想聊天的话,就等我打中你再说。」
「真是苛薄啊。」
我为了踢飞他的头颅所使出的踢技,终于让他换下那副从容的神情。
这道攻击拥有攻破风盔甲的威力,可不是交给风魔法的自动防御就能避开的。
「那些耍小聪明的招式可无法打倒我啊!」
「好像是这样呢!」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我的踢技,接着把剑拿到另一只手上,将手掌对准了我。
我所在的位置立刻产生强烈的旋风。
一个化为龙卷风程度的巨大旋风,旋风发出铁片互相敲击的声响,以我为中心旋转着。
「里头混进了风刃吗?」
这么说来,这就是要禁锢我的牢笼,如果尝试出去,便会被于周遭飞舞的风刃撕裂。
「哈哈哈!」
但是这对我而言,却依然只是耍小聪明的招式。
我捕捉到他依稀可见的身影,朝风刃飞舞的龙卷风壁冲去。
「别以为可以关住我!!」
在我于全身施展治愈魔法的瞬间,风刃便撕裂我的身体──不过一产生伤口,又会立刻愈合。
「……!?抱着受重伤的觉悟穿越──不对,这是!你的魔法该不会是!?」
「喝!!」
「!」
我将奔跑的动能全数化为飞踢的威力,踢向他的腹部。
不知是否于危及之际成功回避与防御,尼禄滑行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后停了下来,他在原地大声喘气,并发出嘶哑的笑声。
「真没想到你是治愈魔法使啊。纯粹的身体能力与迅速的治愈速度所带来的单体歼敌能力,恐怕也能扮演好治愈魔法使原本的角色──回复要员的身分吧……哈哈,我在和这么夸张的敌人交手啊。」
「怎么了?这样就玩完了吗?」
「开什么玩笑,只不过是肚子受到一些撞击而已,还不算受伤。」
尼禄再度拿起剑。
他这副模样令我感受到凌厉的气势,让我有预感,这之后的战斗应该会与刚才迥然不同。
「我要在这里杀死你。」
「如果你办得到的话。在那之前,我会打飞你。」
「那我就让你明白谁比较厉害!」
我们同时奔离原地。
舍弃所有轻忽大意。
之后便只剩下比较出谁拥有纯粹的强大了。
「喝啊啊啊!!」
「吃我一拳!!」
他持剑的手臂与我的手臂撞在一起。
我们的头像使出头槌般相撞,激发出满溢而出的杀气,波及周遭所有景物,展开殊死对决。
***
「他的实力与我势均力敌。」
罗丝小姐所讲述的战斗比我所想像的还要激烈。
我很清楚她的实力。
比任何生物都更快、更强,并且透过治愈魔法这个回复手段,使她拥有接近无敌的不死特性,所以真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和她打到势均力敌。
「老实说,在战斗方面是他比较占优势,招式也变化多端。」
「是风属性……的魔法。」
「没错,除了他之外,我从来没见过技巧那么精湛的魔法使。纵使继续打下去,双方也没有能决定胜负的致命一击,所以根本无法分出胜负。附近的树木都被我们砍倒、粉碎,现场一片狼藉……」
这就表示双方力量真的是旗鼓相当呢。
这对深知她强悍程度的我而言,根本无法想像。
「在那当下,您的部下们……」
「也在战斗吧。与尼禄交手时,我虽然没有心力注意他们,但是我相信他们的力量。」
「您很信任他们呢。」
「没错,在战斗能力方面,他们拥有现在的林格尔骑士所无法匹敌的实力,不可能被轻易干掉。」
那为什么那些部下们会……
罗丝小姐似乎看穿我抱有这样的疑问,她稍微蹙起了眉头。
「话说回来,我与他战得难分难舍,而他也发现了,察觉『这样继续打下去也分不出胜负』这件事。」
罗丝小姐暂停了一会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
