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学期的期中考试结束了。
「贵安!」
班会结束的同时,我冲出了教室,气势之大让先一步走到走廊的班主任误以为我是追着他去的,而停下了脚步。
虽然心里很着急,但在校内跑步,是会被老师们长篇大论地说教的,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我决定放慢速度,静静地走。
要去的地方离我的教室有点远。
在吗,在吗?我的心跳有点快。
大概有十天没来了。一直忍耐到考试结束,但也差不多到极限了。这叫戒断症状吗?想见你想见你。虽然也有过在走廊上也擦身而过,但对方并不是能站着聊天的人。
我把门打开一点,用一只眼往里面偷看,有点难受。老位置上,有一张漂亮的脸。很好,我握紧了拳头,接下来是打招呼了。
我“嘶”地深吸了一口气,用差不多大的“嘶”一声把门打开。她的视线落在书本上,没有注意到这边。我在她耳边偷偷叫道。
「姐・姐・大・人」
我自我感觉说得还不错,但是,敌人也没有那么简单。好久没说话了,我想继续说下去,她却干脆利落地用一个「停」制止住我。
一只女性中相对较大的手在我的面前展开。
「千胁毛莉小姐。我们不是姐妹。所以,你称我为姐姐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我并没有因此而胆怯。倒不如说,到此为止都是和计算一样的。我立刻使出事先准备好的下一步。
「……我刚叫的是尾上大人。」
虽然有点勉强,但有一半是真的。为了这个借口,我特意研究了怎么把“姐姐”和“尾上”的发音喊得比较相似,而且在不能见面的几天里,每晚都在进行自我训练。这种呕心沥血的努力(假的),怎样才能让眼前的人明白呢?
(译者注:“姐姐”和“尾上”,日语发音也比较相似)
「那就把“大人”的部分改成老师吧。你是学生,我是老师。」
啊,终于。
我回答她,「说了就完了」。
没错。那位尾上实美大人是莉莉安女学园高中部的老师。我原本在心里假设着放学后我兴冲冲地冲去最喜欢的前辈的教室的场景,但刚才那句话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现实。环顾四周,依然是乱七八糟的职员办公室。
「可是,尾上老师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吧?那么,也就是我的前辈,后辈亲切地称呼为“大人”也没错。」
「退一百步讲,就算要称呼前辈为“大人”的话,也应该是名字,而不是姓。你三年级才转进莉莉安,可能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叫前辈的机会……」
「那我就退一百步,称呼你为“实美大人”吧。」
我笑着把称呼定了下来,但果然这种事如果没有得到双方的同意的话,还是不行的。
「不好意思,我心胸是很狭窄的,别说一百步了,一步都不能让。」
尾上老师怎么也攻克不下来,如同坚不可摧的城池。如果我熟悉日本史的话,就能知道攻城掠池的方法了,真遗憾。
「切―」
「才不是“切―”吧,没事的话,赶紧回去。」
她就像驱赶虫子一样用力地挥动着手。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无从下手”吧。
「有事嘛。」
我从包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
「今天我带了钓书来。」
「钓书!?」
「啊,老师你也不知道吗?所谓的钓书,是在相亲的时候用的——」
虽然是新鲜热乎的知识,但我还是挺起胸膛跟她解释道。
「是用来和对方交换的个人资料的吧。这种事,就算没相亲过也知道,毕竟是大人了。」
「既然如此。」
我想,没有必要每次都发出惊讶的声音来打断我的话吧。
「既然如此?我不知道你用这个词的意思。我想,这并不是因为我不是语文老师,而是数学老师的原因吧。」
「真是的,你明明知道。」
「哈?」
对于两人的这种对话,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又来了,可能只是抱着这种程度的感想,直接无视了吧。
我开始出入教职办公室是在初夏前后,严格遵守了考试期间禁止入内的规定。明显是情绪高涨的日子,所以谁也不会把这当成什么特别问题。
