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告白

《茧子,茧子。我可以偷偷问你一个问题吗?》

《咦?什么问题……?》

《其他学校的男生找你告白,是真的吗?听说在校外教学对你一见钟情然后从东京大老远跑来?茧子你好见外喔,都不告诉我。》

《等等,小沙。你是从谁那边……》

《武藤学姐告诉我的。我和那个人还满要好的。啊,别担心啦。我没有告诉其他人。只是有点吃惊而已。话说在那之后没有什么进展吗?》

《哪,哪有什么进展。我告诉他没有交往的意愿,请他回去之后就没再连络……》

《咦~好可惜喔。啊,不过这也没办法。因为茧子已经有老公了嘛。里见老师。茧子的个性也不会移情别恋或脚踏两条船吧。》

《就说不是那样了嘛。》

《啊哈哈,你脸好红喔,茧子。》

「水上瞬。」

「啊,是!」

老师拍了拍我肩膀,我吓了一跳,从座位上站起。

「你在发什么呆。还没有下课喔。」

「对不起……」

班上同学绝大多数显然毫不在意。不过,有一两名学生看向我这边。可能是因为我鲜少被老师指责,因此觉得稀奇吧。

不过,对话像刚才那样透过心电感应传入脑海,我也无法不去注意。毕竟她们的话题是我。

(里见同学她们那边已经第四节课结束,开始午休了啊……)

在我遭到老师责备的过程中,心电感应切断了。里见同学眼前的同学「小沙」的长相,她耳朵听见的声音,校内的光景等等也随之消灭。

钟声响了。对老师敬礼后,我们也下课开始午休。

「唉……」

我轻叹一口气,收起教科书和笔记本。

班上同学纷纷组成小集团开始吃便当,或者呼朋引伴前往学校餐厅。

我一向是一个人前往福利社买面包,随便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午休时间要找个能够舒适度过的地方总是令我伤脑筋。是我在学校生活中最讨厌的时间。

不过今天中岛找上了我。

「瞬,你要去福利社吧。我也要去队上开会,途中就一起去吧。」

走在走廊上,中岛担忧的视线从我头顶上十五公分处投向我。

「我说瞬啊,你这阵子怪怪的喔。」

「咦?会吗?」

「你最近常常发呆啊。像刚才上课被老师抓到也是。是不是因为上次那件事还在难过啊?」

「不是因为那件事啦。只是最近有点睡眠不足。」

「睡不好的原因不就是因为那个里见茧子吗?原田也非常在意喔。她好像觉得是因为自己随便插手,害你失恋了。」

「真的不用那么在意啦……」

《茧子茧子,要不要一起上洗手间?》

《嗯,好啊。》

「哇啊!」

我惊慌失措,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瞬!」

中岛连忙伸手撑住我的身子。

「你真的没事吗?」

「应,应该吧……」

这次的单向心电感应立刻中断了。太好了,要是与里见同学的五感再连结两三分钟,后果可不堪设想。

中岛走向篮球队的社办,我则拿着在福利社买的面包和铝箔包牛奶,前往中庭。

中庭位于连结北校舍与男校舍之间的走道东侧。疏于照料的花坛与矮灌木中,苍蝇或壁虎和草蜥时常出没。学生们普遍认为此地不适合用餐。

也因此人烟稀少,对我来说轻松舒适。

我一面注意着别被蚊虫叮咬,同时一个人啃着面包。

(该怎么办。我已经决定别再和里见同学扯上关系了啊。)

在镰仓知道里见茧子这个名字之后,已经过了刚好一星期。

然而,与我的决心背道而驰,单向心电感应的次数增加了。

(从今以后这种事还会不断持续吗?)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很伤脑筋。

(该不会是因为我直接与「茧子」见面交谈,结果让心电感应的「连结」变得更强了吧?)

这阵子单向心电感应发生次数变得较为频繁,仔细一想那也是在镰仓遇见里见同学之后的事。

也许直接见面或交谈,会使「连结」增强也说不定。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现况下,与里见同学之间的心电感应一天内会发生三至四次,而每次的持续时间也变长了。

我觉得事态渐渐往坏方向发展……

(就这样瞒着她真的好吗?)

要是状况继续恶化下去,也许就不应该一直藏在我心中。

(但是,也许不久后「连结」会自动减弱,心电感应的连结次数也会变少……)

总而言之,我也只能这么期待。

冰冷的水珠直扑脸颊。

很暗。这里是夜里的森林。月亮和星星都看不见。

强烈的狂风横扫。挟带着雨滴的强风直扑身子,感觉自己好像就要被风吹走。四周没有任何人。能听见的只有风和雨的咆啸。

(这里是哪里呢?)

好冷。令肌肤直起鸡皮疙瘩的寒意中,浑身湿透地在树林之间踽踽而行。

濡湿的衣物紧贴在肌肤上头,难受得令人恶心。

左边的脚踝似乎扭伤,每走一步都传来痛楚。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地。

凹凸不平的地面阻碍步行,走得摇摇晃晃。

手上拿着书包。是学校的书包。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呢……)

绽放在周遭的是野生的绣球花。

明明在黑暗之中,却能清楚看见那青色仿佛萤光般幽幽浮现。

那鲜艳亮眼的青色显眼到令人感到狐疑,仿佛花本身会散发光芒似的。

(绣球花的蓝色(Hydrangea blue),印象中在某本书上读过这个词……)

朦胧地想起这件事之后。

(绣球花的蓝色……?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字眼呢?)

这个想法不知从何处缓缓浮现。

(印象中是在某一本书上读过的……很久以前……)

(但是,我读过那种书吗……?)

(我记得是在家附近的图书馆,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这样说不通。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没有图书馆啊……)

为什么呢?不属于自己的意念,从意识的深处接连浮现。

在昏暗雨幕的另一侧,天空散发白光。

紧接着是惊天动地的雷鸣。那巨响令我双脚发软。

(好冷,好冷……再不快点找到回家的路,一定会再也动不了……)

漆黑树林的遥远彼端,我模糊地看见扛着灰色天空的山头。

形状相似的两座山顶彼此并排。

不知为何,我好像曾在何处见过这景色。

(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吗?)

