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伙伴‧涅雅加入后的旅途,就各种意义而言都很不妙。
首先,她具备了吵闹、麻烦、少根筋等三个缺点,而且她和天瑚吵个不停……不对,有鉴于天瑚完全不把她当作一回事,所以可以说是涅雅自己在唱独角戏……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她很吵的这件事。
离开村庄后过了几天,涅雅大概也习惯了旅行,因而稍微平静了下来。这样是很好,但是她天生爱讲话,即使平静下来,也无法乖乖闷声不响。
「跟我说说你的世界那里的事嘛。」
旅途中,变身为猫头鹰姿态的涅雅站在我肩膀上,突如其来地这么说道。
闻言,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
虽然内心实在不愿意,我仍旧开始思考。
我并不讨厌讲自己世界的事,她之所以想抓住我,原本就是想听异世界的事情,所以这问题本身并不奇怪。
不过,依涅雅的个性来看,她会一头栽进自己有兴趣的事物里,所以我不知道是否可以随意讲出异世界的事情。
讲了之后一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变成三不五时就被她疯狂追问。
「喂,快回答我啊,埋头走路也很无聊吧?」
而且,这家伙的态度总是莫名地高高在上。
话说回来,你根本没在走路吧。
你不是一直站在我的肩膀上而已吗?
涅雅用翅膀咻咻地拍打着我的脸颊,使我感到有些烦躁。但我还是露出笑容,对她说道:
「那么,就告诉你──我的世界那边的吸血鬼的事情吧。」
「哎呀!你说异世界的吸血鬼?」
涅雅一听到跟自己一样的种族,便立刻追问。
很好、很好,我来稍微逗弄她一下。
「我的世界里的吸血鬼可以轻易举起大石头,而且只用眼睛看着对方就可以吸取血液。还能像燕子一样在夜空中飞舞,潜入民宅吸取人的鲜血并加以杀害。那是一种生活在黑暗之中的怪物……不对,那与其说是怪物,不如说是统御夜晚的生物也不为过。」
我所说的吸血鬼故事混杂了事实与谎言,涅雅听完后,表情显得僵硬。
「这、这样啊……还不赖嘛──」
「不,还有喔。他们能从眼睛射出光线,从嘴巴吐出连邪龙都会大惊失色的毒气,还会变得巨大,化身成雾穿越所有墙壁。我觉得吸血鬼才是最强悍的生物呢。」
「那真的是吸血鬼吗!?」
「你是说我在说谎啰?」
这当然是谎言,有这种吸血鬼还得了。
不过,涅雅大概是相信了我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所说的话,她娇小的身躯正颤抖着。
从她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因为异世界吸血鬼是远超过自己想像的怪物,所以觉得惊慌失措吧。
不知为何,总觉得见到她这个模样,让我很开心。
「你、你骗我的吧?吸血鬼才不是那种怪物呢。咦?该不会我在兔里眼里,是一个很废的吸血鬼吧?」
「我是骗你的啦。」
「……咦?」
「你与其说是废,不如说会让人觉得万分遗憾吧。」
听到我的话,涅雅便愣愣地望着我。
接着,涅雅似乎终于理解我在说什么,气呼呼地颤抖着翅膀。
「可恶呀啊啊啊!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我!」
宛如要展现她的怒气,涅雅张开双翼,并打算用鸟喙啄我的头。
然而,在鸟喙碰到我的头之前,涅雅便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似地,她的身体变得僵直,从我的肩膀上滑落下去。
我用左手接住发出「呀咿咿~」的窝囊叫声并坠落的涅雅,对在自己手上眼冒金星的她翻了翻白眼。
「喂喂喂,是你自己施加了制约,无法伤害身为主人的我吧……」
「人、人家只是忘了嘛!!」
「你可是施术者本人欸……」
涅雅无法做出任何危害我的举动。
这是因为她与我缔结的使魔契约,包含了各式各样的制约与功能,其中之一便是『使魔无法做出任何危害主人的行为』。
危害的范围与基准皆依照主人──也就是我的判断,所以如果有我的许可,涅雅还是能对我施展术法。
这样一来,便不需要担心她加害于我……但是真没想到她本人竟然忘记这件事了。
「痴呆……」
「你这只臭狐狸刚刚说了什么!!」
听见天瑚的嘀咕,涅雅便表现出激烈反应。
天瑚与布鲁林走在我们前方,闻言,天瑚便转过头,露出傻眼的表情对涅雅说:
「我只不过是阐述了事实而已,然后我终于知道你黏着兔里不想自己走路的理由了,毕竟你走两步后就会忘记自己要去哪儿了嘛。」
「呵、呵呵呵,我跟着你们一起旅行后,三番两次被你嘲弄,所以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咕咕──!!」
涅雅从我掌中飞起,速度猛烈地袭向天瑚。
另一方面,天瑚则歪了一下脖子,闪开朝自己脸部冲来的涅雅,同时一把抓住她,大力转动手臂,朝我的方向丢来。
涅雅才过了几秒便吃足苦头,她在空中解除变身后跌落地面,滚到了我的脚边。
……这家伙到底要重复几次一模一样的闹剧才会学乖啊?