因为没有正式的信纸,所以我用十张报告纸写了关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装在信封里,低头递过去,「请您收下」。但是。
「不行。」
用手形成的壁垒,像推车一样把信封推了回来。
「没有深交的必要,我们是教师和学生的关系,仅此而已。」
「……呜哇。」
嘛,我也没想过这样就能攻下的。我把信封塞了回去。
「不过,这是谁出的主意?我不认为这是你一个人能想出来的。」
这时,两人背后传来了声音。
「抱歉。」
抱歉?回头一看,国语课的国枝老师站在那里。
「你就是犯人吗?因为无法忍受罪恶感了所以主动自首了吗?」
尾上老师睨了她一眼。尾上老师和国枝老师虽然是同事,但因为年龄相差两岁,高中时代是前后辈的关系,所以尾上老师当然更有架子一些。每当我看到她们俩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时候,就会有一点点嫉妒。能亲眼看到高中时期的尾上老师,真是让人羡慕啊,你这家伙……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没想到千胁小姐会递钓书给尾上老师。」国枝老师拼命辩解道。
上课中在讲到古式的日本相亲的时候,有个学生莫名其妙地对“钓书”这个词产生了反应,然后拼命地提问。当然,这个学生就是我。
「就算不是你唆使的,你也很不要命了。」
尾上老师转动了一下椅子,开始整理桌子,很明显想就这样把我推给后辈应付。被暗中命令收拾残局的国枝老师,没办法只好开始说服我。
「千胁小姐,因为有中意的人,就直接把钓书交给本人这种做法是不是太激进了一点?如果你在上学的路上,突然有个陌生的男人递给你这样的东西,你一定也会吓一跳吧?」
「你说得对,国枝老师。尾上老师是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感到很困惑,而我呢,因为急于求成,忽视了对方的心情。」
我一脸微妙的表情看着国枝老师。
「你能理解,老师也很高兴。」
「既然如此」
我继续道。
「今后就会按程序来做吧。首先,我先把钓书交给作为介绍人的国枝老师,然后再由国枝老师跟尾上老师谈。」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便响起一阵笑声。老师们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其实都悄悄竖着耳朵在偷听。
「学生的水平可比你高啊。国枝君,没办法了,你今天就把那封钓书收起来吧。就算要还也以后再说。你现在收下了,千胁君也没辙了。」
被比尾上老师年长近二十岁的男教师这么一说,国枝老师不情不愿地拿起我的钓书。在这期间,尾上老师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这是国枝老师和我之间的问题,她是在无声地主张和自己无关吧。
照这样下去,我的钓书肯定不会交到尾上先生手里就会被送回来。
* *
为什么会对尾上老师如此执着,我自己也不明白。只是,刚在莉莉安女学园上学的第一学期开学典礼上,当看到并排站在体育馆边上的尾上老师时,第一眼就觉得“就是这个人”了。
为什么“就是这个人”了我不清楚。但是,在远远凝视和听课的过程中,模糊的轮廓逐渐成型。某一天我突然有了答案。
我想让这个人当我的姐姐。
在这种纯粹的心情面前,年龄的差距、师生的关系,这些都不是什么大的障碍。
我们被一条看不见的线连接在了一起。所以,即使被拒绝了,也不会气馁,而是继续进攻。迟钝的尾上老师,只是还没有意识到这条线的存在而已。
「大概前世就是这样的吧,所以才会如此着迷。」
我想象着连接两个人的线。虽然看不见,但有淡淡的颜色,随着角度的变化,发出粉红色的光。
「不对。」
尾上老师粗暴地说道,企图斩断我画出的看不见的线。
「怎么不对了? 」
「前世的缘分什么的,根本就不科学。」
这个人,为什么总说着这种没有梦想的话呢?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在放学后的一段时间里,看着办公室里尾上老师的侧脸。
「那我们就说点现实的话题吧?老师上次说了老师和学生的关系,那是到毕业为止的事吧?」
听了我的问题,尾上老师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意思?」。好像在警戒一不小心跳进我挖的坑里。