我……?

现在看着这幅景色的人,是「我」吗?

(好冷……好冷……谁来救救我……大哥……)

不,不对。

现在看着这幅景象的并不是我,而是「茧子」。

单向心电感应又连接上了。

她眼前所见的景象,正传达给我。

但不只是如此,连思考都彼此混合了。我刚才想到的「绣球花的蓝色」也传入「茧子」的意识中了。

所以「茧子」才会感到困惑。因为自己理应不晓得的字词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为什么她会置身于昏暗的森林中呢。

风雨强劲,寒意彻骨。疲惫不堪。

扭伤的脚踝疼痛发肿。

全身因雨水与汗水而濡湿,仿佛就要冻僵。

(该怎么办。找不到路。车站在哪边?该往哪边走才好?)

犹豫。困惑。恐惧。

(果然我会就这样死掉吧?)

里见同学的思考清楚地传入我脑海。

不只是像之前那样,并非只有眼前所见的景物与耳中听见的声音。

思考,意念仿佛化为语言般传递给我。

(好冷……好冷……好冷……只要能打电话给谁……至少要知道城镇在哪个方向……)

里见同学仿佛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突然间,脚被泥泞的地面绊倒,视野一阵天旋地转。

「啊!」

发出惊叫声的同时倒在地面上。冲击力与痛楚传遍全身。

里见同学闷声呻吟。

因为身体已经疲惫至极,没办法立刻动弹。冻僵的身体使不出力气。

浑身沾满泥水感觉好恶心。用手撑向地面,传来冰冷滑溜的泥巴触感。

(好冷。身体好冷。动不了。好可怕。我会死掉。我真的会死掉……)

气力耗尽,意识逐渐远离。

(没错。果然我会像这样死在森林里。我早就知道了。因为——)

一把推开棉被,我从床上弹起。

自己房间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流了一身冷汗。心脏剧烈地蹦跳。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虽然醒了过来,但我的脑袋仍然一片混乱。

对了,是梦。「茧子」——里见茧子梦见的梦,我也跟着梦见了。

单向心电感应和睡眠中的里见同学连接上了。所以我才会同时梦见里见同学的梦境吧。

(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该不会是心电感应的「连结」变得更强烈了吧?)

也许是因为处于梦境中吧,和过去的单向心电感应也有很大的不同。

意识与思考的共享。

不像平常只有视觉或听觉等感官的共享,里见同学心中所思所想,简直像化为言语般清楚传递给我。

不只是这样,我脑海中的想法也流向了里见同学。

因为我脑海中浮现了「绣球花的蓝色」,同样的词汇也浮现在里见同学的意识中。

格外真实且令人不安的梦……

「果然我会像这样死掉。这是已经注定的事了。」

在梦中,里见同学这么想着。那几乎是种确信。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呢?

这阵子她梦见的恶梦,就是刚才那个吗?

(但是,那个场所有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天色很暗,但能模糊看见远方的景色。

形状相似的两座山头并排在一起。我记得我曾在某处看过……

「啊,阿瞬。中岛。你们今天有时间吗?」

隔天放学后,我和中岛来到走廊上时,原田同学向我们搭话。

「我社团活动已经结束了,所以有空。瞬呢?」

「我什么事也没有……该不会又要叫我去镰仓吧?」

「不是不是。还记得吗,之前说过要是不顺利就来开安慰会。刚好我今天也有空,要不要就今天去?」

「好啊。我们去吧,瞬。帐算我头上。」

「卡拉OK或餐厅哪边都好,阿瞬喜欢的地方我们都奉陪。」

「不用啦,你们真的不用那么在意……」

我觉得有点想逃跑。卡拉OK我有生以来一次也没去过。

「别这么说嘛。我和原田都觉得这样子好像欠你一份。」

「因为我们的关系,结果害得阿瞬……好像失恋了。所以说,就当成是为了我们,陪我们一次吧。好嘛?」

「让我们给你开个安慰会吧。拜托。」

「唔,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

虽然我觉得这道理有点怪,不过我还是点头了。我对原田同学和中岛都很感谢,要是能让两人心情轻松点,我当然也没有异议。

只是,我还是不太想去卡拉OK。

「篮球队的练习会在五点结束。在那之前你们在图书室或找个地方等我吧。」

「OK。练习结束后发个简讯给我。我们走吧,阿瞬。」

我们和中岛道别后,走向位于校舍二楼的图书室。

「都放学了,人还是比想像中的多呢。」

正在念书的学生和阅读课外书籍的学生大概填满了三分之一的座位。

「大概是像我们一样,等朋友的社团或开会结束吧。」

啊,原来如此。

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有学生不是为了念书或阅读却待在图书室杀时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由于我没有留在学校等朋友的经验,所以想不到这个理由。

「到五点前就随便找本书读吧。阿瞬,有什么推荐的就告诉我吧。」

「我想想。原田同学喜欢哪种书?」

「嗯?果然还是写给女生看的小说吧。不过难得有这机会,选平常不会去读的书也不错。不用考虑我的喜好,选你觉得不错的就好。」

原田同学这么说,我选起来也更起劲。

幸运的是,朝见高中的图书室藏书相当丰富。我也借了不少与精神医学或脑科学有关的书来读。当然,是为了当作单向心电感应的参考资料。

超能力方面的书也读过几本,不过其中有些书内容令人起疑,好坏程度参差不齐。反倒是虚构、以超能力为主题的科幻作品比较引起我的兴趣。描写拥有精神感应、读心能力、心电感应等能力的人们的作品。这些作品中的登场人物被称为心电感应能力者或者精神感应能力者之类的。

由于我先知道心电感应能力者这个词,觉得这个字眼用起来比较顺口。我大概就算是「单向心电感应能力者」吧。

(不过,科幻和脑科学的书应该不合原田同学的口味吧。)