「可、可恶,下次、下次一定会把你……」
「我很欣赏你的骨气,但要赢过能预知动作的天瑚可是很难的喔?而且用猫头鹰的模样对打,肯定会输的嘛……」
「闭嘴、闭嘴!!话说回来都是兔里说谎害的!!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欺负人家!?」
「用不着哭吧……啊,对不起、对不起啦!」
虽然是我不好,但为什么只是被我逗弄一下,就会演变成涅雅反被天瑚攻击、修理一顿的局面啊。
就像在玩传接球一样,她每次都轻易地被反过来扁一顿,真令我吃惊。
涅雅擦一擦眼角后,再度变身为猫头鹰,飞到我肩上。
「结果还是要站在我肩膀上啊?」
「哼,因为我是兔里的使魔啊,所以最适合站这里了。」
这几天,她依序停在亚尔格先生、布鲁林、载行李的马匹身上,但最后还是飞回我肩上了。
她似乎把我的肩膀当作是特等座。
只要她不要太吵,我都不太在意,但是她伸展翅膀时偶尔会碰到我的耳朵和脖子,实在有点痒。
不过,天瑚看我的眼神变得异常冷淡。
「嗯,对了……」
话说回来,在对亚人十分严苛的萨马利亚之中,涅雅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呢?她虽然是使魔,但是也能化身为人型,究竟会被如何看待呢?
这时候问亚尔格先生最快了。
「亚尔格先生──」
「是的?怎么了吗?」
我呼叫在前方牵着马的亚尔格先生后,他便放慢速度来到我身边。
我指着停在我肩膀的涅雅,询问我所在意的事情。
「是这家伙的事情啦。虽然缔结了使魔契约,但是人型魔物可以进入萨马利亚吗?」
听到我的疑问,亚尔格先生看起来略感烦恼。
「嗯──使魔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是像涅雅这样的人型魔物非常稀奇,所以我也很难判断呢。或许她会被当作萨马利亚人所讨厌的亚人也说不定。」
我曾听说萨马利亚人对亚人抱持着排斥的态度,所以或许不只天瑚,还必须藏起身为魔物的涅雅。这样真是麻烦透顶。
「当然啰。」
我摆出烦闷的臭脸,涅雅却不知为何在我旁边趾高气昂地说道:
「人型魔物拥有能够理解人话的智能啊。也就是说,像我这样聪明又厉害的魔物,是一种非常接近亚人的物种喔!」
「我现在很后悔让你跟我们一起旅行……咦?这样我们搞不好会被误认为带着奴隶……」
「哈哈哈,有可能呢……」
骗、骗人的吧。
这就等于带着一个天大的麻烦啊。
明明是她单方面强制缔结契约,我却要被当作带着奴隶的人……
而且,涅雅的变身很容易就会解开,像刚才一样,只是被天瑚抓着旋转,她就轻易地被打回原形。
如果这里是萨马利亚的大街上,现在根本无法递交书信了。
曝光后的下场若只是被赶出王国还好,但是涅雅搞不好会被视作讨伐对象,而我们或许也会遭到逮捕。
「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啊。我一直变成猫头鹰就没问题了。」
「至少要维持人型吧……」
「欸──可是这样不用走路比较轻松啊。」
变身成鸟却不飞……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选择变成猫头鹰啊。
而且,基本上涅雅身上多的是令人感到遗憾之处,她嘴里说着『没问题』,反而使人觉得大有问题啊。
入国后,这个徒有知识、却没有一般常识的天兵恐怕会闯祸,所以递交书信时一定要让她留守。
「亚尔格先生,谒见时让天瑚和涅雅跟我们分开比较好吧?虽然让水火不容的这两人独处很令人不安,但总比和我们一起入城好。」
