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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我家的男人全都改过姓喔。」
环学姐边说边用细字签字笔在纸上写着。
「我爸他更夸张,每次结婚都跟着太太改姓。」
「他究竟结过几次婚呀?」
「只有两次啦。」
什么嘛,那也还好呀。我心想——那不就跟我妈妈一样吗?不过我妈妈这次再婚不用改姓,所以用改姓的次数来判断再婚的次数也不准就是了。
「那小修的爸爸也是跟小修的妈妈姓吗?」
「没有喔,他们那对夫妇是跟男方的姓。」
「可是您刚才不是说『我家的男人全都改过姓』吗?」
「啊~~对、对,幸二他出生时是姓小森谷,不过因为是次男,就成了我爸爸老家那边的养子,我爸老家的姓氏是大场,不过因为长子正一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幸二才又被找回小森谷家的,不过当时小修已经出生了,再改姓回小森谷也很麻烦,才继续姓大场的。」
环学姐眼明手快地写着复杂的家谱给我看。看她的动作,能猜想她很常写这些。
至于环学姐为何会在厨房的作业台上写这些东西……是因为我本来忙着整理搬家的行李,但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虽然家门口有个很壮观的名牌,不过这个家里没有人姓小森谷吧?」
——就是这样。
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是问了一个蠢问题。不,问题本身并不愚蠢,反正我总有一天也必须搞清楚这些关系,重点是……我干嘛挑在这种忙碌的时间里问这么复杂的问题呀?
我不小心把米糠腌菜的瓮跟着行李一起放到了我房间里,我本来只是想走到厨房找个地方把瓮摆好,不过等我走到厨房之后,却没见到这家的主妇——小修的妈妈。这时,环学姐刚好经过走廊,我才会出声问她摆哪里好。
不过这行动似乎打从一开始就错了,环学姐好像对厨房也很不熟悉,我跟她说要找阴凉处之后,她好像也想不到有哪里可以放东西。眼见她嘟哝「不是这里」「是那里吗?」,没完没了地打开一扇扇的橱柜门。
其实我心里早得出一个结论——「算了吧,等找到小修的妈妈前,就先在看来还颇凉爽的走廊上,随便找个地方放吧。」但看到环学姐拼命地帮我想地方、找地方,我就说不出口。因为这样,我才用闲聊的感觉对她问了——「这家里没有人姓小森谷吧?」
听完我的问题,环学姐马上来了劲,她的表现,就像在说「虽然我不清楚厨房的构造,但关于这点,包在我身上!」的感觉。于是,她拿出刚才开抽屉时看到的一叠单面广告传单,从里面挑出一张特别白亮光滑的纸张,接着她洋洋得意地写起家谱给我看。
「不好意思,一次跟我讲这么多,我也记不住。」
「这也难免啦,我也是等升上国中之后才终于搞懂我们家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我当然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过以前我还一直以为小修是我的亲哥哥呢。要弄清这些也很麻烦,所以我一直概略地把他们归类为『家人』,就这么一路一起生活了过来。不过大概是十岁的时候吧?注意到幸二总是叫我爸爸『爸爸』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大跳,然后等听到小修叫我爸爸『爷爷』的时候,我的脑中整个大爆炸了啊。」
确实就是如此麻烦。「小修的爸爸」的爸爸再婚所生下来的小孩,就是环学姐。所以对环学姐来说,「小修的爸爸」是她的哥哥,而小修是比她还要年长的侄子,然后这回小修又要跟有小孩的女性(我妈妈)结婚,整个家族关系乱成了一团,而要是我认定小修是「我的爸爸」的话,那么环学姐就是我的姑婆了,只是既然环学姐都说「绝不轻饶」了,我当然是不敢在她面前这么叫她。
「所以罗,只要笼统地认定住在这个家里的人是『家人』就够了。」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却思量起一些有时无法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例。例如,对每个人要怎么称呼呢?还有,我该怎么称呼母亲的再婚对象呢?光是这些就够我去烦恼了,而且现在一口气增加了这么多家人,这已经不是烦恼不烦恼的问题了,要是没有人给我这个新来的人一个规范或法则,那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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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之前跟我提出要跟妈妈结婚时,就已经跟我说过「你不用勉强叫我爸爸,没关系」,所以我只要继续叫他「小修」就行了,但我该称呼小修的双亲为「爷爷」和「奶奶」吗?人生中第一个孙女就已经是高中生了,这是否不太妥当呢?突然被人这样叫,会不会觉得自己显得很老,而感到排斥呢?但是叫他们「小修的爸爸」或「小修的妈妈」既冗长又奇怪,如果称呼他们「大场先生」或「大场小姐」,那也过分见外,反而不妥吧?
光是要怎么称呼小修的双亲就已经让我晕头转向了,要是再加上环学姐的双亲,我只能举手投降了。要我叫环学姐的爸爸「曾祖父」感觉挺别扭的,而她妈妈跟我妈妈又是同个世代的女性,打死我也不好意思叫人家「曾祖母」,而且就跟对小修的双亲是同一个道理,叫他们「环学姐的爸爸」、「环学姐的妈妈」或是「筒井先生、小姐」都不对。
(唉~~唉~~)
从这点来看,那边的人都只需要叫我「小百」就行了,他们肯定想也没想过我这边有多少称谓的问题要烦恼吧?
我把环学姐写给我的家谱折起来,收进短裤的口袋里。这时,我妈妈走进了厨房。
「哎呀,小百你在这里啊。啊!」
妈妈注意到环学姐人也在,便轻轻向她点头打了个招呼。之后,我对妈妈说:
「妈妈,我现在正在找放米糠腌菜瓮的——」
但我还没把话说完,她就打断我的话,径自宣告:
「小修说要趁现在去左邻右舍打招呼,你也一起过来。」
「咦~~我也要吗?」
「那当然啊。不过……」
妈妈上下打量我身上的打扮。
「你就不能穿更好看一点吗?」
我从一早就是这副德性,现在才来确认我怎么打扮也没什么意义吧?短袖T恤配上牛仔短裤,以一个在盛夏时节搬家的人来说,是很正常的打扮吧?