我走到小说区,书架上陈列着装订精美的奇幻故事短篇选集,我选了一本比较适合入门的小说递给原田同学。

「哦,封面好可爱。阿瞬也会读这种书啊。」

「嗯,偶尔会。」

地毯式阅读超能力相关书籍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连邻近领域的书都纳入嗜好中了。

原田同学好像喜欢占卜,也许会特别中意描述魔法或不可思议之事的小说吧。

「那我也推荐你一本书当作谢礼吧。你也想读小说?」

「我也一样,既然有这机会,就选平常不太会读的书好了。占星之类的。」

「好,那就跟我来。」

原田同学领着我,带我走到过去鲜少有机会靠近的书柜前。

「你看,其实还满多的。占卜相关的书。」

我满意外的。说到学校的图书室,总有种正经书籍特别多的印象。

「如果只摆正经八百的书,女生比较不会靠近,所以特别放了一些女生可能感兴趣的书。我们班上的图书委员是这样讲的。」

原来如此。感觉又上了一课。

「嗯~星座学的书……啊,有了有了。以前我大概随便翻过,感觉满好懂的。啊,顺便推荐你这本还有这本。塔罗牌和易占术还有……」

她把一堆书塞给我。给我易占术的书,我该认真读吗?

我和原田同学面对面隔桌而坐。总觉得好像静不下心。和谁一起阅读好像是第一次的经验。

我打开星座学的书。书本身看起来颇有历史,讲白一点就是破破烂烂的。似乎曾被相当多的学生翻阅过。

想知道未来,想知道别人的想法,恐怕是任何时代都共通的愿望吧……

实际阅读之后,其实还满有意思的。应该是因为就各种个性的分类法而言,还算满有整合性的。这种个性的人容易走上这类命运,这种个性的人和那种个性的人比较好相处,诸如此类的内容。

(里见同学是什么星座呢?是处女座吗?)

当然我不晓得她真正的生日,不过看那纤细且认真的个性,对异性关系抱有洁癖,以及表面上乖巧但意志似乎相当坚定的部分来看,似乎符合处女座的分类。

专栏部位则写着与宝石和能量石相关的记述。星座和宝石等事物好像也有关联。书上写道,我的生日——七月七日的诞生石是红宝石。

与能量石相关的记述中提到了陨石。书中记载,陨石是宇宙的波动,与未知的能量有关云云,不过这应该只是穿凿附会吧。

不过,在地球的漫长历史中,陨石有时会成为重大的转折点,这点则是事实。据说恐龙会灭绝,也是因为坠落在墨西哥一带的巨大陨石。

陨石?

话说回来,小时候居住的城镇,也曾经以古时候坠落的陨石当招牌,试着把天文与观星当作振兴观光的手段……

这一瞬间,通往过去的记忆开启了。

「啊!」

我不由得在惊呼声中起身。图书室内的学生们同时把视线转向我。

「咦?你怎么了?」

原田同学也睁大了双眼。我也对自己会在众人面前大叫而感到惊讶,同时请原田同学稍待片刻,跑向书架。

我在地理与乡土史有关的书架区,寻找江隅镇的资料。

江隅镇。位于三浦半岛,是我诞生的故乡。从东京过去大概要两小时左右吧。不过自从七年前双亲过世后,我就没再回去过了。

我抽出好几本书,仔细翻阅每一本。

没有,没有,没有……

有了!就是这个!

梦中出现的景色,不会错的!

「怎么了吗,阿瞬?」

追着我的脚步而来的原田同学顾虑旁人,压低声音问我。

「啊,抱歉。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原田同学从旁边探头看向我打开的书本内容。

书上印着江隅镇的照片。照片中并排着两座山头。名称是双根山。因为山形奇特,有点像是镇上的地标。

「昨晚这座山出现在我的梦里。到底是哪里,我刚刚才想起来。」

「江隅镇?你去过那地方?」

「以前住在那边。小学生的时候。」

「哦~」

原田同学把脸靠向我。我有点慌了手脚。

「梦还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有时候却会突然出现在梦里呢。」

真的很不可思议。

不过,为什么里见同学的恶梦中,会出现这幅光景呢?

难道里见同学也知道这座山吗?

江隅镇所在的三浦半岛就在镰仓附近。因为远足或者单日来回旅行而曾经前往江隅镇也没什么好奇怪。

这时,原田同学的智慧型手机接到了简讯,是中岛传来的消息。

〈会议好像会拖很久。不好意思今天我没办法去。不然就你们两个看是要去卡拉OK还是餐厅都好〉

「哎呀呀。」

读了简讯后,原田同学眨了眨那双大眼睛。

「亏我们在这等他。时间都浪费掉了。」

「不会啊。毕竟搞清楚昨晚的梦是怎么回事了。」

「啊哈哈,其实我也觉得满充实的说。我也知道了你推荐的书。」

原田同学带点羞赧地笑了。随后她顾虑旁人,压低音量。

「接下来怎么办?就我们两个去卡拉OK吧?」

「咦?」

那顽童般的笑容令我不知所措。

「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我也想听听看阿瞬会唱什么歌。」

「这个嘛,卡拉OK就算了……如果我可以只听原田同学唱的话,那就没关系。」

「啊,好像也不错啊。」

她好像还满想去的。

其实我并非对人家口中的卡拉OK完全没兴趣。前提是我不用唱歌。

「这,这个嘛。今天干脆就回家吧?太花钱也不太好。」

「说的也是。最近交通费之类的花了不少钱啊。OKOK,那今天就这样解散吧。」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而一旁的原田同学觉得很有趣似地看着我。

当天晚上。我再度置身于同样的梦境中。

暴风雨中的森林一片黑暗。看不见月亮或星光。冰冷的雨水从天而降。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今晚,梦境中的「茧子」同样迷失在大雨的树林中。

(好冷……好冷……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果然自己会死在这里吗?也许,其实我已经死掉了也说不定……)

