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In Library In Library-I

那是在学园祭结束两天后,礼拜二放学时所发生的事。

当天由于时间的关系,大伙儿没能把戏剧中使用的所有道具都清空,于是由乃同学、志摩子同学和小梨三人一起去体育馆拿回道具,把它们整理好放到蔷薇馆一楼后,并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股沉沉的睡意袭向佑巳。

“佑巳同学?”

踏上二楼的步伐也渐渐变得缓慢,走在自己前面不远的志摩子同学察觉到这点,于是回过头来。

“怎么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睡觉。”

“是不舒服吗?”

志摩子同学将手贴在佑巳的额头上,并喃喃说了声“很正常呢”。

“所以我就说只是单纯想睡觉罢了。”

佑巳呼啊啊啊~~地打了一个大呵欠。

“我说你啊,昨天没有好好休息吗?”

由乃同学走下楼梯并加入了对话。

虽然昨天礼拜一对全国人民来说是平常日,不过由于莉莉安女子学园前天——礼拜天举办了学园祭,所以礼拜一补假。

可是,对自己说教“你以为学校是为什么让大家补假的呀?”的由乃同学,佑巳知道其实她昨天也没有休息,而是和令学姐出去玩了。因为今天一大早,由乃同学就得意洋洋地说什么“平常日早上的电影院空荡荡的,真是相当爽快呀。”

“要是家人和平常一样作息的话,自己也会不好意思赖床嘛。”

虽然志摩子同学是在帮腔,但关于这点,佑巳可是会丝毫不介意地睡下去的类型,再说福泽家的风气是可以允许这点的。

“……其实,我睡得不太好呢。白天时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到了晚上却突然清醒了过来。这情形有点像是时差吗?”

佑巳才刚说完,由乃同学立刻插话:

“你不会是躲在被窝里,一个人开学园祭反省会吧?毕竟佑巳同学是那种会暗自烦恼的类型嘛。像是‘要是那时这样就好了’、‘要是当时那样就好了’之类的。”

“……才没……”

这回事……——无法果断否认这点还真是悲哀。说是一个人开反省会也不大正确,但是当自己快睡着时,许多事情就会涌现脑海,让自己睡不着觉。

“我想一定是学园祭的疲劳还没有消除吧。”

小梨一边说一边走下楼梯,绕到佑巳背后嘿地一声推着她的背前进。

“哎呀、哎呀,谢谢。”

“稍微轻松点了吧?”

“何止是稍微。”

简直是极乐世界呀。啊!这例子不太适合用在莉莉安呢,可是平常又没什么人说“天堂世界”。

“这次演出主角,您辛苦了。”

一年级生真是可爱。志摩子同学真好,这么快就能认到妹妹了。

(……咦?)

不太妙喔,这好像——

“佑巳同学你……”

志摩子同学喃喃说道:

“虽然姐姐以前就常这么说,不过你的表情真的是很多变呢。”

“咦?”

许久不见的“百变表情”出现了?

“被乃梨子推着背的同时,突然想起了什么讨厌的事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看你原本心情很好的样子,一瞬间脸色却沉了下来呀。”

“……才没……”

这回事——又再次无法果断否定了。

这些好友们真是不容小觑。

一走进二楼的房间,便发现里头的空间被温暖香气所包覆。

“喔,大家辛苦了。”

“猜想你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就先准备好红茶等你们了。”

令学姐和祥子学姐带着华美的笑容迎接四人。

“红蔷薇学姐泡的茶,再加上黄蔷薇学姐的服务!”

小梨发出欢喜的声音。如果这是蔷薇花果茶的话,那就真是“蔷薇全席”了呢,佑巳如此继续想着,才发现还真是如此,不过并没有夸张到还有蔷薇饼干就是了。

“像泡个茶这种事我们当然还会啊,毕竟我们也当过一年级学生嘛,对吧?”

令学姐笑了笑,如此对祥子学姐说道。

“是啊,还要掌握姐姐们的口味,还有记住她们喜欢的茶杯等等,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拼命得有些可笑呢。”

“总觉得教人不敢相信呢,毕竟在我看来,黄蔷薇学姐和红蔷薇学姐好像一直都是高年级学生。”

小梨叹了一口气。确实,有时佑巳看到高自己两学年的学姐们,也完全无法相信她们曾有与自己同年的时候。

“小梨不是早就有高年级学生的架势了吗?”