「这样比较好呢,递交书信时,就让她们和布鲁林一起等吧。两位也可以接受吗?」
「「不要。」」
你们感情可真好呢。
虽然说从这几天的相处模式来看,你们会采取这种态度也是情有可原啦。
我因为她们这预料之中的反应而垂下肩膀,此时天瑚蓦地拉了一下我的团服袖子。我望向她,发现抬头望着我的天瑚支支吾吾地道:
「不过,这种时候也没办法啦……好吧。」
「天瑚……」
你真的好乖啊。
太听话反而会让人担心你呢。
「涅雅,你也──」
「我才不要,为什么我非得要跟这种嚣张的兽人待在一起啊?」
「咦──……」
真是一个麻烦的家伙,这样都不知道到底是谁比较年长了呢。
没办法,没有其他方法的话,就只能使出强硬手段了。
我故作置身事外地接近走在前方的布鲁林,摸了摸它的头。
「天瑚好棒呢,布鲁林也这么觉得吧?和某人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任性呢。」
「嘎……」
「对了,今天晚餐吃肉怎么样?你最近都只吃水果,偶尔也吃一点能增加力气的东西吧?我想想……吃鸟肉大餐如何啊?」
「哔!?」
涅雅打算从我右肩飞走,所以我立刻用左手按住她的头。
我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缓缓地转向她,发现这只猫头鹰眼眶泛泪,身体不断颤抖。
嗯?怎么了吗?
「啊、啊啊──!!我突然觉得也可以和这家伙一起等了!」
「咦?是喔?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涅雅用充满活力的声音答应与天瑚一同留守。
我点点头,松开按着她的左手。
恢复自由身后,她摇晃着脑袋,困惑地活动身体。
「咕、咕咕,为什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威胁我!?是我的常识有误吗!?还是兔里不对劲啊!?」
「放心,是兔里不对劲。」
「哈哈哈,兔里大人还是一样奇葩呢。」
「这可不是奇葩这么无害的两个字就能带过的程度啊!?」
天瑚面无表情,亚尔格先生则爽朗地边笑边说。
刚才的鸟肉大餐当然只是玩笑话,不过要是她太过任性会很碍手碍脚,我只好用这种极端手段治一治她。
「你都答应了,就要乖乖留守喔。」
「哼、哼,你为什么那么害怕我的真面目曝光啊?被发现的话,只要我去消除他们的记忆就好了啊。」
「那是最终手段。只有在真的无计可施、只剩下这个方法时,才会依靠你的能力。」
然而,人少的话倒也还好,如果在人口密集的地区被发现,即使利用她的能力,也很难消除所有人的记忆。
用错方法的话,反而会有危险,让我们的立场变得更加难堪。
「你的能力看似方便,却很难用啊。」
「唔,你那是什么话?说到能力的多样性,可没有人比得过我啊!我不但有死灵法师的魔力与操纵死者的能力!也会吸血鬼的魅惑、变身能力与控制生者的能力!甚至还会我花了三百年所学到的三种术法!!」
对只能使用治愈魔法的我来说,这的确是很异常的数量。
然而,旅程中不需要操纵生者与死者的能力,如果被人发现曾使用过这些能力,可能会被认为我们转交书信时,都是以这种方法来操纵对方,以取得协助。
实际上,旅程中能让涅雅大显身手的地方,便只有术法了……
「三种术法?你的术法不是只有拘束和抗性两种吗?而且还很难用。」
「『很难用』是多余的。不过,亏你能注意到重点呢。」
涅雅得意洋洋地摆出「问得真好」的态度。
人类穷尽一生才能学会一种术法,涅雅竟然能学会三个,这不是还满厉害的吗?