我与「茧子」感应,意识互相融合。程度比起昨天更强也更深。她心中所思,五官接收的感触,同时也成为我的思考与感觉。

现在两人的意识几乎合而为一。「我」和「茧子」并非个别的两个人,简单来说近似于「我=茧子」的状态。

我=茧子正拼命寻找着方向。

(如果有月光的话,至少就能知道方向,但是……)

已经走了好一段时间,但就连距离城镇还有多远都搞不清楚。

(好冷,好冷,好冷……)

豪雨仿佛拳头般打在身上。再加上汗水,全身都湿透了。因为脚踩的痛楚,就连步伐都摇摆不定。当强风朝着我=茧子扑来,体重太轻的我=茧子好像马上就要被吹倒了。

这样下去,真的会在山中遇难。

在风雨的另一端,我看见两座山顶并排的山头。

那座山的名字,我=茧子似乎晓得。

但是脑袋昏沉沉的,想不起来。

好难受。呼吸好喘,心脏好像快裂开了……

况且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健康,医生甚至嘱咐避免剧烈运动。

(我果真会死在这地方吧……)

我=茧子在寒冷与疲惫交加之下,力量已经几乎耗尽。

因为跌倒了好几次,手掌和膝盖都已经磨破,全身沾满了泥巴。

啊啊,我现在才发现。

我=茧子身上穿着制服的西装外套。所以是从学校出发直接来到这里的吗?还是说,是因为某些活动和其他学生一起?

不行了,就连思考的力气都耗尽了。

有没有谁。有没有谁来,救救我。

妈妈……

隔天早上再次满身冷汗地惊醒的瞬间,我下定了决心。

(去见里见同学吧。)

不能再这样置之不理。先见面再说,摊开来谈。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个中秘密,但我确定这绝非小事。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我也得伸出援手才行。

这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只要里见同学继续做那个恶梦,我也会不停受到同样恶梦的侵扰。

里见同学似乎还不知道那场梦境中的场所在哪里。

但我能告诉她。那是江隅镇的双根山。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双根山的风景会出现在里见同学的恶梦中,但只要见面谈过,也许就能找到某些线索。

然而这有个问题。要谈论这个问题,就必须向她表明单向心电感应的存在。

恐怕她很难在短时间内相信吧。就算我能取信于她,也有很高的可能性会造成比上次更严重的厌恶感。

不过,我已经没办法再迟疑了。我走出学校后,为了把迷惘甩在后头而快步走向车站。由于这阵子频繁在东京与镰仓之间往来,电车的换乘方法已经记在脑中了。虽然交通费累积起来令人吃不消,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五点刚过时,我抵达了镰仓。这是第三次来到这里。

今天观光客也一样多。车站前数辆人力车在等候乘客。

每次来都发现山头的绿色比上次更加浓艳,走在路上的人们的服装也逐渐转为夏季服装。

把书包放进寄物柜减轻负担后,我搭上公车前往源氏山女子高中。行驶途中我从公车的窗口看见,绣球花在人家庭院中绽放色彩鲜艳的花朵。

(对了,镰仓好像有座寺庙以漂亮的绣球花闻名……)

大概现在正值花季吧。也许这就是观光客特别多的原因。

公车停在熟悉的站牌前。源氏山的学生一面嘻闹,一面与我错身而过,搭上公车。我蜷起背脊,快步从少女们身旁走过。

栽种在校门口的绣球花,颜色也比上次更加浓艳了。

今天是星期三,根据单向心电感应得到的知识,今天是里见同学轮值图书委员的日子。

(只要在这里等,不久后里见同学就会从校门走出来吧。)

虽然我这么认为,但却迟迟等不到里见同学的身影。

从校门走出的学生们走过我身旁时,纷纷对我投以狐疑的目光……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径看起来非常可疑。

「哦哦?水上少年?你在这干嘛?」

「哇!」

转过头来,发现武藤学姐就站在眼前。她好像也正好下课要离开学校。

「武、武藤学姐。上次非常谢谢你……」

我连忙向她打招呼,不过武藤学姐深锁着眉头直逼我面前。

「喂,你现在是想怎样?」

「呃……请问是什么意思?」

「你是来找茧子的吗?我上次不是叫你干脆点放弃吗?都被甩了还一直来找人,真的和跟踪狂一样耶。要我叫老师来吗?嗯?」

「不是那样。呃,我的确是来找里见同学的,不过是因为有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那个……呃……」

「看吧,果然说不出口。」

「我是说真的!只要见面谈过,里见同学也会知道这是件重要的事。和恋爱问题完全无关。是其他方面的,私人的问题。」

「…………」

「我没有说谎,是真的!」

武藤学姐紧绷的表情稍稍放缓了些。

「的确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该怎么办呢。」

武藤学姐双手抱胸沉思了好一会,最后脸上浮现了顽童般的微笑。

「好,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你愿意让我在场监督,我就让你见茧子一面。毕竟罗密欧也是偷偷跑来见茱丽叶的。」

好像又造成了新的误会,不过我还是松了口气。

「那可以请学姐用简讯之类的找里见同学出来……」

「那样就不好玩了吧。我会让你偷偷见到她的,跟我来。」

「什么?」

武藤学姐勾起手指示意,带着我走进了校门内。

左手边是水泥围墙。右手边是校舍。

在武藤学姐的带领下,我走在毫无人踪的校舍后方。

「武藤学姐,这完全是非法入侵吧……」

「也许吧。万一被抓到了我会陪你一起道歉的,别担心。」

我非常担心。就算你陪我一起道歉,又能解决什么事。

右侧窗户内似乎是家政教室和理化实验室。虽然感觉不到有人,但我仍然压低了腰,放轻步伐,尽可能小心别被其他学生发现。

和我们学校的中庭不同,既没有杂草也没有垃圾。一定是因为学生们的打扫非常彻底吧。

「武藤学姐,这么做真的能见到里见同学吗?」

该不会一走进校舍就被老师或其他人发现吧。

「刚才二年级的学妹告诉我,茧子好像正在保健室休息。负责图书委员工作时因为贫血昏倒了。听说昨天晚上没睡好。」

睡眠不足。那肯定是因为那场梦的关系吧。

「所以如果你去探望她,她应该会又惊又喜吧?」

「只有惊讶是一定会的吧……不过,既然里见同学身体状况不好,那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那样不就不好玩了吗?」