「你看,不是有一开始是老师和学生,毕业后就结婚了吗的情况吗?」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枷锁倒是消失了——」
「那,毕业后当我姐姐好吗?」
我两眼放光地向老师提议道,她叹了口气说「果然如此」。
「所以说,现在是不可能跟你做这样的约定的。」
「是啦,道理我都懂。」
我说了声「那就告辞了,贵安」,走出了办公室。并不是每天都泡很长时间。只要能看到对方的脸,听到对方的声音,五分钟或十分钟就足够了。
* *
「尾上老师到底哪里好?」
同学们很无语地问道。
「欸」
你们问我吗?问这个太喜欢她而无法冷静分析的我。
「抱歉抱歉。我知道她是很好的老师,但是性格有点阴暗……不,有点无趣。同龄的老师的话,还是国枝老师更好相处吧。爽朗又漂亮。」
「不是黑暗,而是有阴影。那种有点神秘的部分,也让人受不了。」
「好,好。」
把话题甩给我的同学,做出一副问你这个问题是我的错的样子,就离开了。看着她们的背影,我恍然大悟。
我还以为我之所以没有竞争对手,是因为我不断地向尾上先生示爱,所以大家都退缩了呢。
看来是我对尾上老师这样的人有偏好。
* *
临近期末考试的一天,国枝老师上完国语课后,把我叫到走廊上。
「这个。」
她递过来一个信封,里面的东西我很眼熟。是寄放在她那里的我的钓书。
「很有趣。不过,这不是钓书,更像是是小说或随笔。」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写嘛。」
「至少在钓书里,没有必要写你母亲是高龄产妇把你生下来的。」
「知道了。」
「如果你是一年级或者二年级的学生的话,我会挖你来我们部的,真遗憾。」
说这话的国枝老师是文艺部的顾问。
「大学我会去上我们学校的文学系的。」
「是吗,那太好了。」
爽朗的笑容,就像高中生一样。原来如此,国枝老师受欢迎的原因,也许就在于此。课间休息时,走在走廊上的学生们也纷纷把目光投向国枝老师。
「然后,尾上老师把这个……」
我把视线落在钓书上,国枝老师就像在路边拜见地藏菩萨一样,把左手竖在面前对我说道。
「对不起,被坚决地拒绝了。我好像不适合当介绍人。」
「是吗?」
我点点头,接过了钓书。
「明明作为读物是很好的,太可惜了。」
国枝老师虽然这样安慰我,但我并没有感到失落。
坚决地拒绝这一点也很有尾上先生的风格,我好像越来越喜欢她了。
* *
第二学期的结业典礼是在平安夜那天。
因为寒假期间见不到尾上老师,所以想再去见一面而去了办公室,却没见到尾上老师的身影。
「好像说要去什么地方,就回去了。」
被送圣诞礼物的学生团团围住的国枝老师看到我后对我说道。
刚离开职员办公室,所以走快点的话也许还能追上。但不巧的是,尾上老师和我的家正好在相反方向,使用的校门是不一样的。
「参加圣诞弥撒就是我的败因吗?」
没办法了。我无精打采地走向正门,哎呀,不可思议,一个本不应该在的人走在前面。
「老师!?」
我大叫一声,那个人回过头来。没错,是尾上老师。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小跑着追上后问道。
「嗯,有点事。」
仔细想想,因为“要去什么地方”,所以走和平时不同的路好像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怎么都好,太幸运了。」
我和尾上老师一起上了来时的公交车,半强迫地把她按进了双人座位。
「你要去哪里?」
「和千胁小姐没什么关系吧。」
「不会是约会吧?明明都有我了。」
「……想吐槽的地方太多了,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尾上老师低着头,用手扶着额头。
「是去买蛋糕,圣诞节了。」
「那我也跟着去。嗯,我告诉你哪家蛋糕店好吃吧。」
「店已经定好了,没有准备要换。」
「和谁一起吃?不会是恋人吧?」
「为什么每件事都要加上“不会是”?千胁小姐,你是看不起我作为女人的价值吗?」
「那么,是有恋人了?那你是和那个人两个人开圣诞派对吗?」
说着,我摇了摇老师的肩膀。
「……是给老家的礼物。派对是和家人一起开。」
「什么嘛」
老师在车站前一站下了车,我追着她下了车。一开始老师说不要我跟来,但我固执地跟她一起下了车。然后两人并肩走着,也不再说话了。
走到一家离大路有点远的小点心店。
「我知道这家店,应该说,我想介绍的就是这里。」
我兴奋地指着招牌。
「这里?」
