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巳。
佑巳你真是的!
(嗯……)
不可以在这种地方睡觉啦!
(啊!是!我这就起来。啊、不,我没有睡着。)
真是拿这孩子没辙,不管怎么摇都叫不起来呢。
(我就说我没有在睡觉啊,姐姐。)
真伤脑筋……没关系,你们几位就先回家吧,我吗?我这本书还剩五页就看完了,在我看完之前就让这孩子继续睡吧。是啊,我也是这么想。
(你们几位是指谁呀?您是在想什么?什么意思啊?)
好的,平安。
(平安?等等呀,姐姐,我现在马上起床。)
“姐姐!”
佑巳被自己悲怆的叫声给惊醒。
“姐姐……呃……是梦吗?啊、不对,是真的?”
这里是蔷薇馆,而姐姐人并不在这里。别说姐姐了,除了佑巳之外,根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呃……”
冷静、冷静,重新整理思考一下吧。
“首先,我和志摩子同学她们一起去了体育馆,之后回到蔷薇馆里,然后喝了姐姐泡的红茶……”
直到这里都还有印象。之后,自己的记忆从开始闲聊起学园祭一些值得注意的事项时,就显得有些含糊了。看来自己似乎没等到有结论出来,就这样趴在桌上睡着了。
“大家都回家了吗?”
洗碗槽的沥水架上,使用过的六只茶杯已经洗净倒扣于架上了。
佑巳第一件想到的就是“得赶快去追大家才行”并站了起来,可是重新思考后又觉得不对劲而打住。
“我记得只有姐姐有留下来等我的样子……”
记得是要等到读完书还是什么的?
仿佛要印证自己的记忆似地,佑巳的肩膀上披着一件祥子学姐的学校外套,而且椅子上还放着祥子学姐的书包。
总之——佑巳放心地抚拍着自己的胸口,至少看来姐姐不是嫌自己麻烦,一个人先回家去了,看来她只是想说去一下附近而离开房间的吧。
既然如此,她应该马上就会回来才对。于是佑巳决定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等姐姐回来。
“嗯?”
正当佑巳要把报告用纸收进书包里时,她发现了一个东西,于是便以倒转的手势又再次翻过封面。结果,就看到自己像是一边跟周公搏斗时写下的,一堆不知所以然、有如蚯蚓爬行的线条上,夹杂着不管用什么笔写,都严谨遵守着永字八法的美丽文字。
佑巳试着出声念到:
“‘我去图书馆,祥子。’”
上面的留言就只有这样,不过这样意思就已经相当清楚了。
“原来如此,眼来姐姐是去图书馆了呀。”
想来她一定是去还读完的书。就在此时,佑巳听见有人踏上阶梯时那微弱的叽轧声。
“是姐姐!”
佑巳奔到门口旁边,毫不犹豫地打开饼干门,就这样冲出房间。
“啊——!”
正好走至门口的人,看到自己连碰都还没碰到的门蓦地被打开,而且里面还有一个人突然冲出来,自然是发出了惊叫声。
“啊?……呃?”
“——”
才想说这声音很不像祥子学姐会发出来的,而果然不是她。一名少女紧压着自己吓得差点要停止跳动的心脏,朝佑巳射出责难的眼神。附带一提,她的发型是垂直螺丝卷发……而说到这个,大家就会清楚知道是——
“原、原来是小瞳啊……”
“来的人是小瞳还真是抱歉啊,那么……平安。”
“等、等一下啦。”
小瞳一个轻巧转身就准备要走人,佑巳见状赶紧抓住她的手。
“为什么我一开口你就马上转身要离开?”
“因为看来佑巳学姐没什么事要找我嘛。”
小瞳甩开手,别扭闹脾气地看向另一旁。
“唉哟,又不是像酒店挨家送货(注:日本从前有酒店店员挨家询问所需日用品,采购送货的服务。),总而言之你先进来吧,我还能请你喝点茶的。”
“酒店挨家送货——?”
虽然小瞳的态度看来很不情愿,不过还是就这样被推着走进房间了。
佑巳让小瞳坐到椅子上后,便走到流理台边准备起茶具。
虽然自己早就做好回家的准备,但是无所谓,毕竟小瞳一直帮忙山百合会直到前天,所以她今天是自己的客人。反正茶杯只要再洗就好,如果换做是姐姐,肯定也会招待特地来的客人,不会就这样让对方回去的。
“话说祥子姐……不,红蔷薇学姐人呢?”