她看起来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我却觉得……那看起来像是她在隐忍着什么,又像是为了什么而感到痛苦。
「最后他放弃战斗了。」
「放弃战斗?他该不会抓您的部下当人质?」
「比那还恶劣,不对,那对『他们』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吧?无论如何,那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罗丝小姐露出彷佛想起什么骇人事物的神色。
竟然能让罗丝小姐表现出这样的反应……魔族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所说的放弃战斗并非指他不打了,而是指他放弃分出高下──放弃杀死对方、只剩自己还活着的这个选项。」
「请您等等,那该不会是……」
「没错,就像你想的那样。结束双方之间战斗的关键并非纯粹的战斗能力,而是如字面上所述,决定于双方有多少觉悟。」
第四部 悲剧与再出发
战斗开始后仅过了数分钟。
在短暂的交锋之中,我们翻起了附近的地面,遭到粉碎的大树碎片凄惨地四散。
不过,我们毫不在意地继续进行战斗。
之后,这样难分轩轾的局面终于崩毁。
他朝我使出凝聚风魔法的【注】贯手,我的脸颊虽被划开,不过仍巧妙回避掉攻击,而我举起的拳头正中他的下巴,将他高高殴飞。(译注:空手道打击技的一种,即将手指伸直攻击对手。)
尼禄被用力震飞而发出苦闷呻吟声,而我打算用拳头追击时,却被作为盾的剑柄防御住,最后因为拳头的威力,使得尼禄落到部下们交战的地方。
「结束了吗!?你说啊!!」
我瞬间治好脸颊上的伤口,一个跳跃便来到尼禄坠落的地点附近。
周围依然有部下与魔族们缠斗的身影,但是见到尼禄被打到地面上的模样后,魔族们纷纷露出大受打击的神情。
「我知道刚刚那一下没什么大不了,快站起来。」
「分不出胜负呢……捕捉魔物的简单任务竟然会变成这样,我真是想都没想到。」
尼禄抓着剑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后自嘲地笑了一笑。
「而且,我至今精心调教的部下们也变成这副模样……罗丝,看起来你的部下们也拥有相当实力呢。」
「干嘛突然这么说?」
「我在称赞你们啊。你们在我交手过的人之中是最强、而且最棘手的一群人。」
「那还真是谢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争取时间。
却也并非放弃战斗。
他站在暂时休战的战场中央,到底想要做什么?
「现在人类之中并没有真正的勇者。」
「什么?」
「过去拥有绝大力量的人,现在已不在这世上,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所以又怎样?该不会是觉得人类现在没有勇者,所以你们就打得赢吧?如果你想的是这些事,那你就太小看我们了。」
「没错,但是我改变想法了,你们将成为之后『战争』的最大障碍。」
「你说战争!?」
这些家伙该不会在准备与人类开战吧?
那么,他们今天捕获荒光狼行动,也是计画的其中一环吗?
「魔族惧怕人类的时代要结束了,我们的王即将苏醒……冷酷残忍、暴虐无道,但是对我们慈悲仁爱、庇佑有加,必会为我们带来胜利的绝对权威即将苏醒。」
「你说、什么……」
「正因为如此,为了陛下的胜利、为了我们魔族的繁荣,一定得收拾掉你们。没错……即使赌上这条性命。」
闻言,魔族方的气氛乍然改变。
尼禄眼露凶光,紧紧握住剑柄,力道大到几乎要渗出鲜血,同时瞪着我与部下们。
这下不妙了。
「你们!!快离开这里──」