「只不过是去附近人家打个招呼,没必要打扮吧?」
「第一印象可是很重要的!」
难怪妈妈敢这么断言。她本来还穿着汗衫与牛仔裤,现在却已经变装完毕,穿着笔挺的亚麻材质套装,还不知不觉都已经画好妆了。
「我都还没打开装衣服的纸箱耶。」
「穿制服就行了,莉莉安的制服看起来颇正式的。」
「制服也一样在纸箱里呀!」
我不才说了还没开纸箱吗?这人怎么完全没听人说话。不,应该是一口气面临许多不熟悉的事,她得谨慎处理,反而慌乱了起来,一定是这样。
她平时既然能在大公司里当部长,工作能力肯定很强吧?像是企划力、行政事务处理能力、管理下属的能力等等都应该不错,但是这些能力的强弱,跟与邻居打招呼、搬家或是建立新的人际关系,未必有直接的关系。
「要是你事先跟我讲一声,我就会在搬家前拿出一套比较好看的衣服了嘛。」
「这种事不是常识吗?」
妈妈在我眼前转了一圈,就像在说「你看看我!」
「妈妈你只不过是因为明天要上班,所以才特地先把套装另外拿出来的吧?」
「你说得没有错,不过同时也是为了搬家才准备的!」
绝对是骗人的,看看她眼神游走闪烁的样子!她肯定是听到小修提起之后,才慌张想起还得跟邻居打招呼这件事。
「那个……」
这时有一道声音,打断了母女的唱双簧,两人朝声音来源一看,只见环学姐满脸的笑容:
「不好意思打断你们,方便的话,不如我借她衣服穿吧?」
「啊?」
「虽然也不是多正式的衣服啦。总之,只要别让小百站在香也小姐您身旁时显得太突兀就行了吧?」
「……是,是没错啦。」
听到第三者加入对话,妈妈这才回过神来。看来她刚才不小心跟女儿越吵越烈,结果忘记还有环学姐在场这件事,但事到如今才来矫饰也没什么意义,妈妈赶紧露出温婉的表情对环学姐说:
「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当然没问题,在我心里,小百已经是我的妹妹了。」
「谢谢你,那么百,你就接受吧。」
「咦!可是……」
看来不管环学姐拿什么衣服给我穿都好,只要不是我现在身上这吸满汗水、灰尘的T恤还有露出大腿的短裤就行。总之,妈妈觉得只要能避免带现在这身打扮的我上街就好了吧,虽然环学姐现在身上的衣服,跟我现在的打扮也差不了多少……
「过来吧,百百。」
环学姐邀我上二楼。虽然我觉得很麻烦,但还是跟着她上了二楼。
走上楼梯看到的第一个房间,就是环学姐的房间。
而她隔壁的房间就是妈妈和小修的新房间,面对楼梯左侧的地方,也就是延伸到走廊上的地方,堆满了我和妈妈和小修的行李,我索然地望着那些行李,走进环学姐的房间里。
刚才从搬家公司的卡车上拿出一堆行李,于是我便把它们杂乱地姑且塞进房间里,跟我房间现在的样子比起来,其他人的房间看起来肯定都是整洁又干净的吧。
「哪一件都行,你随便挑喜欢的去穿吧。」
「啊?」
「——这样说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吧?要是百百你挑了一件冬季的服装,恐怕到时会被香也小姐抱怨吧。」
「夏装和冬装这点差别我还分得出来!」
对了。「香也小姐」指的是朝仓香也,也就是我妈妈。我还真佩服环学姐,不知何时就已经叫她「香也小姐」叫得这么顺口了,不用多烦恼还真是好。
「总之,先穿件裙子比较好吧。」
环学姐从衣橱里拿出夏天的洋装又挂了回去,如此反复。最后,她终于挑出一件连身裙。本来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也懒得多管她选哪件给我,不过当我看到她递给我的衣服时,倒有点开心。
该怎么说呢?她挑了一件让我穿也很合适的衣服。棉质、还有高雅的绿色格纹,有衣领,是一件很有格调的连身裙,这件裙子跟妈妈身上的柠檬绿套装也很契合。既然是貌美的环学姐所穿的衣服,我本来还担心套在我身上看起来会不协调,但如果是这件衣服,我穿起来应该也不会逊色。
「你穿穿看吧。」
环学姐把连身裙塞给我说道。
「在这里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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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较想在你房间换也无妨。」
塞满纸箱的房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便摇了摇头。
「不,我就借您的房间更衣吧。」
环学姐没有离开房间也没背过身子。不过两人都是女生也无所谓,反正两人是学校里的学姐和学妹,就某种意义来说,就像是运动性社团平时更衣的感觉,于是我便脱掉T恤和短裤,穿上绿色的连身裙。
「呀~~!真可爱、真可爱,我的眼光果然是正确的。」
「……」
怎么从中途变成自夸自赞了呀?不过穿上这件衣服后,我看起来确实比平常还要可爱了两成,所以我也没有否定,只是对她说声「谢谢您,那我就向您借这件衣服」,接着我把脱下来的衣服折好,捧出房间。我一只脚踏进隔壁的房间里,把T恤和短裤放到纸箱上头,心想「唉~~东西又变多了」。
当我走下楼梯,穿过走廊前往玄关时,听到小修和妈妈两人在客厅里争论。
「只不过是去左邻右舍打个招呼而已,为什么我得换衣服啊?」
「第一印象很重要吧?」
「对你来说可能是这样没错,但我从小就住在这里了,没必要现在才特意打扮去见邻居吧?再说这里虽然是我家,但才刚刚换过房间,要我现在拿出正式的衣服我也拿不出来啊!」
看来小修打算穿着T恤和牛仔裤去打招呼,然后被我妈妈抱怨了。