“啊?你是来找祥子学姐的吗?”
“……不是。”
“说的也是呢,刚才你也没问祥子学姐人在不在里面,就打算直接掉头回去的嘛。”
佑巳一边说,一边纳闷地问道:“那小瞳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我刚才偶然遇到了黄蔷薇学姐她们,那时听她们说红蔷薇学姐和佑巳学姐人都在蔷薇馆里,所以才来看一下而已。”
“既然这样的话,你再等一下吧,我想祥子学姐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
“我刚不就说,我不是为了找红蔷薇学姐而来的吗?”
是这样没错。
“那你是为了见我才来的吗——”
佑巳开玩笑似地问道,她丢回来的答案却很出人意表。
“是啊!不过算了,反正我也不过就是‘是小瞳啊……’这种程度的存在罢了!”
啊~~看来她对刚才自己的失言相当怀恨在心呢。
“抱歉,我跟你道歉,你就原谅我吧。我刚才那样是因为我以为是祥子学姐回来了嘛。”
“喔~~这样啊,原来佑巳学姐在姐姐面前,都是露出那种表情啊。”
“那种表情是哪种表情?”
“肌肉松弛的模样,非常丑。”
“喔……是、是喔?”
佑巳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这肯定是小瞳为了报复刚才的事,所以才说这种伤人的话。要是自己不这么想,可就没办法再像那样了,今后在姐姐面前就会没什么表情的。
“所以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佑巳把三杯泡好红茶的杯子放到桌上,坐到小瞳正对面的座位。要是只倒一杯茶,恐怕小瞳会有所顾忌,而既然都帮自己倒一杯了,那么也准备一杯给应该马上就会回来的祥子学姐。
“没什么。”
“没什么!?”
怎么、怎么,小瞳那倨傲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佑巳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佑巳心想,要报复的话,刚才的“丑女发言”不就已经算是报复了吗?
“我又不知道。有事找人的不是您才对吗?”
小瞳哼地把脸别过去。
“咦!?我、我吗?”
“……所以我就说算了,反正也不过就是连您自己都会忘记的小事吧?”
比起说是故意使坏,小瞳比较像是半放弃地这么说了之后,便说声“我喝茶了”,开始规矩有礼地低头喝起茶来。
这该怎么形容呢?该说像是自己一个人被抛下的感觉吗?不要自说自话地低下头呀!小瞳!——佑巳现在心里就是这种感觉。
“给我提示。”
“提示?不懂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嗯——”
综合以上几点看来,应该是佑巳本来有事要找小瞳,所以她才会来蔷薇馆找自己问有什么事情的。
“喔!”
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鱼网钩住了,很好,接下来只要慢慢把鱼儿拉上记忆的海岸边就好了。
“佑巳学姐,那个……您那拉鱼网的动作是……”
“你先等我一下。”
现在正好拉到接近的位置,我拉、我扯。
“啊!”
我知道了。
“难道是因为我放学时去一年椿班?你是听谁说的?”
“呃,就是这样……”
小瞳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却还是肯定了这点。看来小瞳是被佑巳那个拉鱼网的动作扯上钩了。
“原来如此,抱歉,其实我只是为了向你们两位道谢才过去的。”
“向两位道谢?”
小瞳挑起了单边眉毛。
“是啊,可是结果却变成让你来找我,反而让我不好意思了。”
“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嗯?”
“如果要道谢的话,之前我就已经收到原子笔和法兰克福热狗了嘛。”
小瞳似乎有些不开心地说着。
“还用不着您特地来郑重道谢的。”
“可是因为我想见见你们嘛。”
因为自己想见见她们,并且好好道谢。而且说实在,两人给予山百合会的帮助超乎预期,再说相处下来也真的很开心。
“……那么,您见到了可南子同学吗?”
“不,这个啊……”
在佑巳讲出“还没能见到面”之前,小瞳便看向窗外喃喃道:
“她……变了呢。”
“是、是吗?”
小可变了,这佑巳是知道的。毕竟在学园祭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就算她的价值观或是与人相处的方式有所改变,那也丝毫不奇怪。
但是,为什么这话会从小瞳口中说出来呢?