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取乐才来的——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要是音量太大,会被其他学生或老师发现。

「这里是校舍的逃生门。从这边进去右手边就是保健室。我们上吧,伙计。」

「什么伙计……」

也不在乎没换上室内鞋,武藤学姐直接走上了走廊。这人的个性似乎就是爱凑热闹,惟恐天下不乱。话说这种人又会是什么星座啊。

走廊上的电灯已经全部熄灭。静谧且幽暗。远方传来运动社团的吆喝声。

四周飘荡着木造校舍特有的气味。不愧是名门女子高中,气氛比起我们的高中要优雅,或者该说是高尚吧。

压低脚步声,屏息走在走廊上。要是有老师从附近的房间走出来,一切就完了。

终于抵达了保健室。看来应该没被发现。

「打扰了~……」

武藤学姐慎重地试探房内的动静后,打开保健室的门。

「好,老师不在。快进来。」

她抓着我的手,将我拉进门内。

门后是个清洁明亮的房间。窗帘覆盖了窗口,阻挡西晒。

房内没人。也没有人躺在床上。里见同学似乎已经回去了。

「可惜,好像不在。」

「看起来是这样……」

有种松了口气与惋惜交错的感觉。

「不过要放弃还太早。接下来我们一起溜进宿舍里吧。」

「等等,这种冒险我已经……」

「嘘!」

我倒抽一口气闭上嘴。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与说话声。

「也许是保健老师。我去看看状况,你躲起来。」

我还来不及阻止,武藤学姐已经走出房门。我现在单身非法入侵女子高中的保健室,愣愣地一个人站在房内。

(这绝对很不妙!)

虽然她叫我躲起来,我也找不到地方能躲。

(只剩下钻到床底下这条路……)

这时,我的视线冻结。

床铺旁的椅子上,摆着蓝色的学校书包,摺叠整齐的深蓝色制服外套以及裙子。洁白的室内鞋同样整齐地摆放在一旁。

刚才看的时候没发现,但床上的棉被其实稍稍突起。

(该不会……)

我压低脚步声缓步靠近一看。

里见茧子就躺在床上睡着。

由于棉被拉到脖子一带,刚才我没看到她的脸。

「呜……嗯……」

她深吸一口气,稍稍改变睡姿。脸色似乎不太好。

长发披在脸颊上。随着呼吸,被窝微微起伏。

蝴蝶发夹被搁在枕边。大概是想让脖子舒服点吧,领口的领结已经取下,前两个扣子也松开了。纤白的颈项与锁骨自敞开的领口暴露在外。

会脱下裙子恐怕是为了避免把裙摆压皱吧。既然裙子摆在一旁,表示下半身肯定只穿着内裤——

(该、该怎么办?)

偷偷溜进女子高中的保健室,悄悄注视着只穿着贴身衣物沉睡的女生。

这样的情境要是被谁看见了,对方保证会马上报警,绝不是开玩笑的。

干脆拔腿往走廊逃跑吧。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

突然间,里见同学睁开了眼睛。迷蒙的眼神转向我——

「咿!」

纤瘦的喉头倒抽一口气,表情因恐惧而冻结。

「等,等等,别误会!」

我连忙举起双手向后倒退。

「——!」

里见同学将白色的棉被向上拉到颈边,圆睁的双眼渗出泪水。完全吓坏了。

「不是这样,别误会。我是被武藤学姐硬拉进来的,所以才会……」

「武藤学姐……?」

里见同学说着,环顾房间内部。但是没有其他人在。

「…………!」

里见同学的表情更加僵硬。为了尽可能减轻里见同学的恐惧,我向后退到背抵着墙壁,将彼此距离拉到最远。

「她现在在走廊上。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是想要吓你。真的。我没骗人!」

我压低音量,拼命解释。

「…………」

里见同学的双眼仍然泛着泪光,眼神充满了狐疑与不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身体不舒服在保健室睡着,醒来之后突然看见其他学校的男生正注视着自己的脸。再加上现在她只穿着衬衫,下半身甚至没穿裙子……

「总而言之,总之拜托先听我说。」

我的口吻变得近似恳求一般。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因紧张而拔尖。

「…………」

里见同学那双大眼睛仍然颤抖着。不过她仍然微微地点了点头。我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不能就这么浪费时间。我连忙开始在脑袋中整理原本打算说的话,开始说了起来。

「那个,我也知道突然讲这个很怪。」

有种思路整理完成前,嘴巴就自作主张说话的感觉。舌头因为焦急而打结。

「里见同学,昨天晚上,做了恶梦对吧?」

「咦……」

里见同学再度因惊讶而圆睁双眼。维持着坐在床铺上蜷缩着身子,把棉被拉到胸口处的姿势。

「昨天晚上,你的梦境传进我的脑袋了。很暗,在森林里迷路,在暴风雨中冷到快要冻死的梦,没错吧?」

「…………」

里见同学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昨晚梦境的内容被一个陌生人完全说中,不管是谁都会莫名其妙吧。

但我自己也无法维持冷静。总而言之,干脆把该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就好,我这么想着,用那不自然的声音一鼓作气接连说道。

「其实我从以前就用心电感应认识你了。从好几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你的名字,还有母亲已经过世,还有喜欢读书,包含你是图书委员而且是住宿生,全部都知道。所以在清水寺见到你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所以说,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再和你谈谈。」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里见同学的眼神完全转变为看着精神病患的视线。我越来越着急。

