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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吸血同盟

1

通宵打麻将实在伤身。

我背着书包,吃力地爬上广尾圣特雷沙公寓的楼梯。明明不用这么拼命,却偏偏被选为“都立K高杯 麻将锦标赛”的班级代表。

星期六下午四点开打,星期天早上八点结束。这一点都不像正常的不良高中生会做的事。尽管我夺得亚军,获颁一只小奖杯,生活指导组却不知从哪得到这个消息,半夜十二点,比赛会场遭到学校老师“临检”。

所幸,会场是选手的母亲所经营的麻将馆,经过那位伯母从中斡旋,比赛虽免于中止的命运,但事后的“传唤”必至。我可以预见凉介老爸的冷嘲热讽。

烟抽太多,喉咙和舌头好痛,眼冒金星。不过,为什么麻将打到天亮的这一天,天气这么好?!

万里无云,简直是举办运动会的好日子,要是约康子骑NS400R飙到奥多摩,一定很畅快。

想是这么想,此刻,阿隆我满脑子只有软绵绵的床。睡上一百年以后,应该想得到今天怎么过吧。

这时候,我走到“冴木侦探事务所”门口。再来只要开门、冲澡、干掉一瓶冰啤酒,再钻进被窝里就好了。

我把钥匙插进鎗匙孔,门根本没锁。我就知道,天亮才回家的老爸一定又没锁门就去睡了。

我慢吞吞地把钥匙串放回口袋,开门。

然后,我吓了一大跳,书包差点掉到地上。

“早安!”

一个看起来挺健美的女孩露出灿烂笑容迎接我。她穿着围裙,端着一锅热气蒸腾的味噌汤。

在那张没有委托人即充当冴木父子餐桌的茶几上,有纳豆、烤鱼、酱菜、厚煎蛋卷,与“典型日式早餐定食”的餐盘摆在一起。

“咦?”

听到女孩清新的招呼声,衔着牙刷的凉介老爸从淫荡房间露脸了。

“早……早啊!”

我先打招呼,然后盯着老爸。就算老爸再怎么素行不良,我也不相信他昨晚会对这个顶多十六、七岁的女孩做出什么不轨的行为。就算真的做了,也不会白目到还要人家做早餐。

“哦,隆,%*$#……”

老爸含着牙刷,红着眼对我说话,接着抽掉牙刷,又说了一遍。

“刚回来啊?”

我明确地点点头,反手关上门,有点不知所措。

“你就是冴木隆同学吧。你好,我是远藤由香子。”

女孩看到我,急急行了一礼。她的体型浑圆,手脚还满有肉的,是个健康宝宝,脸頼通红,这样的好气色在东京人身上绝对看不到。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请慢用。”

女孩笑盈盈地对我说。

“老爸,怎么回事?”

老爸穿着符合个性的横纹睡衣,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抬头看我,那双眼睛半睁半闭的,看来也是天亮才回到家。

“她是委托人。昨天晚上我们都不在,康子来过,便把她留在这里。好像是有人在追杀她。”

我再次注视那个女孩。从她土里土气的模样看来,我只能想象某乡下暴发户公子会狂追她。

“请趁热吃。”

少女劝我。本来打算在睡前喝罐啤酒的,看来不得不使出吃奶力气吃饭了。

“人家难得替我们做饭,吃吧。”

老爸这么一说,我也放下书包坐了下来。在这充满肃杀气氛的阳刚环境下,如此豪华盛大的早餐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只是,对于一个因通宵打麻将被泡面撑饱的胃袋来说,这样的份量有点吃力。

“请多吃几碗喔,我煮了很多。”

少女由香子这么说道。这个家有电饭锅这种东西吗?我看了由香子一眼,她说:

“我用锅子煮的。不太习惯,还煮出锅粑。”

总之,我和老爸把委托人亲手做的饭菜塞进肚子里。吃过饭收拾了餐具,由香子泡上热茶。

肚皮一紧眼皮就松弛,这句话说得真好。我被强烈的睡意袭击。

“好了。”

老爸点了一根烟,看来他也一样,勉强打起精神,但随时都想钻进被窝睡觉。

老爸一定也是一早回到家,发现家里竟然有个少女,根本没机会睡觉。

“你昨天睡哪里?”我问道。

“我睡这张沙发。康子小姐说,这家人绝对可以放心。”

康子那家伙,完全看透由香子不是冴木父子喜欢的类型。

“那,你什么时候来的?”

“十二点左右,是康子小姐救了我。”

我瞪大了眼。那个大名鼎鼎J学园大姐头竟然会救人,真是天下奇闻。而且救了人以后,还把人丢在这里,让人百思不解。

“喂,隆,咱们家什么时候变成了托儿所?”