“红蔷薇学姐还不回来呢。”
“对喔,这么说来还真有点慢呢。”
两人喝完茶都已经好一阵子了,恐怕就连原本准备给祥子学姐的茶,都因为等太久而在杯子里变成冰红茶了。
“她去哪里了呢?”
“图书馆。”
“图书馆?”
小瞳纳闷了起来。
“怎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是刚好错过了吗……”
“什么意思?”
对着佑巳的问题,小瞳如此回答:
“我刚刚就是从图书馆过来的。”
乔安娜
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练习时没办法做好的事,难道在正式表演时能做好吗?”
虽然听起来像是回嘴,可是这样讲反了吧?大家不就是为了能在正式表演时做出最好的演技,所以才反复练习的呀。
虽然我要反驳也不是不行,但我决定暂时当一个乖乖听学姐训话的后辈。毕竟要是反驳对方的话,后果可想而知。尽管我不认为自己吵架会吵输对方,可是练习再中断下去的话,对其他社员也说不过去。
今天是把教室里的桌子全部搬到后面,把教室前半部的空间拿来当做练习场地。戏剧社即将在学园祭上演出的‘小妇人(注:19世纪美国小说家露意莎·梅·奥尔柯特{Louisa May Alcott}的名作。讲述四位个性迥异的姐妹,在父亲失去消息之后,互相扶持成长的故事。)’,其练习也渐入佳境了。
低头保持沉默——这对我来说,是代表某种意义的让步。可是这似乎只越来越助长有所误会的学姐A的气焰,并且招致最坏的结果。
顾问老师因为教师会议不在现场,而总是帮忙缓和气氛的社长,现在则因学园祭相关的事情离开教室。事情就发生在社长离开教室不久之后,饰演艾美一角的我,在念一句台词时吃螺丝,这就是事情的开端。
“虽然我想松平同学既是主角之一,又有实力,所以可能不把练习放在眼里吧?但高中部戏剧社的程度和国中部的可不能混为一谈。不过话说回来,你本来就只是因为外表和个人特质才被选上的,跟你要求演技大概也不近人情吧?”
在场的戏剧社社员中,有些人听到这番话后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这样啊~~)
原来别人是这样看我的啊?而且还不只一个,而是有三、四个人都这么想啊。
(这样看来,我的演技也还真是了不起啰。)
杰作!
“有什么好笑的?”
尽管自己多少试着要克制了,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看来我的笑声让A学姐相当不悦。
“不,没什么。”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可是内心却想——这怎么能不让人笑出来呢?
原来我只是靠外表和个人特质而被选上演主角的啊?我怎么直到现在才知道呢?看来跟国中的程度千差万别的高中部戏剧社,其选角方式也是相当特别呢!
既然这样,这位学姐可不就正好适合演那位跟老师告状艾美事情的珍妮·史诺一角啊。可是因为演出时间的关系,艾美跟咸柠檬的那段小插曲就被舍弃了,还真是可惜呀。
“那请问您到底想要我怎样呢?”
“我只是想告诉你,只不过是拿到了艾美一角,就别嚣张了。”
“我并没有半点嚣张的意思。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学姐您满意。”
要是在这里掉下一滴眼泪,这位学姐大概就会心满意足,以后也会对我温柔一点了吧?自己明知道这点,心里却想着自己死都不会这么做的。
只要自己想的话,假哭可是轻而易举,但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融入她们的圈子而这么做。再说,就算假哭只是演戏,但要是被人贴上“被欺负然后就哭了”这种印象标签,那才更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屈辱,也会对今后的日子造成影响。
“你问我要怎么做才好,我也不知道呀。”
正当A学姐嘲讽冷笑时,门打开了,原来是中途离席的社长回来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啊,你们正在练习吗?那请继续吧。”
“那么,就从这幕一开始的地方再来一次吧。”
学姐A像是闪躲似地背过身去,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这里打住,装做没事地继续练习下去。
“学姐,您还没回答我呢。”
“小瞳?怎么回事?”