「我知道!这种话说了也没办法马上相信。但这些都是真的。我和你的心灵之间有心电感应联系。我会知道你的梦境就是最好的证据吧?」

「…………」

「心电感应第一次联系上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啊、不过,虽然说是心电感应,但你的想法并不会传达给我,会传给我的是你看见的景色、或听到的声音之类的。」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其实我以前认为应该瞒着你比较好。但是从上次见面之后次数一直增加,所以我觉得这已经不能当成秘密了。所以今天我才会来到这边。全部告诉你之后,才能好好商量。」

「…………」

「呼、呼……」

我深吸一口气。因为说得很急,觉得有点缺氧。

不过这样一来,最低限度该告诉她的事都已经传达了。知道这些事之后,她应该会稍微愿意稍微听我说话才对……

我这么期待着,等候里见同学的回答。

「……你读了我的日记吗?」

「咦?」

里见同学的眼神转向放在椅子上的学校书包。

「日记?你,你是说什么?」

用那仿佛谴责,又像是愤怒般的眼神,里见同学凝视着我。

「放在我书包里的日记。你在我睡着的时候读过了……?」

「我没有!」

似乎造成了天大的误会。

「我真的没有说谎!我和你之间,真的有心电感应……」

我一面说着,一面不自觉地想靠近床上的她。

「呀……」

里见同学缩起被窝中的身子。

就在这时。

随着响亮的声音,保健室的门向一旁推开。

「你在做什么!」

我大吃一惊转过头去,身穿浅色西装的高大男性就站在门口。

「大哥!」

里见同学叫道。

(什么?所以这个人就是里见同学的恋人,里见崇老师吗?)

这个想法才刚浮现脑海,里见老师已经大步逼近,抓住我的手腕,把我从里见同学身旁拖开。力道非常的强。手臂被扭转往上抽,手肘和肩膀的关节传来痛楚。

「好痛……!」

「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为什么会在这地方?是谁允许你进来的?」

「那、那个……」

我一瞬间犹豫着该不该供出武藤学姐的名字。

「茧子,你没事吧?他没对你怎样吧?」

「嗯,嗯。我没事……」

里见同学坐在床铺上缩着身子,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

「有话和其他老师一起谈吧。走,跟我来。」

里见老师将我的双臂压在背后,使劲一压把我整个人往前推。我的脚自然地踏向通往走廊的门□。他似乎很熟悉如何以力量带动对方。也许他学过柔道之类的吧。

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拎去警察局。

「里见同学!」

我把头硬是扭向床铺的方向,拼命大喊。

「拜托你听我说!重要的事还没讲。我知道你梦中出现的地点……痛痛痛!」

「不要大声小叫。少废话了跟我来。」

「咕呜……!」

被扣住的手腕只是稍微被扭转,就痛到令我不由得惨叫。

「大、大哥……等等。」

里见同学连忙在被窝中穿上了裙子,下了床。

「别动粗。毕竟这个人,好像是找我有事。」

「无论有什么事,溜进其他学校的保健室,摆明了就不正常。」

「是这样没错……但是,拜托稍等一下。别这么粗暴对待人家。」

「里见同学……!」

我好不容易让左腕挣脱,想也没想地朝着里见同学伸出手。

「茧子,别过来!」

老师制止里见同学,但里见同学并未听从。长发在空中飘飞,穿着短袜的双脚几乎要滑倒似地跑了过来。

「大哥,等等。拜托只要一下下就好,听他说……」

「别说了,你在这里待着。」

老师使劲要把我拖到走廊上。

我则拼命朝着里见同学伸出手。

「里见同学!」

我伸出的手,以及想要介入我与老师之间的里见同学的手,碰巧彼此碰触。

就在这一瞬间。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迸裂了。

短短一瞬间,数量庞大的资讯奔驰过我的脑海。

那是里见茧子一生累积下来的记忆。

从出生懂事之后,一直到现在为止的所有记忆——

仿佛冲垮堤防的洪流般——

灌进了我的脑海中。

出生之后最初的记忆。好像是与双亲一同在七五三节前往神社参拜。穿着和服盛装打扮,走在不知何处的神社石阶上。

第一次上幼稚园时害怕得哭了起来。从那时开始身体就容易疲惫,也常常发烧,所以不常在外头玩耍。

喜欢老师为大家弹奏的风琴。饲育小屋中住着兔子,多么想与它成为朋友。

国小。虽然读书还算拿手,但是粗鲁的男生很讨厌。和精神充沛的女孩子们似乎也不好亲近。个性低调又内向,因此朋友并不多。

升上高年级。升学。转学。宿舍生活。对自身健康的不安如影随形……

庞大的记忆资讯,一瞬之间奔驰过我的脑海——

然而,几乎立刻就消失,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令人眼花撩乱的无数情境在脑海中如跑马灯般迅速拨放,像是在观看不停快转的电影。

尽管如此,她本人难以忘怀的记忆,就像是卡在筛网上一样,停留在我的意识之中。母亲死去时。

父亲前往海外工作离开日本时。

第一次抵达宿舍时的惶恐。以及——

以及「秘密」。

「茧子」长年来深藏心中的「秘密」。

亲人、朋友、老师,甚至「大哥」也不知道的「秘密」。

我终于得知了她的「秘密」。

「茧子」——里见茧子一直以来无法对人启齿,烦恼至今的问题。沐浴在记忆的洪流之中,我终于得知了真相。

也知道了对于那场暴风雨的树林的梦境,为何她会怀抱着如此强烈的不安。

「…………」

「…………」

我和里见同学不约而同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眸。

里见同学似乎也感觉到,刚才在我们之间发生了「某种现象」。

「怎么了?」

看着突然一语不发的我和里见同学,里见老师神色讶异地问道。

但是我和里见同学仍无法言语。

只是愣愣地注视着对方的脸而已。

就在这时。

「呜哇,被发现了啊。糟糕~」

武藤学姐从走廊上走了进来。

「所以我才叫你躲起来啊……奇怪,茧子你在这里喔。哎呀~一切都是阴错阳差啊……」

里见老师仍然抓着我的右手腕,他瞪着武藤学姐。

「武藤,又是你在恶作剧吗?上次也是你把不知哪间学校的男生偷偷带进校内吧?」

「啊哈哈哈……目前我正以开放的源氏山女子高中为目标活动中。」

看来武藤学姐似乎常常干这种事。她先摆出了说笑似的笑容,但随即正色为我解释道:「这个嘛,里见老师。真的不是这男生的错。是我硬拖着他进来的。他本人也说不要,但我没管他的意愿。」