老爸无力地说道。办公桌上有一张康子留的字条。

“我把她留在这里。情况不太妙,有人正在追杀她,我救了她一命,却找不到其他人帮忙,所以请你们把她当作委托人。我回去了(因为明天有重要集会)。剩下的,就拜——托——了!”

哪门子集会啊!还不就是飚车族或大姐头的聚会。我家没人的时候并不会锁门,有人在家会上锁的多半是老爸,而且这时候通常他不是一个人。所以我把他的卧室称作淫荡房间。

“到底是谁在追杀你?”

我忍着呵欠问道。连康子都用不太妙来形容了,可见得对方不是普通的流氓。

“吸血鬼。”由香子说道。

“吸血鬼?!”

我一时愣住,复诵了一遍。

“你说的吸血鬼,是那种吸血鬼吗?会吸人血的,像德古拉伯爵之类……”

“是的。”

由香子在我们对面坐下,以无比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这栋大楼一楼的咖啡店也有一个德古拉伯爵,只是长得很像啦。”

“不是那种,是真正的吸血鬼。”

“看样子,最好还是从头说起吧。”老爸说道。

“好。”

由香子点点头,张口说了起来。

2

由香子来自东北的Y县,出生于一个不太富裕的农家。由于农村人口骤减,由香子家的经济状况也很吃紧,无法供给她念高中。

这时候,出现了一名同样来自Y县的企业家,愿意雇用由香子在家帮佣,让她得以在高中夜间部继续念书。

为她介绍这份工作的,是她的国中校长,而企业家说起来就是同乡的成功人士。

由香子提着一口皮箱上东京,住进那位企业家的家。这是一年半以前的事了。

虽说是企业家,由香子并不清楚对方在做什么。位于世田谷区的豪宅里,只有七十几岁的主人和年约三十岁的年轻妻子,还有一名司机。

主人一出门会有好几天不回家,而年轻妻子的身体不好,时病时起。

司机住在附有车库的离房,除了用餐之外,极少出现在主屋,是个沉默寡言、让人猜不透的男人。家里几乎没有客人。

这个家有一股神秘、令人不舒服的气氛,撇开这些不说,他们对下人还不错,由香子也觉得“大概都是这样吧”,便继续住了下来。

然而几天前,主人难得交代由香子:

“星期六晚上有客人要过来吃饭,不好意思,请你向学校请假,在家里帮忙。”

于是,一如主人所言,昨天从傍晚起,就有好几组客人接二连三搭车前来,喝酒、吃饭、品尝点心等等,由香子忙得不可开交。

晚餐从下午五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多,事情发生在餐会结束之际。

在女主人的吩咐下,由香子将虹吸式咖啡煮好后放在推车上,推至客厅。

来客的司机原本聚集在客厅外,这时候都被请进客厅。

送完咖啡,由香子拉上纸门后,正在整理走廊上凌乱的室内拖鞋,却听到这样的对话——

“还是得确保是健康的。”

“话是这么说,又不能随便找。再怎么样,都要抽血,而且抽一次就完了。”

“还是得灭口吧。”

“既然这样,只能叫年轻人去办了。”

“万一泄露出去呢?会让我们信用扫地。”

“那种女人就算杀了也没关系啊,她们身体都很差,血脏透了,不能让‘大人’喝。”

由于对话内容实在太离奇,不经意听到的由香子吓坏了。这时候,里面的人可能想确认由香子是不是离开了,门口附近有一名司机拉开纸门,于是发现了她。

男子大声怒吼,抓住了由香子,把她拖进客厅。

现场的访客与男主人共有六个老人,与各自的司机面朝内坐成一圈,将由香子团团围住。

“刚才的对话你听到了吧!”

男主人以可怕的表情质问由香子。

“没……没有,我什么都没……”

男主人神情痛苦地环视客人。

“怎么处理?这女孩是我从家乡带出来的,在这里帮佣……”

其他人彼此互望,其中一人问由香子:

“你在东京有没有亲人?”

由香子摇摇头。

“你几岁?”另一个老人问道。

“十七岁。”由香子回答。

“看起来很健康啊!”