社长感觉到现场险恶的气氛,于是向我问道。然而因为我没有多做解释,所以社长接着改问学姐A同样的问题。
“我只是稍微警告了下一年级学生,叫她不要扯我们的后腿罢了。”
学姐A狠狠撂下这么一句回答。
“小瞳没有扯过我们后腿吧?她的演技好到让人惊讶她还只是个一年级学生呢。”
“那是社长你偏袒她才会这么觉得啊,她那种程度的演技,我们社里随便找都有一堆人可以演吧?”
瞳子一边听她讲话,一边已经开始觉得厌烦了。毕竟这位学姐在乎的才不是什么演技,而只是单纯看不顺眼瞳子这个人的存在,不管自己多说什么也是没用的,想要修复这个早已恶劣的关系也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如此,不如你来演艾美吧?”
我说出口了。我用着冰冷的视线,带着非常有威迫感的低音说道。绝对不会让你再说什么,我只是靠外表和特质适合才幸运捡到艾美一角的。而那些只见过我另一面的人,像是看到怪物似地盯着我瞧。
如果有人要求的话,就算是要演戴维斯老师还是马区阿姨,我都有自信能够演好。你所谓的“那种程度”究竟是怎样的程度,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呢!
“来吧,我刚才讲不好的台词,就请您示范一遍给我看看吧。”
我抓起放在桌上的剧本,翻到那一页塞至学姐的胸前。
“小瞳,不要这样子。”
虽然听到了社长的声音,可是这点制止声是无法让自己收手的。
“你、你一定是觉得我办不到吧!?”
学姐A一把抓起剧本,用手指划着刚才那句台词。
“没这回事。比起我这种货色,我想学姐肯定能把艾美演得更好的喔。”
“那是当然的!就算没有你,我们社团也不会怎么样的。”
哪怕是一秒,自己都已经不想和这快哭出来的学姐继续待在一块儿,于是便冲出了教室。
明明已经觉得这事怎样都无所谓了,可是……
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因为想问你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都事到如今了,真不希望再有人来扰乱我的心情。
距离那件事发生至今已经过了两天,现在多少也开始觉得,自己当时确实做得稍嫌过火了点。可是自己已经决定好要转换心情,要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把心思都放在山百合会的戏剧上了。
明明已经决定好了却……
说什么要我放弃演‘颠倒物语’,回戏剧社去。蔷薇馆的人为什么说得出这么残酷的话呢?
虽然自己一方面也知道,她们是为了我着想。
尽管自己当时想说怎样都无所谓而放弃了,可是我心中确实对‘小妇人’还有所留恋。
我想要演艾美。
嘴上说什么“比起我这种货色,我想学姐肯定能把艾美演得更好的喔”,但没有人比我更能掌握艾美这个角色了。如果要让那出戏成功演出,那么我肯定是戏剧社不可或缺的棋子。所以如果能够回去的话,还真的是很想回去——这是瞳子的真心话。
“这是表示你们不需要我吗?”
但是另一方面,就好像被说“山百合会不需要你”似地,自己感到相当受伤。虽然她讲了一堆好听的话,但就结果而言就是炒我鱿鱼罢了。
真要说我在为什么事难过,大概就是觉得原来这里也不是我能待的地方吧。不过只要心想“怎样都无所谓”,也放弃这边就行了。
可是这位特地来引渡我的人,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什么,突然放弃了自己的任务,开始变得失控。
‘我会陪你过去的,现在就一起去戏剧社吧’?
‘山百合会这边的戏剧也要请你演出’?
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呀?最后居然还说什么‘来我家练习吧?’
这人是傻瓜吗?
你是为了说服我,才特地在这里埋伏等我的吧?要是不好好对我说出“炒鱿鱼”的话,回去可是会被你“最爱的姐姐”斥责的哟。
可是,她却毫不在意这些事情。对着心中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微笑的对手,自己不管说什么都还是输的。
“我知道了。”
我轻轻地抽开被她握住的手。
我才不需要什么温柔的手,我又不是贝丝抱着的哀伤娃娃乔安娜。
也差不多该回去当我的艾美了,所以——
有道乐天的声音追上了迈开步伐的我:
“请你要好好地睡觉、吃饭,不要有压力。如果有什么想要抱怨的话,尽管来找我就是了。好吗?”
这人还真是的……
是个傻瓜吗?
面对这位与故事里不同、一点都不怕生的贝丝,我一边苦笑一边轻轻地低下头,向她鞠了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