令学姐说道。

“咦!?绝无此事。”

小梨赶紧挥动两手否认。

“我是说真的,哪像我家妹妹到现在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这点我家妹妹也是一样的。”

祥子学姐也跟着叹气。红、黄两位蔷薇学姐也真是的,真亏她们能在自己可爱的妹妹面前说这种话……不,或许正是因为人在她们身旁才会这么说。

“想必她们两人只要认了妹妹,自然也会变得可靠……啊!”

尽管志摩子同学是想替被当成箭靶的好友说话,可是她话才说到一半,似乎就发现这话根本没有帮到忙。

“不可能、不可能,特别是由乃。一直静静地等着她早点报告好消息,她却根本没有要找的意思。再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我连孙子的脸都还没见过就要毕业了。”

令学姐不知道江利子学姐和由乃同学之间的约定,悠哉愉快地高声笑道。

差不多再一个月,就要到期限了。等好强的由乃同学发挥真本事认到了妹妹时,黏妹妹的令学姐究竟会采取什么反应呢?——虽然是别人的事,还是不禁让人担心起来。

“这点小佑就很有优势呢,毕竟有两位强力候选学妹,又受一年级学生的欢迎。只要小佑有那个意思,要马上认到妹妹也可以。”

“这种事,谁知道呢?”

祥子学姐在说什么呀,竟然这样轻易地就把话题给带过了。真不知道说“给我认妹妹吧”,平白给自己增加压力的人是谁呢?

“说到有力的人选……学园祭结束后,那两个人真的就没再来过了呢。”

令学姐看着小梨说道。因为小梨是称得上既是“有力人选”,又是“那两个人”的松平瞳子与细川可南子的同班同学。

“她们最近怎么样呢?”

“怎么样呢……那两个人好像都很忙的样子。”

“很忙?”

“是啊。像是前阵子佑巳学姐特地来找她们,结果两个人早就不在教室里了。瞳子是去参加社团活动,至于可南子同学似乎在做些什么事……”

由乃同学还不等小梨把话说完,便转头向佑巳问话,脸上一副写着“兴致勃勃”四个字的样子。

“佑巳同学,你去一年椿班找她们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去道谢,顺便去看看她们。”

“哦——去看哪一个?”

“哪一个……?当然是两个人都看啊。”

虽然只有一支原子笔的酬劳,那两人还是帮忙了山百合会的工作,所以想要再次郑重地向两人道谢——佑巳是真心这样想的。

虽然佑巳刚刚说是“顺便”,不过她早就决定好要是见到小可,打算要跟她去拍之前约好的两人合照。倘若小可没有特地要求什么的话,佑巳也只是很简单地想着,干脆直接把她拉到二年松班里,请茑子同学帮她们拍照。

不过如果自己多说了这些话,刚才缠着问“看哪一个”的由乃同学,似乎会变得更加啰嗦,于是佑巳决定保持沉默。

真是的……为什么大家都认定会是小可或小瞳的其中一人成为自己的妹妹呢?佑巳从来都没有指明过其中任何一人,而对方也根本不曾说过想当自己的妹妹呀。

或许是因为有前例的关系吧?小梨在成为志摩子同学的妹妹之前,也曾经出入蔷薇馆帮忙,而去年的志摩子同学好像也是如此。

前例、前例、前例。

每一代的红蔷薇学姐底下,都会有一位被唤做“红蔷薇花蕾”的妹妹,而红蔷薇花蕾亦会认一个妹妹,如此代代传承。

佑巳心想,虽然自己的情况与由乃同学不同,但也差不多是该认真考虑这件事了吧。人选当然不会只限定在小可或小瞳身上,然而也不可能将那两个人排除在外——

可是,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就算佑巳回想自己成为妹妹的经过,那仍对自己毫无参考价值可言。

(该不会我现在冲出房门,正巧有个一年级学生站在门外被我撞飞,然后就结下了不解之缘……什么跟什么啊。)

怎么可能呢。

(那不然,要试试到银杏树道的玛莉亚像前叫住一位一年级学生,然后帮她整理领结吗?)