「我们是魔王陛下的利刃,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带仇敌共赴黄泉。」
以尼禄的话语成为契机,魔族们纷纷散发出狂野气势,边发出吼叫声,边朝部下们袭来。
当然,部下们也挺身应战,但是魔族却放弃所有防御,迎向部下们的武器。
「……!?这是、怎么会!?」
「他们是来送死的……!」
一名魔族口吐鲜血,让剑刺进体内,随后赤手空拳地握住刀刃,露出狂乱的笑容,用手上的剑深深刺向部下手臂。
这是牺牲性命杀死敌人的战法。
见到部下们因对方不顾性命的舍身攻击,导致身上伤口逐渐增加,让我亟欲立刻前去帮助他们,但是尼禄却挡在我的面前。
「你这家伙……!」
「我现在是真正的恶魔了。我强迫部下去送死,污蔑了与你们之间的战斗。」
「快让开!!」
我的身体因怒火而颤抖。我举起用力紧握的拳头,为了粉碎碍事者而往前奔去。
「而你则因此受到动摇。」
但是我挥出的拳头扑了空,回过神来,我立刻往后退下。
下一瞬间,右眼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楚。
「呜……啊……!」
我的右眼被剑刺中,视野有一半化为黑暗。
我立刻用手捂住右眼,并凭仅剩的视野往前望去。尼禄甩去剑上鲜血,正面无表情地俯瞰着我。
「要掌握你变得迟钝的动作,实在是易如反掌。」
「这种程度……!」
只要用治愈魔法就能治好。
我将魔力引导至右眼,开始施展治愈魔法──但是治愈魔法的魔力却无法流向右眼,就这样消散在空中。
「什么!?」
「我的剑是能斩断魔力的红色魔剑,它能斩开魔法,并对切面赋予暂时性的诅咒。也就是说,被它切开的伤口,都会隔绝治愈魔法与回复魔法的效果。」
「……!」
我虽然知道那是魔剑一类的东西,但没想到是与我能力相克的武器……
眼前是无论怎么施展治愈魔法,都无法治好的模糊视野,而我只听见部下们的惨叫声不断传来。
不可以就这样倒下……
我还能用治愈魔法拯救他们。
「只靠一半的视力也要战斗吗?」
「……!」
「不过,你已经无法全力战斗了,就让我们在这里分出胜负吧。」
我无法止住右眼流出的血。
身体虽然健全,但是在无法掌握距离感的状态下,我无法随心所欲地战斗。
尼禄高举着剑,正要挥下时──
应该避开吗?还是该冲过去衡量距离呢?我意图用混乱的头脑思考对策,但是回神过来,我已经进入了他的攻击范围中。
「结束了。」
「可恶……!」
然而,下一瞬间──我听到一道掠过我耳边的声音时,我与尼禄之间已闯入一名部下,并用身体承受了尼禄的一剑。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闯入我们之间的部下。
「艾薇、尔……」
「队、长……」
刹那间,艾薇尔朝向我露出的表情,似乎有种放下心的感觉。
就好像在说我没事真是太好了。
就好像在说能帮到我真是太好了。
下一瞬间,她的身影宛如刻进我视野般闯入眼帘──她的身体从肩膀到侧腹部都遭剑劈开,在地面上洒落了大量鲜血。
见到艾薇尔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并奄奄一息的模样,尼禄一度表示哀悼,接着再度朝呆若木鸡的我举起了剑。
我们周围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身在此处的魔族,除了尼禄之外都已死绝,我的部下也被好几把剑或长枪贯穿而死。
我没能赶上。
没能拯救大家。
我本来应该拯救他人,却反被人拯救。
他们一定都相信我会去救他们。
相信身为治愈魔法使的我能治好任何重伤。
相信与寄予信任的我在一起,无论何种任务都可能完成。
然而,我刚才的狼狈模样是怎么回事?