其中一个老人突然伸手,猛力抓住由香子的脚踝。由香子尖叫,但没有人阻止。抓住她脚踝的老人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盯着留在由香子脚踝上的指印。

“血压好像也很高。这样的身体里充满了大量新鲜的好血。”

客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在男主人身上。

“没办法,就用这女孩好了。”男主人叹口气说道。

“这样‘大人’也会满意吧。”

其他老人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候,男主人的妻子在纸门后面说话了。由于由香子一直没出来,她担心由香子得罪了客人,便过来看一下情况。由香子趁机甩开老人,跑向走廊对面的院子,从木门冲出屋外。

一阵吆喝,老人们的手下紧追而来。由香子拼命狂奔,跑进附近的京王线车站,她身上没有半毛钱,不过还有学生定期票,便搭车来到新宿。

之所以到新宿,是因为想待在人多的地方。正当她在热闹的地下街彷徨无助时,再度遭逢那群追捕她的男人。老人料到由香子会跑到新宿,于是派司机过来捜寻。

正当由香子不知往哪里逃时,凑巧撞见了一大群横行霸道的太妹。这群平常避之唯恐不及的人,这时候变成了她求助的对象。由香子异常恐惧的模样,引起了大姐头康子的注意。

康子向那些男人挑衅,刻意引人注目,赶走他们,然后把由香子带进了一家咖啡店,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康子小姐说,就算我报警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种事,所以要拜托可靠的人,然后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由香子以这句话做总结。看她一夜之间立刻振作起来,可见得个性坚强。

“那么,你睡了一觉精神就好多了?”

看来老爸也有同感,一边忍着呵欠一边问道。

“是的。平白无故地在这里借住一晚,实在很不好意思。所以我打扫、洗衣服,准备早饭等两位回来。那个……钱是康子小姐先借我的。”

我和凉介老爸对望一眼,老爸干咳了一声。

“买菜钱我会还康子。那,怎么样?精神好多了以后,会不会觉得昨天发生的事是一场梦?”

由香子用力摇头。

“不可能!那是真的,我没骗人,也没有做梦。我真的差点被吸血。”

“的确,就算你去报警,也没有人会相信你。”我说道。

“是的。可是,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由香子眼里突然落下大颗泪珠,然后抽噎了起来,接着“哇——”地放声大哭。

“好好好,别这么难过。”

老爸连忙安慰道。同为高中生的我说这种话可能有失厚道,不过她就是那种纯情派。万一哪天和这种女孩上床,肯定高中一毕业就被逼婚。康子确实看准了我们父子俩很安全。

只是,要说她是委托人,也得考虑她付不付得出调査费。假如她说的是实话,就算替她摆脱了那群嗜血老头,也未必收得到分文酬劳。

老爸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又困又棘手,我看老爸才想哭吧。

“那,你待的那户人家主人叫什么名字?”

我问抽噎的由香子。

“叫野野村……亮三。”

老爸喉咙里立刻发出怪异的咕噜声,既像咕噜声又像呜咽。

“老爸,认识?”

“什么认不认识,那可是关东联合组织退休的大头目。”

哇塞!说到关东联合,那可是警视厅钦点的广域暴力组织。

“听说他已经完全返出组织,没想到只带着老婆和司机生活……”

“那个返休的大头目怎么会想喝生血?”

“大概是当作回春药吧。”

有这种凡事只会联想到那方面的老爸,做儿子的真命苦。

“如果这个野野村亮三就是那个大头目,这孩子的麻烦就大了。”

老爸的表情变得正经无比,看来睡意暂时飞走了。

“这么说,聚会的那些老头子都是黑道银发族了?”

“这就不知道了。如果是,他们出门带的人也太少了。”

“怎么办?”

“万一野野村真要灭口,我们就不得安宁了。”

老爸双手交抱胸前,这么说道。

“拿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去找国家公权力商量,人家恐怕也不理吧。”

“还是我们自己调査?”

“那就晚上吧。”

我说着便起身。眼皮重得要命,脑筋不管用,就算听到与关东联合有关,也没有真实的恐惧感。

“我先去睡了。要是睡着时血被抽干,我也就认了。”

“隆啊。”

“干嘛?”

“你一觉醒来就天黑啰。”

“这我知道啊!”

“所谓的吸血鬼,可是在晚上特别有活力的生物喔。”

“那晚餐就吃大蒜牛排吧!听说吸血鬼讨厌大蒜。”

我打呵欠说道,困得要死。老爸严正宣告:

“很不巧,昨天麻将打输了,大蒜牛排就免了,改吃饺子吧!”

3

熟睡让身心恢复了元气,我在下午五点起床,走出卧室,来到办公室,老爸正坐在桌前喝咖啡。

“早啊!”

说过这天的第二次早安,我在老爸身边坐下,喝了几口他递过来的黑咖啡,问:

“被吸血鬼盯上的勤奋少女呢?”