「公司的西装呢?反正你明天也要上班,总有准备一套吧?」
妈妈也真是的,看来她打算把跟我吵过的那一套,拿去再跟小修吵一次,不过,不用多想也能知道两人的争论会如何收场。因此,我丝毫不畏惧地直接踏进客厅。
「妈~~穿这样行吗?」
「哎呀~~很好、很好!」
妈妈暂时中断和小修的对话,朝着我啪啪啪啪地拍起手来。她总共拍了四下,所以不是仪式性的柏手(注2:日本人参拜神社时习惯拍三下手,称为拍手。),而是真的拍手,像这样称赞我「换衣换得好」就是变相牵制小修,于是……争论要进入第二回合了吗?——才刚这么想,只见妈妈的对手小修低下头离开客厅。
「小修,你怎么了?」
我赶紧追上丧失战意的小修,虽然我本来就不认为他能吵赢我妈,但还是有点期待看到他更努力奋战的样子。
「既然小百你穿得这么可爱,我也只好去换衣服了吧?要是现在我们三个人排站在一起,只有我会显得很突兀吧?」
这也没错。穿着老旧T恤站在身穿套装与连身洋装的人旁边,乍看之下可能也算得上一种时尚,但加上那条到处破洞的牛仔裤,看起来就太没有整体感了。这次去和左邻右舍打招呼,不只是通知街坊邻居「我们搬了家」这回事,还包含跟他们说「我们成为家人了」的意思,总不能在这种场合,形成二对一的局面吧。虽然所有人都穿休闲一点也行,但既然我和妈妈都已经换好了衣服,现在小修去换衣服比较快。
「正是,我也来帮你,赶快去换吧。」
妈妈推着小修的背,两人一起出了客厅。
虽说第一印象很重要,但恐怕往后那两人都会是这种感觉吧?小修毕竟比我妈还小,又对我妈非常专情,还有虽然两人现在隶属于不同部门,但直到最近为止,两人都还是上司与部下,而且小修他也知道自己早被我妈吃定了这件事吧。
小修换个衣服应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便走出玄关,在玄关附近等他们两个。从玄关到大门之间的小径上,种植着高耸的树木形成树荫,即使在炎炎夏日中也很凉爽。
这片土地里到底种了多少棵树呀?延伸到门口的道路上都种植着树木,所以无法环视整体的样子,不过从容厅里望出去的庭园景色可以知道,庭园里也种植了各式各样的花朵,而光从篱笆外头望进宅邸里,也能知道宅邸里侧和周遭充满了绿意。
如果是打出生起就一直住在集合式建筑里的人,光是看到房子周边有小庭院就够他兴奋了。不过人生中住的第一栋有庭院的独栋房子就这么宽阔,我打从心底被震慑住了。
虽然我很想看一看房屋周围的环境,但今天要做的事太多而无法实现。总之,我先伸出手去摸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干,在心中对它说声「从今以后,请多多指教,虽然我是新来的,以后还望好好相处下去喔」。这时,大概是有风吹过吧?上面的树枝忽然发出摇动的摩擦声,虽说是偶然,但就像树木回应了我的话语似地,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我趁势开始摸起附近的其他树干,结果有个人从树木之间现身。
「哎呀~~百小姐,你看起来真可爱。」
那个人手上捧着好几株鲜艳耀眼的黄色向日葵,原来是环学姐的妈妈。
「啊,这洋装是我跟环学姐借的,说是要跟左邻右舍打招呼,但我又把衣服都收进纸箱里——」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这件衣服你穿起来很好看喔。」
她呵呵呵地笑着,接着把向日葵靠到我脸颊旁说:「这也很适合呢。」
「如果茎更细,花朵更小一点的话,肯定就能搭配在洋装上了,真可惜。」
「那是从庭院里摘的吗?」
因为她手上拿着园艺用剪刀,我便顺势问了。
「嗯,是呀,我想摘一些花来装饰门面。」
「真美呢。」
我称赞花朵,接着抬起头来,和环学姐的妈妈对到了视线,看来她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我瞧。
「嗯?」
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我纳闷起来,但她露出满面的笑容,对我说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这个家还有这个庭院,都因为百小姐你的到来,而感到很开心喔。」
「……是这样吗?」
「是喔。」
既然久住在这个家里的大前辈向我保证,那一定是这样没错。不只是如此,其实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2
「动作真慢啊。」
只不过是上二楼帮小修换个衣服而已,那两人却意外地花了不少时间,过了一阵子,那两人终于出现在玄关旁。
大概花了十五到二十分钟左右吧?环学姐的妈妈之前还陪我站着闲聊了一下,但早在先前,她就为了把花插到花瓶里,已经先回房子里了。那两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呀?是不是该去看一下比较好呢?正当我心里这么想时,那两人就出来了。
「这个嘛……」
小修身上穿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打扮,现在他穿着浅灰色的西装,虽说看起来增添了不少男人味,但同时也多了几分大叔感。我还以为妈妈会因事情照她的计划进行感到开心,只见她的表情一脸灰暗。
「怎么了吗?」
是不是那两人之后又继续吵架,然后妈妈被小修反将一军,她的表情才会那么难看呀?不过妈妈面露难色的理由,跟我猜想的完全不同。