…………

(话说回来,又到底是要叫住谁啊——!)

佑巳不禁趴倒在桌子上,因为那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究竟要怎样才能在这么多一年级学生当中,选出自己的妹妹呢?要是那些人身上带着简单易懂的标记就好了。

(就是啊……)

再说就算找到了中意的一年级学生,也有被对方拒绝的可能性,或是对方早就有姐姐的可能性呀。

即便对方是自由身,也有拒绝掉所有请求,选择孑然一身的人存在吧?

就像蟹名静学姐那样。

飘荡在房间里的蔷薇花果茶香气,带来那让人怀念的名字。

——犬蔷薇。

静夜的幻影

火柴的焰光所呈现的幻影。

那或许是上帝怜悯即将告别人世的少女,而赠予她的礼物。

希冀渴求却没能得到的事物,在最后的最后来到了卖火柴的少女面前。

——过去最爱的祖母。

翌日早晨,少女冰冷的脸庞浮现着笑容。

所以,就算那只是被称为梦或是幻觉的东西也无所谓。

因为不管在别人眼中那是什么,少女确实终于获得了她长久渴望的事物。

那么我又是在火焰中寻找什么呢?

为了让自己在即将从这世上消失之时能够展露笑容,所必须的事物究竟为何呢?

◆ ◇ ◆

那是十分寒冷的一天。

天空并没有降下雪。

一名少女连帽子都没带,走在逐渐变得昏暗的街道上,然而即使如此倒也不至于冻僵。因为虽然她没带帽子,身上却穿着制服、大衣、鞋子和围巾,少女并非卖火柴的小女孩。

(胡诌的啦~~)

干脆就下雪算了——静边走着边突然这么想。

卷起地上干枯落叶的寒风,吹进了身体里,仿佛毫不留情地强行触动那些心中产生的小小肉刺。

相比之下,就算会冷还是下雪比较好。要是雪花无声无息地持续落下,就会轻轻包覆起那飘舞在空气中的尘埃吧?

“雪?”

突然映入眼帘的,是那些摆在时装店门口冷杉树叶上,如针般的点点白色雪棉。旁边则有小小的长靴与星星吊饰;仿造蜡烛形状的彩色霓虹灯,一闪一闪地明灭着光芒。

这就是所谓的圣诞树,今天是圣诞夜。

圣诞铃声响叮当、平安夜、红鼻子驯鹿鲁道夫……街道上,各家店播送的圣诞歌曲相互交杂,就像是浓稠的综合果汁般令人不舒服。

静就像被捕蛾灯引诱的昆虫一样,悄然走进时装百货公司里。

虽然自己无意识地走到设有书籍专柜的五楼,但也没有特别想买的书本,于是便转过身子准备回去。这时,电扶梯旁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小姐。”

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在叫别人,所以没有停下脚步,可是……

“我是在叫你喔,那边那位穿着莉莉安女子学园学校外套的长发小姐。”

一眼扫过四周,能被称为长发又身穿莉莉安外套的“小姐”,似乎也就有自己了。

“您是叫我吗?”

静看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隔间狭窄的占卜区摊位里,有个看面相的占卜师朝自己挥着手。是一位三十多岁左右的女性。

“方便的话,让我帮你看看吧?”

“不,不用了。”

静一拒绝并正打算要走过该摊位时,一身漆黑的女子微微笑了出来。

“我不会跟你收钱喔。反正现在正好缺客人。”

“……”

正好?静苦笑了一下。自己偶尔也会来这栋百货里,可是从未见过客人在这里的占卜区排队的样子。虽然这里有三个摊位,不过静对于占卜这种事还真能当事业经营这点,总是感到佩服。当然自己并不清楚是否都是同一群人在经营,而且说不定在自己没来的时候,客人或许是很多的。

自己既没有说“不用”而向她拒绝,也没有坐上对方请自己坐的椅子,就只是那样伫立着。占卜师似乎将那解读为赞成的意思,然后擅自开始帮静看起面相。

“明年似乎会有转机喔。”

“是吗……”

这让人有点惊讶。

看来这位几乎完全不被静所信任的占卜师,多少说对了一些。还是说,那只是占卜师故意说个笼统的话乱猜的呢?毕竟无论是谁,只要每过几年都会遇到转机的嘛。

“然后之后也会有好事呢。”

“好事?”