“在‘麻吕宇’。又没人叫她帮忙,她就主动帮起星野伯爵来了,真是天生勤快。”

老爸伸了一个懒腰。

“老爸,学学人家怎么样?这样就不必小家子气用饺子来防吸血鬼了。”

“再怎么勤快,也不能保证赌羸。”

看来,这人丝毫不想改变生活态度。

“那,你睡了一觉,想到什么好主意?”

“先去野野村家看看吧。搞不好只是金盆洗手的大头目从事捐血活动而已。”

“那也未免太不寻常了。”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是康子,身穿闪亮的“战斗服”,后面跟着由香子。

“集会结束了?”

“只是两帮人寻仇,找我当见证而已。两边各说各话,一堆废话,我懒得理就回来了。最近的帮派很没志气,实在很糟糕。”

还志气咧。老爸从马克杯抬起视线,说:

“你这身打扮不如去上‘青年的主张’(注)吧?搞不好还能当上‘年轻扎根会’的偶像。”

注:曰本国家电视台NHK自一九五六至一九八八年每年一月举办“NHK青年的主张大赛”,以该年度满二十歳的観众为对象,依每年所订的主题发表主张。一九八九年后改名为“NHK青春Message”,对象扩大为十五至二十五歳的观众,不再设定主题,让参加者自由发挥。节目播出至今。

康子不予理会,继续催我们:

“怎么一脸刚睡醒的样子啊,两个都一样。赶快行动啊!”

“我没办法,一早起来低血压。德古拉先生会讨厌我的。”

“你再胡扯,当心我踹你。”

“唉唉唉——”

老爸摇摇头。

“我跟隆去就好,康子和那孩子待在这里。”

“为什么?我可是卯足了劲,准备去修理那些该死的色老头。”

康子一脸不满。

“要打架随时都可以,但是现在要先把对方的底细摸清楚。”

老爸催我动身。天色开始变暗了。

“昨天才闹出那些事,他们一定会警戒,千万别掉以轻心。”

老爸坐进休旅车。我带着由香子画的地图,骑车当开路先锋。

在满街都是差劲驾驶的星期天傍晚骑车,对骑士来说实在是搏命演出。我适度地一边骑车一边从照后镜确认老爸有没有跟上,往野野村亮三豪宅所在的芦花公园前进。

由香子上东京已经一年半了,方向感却只有小学生程度,地图上净是“白色大楼”、“有一棵大树的房子”或“在这条大马路右转”之类的指示,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目的地。

当我们抵达那栋占地约五百坪的砖墙豪宅时,天已经黑了。

在东京这一带,美其名为住宅区,其实跟乡下没两样,乌鸦在夜空中飞舞啼叫。

豪宅外围的砖墙相当高,除了越墙而出的柿子树树梢,完全看不见墙内的清况。那扇尖顶的黑色铁门深锁。

“老爸,怎么办?”

我们在大宅四周绕了一圈,确认后门也上锁,我向老爸请示意见。

“这么安静,显然老人俱乐部已经解散了。”

“既然这样,要不要进去请安?”

“你爬得过这道墙吗?”

“要是非法入侵民宅被抓,你会来保我吗?”

“我们家付不出保释金。”这是什么话啊!

我放下安全帽,就着手套和一身皮制连身衣,爬上休旅车的引擎盖。星期天晚上,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就算是大头目的家,也不至于从墙边一探头就挨枪吧。要是被抓了,还可以谎称偷柿子。

我正想从墙垣探出上半身时,吓了一跳。原来上头有玻璃碎片,要是没戴手套一定会受伤。

我避开碎片,探头察看。

那是一幢和式平房,比起宽广的庭院,主屋并不大。从正门一进来,还有另一幢较小的双层楼建筑,一楼是车库。

庭院里有植树、石头造景,还有水池,相当讲究。车库里停着一辆黑色奔驰,屋主野野村亮三应该在家。

只有主屋中央的房间亮着灯,连交谈声都听不见。

我跳进院子里,落地后弯身朝主屋走去。主屋正好有宽大的檐廊。

我顺利钻进檐廊底下,竖耳倾听。

“……已经通知了,今晚一定会办妥。”

屋里传来老头低沉的声音,应该就是野野村亮三吧。而回答的,是一个阴森森的男声。

“您要去新宿吗?”

“还不用。我看,十一点以后再去。最好能在游乐场随便找一个。”

“今天是星期天……”

“所以深夜才好。星期天晚上还在外面游荡的美眉,都不是什么好人家,只要健康就好。”

“那么,找到以后马上……”

“马上带去。大人只能等到明天日出。”

看样子,他们打算找代替由香子的牺牲品。

“那要怎么跟其他人转达……”

“他们都是外行人,一不小心可能会惊动警察,反而麻烦。叫他们别轻举妄动。”

“是!”