「听说对面不只有三户人家。」
「咦?」
对面三户——虽然我在哪里听过这片语,不过乍听之下,还是想不透那是什么。是中药的名字吗?听完解释之后,才知道是在讲邻居的事,所谓的「对面三户两邻」是——
「喔~~需要打招呼的范围吧?」
「一般不是都说『门前三户两邻』吗?所以加起来是五户人家。」
「……嗯。」
虽然看不透这番对话的目的,我还是姑且点了点头。所谓的对面三户,是指房子对面的三户人家还有左右两家。也就是说,从自家大门望出去,靠在自家左右两侧,还有对面、左右斜对面的房子,合计五栋。
「所以总共是五家,我多买一份当预备,总共准备了六家份的说……」
「准备什么呀?」
「荞麦面啊。」
「荞麦面!?」
「你干嘛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又不是已经煮好的荞麦面!」
「呃,我不是在考虑那些啦。」
「也不是半熟的面,我准备好的是完完全全的干面啦!」
听妈妈说,她公司的附近(大约离公司两站的距离)有家老字号荞麦店,而她事前已经预约买好了面,包装上甚至都还印好了「朝仓」字样。
「不过荞麦面……」
「搬家时的必须物品呀!因为……」
不、不、不,用不着母亲大人您跟我解释,我已经是高中生了,这点常识我当然知道。搬家时送荞麦面的习俗,来自「我搬家来隔壁了」的谐音,是个古典的双关语笑话(注3:日文「荞麦(そば)」和「隔壁(そば)」同音。)。
「那你既然都准备好了六份荞麦面,现在又是怎么了吗?不够用吗?」
「就是呀,这栋房子不是很大吗?听说光是正对面就已经有三户人家,加上左右斜对面就已经五户人家了呀。」
原来如此,如果再加上左右的两户人家,那就一共是七栋房子了,所以妈妈买的干面不够用。
「都怪小修没有事先跟我讲好啦。」
「这我确实有错,但之前我说要陪你一起去买时,还不是你自说自话说什么『包在我身上』就一个人去了。」
「要是你先跟我讲你家有这么大,我就会多买一些了呀。」
「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猜得出我家很大吧?如果我家很小,又怎么可能四代家族住在一起啊?再说我之前不已经先给你看过我家的构造图了吗?还有啊。啊~~以前公司酒会喝到很晚的时候,你不是坐计程车经过我家过吗?」
小修应该是讲着讲着,想起很多事,嗓子也大了起来。虽说这两人是最近才开始交往的,不过他们在公司里也共事很久了,小修应该在很多时候都有给我妈妈一些提示吧。
「那究竟该怎么办呢?」
要我继续看两人无聊的闹剧也只是浪费时间,我赶紧插嘴制止他们,提出建设性的问题。
「要不要趁现在赶紧去超市买干面?虽然不是老字号的面店,也没有烫金字样就是了。」
反正不管是超市还是老店卖的,荞麦就是荞麦,加上大家都是邻居,也不可能光送一家完全不同的东西吧。
「不用麻烦啦。」
「不用吗?」
「这你不用烦恼,妈妈她事先买好七份饼干礼盒了。」
听到自己的妈妈称别人妈妈,感觉十分奇妙,她口中的「妈妈」,是指小修的妈妈吧。
「这不是太好了吗?」
原来如此。难怪我一直觉得小修手上捧的纸袋怪怪的,仔细一看,上头印着枫叶堂的标志。西式糕点店里自然没有卖荞麦面。
「是吗?」
咦?已经开始要婆媳战争了吗?今天才不过是搬家第一天就已经开战了,那往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呀?虽说小修和妈妈还没有提出结婚申请,那两人也还不算正式的婆媳就是了。
「我想当一个很能干的媳妇呀~~不过看来妈妈她早就看穿了,而且她好像还因为顾虑到我的心情,先把礼盒藏在柜子里了,真是多么能干的婆婆呀~~」
比起努力当一个能干的媳妇,一开始就让对方知道这个媳妇有点美中不足,有时还会出错,还比较轻松吧?我也不是不懂妈妈想给人家一个好印象的心情啦。再说,妈妈有小孩,年纪又比老公大,光是两点就已经让她感到有点愧疚了。
「反正香也你事先也有做好准备,我妈她肯定会给你公正评价的啦。」
看到小修安慰妈妈的样子,让我不禁觉得刚才我那么担心还提建议,简直跟一个傻子一样。
3
今天是星期天,现在又是中午,还以为可能有几户没人在家,没想到按电铃之后,每家每户都应门了。结果,所有邻居都用笑脸欢迎新入住「小森谷家」的朝仓一家。
该不会是小修的妈妈事先和左邻右舍说好「今天会上门拜访」吧?——虽然妈妈还这么猜测,但光看停靠在家门口的卡车,还有搬进家里的各式家具,任谁也知道今天有人搬进小森谷家吧?既然如此,邻居们推测今天之内会有人上门拜访而留在家里也是正常的。
总之,大伙顺利地拜访完门前五户两邻的人家,回到了家中。不过,当我们三人不在家时,家里发生了一个小事件。
米糠腌菜瓮从厨房里消失了。
我想起有腌菜瓮这回事,是回家不久后的事。当时,我走进环学姐的房间找她。
「我会洗好衣服再还给您的,能否再借我一阵子呢?」
我是为了跟她讲连身裙的事情才去的,但她却立刻改变话题:
「洗衣服的事,怎样都好啦,比起衣服……今天能吃到米糠腌菜吗?」
「啊?啊,可以。」
明明今天就要搬家,我昨天却还卖命地把小黄瓜、茄子和红萝卜泡进米糠味噌里腌菜,反正现在是夏天,菜很快就能腌好了,晚上的时候菜就已经腌得差不多了——我回想着,这才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个腌菜瓮,究竟放到哪里了?
我当时在厨房里找摆放的地方,后来却开始听环学姐帮我上家族关系课,接着妈妈叫我去换衣服,我就去了二楼,所以说……瓮还摆在刚才那个地方吗?