静打从鼻子哼笑。好事?具体而言是指什么事情啊?

“我会试着去跟老爸说,要他买几张彩券的。”

静没半点诚意地说声“值得参考”之后,便离开了那里,因为实在提不起劲继续去听占卜师那讲得天花乱坠的占卜结果。

(最近怎么可能会发生什么好事。)

静一边这么想,一边搭乘电扶梯下楼,途中经过二楼的时候,重新修正了自己的想法。

那位说中自己明年会有转机的占卜师,也许说的是对的。或许明年时,会发生客观上的“好事”也说不定。可是,要是自己无法意识到那是好事,也就毫无意义。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的自己对明年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就算去思考那不久后应该会发生、名为“转机”的生活变化,却一点也无法产生任何兴奋感。

为什么内心会是如此冷漠呢?当街道与店面越是因为清一色的圣诞节气氛而显得热闹,自己的兴致就越是低落。

明明大楼里头有如此的人潮,静却是孤独一人。

虽然并不寒冷,然而无法与擦身而过的人群产生共鸣这点,静与卖火柴的小女孩是一样的。

本来在一楼正门口附近卖杂货的卖场空间略微减少,变成了专门贩售圣诞蛋糕的摊位。

圣诞蛋糕是有其时效性的,要在打烊之前将这些堆积如山的蛋糕全卖出去,可真是无比艰难的挑战。

“要不要来份炸鸡?热腾腾地哟!”

身穿火红迷你裙的大姐姐,朝自己伸出以牙签插起的炸鸡块,静则扬手拒绝了。

自己想要的不是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是无法温暖自己的心灵的。

静买了盒火柴之后便走出大楼。

回到家之后,静发现母亲并不在家。

玄关和走廊的电灯是亮着的,显然她在不久前才出家门的吧。鞋柜上的花瓶旁边留有一张便条纸,上头写着“我去拿预定的蛋糕。”

静单手拿着便条纸并往厨房一瞄,烤炉里有一只经过烧烤的鸡已经烤熟了,冰箱里也有一碗冷却的沙拉。

当自己确认过一遍晚餐菜色,打算走出厨房时,母亲事前设定好的电锅计时器发出喀喳一声,开始煮起饭来。

虽然配菜有烤鸡、罐头蟹肉水果沙拉,但主食却是装在茶碗里的白米,从这点看来,果然是日本人过的圣诞节。

走进客厅之后,静从书包里拿出通知单与便条纸一起放到边柜上,接着顺便拿出一颗刚好在糖果罐里看到的威士忌巧克力酒糖,随后便一股脑儿地将身体埋入沙发里。

等自己一坐下来,才发现别说是暖气了,根本连电灯都忘了开,可是却又提不起劲特地爬起来去开灯。

由于从走廊上透入的光线,以及隔壁庭院里那让人不觉得是一般住宅的豪华霓虹灯,使得室内呈现一片昏暗,却反而营造出不错的气氛。

虽然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么累,可是一旦坐下来之后,就实在很难站起来。反正母亲也还没回来,静决定再这样懒散地度过一会儿,于是把巧克力酒糖的铝箔纸撕开,把糖果放进嘴里。

“嗯?”

当静滚倒在沙发上时,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大腿。翻找了一下口袋,拿出来的是完全忘记自己刚才才买下、上头贴着百元商店标签的火柴盒。

“六个小火柴盒一百日元吗……?”