好像有一个人站起来,我的头顶上方安静了下来,我悄悄从檐廊底下爬出来。

看来,由香子的确没骗人。这些老人正准备举行诡异的仪式,将年轻女孩献给某大人。虽然还不清楚是不是抽活人的血,但只要盯牢他们,应该会水落石出。

我在黑暗的掩护下跑过庭院,攀上墙。来时容易去时难,我奋力攀爬,老爸伸手把我拉上来。

“怎么样?”

坐进休旅车之后,老爸问我。

“看样子是真的。他们正在讨论晚一点要去新宿绑架年轻女孩。”

“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说要献给大人,期限在明天日出以前。”

“真诡异。”

老爸难得陷入沉思。基于情报员时代的经验,凉介老爸相当了解黑道和走私组织,但遇到吸血鬼似乎也无计可施。

“要准备十字架和大蒜吗?”

“要等大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吗?”

我点点头。真是莫名其妙,在东京都中心竟然有老人家膜拜吸血鬼,还要抓年轻女孩当祭品。

“要不要问问国家公权力?”“问什么?”

“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诡异人士从罗马尼亚的外西凡尼亚混进来。”

“德古拉的曾曾孙之类的吗?”

我点点头。

“罗马尼亚可是社会主义国家,老百姓生活没那么悠闲,还能让吸血鬼这种悠哉的妖怪生存。”

“搞不好就是这样才跑来日本?”

老爸半信半疑。

“总之,先回事务所再说。那些人还要一段时间才会行动。”

“先收集情报吧?搞不好黑道正在流行什么新兴宗教。”

“如果真是那样,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老爸摇摇头说道。他讲起这种话,还真的很有威吓感。

4

回到广尾,康子和由香子在“麻吕宇”打发时间。

“查出什么了吗?”

康子问道,我在她对面坐下,老爸朝我使了个眼色,就上楼去了。大概是去收集情报吧。

“你帮佣的那户人家,昨晚是第一次请客吗?”

我问由香子,她点点头。

“我在那边工作是第一次遇到。”

“没听说老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只听说好像是几家公司的顾问……”

的确,黑道组织最近也是以公司形态来运作。

“有没有同年龄的朋友?”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有没有出国旅游?尤其是欧洲。”

“有好几次。今年初也去过保加利亚,还带土产给我……”

保加利亚。就算学校成绩在都立高中吊车尾的我,也知道那是罗马尼亚南方的邻国。

星野先生端出热可可招待大家,妈妈桑圭子在吧台角落专心磨指甲。

“我记得星野先生有白俄罗斯血统吧:”

“是啊,据说还是俄国革命时领地被抢走的望族。”

“没有亲戚吗?”

“不清楚。”

星野先生摇摇头。他的表情相当威严,备受附近那些灵异迷女大生的喜爱,听说她们还成立了星野伯爵后援会。

年轻女孩认为吸血鬼充满魅力,那种心态不难理解。吸血鬼看上的大多是年轻美女,而女孩幻想自己是吸血鬼的猎物,那种感觉应该不坏。

然而,万一那些吸血鬼是年过七十的老爷爷,不免有点恶心。说到这里,真正的德古拉伯爵身边也跟着一个诡异老人。野野村亮三就是扮演这个角色吗?

老爸下楼了。

“怎么样?”

“说要调查在东京的罗马尼亚人,根本没当真嘛!”

老爸摇摇头。看样子是去拜托副室长了。不愧是国家公权力,连星期天晚上也联络得上。

“就算真的发生什么怪事,看样子也不肯说吧!”

“你们在说什么?”康子问道。

“大人说话不要插嘴。”

“拽什么!”

“只不过,撇开野野村的事不谈,我倒是听到一件怪事。”

“什么事?”

“最近,政经界的返休人士之间,好像流行一种可以返老还童的药。那种药并未经法律许可,只在那些老人之间口耳相传。”

“那种药是谁提供的?”

“不知道。”

“老爸,你该不会认为……”

“我是觉得不至于有人会有那种恶心的念头。”

凉介老爸说道,他的脸色也很难看。把年轻女孩掳来,抽光对方的血,做成不老仙丹贩卖,这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如果真有人这么做,这些人一定有病。老先生口中的那个“大人”,就是冒牌仙丹的制造者。

“开什么玩笑!这些人在想什么啊?”

我和老爸对望时,康子叫道。

“说到药——”

一直在一旁静静聆听的由香子开口了。

“老爷在家时,每天早上都会吃一种胶囊,里面装了红色液体,说是对身体很好……”

“真可怕。”

“总之,隆,去跟踪野野村。见到那个什么大人应该就会水落石出了。”

“我看还是带十字架和木椿去比较保险。”

“你们又打算把我留下来看家?”