让部下死去、陷入右眼看不见的劣势的惨状……
艾薇尔,你要是逃走就好了。
那么一来,至少你还能活着……
你要是没来救我……就不会被这家伙砍了……
「……!」
无力感袭向我的全身。
都是因为我太弱了。
对自己治愈魔法的能力过于乐观,因为受到众人信赖而自以为一定没问题,却在关键时刻无法守护最重要的人──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我虽然无法原谅自己,但是眼前这男人更加可恨。
他若无其事地让部下进行自杀式攻击。谁管他是为了魔王还是谁,他竟敢为了那种东西杀死我的部下。
我的感情被愤怒所支配。
充满混浊黑暗的情绪,让我的思考逐渐变得浑沌。
「我不会忘记我部下的死,以及你们的死。罗丝,在这里消失吧。」
「……啊?」
他的话语促使我心中某种东西崩毁溃堤。
我的怒气濒临临界点。我带着这股连自己都想抹去的激烈情绪,赤手空拳地接住他挥下的魔剑。
掌心喷出鲜血,但是我压制住剑刃,完全阻止了攻击。
「啥!?」
「别开玩笑了,你说你不会忘记?」
尼禄打算拔出剑而施力,但是我没有放开。
我对于眼前的尼禄与自己所怀抱的怒火,让我无论承受多大痛楚、无论遭逢多大伤害,都感受不到这些感觉。
我握紧拳头,使出力气。
我无视极限,不断用力,朝他的脸挥出拳头。
「嘎!?」
「你又知道什么了?你又知道他们的什么了!?」
拳头虽然被风魔法盔甲所阻挡,但我连魔法也一并贯穿,直接朝他脸上殴去。
就这样,不管血如何流淌、左手遭魔剑刺得多深,我都没停下殴打他的手。
在第四拳时,他终于放开魔剑,打算施展风魔法,不过我比他更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转了一圈后砸向地面。
「唔!」
手臂传来快要断掉的痛楚。我用治愈魔法治好后,再度将他砸向地面。
「嘎、唔啊啊啊!?」
「被你这种家伙理解,对他们而言可是最大的侮辱啊!!」
我朝倒在地面的他的侧腹部用力踢去,以超越极限的威力使出的踢技,轻易贯穿了风魔法的防御,刺进其侧腹之中。
接着我在双脚贯注力量,先一步绕到被我踢飞的尼禄即将坠落之处,用紧握的右拳深深嵌进他的身体里,使尽所有力气揍飞他。
「──!?」
「喝啊!」
尼禄在掉落到地面上之前再度被我殴飞,我怒不可遏地将原本拿在左手的魔剑换到右手,朝他投掷而去。
投掷出去的魔剑刺中他的肩膀,将他钉在远方的树上。
不知道他是否昏了过去,尼禄双手无力地垂下,但是我依旧怀抱着不断流窜的杀意,走到他身边。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的脑中只剩下这个念头。
我的脑中因怒火染成一片火红,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施展出超越自己极限的动作,导致四肢鲜血淋漓。
我忽略身体的疼痛,打算朝前方走去,但是我的脚却无法再走一步。
因为我的身体已濒临极限,连用治愈魔法都无法完全治愈,甚至连双腿都已经彻底失去力气。
我想要勉强挪动它们,只换来强烈痛楚,不过我依然打算前进。
为了在这里了结他。
「再一下下……我一定要宰了他……」
不准就这样结束。
即使在地上爬,我也要去咬住他的喉咙。
我这么想着,勉强拖着身体前进,结果突然发现在我视野彼端,出现了一名扶着尼禄的魔族。
看起来仍是少女的魔族虽然对我感到害怕,可她依然打算将尼禄带走。
「师、师父,我现在就来帮您……!」
「艾蜜拉,我不是叫你在后面等着吗……」
尼禄肩上依旧插着魔剑。我只能愣愣地望着他被少女带走的身影。
虽然想往前进的话就能往前,我却做不到。
「……!!」
这是因为我将少女──扶着负伤的尼禄之人,与在我眼前被砍的艾薇尔重叠了。
尼禄是杀死部下的仇人。
是一个连自己部下都能当作弃子的家伙。
这样的家伙却与我一样,被身为部下的少女所拯救。
见到这样的画面,我忘了对可恨对手的杀意,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
少女对动也不动的我感到害怕,将受伤的尼禄带到森林之中,随即消失无踪。
我什么也无法做,只能望着尼禄消失。因为无处发泄的感情,我几近失去理智。
我跪在地上,用沾满鲜血的左手殴打地面。
「……可恶!什么啊……!!」
没有杀死他。
我甚至无法为他们报仇。
无法释怀的苦闷情绪,几乎要压垮我的精神。
不过在这时候,我背后传来微弱呼吸声与呼唤我的声音,牵引我回头望去。
「队、长……」
「!艾薇尔!!」
濒死的艾薇尔倒在血泊之中呼唤着我。