我赶紧转身走到楼梯旁。
「啊?百百,怎么了吗?」
「我有点在意,去看一下。」
「咦!?在意什么?」
环学姐追了上来。
「米糠腌菜。」
我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下楼梯到了一楼。是因为天气太热,让我的脑子融化了吗?我回家的时候,在走到二楼之前,明明就有经过厨房前的走廊,却完全没想起腌菜这回事。
「——不在这里。」
走到厨房,看了一眼我印象中的地方,却没见着瓮。
「嗯。」
赶上来的环学姐也跟着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环学姐,您应该……您应该不知道瓮在哪里吧?」
她那时候是跟我一起行动的,不,她比我还早就离开厨房到了二楼,所以说,环学姐应该不晓得瓮的下落才是。虽然我这么想,还是姑且问了一下,结果……
「我知道。」
「咦!?」
「因为是我移动瓮的嘛,你不是说要找个阴凉的地方吗?所以趁你们去左邻右舍打招呼的时候,我就到一楼拿瓮了,我想说比起放在会用火的厨房,不如移去别的地方。我觉得这主意颇好的,不觉得吗?」
怎么样?——看她挺起胸膛,我也只能先对她说:「那还真是谢谢您了。」谁叫要是我不好好感谢她,害她不高兴的话,她很有可能故意不告诉我瓮放在哪里呢。
「跟我过来吧。」
环学姐挺着胸脯走在走廊上,夸张一点地说,她现在的姿态,看起来就像得意地在走星光大道上的明星呢。
她带我去的地方,是从走廊上向东边转弯,穿过楼梯继续直走到底的地方。也就是浴室旁边。
「你看,稍微折过这里,里头还有一道门,只要打开这扇门,通风就会变得很好吧?」
原来如此,加上门是朝北方开的,也不会照到阳光。可是……
「重要的瓮在哪里呢?」
「咦?」
我这么一问,环学姐像是现在才发现似地四处张望。
「不在耶。」
环学姐用脚踏了几下地板说:「明明放在这里呀。」但是那个地方既没有瓮也没有其他东西。
「会是我妈妈拿的吗?」
环学姐呢喃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把瓮放在这里时,我妈妈人就在旁边。」
她用视线示意的「旁边」,也就是我现在所站的地方。
「她说要把向日葵放进花瓶里,就来洗脸台取水了。」
「那她看到瓮有说什么吗?」
这世上也有人讨厌米糠腌菜,说不定她不喜欢那个味道,把它挪到了下风处也说不定。虽然我有在瓮和盖子之间套上布巾,又考虑到今天要搬家,还拿塑胶膜套在瓮外,用绳子紧紧绑了一圈,除此之外,外面还用包巾包了起来,应该不可能轻易散发味道。不过这也很难说,因为人越是讨厌一种味道,有可能对讨厌的味道更加敏感。
「她说了什么呀?我想想……她问我『那是什么』,我就跟她说『是朝仓家的家宝』这样。」
什么家宝?这也太扯了吧。
「她讨厌米糠腌菜吗?」
「我不知道耶,我家餐桌上从没出现过米糠腌菜,所以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
难怪环学姐会特地去外头的店里买腌菜。这么一说,超市里似乎也满少见到用米糠腌的菜,虽然仔细找找应该也是有卖,不过超市最常见的多半是浅腌或深腌的菜,再不然就是已经切好、包装过的商品。
「总之,我去问一下我妈妈好了,或许她会知道在哪里。」
这家里有一堆「妈妈」还真是让人很容易搞混,不过现在说的「妈妈」,指的是环学姐的妈妈。
「嗯,好的。」
环学姐朝反方向走了出去,我赶紧迫上她的脚步,还以为能马上见到环学姐的妈妈,却找不到她的踪影。
「玄关上已经摆好向日葵了,那她应该已经回屋子了吧?」
我去看一下喔——环学姐丢下这句话,径自离开,因为环学姐的双亲住在之后才增建的房子里。不过一个人被留在主房里的我,也没必要呆呆地站着等她,于是我便走在走廊上四处窥探门没关的房间。我才刚刚搬家过来,还不是很清楚这栋房子的结构,为了避免不小心干涉到别人的隐私,我便决定趁现在多了解一下公共空间。
「小百,你在找人吗?」
小修的爸爸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我刚好和他对到了视线。
「啊!」
「要是人手不够,不用客气,尽管跟我说喔,毕竟有些家具只靠修人帮忙可能也搬不动啊。」
「谢谢您,既然您这么说,之后可能有需要请您帮忙的地方呢。」
我低头如此说道。虽然,我心里想「我妈平时力气就超大的,跟小修不相上下呢」。不过,我决定不说这些。
「——也就是说,你现在不是缺壮丁,而是在找人吧?是在找我太太吗?」
「不,是环学姐的妈妈。」
「小环的……喔,在找桩小姐呀?」
「是的。」
一瞬间,我心想应该跟他讲清楚,我在找的是「米糠腌菜的瓮」比较好,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说出来还得解释很多,反而麻烦。
「桩小姐她人应该在仓库里喔,她刚刚才插完花,说是要把没用到的花瓶收回仓库里。」
「谢谢您。」
「啊,仓库就在浴室前,也就是和走廊交错的楼梯前,这样讲你懂吗?」
「我去找找看。」
浴室前,就是刚才我跟环学姐找瓮的地方。那边有仓库吗?仔细思索一下,才回想起刚才走过的地方是靠墙的走廊,至于那条走廊的出入口,则是从别的走廊延伸过来的,建筑太大找地方也很麻烦啊。
由于门扉是敞开的,仓库里应该有人。
「那个……」
我向里头出声。里头的人似乎在哼歌,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声音。
「呃……」
这种时候该称呼对方的名字吧?但我该怎么称呼对方才好呀?