康子发出不满之鸣。

“这件案子可是我介绍的哦!”

老爸叹了一口气,看着我。

“怎么办?看来这位小姐也很嗜血。”

“我倒是想看看吸血鬼被修理的模样啦!”

“反正去找那个大人,一定得带个年轻女孩。带康子去正好。”

“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你要不要演吸血鬼的美女猎物。”

“那有什么问题。”

阿隆我很不安。吸血鬼故事里有条规则,被吸血鬼咬过的人对鲜血会产生同样的渴望。康子本身就很好战了,如果再嗜血,其恐怖程度将远超过德古拉。

5

载着野野村亮三的奔驰车从甲州街道驶向新宿。在星期天凌晨这种时段,马路上没什么车。也就是说,这种状态完全不适合跟踪。

老爸的休旅车稍微超前奔驰,我骑着NS400R,载着康子,尾随在奔驰的斜后方。

康子在我的提议下,脱下“战斗服”,换上蠢味十足的庞克装。就算野野村的司机昨晚在新宿看过康子,当时身穿水手服的她,脸上被大姐头的标志——口罩遮住了大部分,换上庞克装之后,不可能被认出来。

我们怕被发现,有时我超越奔驰,有时老爸落后,就这么一路到了新宿。

奔驰直接开往歌舞伎町,看样子真的要抓年轻女孩。

“玩到那么晚,当心被人口贩子抓去卖哦!”听说以前的父母会拿这种话来威胁不回家的小孩(我只有一个老是不回家的老爸,当然没被念过),看来在新宿是事实。

排班的出租车占满了靖国大道,奔驰切入车阵。这一带是黑道朝圣地,黑色奔驰车相当吃得开。

大方违规停车之后,司机打开后座车门。

下车的,是个身穿银灰色西装的老人。就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来说,此人的样貌确实很年轻,看起来顶多六十岁。

司机是个身穿黑西装、戴白手套的高个子,环视四周的锐利眼神,透露出他的特殊身分。

两人首先进入的地方,是与他们完全不搭调的电玩游乐场。

老爸在我前方不远处闪起故障灯号,停车,回头向我打一个暗号。

康子把安全帽摘下并交给我,然后下车。她双手插在运动外套的口袋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靠在地下道入口。

我仍坐在机车上观察。

不久,野野村和司机从游乐场出来了。康子洋装不知情,嚼着口香糖吹泡泡。

两人只向康子瞄了一眼,便往歌舞伎町深处走去。

对方不肯上钩。

我把车停好跟上去,以眼神示意康子留在原处。

野野村和司机在霓虹灯闪烁、电玩声嘈杂的歌舞伎町极为醒目。

将近午夜十二点,路上行人变少。皮条客和揽客的老兄不时缠住两人。那个司机还推倒一名死缠不放的皮条客。

“你烦不烦啊!”

“妈的,干什么!”

皮条客站起来后扯开嗓门,转眼间四周的同伴聚集而来,情势看来不妙。此时,马路对面有人听到骚动,双人组的流氓出现了。天气这么冷,其中一人只穿着单薄的三件式白色西装,理着大光头,另一人则是标准的流氓装扮—,电棒烫发型配上网眼运动外套。

“你们是什么人?!”

双人组来势汹汹,充满狠劲,但一看到司机就脸色大变。

“安……安井大哥!”

“好久不见!”

他们朝对方磕头如捣蒜。

“你们这些家伙!”

原本以为救兵赶到而大喜的皮条客挨了耳光,索性一哄而散。

看样子,这个姓安井的司机相当吃得开,那两个流氓吓得不敢正视野野村。

安井把那两人拉过来,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我心想,这下麻烦了,看来他打算派这些地头蛇去找年轻女孩。

那些流氓猛点头,立刻展开行动,干劲十足地冲向游乐场。此时,康子出现了。

快啊!赶快被抓!我朝康子使眼色。

康子似乎会意了,于是走向正在街头等候的野野村与安井,刻意盯着两人。

安井注意到她的视线。待眼神一对上,康子便走上前去。

“喂,给点车钱吧。”

虽然有点突兀,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干什么?”

安井想赶人,但野野村制止了他。

“小姐,有什么事?”

他以我熟悉的低沉声音问道。

“我的钱在游乐场全部花光了,借点车钱或住宿费吧!”

完全是高中女生援交的手法。

“借你也行……你肯陪我吗?”

“干嘛?”