我立刻拼命挪动无法动弹的身体,来到她的身边,打算施展治愈魔法。
「队长……」
「艾薇尔!别说话,我立刻治好你!」
「哈、哈……没办法的,毕竟被深深砍中一刀……而且这伤口是治不好的吧?」
「……!」
艾薇尔被尼禄的魔剑砍中。
被魔剑砍中的伤口,将暂时无法接受治愈魔法或回复魔法,我自己的右眼与左手,也无法用治愈魔法使之愈合。
然而,我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搞不好还有救啊!」
「……没关系的。」
「我叫你别说话啊!!」
我压着伤口阻止她流出更多血,但是鲜血却停不下来。
艾薇尔望着我,眼中的光芒逐渐减弱。
这让我知道她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事实,可是我无法放弃。
「能作为队长的部下战斗……我很幸福。」
「……艾薇尔。」
这是什么表情啊。
她露出毫无遗憾、心满意足的表情。
见到我有所动摇,艾薇尔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没有后悔在您麾下战斗。」
「别开玩笑了……!那是什么蠢话!我不会让你死的!怎么可以让你死!」
「大家一定也都是这样……所以请您继续作为我们的憧憬……」
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听不见我的声音,艾薇尔双眼失焦地望着虚空,断断续续地对我说话。
她的手逐渐失去力气。
「因为这才是我们的队长……」
插图p243
将这句话传达给我之后,她眼中的光采便彻底消失。
「……啊。」
艾薇尔的身体如冰块般逐渐冷却。
她的身体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治愈魔法虽然能治好身体的伤痛,却无法使死者复活。
「啊、呜……」
我抱着她断了气的身体,望向自己的手。
见到沾满自己与艾薇尔血的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丧失感,狠狠地折磨着我的心。
「──!!」
他们死了。
艾薇尔死了。
我却还活着。
无处发泄的情感,使我只能不断发出无法成声的凄厉嘶吼。
***
我将他们的遗体全数搬运回林格尔王国。
因为我无法放任他们就那样被魔物吃掉,也是因为我身为队长的职责,希望将他们送回林格尔王国的家人身边。
部下全灭、只剩我一人存活的事实,使得林格尔王国上下大为震撼,我却对此毫不在意。
向洛伊德陛下禀告魔王或许即将复活的情报后,我便逃避似地辞去了大队长的身分。
我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对部下见死不救的自己。
若是他们的亲戚能对我谩骂些许憎恨、怨怼的话语,那该有多好。
然而,没有人苛责我。他们反而感谢我『谢谢您带他回来』、『能当您的部下真是太幸福了』。
这样的感谢比什么都刺伤我的心。
在他们死后过了一个月。这段期间,我独自一人闷在与他们共同生活的宿舍之中。
在作为队长房间的一角,我整天回想着与他们的点点滴滴,并随每一段记忆的过程责备自己,且持续过着这样的日子。
「……」
我用手捂住包着绷带的右眼,好几次都想起艾薇尔断气前的画面。
眼睛的伤势并非无法治好。
左手的伤也在过了一段时间后,见到了使用治愈魔法的成效。
我之所以不治好右眼的伤,是因为这是我对他们见死不救的罪证,以及为了不忘记他们死亡的惩罚。
「……」
这一个月内,有各式各样的人来拜访过。
同期的骑士们。
席古勒斯大队长。
将军。
甚至连洛伊德陛下都来看我,让我无比惊讶。
大家来这里不是为了叫我回去当骑士,比较像是想说服我不要追寻死去的部下而选择自杀。
「……那主意还不错。」
死亡……吗?
这对让部下送死、只剩自己存活的我而言,或许是一个再适合也不过的结局吧。
我自嘲地发出沙哑的笑声。
不过,我也明白那只是逃避。
以死偿命并不会让他们觉得开心。
我这条命是艾薇尔救的,所以我可不能让她白费功夫。
「活着又要干什么呢……」
我丧失了目的。
应该如何使用自己的生命,又应该如何偿还他们──在摸索这个答案时,我最后彻底迷失了自己。
我已经没有率领部队的力气了。
一定是因为我无法再次为了战斗,使用自己的力量了。
「……复仇吗?」
我所仅存的,便是郁积在胸中的愤怒与杀意。
尼禄‧埃爵司。
虽然在给予致命一击前便让对方溜掉,但杀死这名魔族,就能为大家报仇雪恨。
现在立刻潜入魔王领寻找那家伙?