「对。我妈妈年轻时住在这附近,经常在这里买。后来跟爸爸结婚后搬到北海道,还是对这家店的味道恋恋不忘,每次回东京都会来买。我妈妈对其它东西容易移情别恋,但只有对这家蛋糕店却是一门心思的。」
「千胁小姐的母亲容易移情别恋啊。」
老师笑着打开红色木框的门,走进店内,我当然也跟着。
虽然是圣诞夜,但店里并没有那么拥挤。老师好像事先有预定,只对店员说了句「我是尾上」,就离开玻璃陈列柜走到墙边。
「老师的家人怎么样呢?父亲身体还好吗?」
「还好,母亲和祖母都都健在。」
「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妹妹。」
「……可爱吗?」
「还行吧。」
尾上老师微微一笑。在那之后,她立刻被叫到名字,走到收银台去拿包装好的东西,所以我连跟老师讨论她妹妹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就算我听到“可爱得不得了”这种评价也不会大喊或者发狂的。虽然多少有些嫉妒,但我知道这就跟嫉妒国枝老师一样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不管是同时期在莉莉安度过高中生活也好,还是拥有同一个父母在一个家庭长大也好,光靠本人的努力是无法改变的。而且,如果真能实现的话,我和尾上老师也会是和现在不一样的人。这样一来,这种喜欢的心情即使不会消失,也会改变吧。
「让你久等了……话说回来,我也没让你等。」
老师手里拿着的盒子,作为五口之家吃的蛋糕,好像有点小。
「我刚才想了想,老师的母亲是不是莉莉安的毕业生?」
「是啊。」
老师又皱起眉头,好像认定我现在想的不是什么好事一样。
「果然是这样?那搞不好和你母亲是姐妹同志呢。」
「同志?」
「老师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啊。啊,对了。这么想怎么样,本来想成为姐妹的,但是因为周围人的强烈反对而被拆散了,于是发誓下次重生的话一定要成为姐妹。当时强烈的想法烙印在遗传基因上,然后有刻在了卵子上,于是现在在我们心中那个约定就觉醒了。」
「真有趣,写成小说怎么样?」
我明明很认真的,好像没传达给老师。
不过算了。虽然不是约会,但还是和老师一起走在圣诞的街上。虽然不知道是因为玛利亚还是耶稣,但这个想法很好。
走向车站时,老师突然站住了。视线的尽头是十字路口的另一边,那里站着一位女性。鲜艳的绿色风衣配上鲜红的头发,不仅是老师,街上的行人也纷纷驻足确认,十分显眼。但是,那居然是我的母亲。
「呜哇!」
对了,说起来今天是来买蛋糕的日子。我想假装自己没看到往右转,但在那之前妈妈已经注意到了。
「啊,毛莉!」
金色手套嗡嗡地挥了挥。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逃走了。
「那么,我先走了。」
尾上老师向妈妈轻轻点了点头,坐上了停着的巴士。等我妈妈绕着转盘走到我面前时,那辆巴士已经发车了。
「刚才那位是谁?」
「数学的尾上老师。」
「欸?」
妈妈小声叫了一声,目送着巴士的背影。
「早知道的话,我就好好打下招呼了。是吗,原来是老师啊。」
我想,老师就是为了不想“打招呼”才从这里消失的。而且向老师介绍这位周围人都很关注的中年女性,说「这是我母亲」,我也觉得很难开口。
但是,托妈妈的福,我错过了和已经期待已久的甜心(尾上老师)的继续相处的机会。
就这样两个星期都见不到面了。
我想,要不给她寄张贺年卡吧。
* *
贺年卡当然寄出去了。
可是,我一天去邮箱看了好几次,也没有收到望眼欲穿的回信。
「去年因为还在丧礼期间没发,今年又搬家了,贺年卡果然变少了。」
母亲干巴巴地说道,也许可以借此机会,减少每年贺年卡的数量。毕竟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年夫妻俩一共得往来三百封左右,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父亲去世后,母亲从北海道搬回东京,我想就是想借此机会摆脱各种束缚,轻松地生活。所以,爸爸的公司也交给叔叔打理,现在靠遗产和股票悠闲度日。
因此,我对她现在华丽的时尚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当妈妈还是社长夫人的时候,总是打扮得很端庄,低调地在父亲身后微笑。
新年后的开学典礼。
尾上老师穿着西装站在体育馆的一角。太好了,好像没有感冒而卧床不起。