这算是合理的价格,还是便宜的价格呢?静不知道,因为她从未买过火柴盒这类东西。

为什么自己会很想要这种东西呢?静把火柴盒移到昏暗的光线附近瞧了一瞧。

想来是因为那个吧?答案就在自己手边不远的地方。

那是学校图书馆刊‘Library’年终号,因为里头有篇“冬天想读的书”专栏,静于是在两周之前重读了许多本童话故事集。她心想,这或许是让自己买下火柴的原因。

有‘小气财神(注:或译‘圣诞颂歌’,查尔斯·狄更斯于1843年出版的小说。)’、‘冰雪女王(注:安徒生的作品。)’、‘佛兰德斯的狗(注:为英国作家薇达1872年的作品,曾被日本改编为动画‘龙龙与忠狗’。)’……以及‘卖火柴的小女孩’这篇故事。

过了这么久再重读‘卖火柴的小女孩’,最让自己吃惊的,是自己以前和现在对故事的解读是如此的不同。

年幼的女主角饥饿又饱受寒冷,却没有任何人出手帮助她,最后就这样死在路上。静小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一个很可怜的故事罢了。

可是现在就不同了。

要是站在少女的角度想,纵使是幻影,但在死亡前夕可以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事物,那么这故事也未必是个悲剧吧?——现在静会这么想了。

那些发现少女尸体的大人们会同情地说着“好可怜”,是因为不知道那一晚在少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少女就被她“最喜欢的奶奶”给拥抱着,肯定是相当幸福的。

静开始会去思考关于火柴让人见到幻影,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幻影啊……”

静将外包装的塑胶撕开,取出了一盒火柴。她从沙发上起身,坐正之后把玻璃烟灰缸拿近自己身边,在上头划开一支火柴。

火柴燃烧得比自己所预期的还要明亮、更加炽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昏暗的缘故,火焰所照亮的地方,莫名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眼前。唯独那一块,就像被区隔开来的异世界一样。

由于火柴燃烧至柴棒中间,静便将它吹熄并放进烟灰缸里。这个因为家里没人吸烟,而总像玻璃装饰品闪闪发亮的烟灰缸,此刻被放进了一支火柴余烬。

要说点燃火柴之前与之后的差别,就只有这样而已。

那也是当然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幻影出现呢?

毕竟幻影是怜悯少女的上帝所给她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礼物。

那应该不是个能送给不愁饥寒、每天都能去上学的少女的东西吧?

“要是没吃什么巧克力酒糖就好了。”

如果自己没吃,或许就更能去接近、揣摩那空腹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心情了。

“要是我明天就要死了,上帝会给予我幻影吗?”

神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基准,来决定要不要救赎谁呢?神会觉得那些身处在优渥环境的羔羊们,就算放着不管也无所谓吗?

如果是这样也无所谓——静喃喃地说着并又划了一支火柴。

这簇不像黄色也不像橘色的火焰,是太阳光照的地方。显影在其中的,是和自己身穿同样制服的两位少女身影。

看吧?——静笑了出来。就算不靠上帝的力量,我也能用自己的能力召来幻影的。

不,这或许不该称之为幻影。因为刚才出现在眼前的景象,不过是将自己离开学校前所见到的光景,像重播录影带一样再放映一遍罢了。

两个人手牵手走在一起。

一个人是和静不同班,但同为二年级学生的人;另一位则是小自己一学年的一年级学生,这两人是姐妹。

那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然而绑在头发上的成对黑色缎带,如幸福象征般闪闪耀动。

静把燃尽的火柴丢进烟灰缸里。就像余韵一样,白色烟雾冉冉上升。

自己并非羡慕她们,也不是想成为她们其中的一人。

那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她们呢?

那或许确实是一幅几乎光是回想,就会让人露出微笑的美丽光景,可是应该不只是那样吧?

静又划了一支火柴。

自己看着火焰,这回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一名站在玛莉亚像前,看起来像是在等人的一年级学生。

那女孩的眼神尽管乍看如线那样细,却是强而有力,而静多少知道关于这个女孩的事情。

她所等待的人,是她自己曾经解除过姐妹关系的姐姐。等她的姐姐出现时,这位绑着发辫的少女便深深地低下头说:

“请收我当妹妹。”

看吧?