康子露出挑逗的笑容。

“跟我来就知道了。”

“好啊,如果不痛的话……”

康子一副老练的模样。听说她走强硬派路线,眼前的情景真令人难以置信。

野野村朝安井点点头,安井也向他点头,接着便招手把正在附近游乐场观望的光头叫过来。

他们走到康子听不见的位置交谈,光头一本正经地听完,便跑向那个电棒头。

“我们走吧!”

野野村对康子说道,三人便开始走动。

我若无其事地尾随在后,老爸靠在靖国大道转角的护栏上抽烟。

我看到康子被塞进奔驰车的后座,便跑向机车。老爸也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穿越斑马线。

奔驰按喇叭开路,并驶向马路中央,打起右转的方向灯。看样子是准备回转。

我加速超车到前一个路口的红绿灯,要是在同一个地方回转,等于是告诉他们被跟踪了。

姜果然是老得辣,老爸把休旅车停在对向车道。

奔驰绕过护拦又左转,看来是往西新宿,打算上首都高速公路去哪里吗?

然而,奔驰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家位于新宿副都心的超高层大饭店。奔驰让野野村和康子在大厅前下车,然后驶进地下停车场。

安井等一下应该也会过去会合。我预料是这样,便跟着骑进地下停车场,没想到奔驰竟然横向停在通道上。

我紧急煞车,背后传来另一辆车的煞车声。我回头一看,一辆白色Crown正挡在停车场的出入口,车门打开,下车的是刚才那对流氓。

安井从奔驰的驾驶座下车。我跨坐在机车上,被三个尺包围,原来他们刚才交头接耳是为了这一招。

“喂,把安全帽拿下来。”

安井说道。我乖乖照做,看样子,早就被识破了。

“安井大哥,是个小鬼。”

光头说道。阿隆我被紧紧包围。

安井突然反手赏了我脸颊一拳。嘴唇破了,我尝到血腥味。

“说啊,小鬼,你干嘛跟踪这辆车?”

“担心我妹。”

“你妹?”

“你们刚刚把她带走了啊。”

“你是说那个太妹?”

“是啊,我妹不知道怎么了,这个年纪就很爱男人,明明不缺零用钱,却为了找男人老是往外跑。身为哥哥,当然不能不管啊。”

我说了一堆谎话,要是被康子听见,肯定被揍得半死。

“听你在放屁。”

“是真的。我妹真的花痴得不得了。不好意思,我可能太鸡婆,不过你们那位老先生心脏够强吧!”

安井揪住我的头发。

“你再满嘴狗屎,就要你好看。”

光头从背后架住我的手臂。

“安井大哥,我来让他闭嘴吧?”

电棒头走向我,喉咙深处响起喜不自胜的咕噜声。

“好,我说。日本妖怪协会宣称有吸血鬼未经许可擅自活动,要我过来调查。”

“什么?!”

安井愣住了。我心想这是个大好时机,索性往电棒头的胯下使劲一踹,再给光头个头锤。

我在两人的哀嚎声中弃车,冲上停车场的坡道。

“小鬼!给我站住!”

紧追在后的流氓停了下来,一个人影跨过Crown的引擎盖滑了过来。

“什么人!”

是老爸。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后口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真难得,来救你儿子啊?”

我高兴地说道。老爸摇摇头。

“不是,我跟丢了康子和老先生,所以想来问问司机先生。”

“儿子?你们是父子?”

安井吃惊地大叫。

“混账,玩这种把戏!”

光头从西装里抽出匕首。

“那就让你们父子俩不得好死!”

“干嘛生这么大的气?这么不想让人家知道野野村爷爷的去向吗?”

凉介老爸不理会流氓,注视着安井。

“你这家伙,找死吗?!”

光头拿着匕首朝老爸挥去。老爸轻巧地返一步,轻松闪过。安井后返,看来很想往停车场深处跑的模样。

“隆,别让他跑了,康子在他手里!”

老爸大叫。不用说我也知道。

“混账!”

电棒头低吼,朝我扑了过来。我举起安全帽挡掉他的手,一跃闪开。电棒头气得满脸通红。虽是职业所需,不过这个流氓还真厉害,说翻脸就翻脸,动下动就开骂,起脚就踢。他抬起小腿挡我的安全帽,一定很痛。

我扔下安全帽,以直拳攻击动作变缓的电棒头的睑。这是hit and away的打法,对方会因愤怒与疼痛乱了阵脚,胡乱出拳。我以刺拳攻击对方的腹侧便后返,以勾拳攻击对方的侧睑再后返。

安井一定没想到。老爸一边灵巧地躲过光头的匕首,一边扫中他的腿。停车场的出入口有斜坡,本来就不容易站稳了,光头跌了一个狗吃屎,老爸再往他脸上用力一踩,就把他摆平了。

电棒头看到光头被摆平,站也站不稳,安井拔腿就跑。

“追!”