回去的时候我偷偷看向职员办公室,尾上老师不在。虽说这样,但我也不能坐在座位上等她回来。当我无精打采地返回走廊时,尾上老师从对面走了过来。
「啊,在。」
这不是我说出来的,而是从尾上老师嘴里蹦出来的。什么意思?是在找我吗?还是说想见我的时候,刚好看到我就在眼前的意思?
尽管我心里已经小鹿乱撞了,但脸上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地等着她再说下去。尾上老师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递出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纸片,说「这个」。不对,那不是明信片大小的纸片,而是确实就是一张明信片。
我拿在手里确认,那是给我的贺年卡。
「我忘了把给千胁小姐的回信寄出去了。比起拜托邮差,还是直接交给你更快吧。」
「哇!」
附带抽奖的贺年明信片,什么材质的不太清楚,上面印着生肖的版画,然后用不知道是用毛笔还是签字笔写着的几个黑色的大字“新年快乐”。拿到喜欢的艺人的签名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对于连有着尾上老师用红笔批注的数学试卷都小心珍藏着的我来说,这是非常珍贵的宝物。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明信片时,尾上老师开口了。
「你能答应我即使想见我也不来办公室找我吗?」
我抬起头,没能理解她说的话的意思。为什么?什么意思?也许问了就好了,但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到什么时候为止?」。
「直到毕业为止。」
「我知道了。」
我像个懂事的孩子似的点点头,双手抱着明信片离开了那里。
问理由也是没用的。
如果老师不希望我来见她,那我就只能这么做了。
* *
「我觉得也不是嫌你麻烦。」
国枝老师说道。
放学后,我昏昏沉沉地走在走廊上,国枝老师「哟」了一声跟我打招呼。
以前每天都出没在职员办公室的我最近突然不露面了,所以好像很担心我。我把事情原委告诉她之后,老师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
「虽然看起来好像很冷淡,但尾上老师其实很在意千胁小姐。」
「是这样的吗。」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跟你班主任老师说过,担心你会不会因为是从高三插班来的,所以不适应班级。」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她在意我吧?」
「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对象,就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了吧?」
话虽如此。如果是讨厌的人,也会在意对方的动向吧。
「还有到毕业典礼为止这个的期限不是吗?」
国枝老师微微一笑。
「在我看来,这就像是两个人的许愿,而愿望达成的日子就是毕业典礼。」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说完国枝老师就去社团了,我只好放弃,也放学回家了。
无论尾上老师的心情是如何,国枝老师因为在意我所以跟我搭话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 *
也许是因为这样吧,即使喜欢的人叫我不要去见她,我也没有悲观,这两个月还是坚持上学。下一届学生会干部选举,或者是周围人都在热烈讨论的情人节之类的活动,都很好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除了有事的时候,我不再去职员办公室,上数学课的时候也极力保持安静。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有出现戒断症状。
然后迎来了毕业典礼。
虽然是只在莉莉安女学园高中部上了一年的课,但与校舍和同学的分别还是很让人寂寞的。
仪式结束后,我和朋友们拍了照,感受了一番依依不舍的心情,然后去找尾上老师。
不可能就这样分开。