「就算真的是这样,过错已经犯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真的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恶作剧!应该不用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吧。那样茧子一定也会很受打击吧。」

「嗯……」

里见老师稍微放松了手中的力道,露出伤脑筋似的眼神看向里见同学。

「大、大哥……」

里见同学好像终于回过神来,她再次试着说服老师。

「拜托你,原谅他吧。其实我也……我也认识这个人。只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稍微吓了一跳而已。」

里见同学这么说,看着我的双眸中摇曳着不安与困惑。照理来说,里见同学应该也由于刚才「记忆的流出」而感到震惊与动摇,但她仍然愿意为我说话。

「老师,你看茧子都这么说了,而且硬是把他带进来的人是我,要生气就对我一个人生气吧。要是因为这样吃上停学,这男生实在是太可怜了些。少年,你也有在反省吧。有吧!」

「是,是的。我有在反省。做这种事我觉得很对不起!」

由于手腕仍被扣着,我用奇怪的姿势低头道歉。

「……唔,正常来说不能就这样放过你。」

里见老师的态度有所软化了。

「不过,看来错是在武藤身上。况且要是引起骚动,也许会影响到茧子的身体状况。好吧,今天这件事就只放在我心中。」

「谢啦。里见老师,我最喜欢老师这一点了!」

里见老师松开了我的手。刚才被扣住的部位直发麻,关节隐隐作痛。

「别被其他人发现,快点离开学校吧。下次可别再做这种事了喔。」

「是,是的。真的很对不起。」

「为了保险起见,告诉我学校和名字。」

在这状况下我也无法拒绝。

「朝见高中二年级,水上瞬。那我离开了。」

我赶忙低头。

「那、那个……」

里见同学对着我开口。我——以及里见老师和武藤学姐,同时转头看向里见同学。

里见同学仓皇压低视线。

「没什么……没什么事。」

「……那我走了。」

我无法正眼看向里见同学的双眼,再度弯腰行礼之后,随即与武藤学姐一同来到走廊上。

关上门后,两人的对话声立刻从房中传出。

『茧子,你真的没事吧?』

『嗯,没事。抱歉,大哥。你是来探望我的?』

『是啊,听说你贫血昏倒,觉得有点担心……』

『谢谢……』

「好啦,该走啰,水上少年。」

受到武藤学姐的催促,我回过神来迈开步伐。

循着来时路往回走,我们好不容易平安走出了校门。

「呼,得救了。不好意思把你扔在那边。因为我在走廊上被班导抓到了。啊~不过里见老师愿意放我们一马真是幸运。」

「那个人就是里见老师啊。和里见同学正在交往的那位……」

「对。目前好像同时是一流大学的研究生。如你所见,人长得帅,在女生中超有人气。虽然这样讲对你很残酷,不过这对手实在太强大了。况且他好像也非常重视茧子。」

「……的确是。」

「虽然把我也吓坏了,不过刚才他真的很帅气呢。感觉就像保护心爱少女的正义骑士。虽然是你倒霉扮演坏人。」

「…………」

确实,那样的力量与强悍,与我完全无缘。

不过老实说,我有点意外。虽然毫无根据,但我一直以为里见同学会喜欢的对象,应该会是更温柔更纤细的人吧。

或许正因为里见同学对自身健康怀有不安,那样健康且力量充沛的人在她眼中更有魅力也说不定。

我陷入沉思,武藤学姐对着我双手合十。

「今天这次真的很对不起。下次再介绍其他女生给你,原谅我吧。啊,还是要我当你的女朋友?」

「不了,不用了!」

别开玩笑了。我这么想着拼命摆动双手,武藤学姐脸色一沉。

「啊~好过分的反应。我觉得很受伤说。这样就谁也不欠谁啰。」

说完又露出了笑容。

「哎呀,打起精神来。下次有机会真的会介绍女生让你认识啦。我也满中意你这个人的说,下次再一起玩吧。再见啰。」

武藤学姐挥着手渐行渐远。

嗯……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坏人。我也不觉得讨厌她。不过,也不会希望她成为我的女朋友就是了。

我搭上了前往车站的公车,离开源氏山女子高中。

天空仍然明亮。夏至已经快到了。现在正值一年中白天最长的季节。

云朵已经逐渐染上橘红色的渐层。鸟儿们一面鸣叫,一面飞过绿意浓密的山头,往南方逐渐飞远。

「…………」

所谓的放不下心,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想现在立刻跳下公车,跑向里见同学的身旁。想与她讨论当我们的指尖彼此碰触时,在我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我得知了里见茧子的「秘密」。她一心只想隐瞒的秘密。我——只有我,知道了那「秘密」。

那和我之前胡乱妄想的可能性完全不同,真的是全然超乎想像。

并非幼年时期的内心创伤,也并非与难以启齿的兴趣或怪癖,与家人或家族背景也毫无关联。

那是更加重大的——甚至可说是与里见茧子这个人的存在根源有密切关系。

这种事,肯定无法轻易向他人表白吧。

里见同学独自怀抱着那秘密,会深感痛苦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我抵达镰仓车站时,天空中的黄昏色彩变得更加浓厚。

逐渐转为深蓝的天空,令我联想到绣球花。

(就这样回去真的好吗……)

里见同学她对于刚才的意外,有何感想呢?