就算自己当时人不在现场,却能轻易地让影像在自己眼前复苏。这或许是因为校报‘莉莉安快报’的报道,写得好又让人印象深刻的关系吧。又或许是因为看了不少受她们影响,而纷纷跟着和姐妹复合的人,所以才会将印象重叠起来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说,她俩的行为带给高中部学生剧烈冲击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要将由自己还回去的玫瑰念珠,重新挂回自己的脖子上,这可是相当麻烦的。毕竟这并非从零开始,可说是从负分逆转回去。

可是,那女孩身上看不见丝毫踌躇、犹豫。一旦有想要的东西,就不管面子或观感,直接和对方来个硬碰硬,还真是光明磊落又让人喜爱的性格呢。

把燃烧殆尽的火柴丢进烟灰缸里,静又划了一支新的火柴棒。

这次出现在火焰中的,是位白皮肤的梦幻美人。

虽然她的脸庞浮现在自己眼前了,不过除此之外,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关于这个人,只是因为刚才想到了先前的两位一年级学生,才顺便也稍微试着想想看的。

所以,静马上把火焰给吹熄了。

是的,至少自己想看的幻影并不是这个。

那么自己究竟想看什么呢?自己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

静抱住头。

明明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痛苦,渴望有谁能来拯救自己,可是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无法具体表示出来。

这样的话,上帝是不会对自己伸出援手的。

对现在的静而言,没什么是可以像“卖火柴少女的奶奶,其温暖的胸膛”或是“龙龙想见的鲁本斯绘画(注:龙龙为‘佛兰德斯的狗’的男主角,又名尼洛。其在故事中非常渴望见到17世纪画家彼德·保罗·鲁本斯的名作‘圣母升天图’,在见到该画之后,与其爱犬一同死去。)那样,能够具体说出来的愿望。

“……谁来救救我。”

闭上双眼,捂住耳朵。

窗外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地,十分扰人。

冰箱的低嚎声、电锅喀喀喀的脱线笑声,还有离自己家有段距离的大街上传来的救护车悲鸣声,再再都让自己感到不快。

“唉……”

这是怎么了?

明明自己平常就不会去注意那一个个细微声音的呀。

‘小静。’

明明已经拒绝了外界的声音,黑暗中却传来一道声音。

“真希望蔷薇馆里,还能再多一位像小静一样能干的人呢。”

这是曾经听过的声音。那是……前红蔷薇学姐令人怀念的声音。

“哎呀,你现在不也有个能干的小蓉吗?”

答话的是合唱团前社长。

静想起来了,这是自己还是一年级时饿一幕光景。

地点就在音乐教室,前红蔷薇学姐是前社长的好朋友,她常在合唱团的社团活动开始前或结束时,突然跑来找前社长聊天。虽然静没有加入对话,可是当自己在整理乐谱之类的东西的时候,自然就会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附带一提,“小蓉”是前红蔷薇学姐的妹妹,经过了世代交替,她现在已成了堂堂的红蔷薇学姐。

“二年级学生啊,有蓉子一个是还有办法撑下去啦,可是……”

“可是?”

“我的意思是,希望一年级里也能多一个这样的人呀。”

“哦……”

前社长低喃着,随后便揽住静的肩膀拉了过去。

“不过不能选这孩子喔,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去意大利嘛。”

“哎呀,是这样吗?小静。”

在静回答之前,前社长就从旁说道:

“她都是这样回答,以拒绝别人提出的姐妹请求。明明就有一堆人想找她当姐妹的。”

“这该不会只是推托之词吧?其实小静早有中意的人,只是在等她来向自己提出缔结姐妹的要求之类的?”

怎么样呢?——对方窥视着自己的脸色。这回前社长没说半句话,而静只是暧昧地笑道:“你说呢?”。

“什么‘你说呢?’,我该不会猜中了吧?既然如此,就请你直接清楚告诉我们,我会帮你牵线的,只要是为了可爱的小静,无论花多少功夫也值得。”

“等等,你别随便答应要帮人牵红线呀,说不定对方早就有妹妹了,这样一来会搞得像战场一样啊!战场!”

两位三年级学生根本不管静的意愿,自顾自地一直讨论着。

“所以呢?那个人有妹妹吗?还是没有呢?”

被如此逼问后,静开口说道:

“那个……我从来没说过我有中意的人啊……”

“什么嘛~~原来没有中意的人呀?真是无聊呢。既然如此,你看这样如何,我们山百合会的白家小鬼还缺一个喔。”

前红蔷薇学姐像是在讲一只幼犬似地,不过静知道她是在说谁。

“小圣应该不行吧?”