(环学姐的——)
当我在心里演练的时候,有个声音盖了过去。
「妈~~我找你找好久了呀。」
是从子屋回到主屋的环学姐。
「咦?怎么了吗?」
环学姐的妈妈悠悠哉哉地边问边来到走廊上。
「你知道米糠腌菜在哪里吗?」
「米糠腌菜?我们家有那种东西吗?」
「妈你真是的,刚才你不也看到了吗?」
「看到米糠腌菜吗?咦?你确定是我吗?不是柳子小姐或香也小姐吗?」
「就说是妈妈你了啦!」
环学姐和环学姐的妈妈两人越讲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
我和我妈妈两人相处的时候,从旁人眼里看来,大概也是像这个样子吧?因为长期一起生活,有时不用多说什么也能互通心意,但是一旦像这样意见不合的时候,就会指责对方「为什么不了解我呢?」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我便从旁插嘴了:
「那个……米糠腌菜指的是『朝仓家的家宝』。」
话一说完,两人就像喇叭的左右声道一样,同时传来「喔喔!」的赞同声,这两人不愧是母女,声音很像。
「如果是『朝仓家的家宝』,那我倒是有看到喔。哎呀?原来如此,原来里头放的是米糠腌菜呀。」
环学姐的妈妈陷入沉思,环学姐便对她重新问道:
「所以妈妈你知道『朝仓家的家宝』放在哪里吗?」
「……这我倒是知道。」
「咦!?」
「从包巾露出的缝隙里,看得出来里头装的是陶瓷类的东西,我想说把家宝放存走廊上也太危险了,要是被人踢到不是不得了吗?所以我才把它移动到安全一点的地方。」
「你摆到哪里去了?」
「和室的装饰间里。」
「哇啊!」
我做的米糠腌菜居然被人放在装饰间里当宝,用童话故事来表达我现在的感想,那就是一介农民和将军交换到和服穿时的心境呀。我一着急,想说得赶快把腌菜拿出来才行,就打算冲出去,这时环学姐立刻揪住我的脖子:
「和室在这边。」
这都怪这个家太大了啦,光是跟我解释一遍,我也无法完全记住。
三个人依照环学姐、我、环学姐的妈妈的顺序穿过走廊。这时,我妈妈刚好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四个人在走廊上巧遇。
「怎么了吗?」
「米糠腌菜被放在装饰间里。」
「什么跟什么?」
我妈一边笑,却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话说回来,刚才小修他妈妈跑来问了我一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似乎不是荞麦还是枫叶堂的饼干之类的事。
「她问我坟墓要怎么处理,还以为是在讲小修的事。你想想,虽然他改姓为朝仓了,不过依然是他们家的长子,做母亲的总是会在意吧?就我个人而言,要进大场家的坟墓也行,不然就是我跟小修两个人另外建一个也无妨,所以我回她『我都好』,结果她露出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到底说错什么话了吗?不过才刚刚同居,就已经在考虑坟墓的事了呀?我觉得那还是很久以后的事耶。」
「只有小修和妈妈吗?那我呢?」
「新坟墓的事?百你也想一起的话是无所谓呀。」
「不嫌麻烦的话,就这样吧。」
走在后面听着我们俩对话的环学姐妈妈不禁噗哧大笑:
「小百,等你以后有喜欢的人,绝对会改变主意的啦。」
这样啊……虽然现在还无法想像,不过她说得也很有道理,例如我妈以前还很坚决要跟我的亲生爸爸埋在一起,现在却打算要跟小修一起,所以以后改变主意是很正常的。
「喂,怎么回事呀?」
看到一群女人穿过客厅前的走廊,小修的爸爸跑了出来。
「什么?米糠腌菜的瓮?那东西怎么会在装饰间里?」
大家只是简略地跟他解释了一遍,没能搞清楚状况也是正常的,不出所料,他为了亲眼瞧瞧,也跟上了行列。
和室的构造,是两房四张半塌塌米空间并在一起的房间,把中间的纸门全拉开之后,合计有九张塌塌米大的空间可使用。至于装饰间,是位于靠近走廊的四张半空间那边,可是……
「……没有瓮呀。」
五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没骗人,我是真的放在这里嘛!」
环学姐的妈妈用手指着装饰间喊着。
「是。」
在场没人觉得她在骗人。她指的「这里」,本来单放了一颗壮观的石头(大概有一颗头大,还附有底座)来做装饰,但那颗石头被稍微往旁边移了一点,露出很不自然的空间,从多出来的空间大小来看,刚好可以放进那个米糠腌菜瓮。
「是谁把它从装饰间拿走的?」
环学姐环视在场的家人们,想当然耳,没半个人举手。
「——也就是说……犯人就是我爸爸、柳子小姐或小修其中一人了吧?」
瓮又不会长脚自己跑掉,所以当然是目前不在场的人去动它的,但是说犯人也太好笑了吧?消失的不过就是个米糠腌菜瓮,拿来当推理小说的关键证物也太搞笑了吧?
不出所料,这位名侦探根本还没派上用场,事情就莫名地解决了。
「……那个……」
随着传来的声音,有人拉开纸门,从纸门另一头走过来的,是小修的妈妈。
「犯人……我想应该是我。」
「咦~~」
怎么才突然登场,就突然自白了呢?再挣扎一下也好嘛。唉,反正不是在演推理小说,用不着多计较。
「你放到哪儿啦?」
小修的爸爸往前踏出一步,代表众人问道。虽然这时大家应该都已经猜到,是放在隔壁房间的某处了吧?小修的妈妈刚才应该是在整理东西,抽斗柜的门还开着呢。
「在那之前,可以先让我问一下吗?那个瓮里到底放了什么呀?」
「怎么?你该不会以为里头装了金币吧?」
「我才没有这么想呢!」
先不管金币这个梗……她究竟以为里头是什么,才把瓮拿走的呀?我也不好意思继续让人家猜,再说,不先把事情讲清楚,只会没完没了。所以,为了不让她听错,我便大声清晰地说了:
「是米糠腌菜。」
「……米糠……腌菜……」
她复述一遍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讨厌啦,是这样啊?真的是米糠腌菜啊?害我还觉得奇怪,怎么那么重。」
也就是说,直到她捧起来之前,她还以为里头装的是更轻的东西吧?