我愣愣地眺望着车站前的光景,一段时间内在附近踱来踱去。

「啊,那、那个,不好意思……」

突然间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我。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见里见同学。

「啊,嗯。」

我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停下脚步等待里见同学拔腿跑来。

里见同学的背后停着一辆公车。大概是我刚才搭乘的公车的下一班吧。里见同学肯定是搭乘那辆公车来到车站。

夕暮时的天空下,和风徐徐吹拂。里见同学的美丽长发轻盈飘舞。

「那个……」

我好不容易挤出话语。

「你是来找我的?」

我问了她理所当然的问题。

「是、是的。但是那个,我、我马上就得回到宿舍。」

「咦?」

「因为宿舍有门禁……没办法待太久。那个,但是,呃……」

与我之间保持两公尺左右的距离,里见同学紧抱着学校书包,像是当成守护自身的防具一般。她对我仍然怀有戒心。

「我想,应该要讲清楚才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应该要向你问清楚才行。」

她的语气生硬不自然。里见同学个性内向又怕生而且不习惯与男生相处,光是像这样与我交谈就已经很强迫自己了吧。

「既、既然这样,明、明天……」

我开口。我的声音也同样不自然。

「明天,再见面谈吧。我会再来镰仓……」

「那样不行。每次都是让你远道而来,这次该由我……」

她一面说一面摇着头。我不禁想着,这的确是「茧子」的反应。在这种问题上格外一板一眼,而且固执。

「那……那就在中间的某处,找个方便的地方见面,可以吗?」

「啊,好的。哪边呢……」

说到中间地点,大概就是横滨到品川一带吧,不过我对那附近一带不怎么熟悉。

「涩谷!」

第一个浮现脑海的地点就是涩谷。

「涩谷的八公像前,你知道吗?」

「啊,知道。有听说过。」

「明天在涩谷的八公像前,四点半……会太早吗?」

「不会。明天是星期四,只上到第五节课。也没有图书委员的轮班。」

「这样啊。那就四点半。见面之后再找个能坐下来谈的地方吧。」

「八公像前,四点半。」

里见同学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仍然僵硬。

「我明白了。还有,那个……」

她欲言又止,凝视着我的表情像是满怀心事般。

「啊,嗯?有什么事吗?」

「那个,呃……」

里见同学那秀丽的脸庞感到焦急似地扭曲。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刚才那个……手碰到的时候,那个究竟是……?」

「我也不知道。不过,刚才我在保健室说的,都是真的。」

「刚才你说的心电感应……?」

她的表情写着她仍然无法相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

「…………」

在镰仓车站前的人来人往中,我和里见同学不知该对彼此说些什么,只是保持距离面对面呆站着。

风再度吹来,撩起里见同学的长发。

「啊……」

纤瘦的手按住了飞扬的发丝。那模样同样孱弱,带给我几分虚幻的感觉,仿佛她会就这么消逝在黄昏时的风景中。

刚才里见同学下车的公车开始让乘客上车了。等会应该会循着同样的路线,往学校方向发车吧。

「我得走了……」

「嗯。详细的明天再说。」

「好的。就这样……」

把学校书包抱在胸口,里见同学朝着站牌的方向倒退了两步。

「再见。」

里见同学再度低头之后,猛然转身,朝着站牌的方向拔腿跑去。我目送着她离开之后,自己也朝着剪票口迈开步伐。

「不、不好意思……!」

突然间又听见里见同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吃了一惊。

我转过身后,看见里见同学的容貌。她紧抱着学校书包,不知为何以紧张的眼神望着我。

「咦?有事吗?」

「那个,刚、刚才……」

舌头似乎打结了。里见同学咽下唾液后,表情紧绷地继续说了下去。

「刚才,在保健室,真的很抱歉。因为我很害怕,大哥才会……里见老师才会那么粗暴的……」

「啊,原来是这个啊。没关系啦,这点小事。」

我在她眼前转动自己的手臂。

「你看,已经不痛了。别在意。」

「啊,嗯……太好了。真的很对不起。」

里见同学慌忙低头道歉,表情仍旧紧张僵硬。随后她转身朝着公车跑去,这次没再回头。

我目送着里见同学,直到她搭乘的公车离开。里见同学在车上察觉了我的视线,对着我微微低头行礼。

这一天,心电感应没再连接上。

我度过了一个心神不宁的夜晚。

这样一来已经没有退路了。

单向心电感应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已经与里见同学分享了。

接下来事态会怎么改变,我已经完全无法预料。

(不对,先等等……)

等到我钻进被窝之后,这才突然想到。

(里见同学该不会把今天的事和她男朋友商量吧……)

这可能性很高。对于里见同学来说,里见崇老师是恋人,是自幼就相当亲近的年长亲戚,同时还是老师。没有找他商量反而奇怪。

(也许明天里见同学会跟老师一起来涩谷也说不定。)

要我再度和那位一流大学的研究生,同时深受女性欢迎外加运动员身材的男朋友相见,老实说我觉得不是很乐意。

幸好,之前流入我脑海的里见同学的记忆中,并未包含与男朋友的交往经验。

因此,两人是怎么开始交往的,交往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我全然不晓得……

(也许,里见同学现在正用电话或简讯,把我的事告诉里见老师。)

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虽然总是有种不甚愉快的心情。

关于江隅陨石以及「S」的备忘录(摘要)其二

……江隅陨石坠落的时期,与裘卡彗星造成的流星雨抵达时期相符。流星雨绝大多数都会在与大气层的摩擦中燃烧殆尽,但偶尔也有抵达地表的案例。江隅陨石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此流星雨是不定期发生的周期性流星雨。令人深感兴趣的是,在三年前也有观测的记录……

……江隅镇附近的生态系可能受到陨石影响而发生巨大改变。江隅镇的植物生长状况便是一例。比方说双根山的绣球花颜色比起其他地区的同种更加鲜艳。(可能是陨石坠落使得土壤中的铝离子浓度改变,或者是其他原因造成PH值的变化)。

只要详细调查也许能在其他动植物身上发现其他不同的特征。当然,人类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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