圣。

听到前社长将她的名字说出来,让静有种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像是心揪成一团的复杂心情。

“因为刊的事吗?”

前红蔷薇学姐静静地低下视线。

当时的白蔷薇花蕾——佐藤圣学姐虽然没有认妹妹,可是却有一位透过强烈的羁绊所连系着的命运之人。

“可是,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啊,目前排在一起比较,看来不会输给我家小祥还有黄蔷薇家小令的,大概也就只有小静而已了吧。”

“这真是光荣,红蔷薇学姐。”

静客套似地微微一笑,就这样离开了音乐教室。

谢谢您这番话,可是我将来还打算出国留学——虽然静没有实际说出口,不过自己早就准备好比这还要更多的推辞了。

这是自己没来由地相信,佐藤圣学姐今后也不会收妹妹时的事。

就连那位刊同学都没能成为她妹妹了,到底还有谁有资格当上她妹妹呢?

“可是却……为什么……”

静喃喃说着,把自己拉回现实。而现在,有一位一年级学生理所当然似地陪伴在那个人身边。

我可不是为了看到这样的未来,才延后自己去意大利读书的时程的。

眼泪滑落脸颊,静带着颤抖的指尖划下火柴。

带着祈祷般的心情,静向上帝诉说——神啊,请救救我。

无论是谁,都不愿自己心中酝酿这种令人厌恶的情感呀。

自己一直怀抱着这样的心情,是无法去到意大利的,而这样更不可能唱出什么感动人心的歌声。

静划空了好几次,火柴才终于点燃。

随着光芒出现的并非上帝,但或许是静现在最想见到的人也说不定。

“白蔷薇学姐……佐藤圣学姐。”

“平安。”

那个人朝自己微微一笑,迎向了静。

“我其实一直喜欢着你。”

“这样啊,谢谢。”

话才刚说完,她的轮廓就破碎、崩解而去。

“————”

是自己拿的角度不好吗?火柴只烧掉前端部分就熄灭了。

静立刻再划一根火柴,召唤出幻影。不久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那张端正的容貌。

自己不知道祈祷多少次想要触摸这张脸庞了。静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反正这是梦,所以也不需要对谁客气,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圣学姐,我一直很仰慕你。”

第一次摸到的肌肤非常冰冷,表面就像石像般僵硬。

“这样啊,谢谢。”

当她露出笑容时,僵硬的脸颊有如沙子落下一般,逐渐地崩毁而去。佐藤圣本来就是一团沙尘,在她伫足之前,就会被风不知吹到哪儿去,而后什么也不会留下。

“圣学姐!”

静赶紧划下火柴。然后接着出现的,是比刚才再稍微粗糙的佐藤圣。

要是不小心去碰触到,又会再崩坏消失的。于是,静谨慎地靠近说道:

“圣学姐,我最喜欢你了。”

然后……

“这样啊,谢谢。”

她回给自己的永远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话语,可是静等着。火柴的火焰尚未消失,静心想,或许她还会再说一句话也说不定。

可是无论再怎么等,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是电视上停格的画面一样,那个人只是僵硬着,一动也不动。

静又划了下一根火柴。

每次当自己划火柴时,就像将自己的内心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可是无论如何,那个人都只是微笑着,以形式的礼貌道谢罢了。

不管自己怎么划火柴,都只是重复同样的事情而已,可是静依然期待一丝可能性,继续划着火柴。

随着静一直划火柴,她也渐渐察觉到这幻影始终没有下文的理由了。

那是因为纵使自己在这里不断说喜欢对方,可是现实的世界里,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告白过。

这份幻影终究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产物,静无法逼真地去想像被一个不是很熟的学妹告白之后,佐藤圣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被人告白时,她都是怎样应对的呢?

会只是笑笑,当作是玩笑吗?

还是会说自己已经有妹妹了,如此认真地回绝对方呢?

抑或是——

“圣学姐,等等!”

眼看自己仰慕的人渐渐失焦模糊,静拼命地挽留她。可是那份没有实体的幻影,是不可能等待自己的。

“就到此为止吧,静。”

就像在这么说似地,对方模糊朦胧地背对自己。

“等等,圣学姐。拜托您,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吧。”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误闯迷失在如此深的地方,这里是内心的迷宫。

“你明明就知道怎样做能离开的。”

在圣学姐身形已消失的黑暗中,静看见了那原本应该看不见的嘴唇微微张开的模样。

“我不知道。”

静激动地左右摇着头。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迷惘,正是因为不知道才寻求帮助呀!