独自踏入他们的领域,恐怕也只会被大军包围而被杀死吧。
不过,即使这样,多一个也好,至少能多带更多魔族上路──
「……不对,太蠢了……」
这样根本只是杀人魔。
我受复仇之心束缚,无法正常思考,于是我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稍微让头脑冷静一点……」
头上隐隐作痛的疼痛,使我终于恢复理智。我重重地叹气,并站起来前往一楼餐厅。
接着,我不顾会弄湿右眼绷带,还是洗了把脸。
比冰块还寒冷的水,让我陷入脑中雾霭散尽的错觉中。我擦了擦脸,坐到餐厅椅子上。
接着,我想起了曾在这里的他们。
「哈……」
餐厅毫无人的气息。
他们总是在这里。
像傻瓜似地笑着、像傻瓜一样有精神、像傻瓜那般率直。
回想起来,我很享受与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常生活。
连回想起来觉得烦躁的时刻,如今却觉得十分怀念。
「哈、哈哈……」
真是难看啊。
我竟然这么弱小啊。
我竟然这么脆弱啊。
我本来以为自己很强。
但是,这个想法却轻而易举地全盘崩毁。
这样的自己非常滑稽、十分愚蠢。
「我到底该怎么办……」
就这样抛弃一切选择死亡吗?
去向憎恨的魔族复仇吗?
虽然可以选择,但是这些选项都很糟糕。
他们见到现在的我又会怎么想呢?
看到窝囊的我,他们会生气吗……还是会觉得悲伤呢?
『请您继续作为我们的憧憬。』
我的脑中忽然浮现艾薇尔最后所说的话。
我在心里不断反刍这句话,发现如今的我,与他们所景仰的队长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们看到现在的我,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你们一定会笑我吧。」
应该会像傻瓜一样大笑,然后说会在意、烦恼这种事情很不像队长吧。
因为尽是想起他们死前的那一刻,所以我一直都忘记了。
我所信赖的部下只会看着前方,不会像我现在一样懊悔着过去发生的事,而是专心一意地注视着前方,憨直地往前冲……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群家伙。
「……!」
理解到这件事之后,我的视野变得模糊。
……这是我最后一次展露出脆弱的模样了。
因此,希望在这一刻,你们能原谅我。
我不会再停下脚步了。
『队长。』
耳边似乎传来他们呼唤我的声音。
这虽然应该是幻听,我却笑着接受了它。我粗鲁地擦了擦眼角,扯开右眼的绷带。
「我已经不要紧了。」
我小声低喃,并迈开步伐。
『我要当他们所憧憬的自己。』
我要活得对得起他们。
这就是被他们所救的我,生存下去的意义。
「我决定了。」
我要成立一个拯救生命的组织。
这是我在瞭解死亡,并深知死亡所带来的哀痛后所给出的答案。
不让任何人死去的组织。
虽然还没有决定名称,不过有一天,国家一定会需要这个组织。
之后将爆发大规模的战事。尼禄所言若是属实,魔王在不远的将来便会苏醒。那个强大的存在于遥远过去曾蹂躏、摧残人类,虽然最后被勇者打倒,但他将再度让全体人类陷入危机之中。
这样的话,将会有许多骑士奔赴战场,并且逝去吧。
不过,我会做好万全准备,不让这件事发生。
为了在战场拯救受伤的性命,为了不让其他人像自己一样,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需要人手。」
至少要五人以上。
而且最少需要两名治愈魔法使。
「还有跟我一样的治愈魔法使。」
需要再有一名『样样全能的治愈魔法使』。
无论再怎么强,陷入无法动弹的状态时,也会变得无法拯救原本能救的人。
为了避开这样的状况,需要与我拥有同样特质的治愈魔法使。