「这样啊~~原来是米糠腌菜啊,米糠腌菜我放在这里喔。」
下一秒,小修的妈妈采取的行动,让除了我和我妈之外的所有人,也就是本来就住在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露出吃惊的表情,因为她伸手去拉她口中的「这里」,是并排靠在装饰间旁,有着观音像的门扉,而其他人都知道那里面有些什么。
摆在门扉里头的是……佛坛。这……出其不意也总有个限度吧?为什么要把米糠腌菜供奉在佛坛上呀?——嗯?
「咦?」
可是,把东西摆到佛坛上的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我明明放在这里呀?」
小修的妈妈指着佛坛前面的台子(大概是用来摆供品或佛具的空间吧?)说着。
「……」
该怎么说呢?继续这样下去,大家想讲的已经不是「怎么会?」而是「又来了呀?」不过就某种意义而言,或许大家心里也暗暗期待着这种展开吧。
「可是你为什么要放到佛坛里呀?」
环学姐问道。既然她事前不知道里头装的是米糠腌菜,也不可能是想让佛祖品尝味道而放的吧?就算真的是这样,一般人也不会把整瓮摆上去吧?
「咦?啊……那是因为……」
从她一脸为难、迟迟说不出口的样子来看,她似乎以为里头装着大家根本想都没想过的东西吧?不过,究竟有什么东西是适合摆进佛坛里的呀?
「您以为是骨灰吧?」
我妈妈说了。
「咦!?」
所有人吃惊地看向小修的妈妈。既然她沉默不语,也就是我妈妈说中了吧,可是怎么会是骨灰?她又到底以为是谁的骨灰呀?
「百的爸爸,跟他的双亲一起供在东京都里的一家小寺庙里。」
我妈妈静静地说明,但她的眼眶里含了一丝泪水。这时我才终于弄懂,原来小修的妈妈误以为我们母女俩,把我爸爸的骨灰跟着行李一起搬来了这个家里。咦?再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呀?我爸爸都已经过世十几年了耶。不,不光是岁月的问题,一般人要再婚时,总不可能把前配偶的骨灰带到新家(结婚对象的老家)里吧?
「真是对不起,我也真是的。」
小修的妈妈尴尬地看着我妈妈。
「没关系,反正那瓮看起来确实有点像骨灰瓮嘛,我有个做陶艺的朋友也做过类似的瓮,对方也说过是要拿来当他的骨灰瓮的。」
看到我妈妈的对应,我有点对她刮目相看了,我本来还以为她会抗议、哭诉地说:「我看起来有那么没常识吗?」但是她丝毫没有露出抗议的感觉,反而是边微笑边冷静地说话。我也不知道用朋友做陶艺这件事来打圆场,是不是最佳选择,不过她一心想帮小修的妈妈打圆场这件事,任谁看都能明白,不愧是成熟的大人啊~~
不过,原来如此啊……小修的妈妈是看到了那个瓮,还以为是骨灰瓮,所以才会唐突地问我妈妈坟墓的事呀,终于解开谜团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能沉浸在解决事件的气氛中。
「对呀,既然不在这里……」
听到环学姐低语,我也跟着点头。
「就表示有人把瓮从这里拿出去了吧?」
「也就是说……」
剩下的嫌疑犯,就只有小修和环学姐的爸爸了。
「家人以外的可能性呢?」
「不太可能吧?搬家公司的人满早之前就已经走了,而我们家里现在一堆人吵吵嚷嚷的,小偷也不会进来吧?」
「说得也是呢。」
大人们也加入讨论,大伙七嘴八舌讨论出来的结果是——
「总之先请那两人一起过来一趟吧?」
最后讨论出来的,便是这个解决方案。
必须强调的是「两人一起」这个部分,要是只问其中一个人,就算对方坦承是他把东西从佛坛拿走的,也不能保证东西不会像之前一样消失到别处,毕竟有时事情有一就有二嘛。
但是在过去找人之前,那边就有人先来搭话了:
「香也小姐有在你们这里吗?」
是环学姐的爸爸。可惜的是,小修人不在现场。
「啊,我在。」
被叫到名字,妈妈向前踏出一步。
「你过来一下。」
「那个……可是……我们现在……」
如果依照计划走,应该等小修人也到之后,再问他们瓮的下落,但既然事情变成这样,妈妈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对方,只能默默跟在环学姐的爸爸(对我妈来说是她的义祖父)后头离开。
既然如此,其他人也只好跟在后面走着。
抵达的地点是厨房。不过,这里的样子,跟刚才环学姐为我上课时的模样有点不同。
「这是……」
「地板下的收纳柜。」
把三片地板拆开来,里头有个半张塌塌米大小的四角洞穴,深度大概有五十公分,里头当然不单单是挖开土堆而已。虽然很暗看不太清楚,但洞穴的底部和墙壁上似乎贴有类似炼瓦或磁砖的东西,那里似乎还可以拆掉更多床板,如果拆开来,洞穴肯定比现在所看到的样子更大一些吧?