“静,你究竟期待什么呢?”

那身影完全消失了。

“你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然后,她的声音再次出现。

“————”

环顾四周,静手上拿着一根烧到自己手指边、完全烧尽的火柴棒,而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尽管隔壁人家的霓虹灯闪烁依旧,然而冰箱和电锅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早就毫不在意了。

“我回来了~~~”

就在此时,母亲正好回到家里。

“静,你回到家了?怎么了,怎么连个灯也不开呢?”

随着电灯开关喀嚓的一声,眩目的光线包覆住身体。

“你回来了呀,没什么,只是有点闷闷不乐而已。”

静伸了个懒腰打算起身,可是手脚相当冰冷,阻碍了自己的双脚。

“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迅速看了眼烟灰缸里那堆烧完的火柴棒。

“你是在玩什么‘卖火柴的小女孩’游戏吗?”

“看得出来?”

静一边摩擦着自己的双脚,一边说道。

“大概吧。如果是一般的家庭,可能会怀疑是小孩偷抽烟之类的,但如果是我家的女儿,是绝对不可能的嘛。”

“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做那些伤害喉咙或肺的事吧?”

“说的也是。”

确实就跟你说的一样——静笑了出来。母亲的回答真是相当有技巧。如果是静,要是被人说什么“我相信你”,自己也只会觉得不舒服,听了也高兴不起来。

“然后呢?有出现什么吗?”

母亲愉快似地看着有如营火余烬的焦黑火柴堆问道,静则对她耸了耸肩。

“会出现在我们家里,也就只有烤炉里的烤鸡,还有冰箱里的蟹肉沙拉而已了吧?”

“还有蛋糕喔。”

母亲将手上拿着的圣诞蛋糕盒子放到桌上,那是她在一个月前就先预定好,由附近蛋糕店所贩售的限量二十个特制巧克力蛋糕。

“可惜,没能见到外婆的幽灵啊。”

静一边打开盒子,一边报告此事。结果,正要去厨房的母亲回过头来说:“拜托你别说这种恐怖的事啦!”

“妈妈,难道你不想见见外婆吗?”

“她刚去世时,我很想见她一面呢,就算是妖怪也好。”

“那现在呢?”

“不会这么想了。她都已经去世好几年,要是现在还没成佛岂不太可怜了?而如果现在还在,就表示她还有心愿未了啊。”

“心愿未了啊……”

静摘起用蛋白糖霜做成的圣诞老人放进嘴巴里,接着合上蛋糕盒的盖子。

“静,在爸爸回家前不可以吃吧!”

等母亲注意到时,圣诞老人已经在嘴巴里融化了。

“我只是在削减一个等我死掉时,可能会造成未了心愿的要素罢了。”

“……在说什么呢,反正你只是想报复爸爸吧?你还在记恨夏天吃凉面时被他拿走的粉红面条吧。”

“才没这种事呢!”

“你从小就是这样,要是在人家身上吃亏,就会一直记恨着,等到对方都已经忘记的时候才报复人家呢。”

“是吗?”

不愧是妈妈,真是看得很透彻呢。

“然后每次等你想到要恶作剧时,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种表情是哪种表情?”

“就是把可乐一口气喝光时会露出的爽快表情。你这孩子,现在又在计划什么鬼点子啊?”

“怎么说是计划鬼点子呢,不要把我说得像是麻烦制造者啦。”

然而,静想“也许真的是”。自己接下来打算做的事情,就某种意义来看,可能是会扰乱某部分人心理的行为。

但静认为,即使如此,还是更要尝试。

因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已经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些什么了。

自己想要的是那个人直视自己的目光,为了静一人而说出的,没有丝毫虚假的话语。

为了得到这些东西,还是得做些什么才有效果吧?静想着这些事,就有如谈恋爱般兴奋悸动。

“首先,就来剪个头发吧。”

静以手指拨弄着自己的秀长发丝,并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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