不只是能够治疗伤势的治愈魔法使,而是能奔赴战场、击倒障碍的治愈魔法使──
「但是有这样的人吗……?」
过去,曾有多名从他国前来,希望能成为我弟子的治愈魔法使。当时我稍微训练了他们,但是一天之后,他们便不再来找我讨教了。
只凭一般的精神力,无法踏入我的领域。
我所追求的不只是肉体强韧度,还有无论在任何状况下都不会屈服的精神力。
就像艾薇尔一样。
「……与我相同的治愈魔法使。」
只要拥有强韧的肉体与治愈魔法,便能极度接近不会死的程度。
那样的家伙……或许能永不死去地一直待在我身边。
与自己相同的人一定不会死的。
我不想再尝到失去部下的悲伤了。
「……那也要等找到这样的人之后。」
挥开这样的想法,我打开紧紧关闭着的大门,走向屋外。
***
「这就是我的过去。」
「……」
我做完总结后,望向不发一语听着的奥尔加,发现他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那恐怕是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的表情吧……
「我不需要安慰的话,我并非是为了寻求同情才说的。」
「咦,啊……是的,不过,您很痛苦吧?」
「啊?我当然很痛苦啊。你傻了啊?」
如果这样都还无感的话,那才不是人类呢。
「这样啊……欸,好痛!?」
「不要露出阴沉的脸,好烦啊。」
「您、您刚刚做了什么!?」
我朝表情阴暗的奥尔加用手指弹出魔力弹,接着环抱双手,无奈地叹着气。
「你今天先回去吧。一直看到你那阴沉的脸,我也会觉得沮丧。」
「……说得也是。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我想今天乌露露应该会留在这里叨扰,那孩子就麻烦您了。」
「只要她没搞出什么意外的话。」
「哈、哈哈哈,我也希望……啊,对了。」
「怎么了?」
奥尔加想起什么似地望了过来。
「对您而言,兔里是怎样的存在呢?」
听见奥尔加的问题后,我稍微瞪大眼睛,发出了笑声。这家伙……竟然在最后问了一个这么有趣的问题。
「是欠人照顾的部下。我还有很多东西要教他呢。」
「哈哈,那兔里之后也会很辛苦呢。」
闻言,奥尔加开心地笑了笑,深深一鞠躬后便离开了团长室。
「欠人照顾的部下啊……没错,对,就是这样。」
我留在团长室,望着窗外景色。
刚开始,我只觉得他是一个小鬼头。
他的身上毫无特别之处,只是一个被卷入勇者召唤的小孩。
然而,听见他拥有治愈魔法特质后,我便想着要来锻炼这家伙。
若要说真心话,我当时打算用他来做最后一次尝试。
所有治愈魔法使都无法撑过我的训练,每个人都在口出怨言后离去,而被寄予期望的奥尔加与乌露露也无法胜任。
我认为或许没有与自己相同的治愈魔法使,结果就遇到了兔里。
不会有错的。我停滞的时间终于要开始流动了。
绝不放弃、绝不屈服──兔里拼死拼活地想跟上我的训练。
我好几次都把他的身影与他们……与艾薇尔的身影重叠。
讲话没大没小。
绝不屈服妥协。
好胜的顽固家伙。
兔里逐渐与过去的部下愈来愈像,也有了令人惊艳的成长。
他奔赴战场、拯救为数众多的伤患,甚至救了同乡的勇者。
有所成长的他在战役之后,对我说「我很庆幸能够遇见你,为大家尽一份心力」。
用任何话语都难以表达我当时的心境。
「有你在,也让了我得到救赎。」
他现在也正为了贯彻自己的使命,而尽力奔走吧。在那路途上,一定会有各式各样的苦难等着他,但是我对他很有信心。
「你可是我所承认的男人啊。」
你一定能跨越任何障碍。
所以你要平安无事地回来。这里就是你在这世界的家。
我刻意不说出口,仅在心中这么低语,并抬头仰望着远方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