「我从不知道有这种地方。」
站在旁边的环学姐说着。
「因为一直没人使用,所以积了一些灰尘就是了。」
然后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不过我把米糠腌菜放到这里罗。」
隔了五秒钟的沉默……
「啊~~!?」
所有人震惊地呐喊起来。探了探洞穴里,我做的米糠腌菜,确实连着包巾和瓮,安适地摆放在里头。
「爸!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米糠腌菜总不能一直摆在佛坛上吧?」
「您光是看瓮就知道里头是米糠腌菜了吗?还是有打开盖子看过?」
「就算盖着盖子,米糠腌菜这种东西,从外面闻一下味道不就知道了?老妈她以前很常做嘛。」
「老妈……是指我妈吗?」
小修的爸爸反问。
「笨蛋!桐子才不会做这些呢。我说的老妈指的当然是我妈,也就是姓大场家的妈。」
「喔喔,是指我奶奶呀?那我倒能理解。」
看来环学姐爸爸的前妻,不是会做这些东西的女性,毕竟人家本来是这栋洋房主人的千金小姐,或许本来就不太会做菜。
「这里以前还会用来储藏酸梅、木瓜海棠酒之类的东西,不过后来都没人会腌菜,就很久没打开这里了。」
他凝视着远方,应该是回忆起过去了。
「这年头,会用米糠味噌腌菜的女性简直就跟天然纪念物一样,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还没有灭绝!香也小姐,你太了不起了!不只靠一个女人家把小百养大成人,还甚至守护了米糠的传统,而且还把米糠供奉到佛坛上,和我们家的祖先报告,简直就是大和抚子的榜样呀!」
环学姐的爸爸感动得牵起我妈妈的手,可惜的是……他所说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错的。
「不好意思,不是我做的。」
我妈妈轻轻移开被握住的手,大概是因为顾虑到环学姐的妈妈也在场,才赶紧逃开的。
「咦?米糠腌菜不是你和搬家行李一起带来我们家的吗?」
「是跟行李一起运过来的没错,但我基本上是桐子小姐类型的女性……」
「那究竟是……」
这时环学姐把我用力推到前面。
「大和抚子就在这~~里~~!」
哇啊!该怎么办呀?所有人都在看我。
「是小百你做的?」
「是的,对不起……」
如此重视米糠腌菜的,是这么一个小女孩,真是不好意思呀。
「干嘛道歉,这不是很棒吗?日本大有未来呀!」
这回,环学姐的爸爸紧紧抱住了我,跟对我妈时不同,大概是看我还是小孩子,就没有多顾虑什么了吧?当然,我一点也不觉得猥亵,不如说,我感到非常开心。
我的双亲都和他们的父母不亲,而我出生的时候,祖父母也早就已经过世了,所以像是老人家身上特有的味道、身体的感觉,还有近距离看得到的深皱纹,我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虽然对环学姐不太好意思,但我心想「啊~~有一个爷爷真是太棒了!」
「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一楼吵吵闹闹的声音,便下楼梯跑来厨房的小修瞪大了眼睛嘟哝着。
「呵呵呵,这可真是有趣啊。」
拼命整理房间的人,错失了参与整个过程的机会,不过既然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小修也没有抱怨什么。
这天的晚餐,大家吃了妈妈从公司附近的老字号店铺买来的荞麦面,还有小修的妈妈先前做好的,塞满各种食材的牛肉饼,最后再加上我做的米糠腌菜,虽然这个组合有点微妙,但或许很适合我们,因为我们本来住在不同家庭里,现在同聚一堂成了家人,这样的组合,很适合当我们餐桌上的第一餐。
不同的东西聚集起来,意外地契合。
4
这天晚上,我的房间还没完全整理好,只先把床铺挤出了可以睡眠的空间,当我关了电灯正打算睡觉时,我妈妈穿着睡衣溜进我房间。
「怎么了?已经夫妻吵架了吗?」
是怎样?要回娘家的意思吗?不巧的是现在我们的家只有这大家庭的一间房,而且根本就在隔壁。
「你说些什么呀?我跟小修处得很好啦,不过我们又还没改户籍,还不算正式的夫妻啦。」
所以才跑来女儿的房间吗?
「真保守耶。」
「随你怎么说。」
妈妈坐到床铺上,用屁股挤来挤去,把我的身体推到靠墙的地方,给自己做了一个睡觉的空间。
「这可是单人床耶……」
「有什么关系!」
「很热耶!」
现在可是盛夏,就饶了我吧。
「哎呀~~你在妈妈的肚子里待了整整十个月耶,像这样,紧紧贴在我身上喔,那时候你从没抱怨过热还是窄的说……」
「拿胎儿或幼儿时的事情来说嘴,不觉得很狡猾吗?」
「是做父母的特权罗。」
果然来这招。才这么一想,她就已经像是故意找碴似地,紧紧搂着我。
「今天的米糠腌菜事件,真是太棒了,是值得流传给后代子孙知道的佳话啊。」
「是说米糠腌菜到处跑来跑去的事?」
「没错,简直就跟长了脚一样。」
反正最后它跑到了最适合它待的地方,万事俱全。反过来说,说不定是米糠味噌在冥冥之中,让所有人聚集到那个地方的。
「我呀……」
我让妈妈从我身后搂住我,一边说了:
「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会哭出来呢。」
「哭出来?什么时候?」
「就是米糠腌菜被误以为是爸爸的骨灰时。」
妈妈好像一时想不起来,思考一阵子之后,她才说:「啊~~那时候啊!」接着放开我,坐起身子。
「老实说那时候我真的差点哭出来了,但要是我哭出来,很可能被误会,所以死命地忍住了。」
「被误会?」
我也坐起身子,和妈妈面对面。房间里明明就暗得接近全黑,但我却觉得妈妈的脸庞鲜明可见。
「怕被误会我在生气呀,不觉得很容易被误会成这样吗?」
「你那时不是在生气吗?」
「不是,我会差点哭出来,是因为觉得很感动。你想想,毕竟人家以为是你爸爸的骨灰,却还愿意把它放到这个家的佛坛上耶。一般不可能这么做吧?怎么想都不可能吧?就是在那一瞬间我心想——如果是这些人,肯定能好好包容我和你,因为就连你爸爸他们都能包容啊。」
原来妈妈是因为这样才差点哭出来呀?我那时候想的完全是别的可能性,看来这就是小孩跟大人之间的区别吧?
「所以说,百,你听好,明天妈妈就要跟小修去区公所改户籍了。」
「咦?」
我都不知道……
原来两人改户籍的时间,是交给我妈妈决定的,也就是当我妈认为可以顺利在这个家生活下去之后,才要去改户籍。
「这十六年来,辛苦你了。」
妈妈正坐在床铺上,对我行了一个礼。
「祝你幸福喔。」
「是要一起获得幸福喔。」
「嗯。」
这回换我紧紧抱住了她。
虽然我妈妈不擅长做家事,但绝对是个「好女人」。
能够娶到这么好的女人当太太,是小修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就让给他好了。
我对着隔壁的房间,偷偷地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