没错。我们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连接在一起的。
尾上老师在办公室。毕业典礼之前不能去见她这个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所以,我没有再忍耐。
「来了吗?」
一看到我,尾上老师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了办公室,好像准备换个地方。
「你疏远我,是因为分开会很痛苦吗?」
我一边追一边问。
「分开会很痛苦?」
尾上老师看着我,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难道你没发现?因为我按你说的做了,才确信了。」
「语言不通是因为老师是数学老师吗?」
不是装傻,也不是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真失礼啊。」
走到银杏林荫道的岔路口前,老师指着站在玛利亚像前的中年女性。
「去那个人面前说吧。」
「你知道那是谁吗?」
我有点吃惊地反问。
「是你母亲吧?」
「是啊,可是……」
应该只是在圣诞夜从转盘对面看了一眼而已,怎么会认识呢?而且,因为今天要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所以妈妈的头发重新染成了黑色,衣服也是素色的,和那天简直判若两人。
妈妈看到我,朝这边走来。
「出现了,移情别恋的女人。」
说这话的不是我,而是我旁边的老师。
「一点都没变啊,实美。」
这样回答的是我的母亲。
「别这么说。圣诞节在街上碰到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呢。」
「糟了。」
像乒乓球拉力赛一样砰砰前进的对话。说实话,我已经跟不上节奏了。什么情况?这两个人认识的吗?
我趁她们谈话中间断的时候插话进去,两人说「什么」,齐刷刷地把视线聚集到我身上。
「你们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哎呀,你没告诉毛莉吗?」
「我当然认为妈妈会说吧。」
妈妈?你刚才是叫我妈妈为“妈妈”吗?还是把“千胁小姐的妈妈”省略成了“妈妈”?
就像是「父亲大人,请把你女儿交给我吧」,这样的?我头一阵一阵发疼。
「可是,说不出口啊。」
「是啊,丈夫在和病魔做斗争的时候,在外面找了个男人,丢下当时上初中的女儿和别人私奔了。」
尾上老师叹了口气。
骗人的吧。我看着妈妈。
「就是这么一场大恋爱啊。」
为什么不否定?那么,这是真的了?
「这么说……」
「这个人是我生的,也就是你姐姐。」
事到如今你才告诉我?我现在才知道这个让人感到冲击的事实。
所以在我毕业之前,老师想隐瞒住这件事,但在平安夜那天偶然遇到妈妈,就以为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和我保持距离。所以才有了那句「直到毕业为止」。
「呐,实美,你爸爸现在还是单身吧?不然我跟他和好吧?」
这位喜欢移情别恋又有点乐观的妈妈说着梦话,我也听不出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当真。
「爸爸身体很好,祖母也还健在。」
「啊,那就算了。」
明明十九年没见了,妈妈和尾上老师却像是今天早上才在一起吃过早饭的母女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在我出生不久之前,一定是在同一个家里,随心所欲地说着话的这种感觉吧。
「毕业典礼结束了,你可以叫我姐姐大人了。」
尾上老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面对着我。
「欸?」
我犹豫了,这和我想要的有点微妙的不同。
明明是那样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一旦知道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就很难再称呼她“姐姐大人”了。
我试着说出了最合适的称呼。
「姐姐。」
原来是这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