「呵呵呵,那个是──所有术法师在最初都必须学会的重要术法喔。」
「这样啊,这么说来应该是很厉害的术法吧。」
「没错,我的第三种术法就是──」
涅雅停顿了一下后,露出充满自信的眼神,张开小小的鸟喙说道:
「解除,也就是解咒喔!!」
「……是、是喔。」
出乎意料地朴素啊……
涅雅对我的反应感到不服气,发出了带有怒气的「咕咕──!」叫声。
「你那是什么反应啊!!解除咒术可是很重要的术法喔!?」
「不是啦,就算你说解除,我也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如说,我很讶异竟然有这样的术法呢。
「听好了!!基本上只有会自动解除,以及功能会半永久持续下去的两种术法唷!!所以,刚开始必须学会用来解除术法的解咒,这可是很重要的术法喔!」
原来如此,所以当初她施加在我身上的拘束咒术,才会在一段时间后自然解除。
如果那是她所说的能半永久持续作用的术法,那么在她解除术法之前,我都只能维持受到拘束的状态。
包含这一点在内,拥有解咒功能的解除咒术,似乎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术法。
「那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学会呢?」
「哼哼,这对人类而言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呢。」
如果要花费很多时间才能学会的话,那么光是学习解除咒术,就有可能在途中死掉,更遑论学习其他术法了。
听见我的疑问,涅雅倏地睁大眼睛,夸张地高高举起单边翅膀。
「哇啊!?你突然干嘛啊……」
「只需要、只需要四十年而已!!就术法而言,已经算很快就能学会的了!虽然我没试过太过复杂的术法,所以不知道办不办得到,但可以瞬间就解除简单的术法喔!」
对长寿的魔物而言,四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啊。
不过,若人类在出生后立刻学习,无论再怎么快,学成时也已经变成大叔了啊。
这真的有学习的价值吗?
「……会有使用那个术法的机会吗?」
「当然有啦,毕竟这国家也有术法师对吧?能施展术法的人,当然都拥有危险的诅咒道具或术法书,而因为持有它们,所以一定得学会解咒术法啊。」
「什么?」
术法师?每个国家都有这种人吗?
我歪着脑袋无言地望着亚尔格先生,只见他苦笑地摇了摇头。
我再度望向涅雅,她持续吹嘘着自己学会的术法,彷佛以为术法还普遍流行于世上。
从中能得到的答案是──
「该不会……」
涅雅还不知道这世界上的术法几乎都在衰退中?
……很有可能,她从出生之后就一直窝在村子与洋楼里,对她而言,术法可能只是一种有点稀奇的技术。
这么一来,要告诉她现实就过于残酷了,毕竟这等于必须告诉她,她为了在学习几乎没有意义的术法,花费了四十年之久。
「欸,兔里──」
「天瑚,别说。不要告诉她,毕竟她看起来那么开心……」
我阻止天瑚,望向在我肩上心情大好的涅雅,接着别过脸。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她说术法已经衰退了,所以几乎没有使用的机会。
对涅雅而言,我们是她生平第一次能吹嘘术法的对象,所以更加令人痛心。
「怎样?兔里,我很厉害吧?」
「嗯嗯,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
不要用那种充满自信的眼神看我啊。这样更会让我觉得你很可怜。
「呵呵呵,这是当然的……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望着前方,努力不和涅雅视线相交,于是发现一座被巨大城墙包围的城市。
机会正好,我指着能看到城市的方向。
「啊,好像看到什么了!」
闻言,正打算逼问我的涅雅,以及在附近走着的天瑚、亚尔格先生,纷纷望向道路前方。
城市被城墙所隔绝,但是从上方能看见类似城堡的建筑物,以及与城堡差不多高的细长高塔。
「那就是萨马利亚啊。」
从路克维斯启程过了约半个月,虽然历经了涅雅带来的风波之类的难题,我们终于抵达了下一个目的地‧萨马利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