老爸大叫,我跑了过去。

“站……站住……”

电棒头满脸是血,仍想挡住我们的去路,老爸往他的腿一扫,他仰天倒下,从坡道上滚落,头部狠狠地撞上了奔驰的保险杆。

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停车场,电棒头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安井横越停车场,已经跑到通往大厅的电梯了。他按了按钮,发现电梯门迟迟不开,便往紧急逃生梯跑去。

我追着他,爬上停在前面的一辆雪铁龙的引擎盖,趁势一跳,从后面扑向安井。

我以背后擒抱的姿势撞上安井。地球上有所谓的惯性定律,我扑向安井的力道,使得安井和我的身体往前冲。安井还没转过电梯穿堂的转角,他的正面是一道水泥墙。

安井的额头撞上墙壁,发出清脆的响声。而我在他身体的缓冲下,慢慢着地。

“喔,抱歉!”

说是这么说,不过安井恐怕没听到吧。他翻着白眼,被我压在底下当垫背。

老爸把我拉起来,安井动也不动。

“谢啦!跟丢了是怎么回事?”

我向老爸道谢后问道。

“野野村和康子进电梯就不见了。”

“不见了?”

“他们搭客用电梯上了十楼,没到柜台,也没拿钥匙。我搭另一部电梯到十楼一看,连个尺影都没有。”

“差多久?”

“不到十秒。就算进入离电梯最近的房间,至少也会听到关门声。”

“途中在别的楼层下电梯?”

“不可能。”

老爸摇摇头。

“要是中途下电梯,我搭的那一部应该会先到十楼。可是我到的时候,他们搭的那一部正在关门。”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

我和老爸面面相觑,然后低头看着躺平的安井。

“只好请他开口了。”

我蹲下来,拍拍安井的脸。

“……”

安井发出呻吟,摇摇头。再给他一下,眼睛是睁开了,但一副无法聚焦的模样。

“醒醒!野野村在哪里?”

老爸双手伸到安井腋下,把他架起来。他的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只不过我们看了也没什么罪恶感。

“你们……”

安井总算想起来是怎么回事,睁开眼睛。

“你……你们是什么人!”

“义工侦探。听说有可恶的吸血鬼在恐吓乡下姑娘。”

“开……开什么玩笑!”

“野野村到哪里去了?大人又在哪里?”

“不知道。”

安井猛摇头。

“不说,就让你再问候一次墙壁。”

“那就动手啊!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还挺忠心的嘛。

“怎么办?再耗下去,康子搞不好被抽光了血,变成人干啦。”

“那些老头子要是吃下康子的血就惨了,一个个开始耍起剃刀。”

“什……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她是个无法无天的大姐头……”

我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向这些崇拜吸血鬼的异教徒解释也没有意义。

“要恐吓饭店员工吗?”

我提议,但老爸摇摇头。

“万一他们报警,我们会被送进精神病院。”

“查一下车子好了。”

我揪住安井的耳朵,把他拉到奔驰车旁。安井大概还在头晕吧,毫无抵抗就乖乖跟了过来。

我们坐进车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喂!”

老爸从前座后面的置物袋拿出一个半透明塑料盒,里面有四颗红胶囊。

“那个什么返老还童的药,就是这个吧!”

“你们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安井睁大了眼,似乎很惊讶。

老爸勒住他的脖子,脸上露出极罕见,不,是首次看到、魄力十足的表情:

“野野村在哪里?再给你一次机会,快说!不说,我就用这辆车把你的手脚辗碎。”

老爸把安井从车上拖下来,用领带和皮带绑住。

“隆,压住他的上半身。”

老爸把他的双腿拉到奔驰的前轮下,这么说道。看样子他是来真的。

“我劝你还是说吧。那人平时很随兴,一动手就不知道节制。”

我对安井小声说道。他咬紧了牙不肯就范。

老爸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后,在空档下猛踩油门。五千西西的低鸣声让安井睁大了眼。

车内传来解除手剎车的轧轧声。安井开始挣扎,我用膝盖压住他的肩膀。

前轮发出叽哩叽哩的转动声,压住了安井的裤管。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安井叫道。

“在哪里?”

“十……十三楼,从十楼搭员工电梯上去。”

“好,过来!”

老爸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拉起安井。

7

我们先搭客用电梯到十楼。走廊从电梯穿堂朝雨个方向延伸,近前角落有一扇门写着“PRIVATE”。

打开那扇门,有一座小小的员工电梯。

“饭店很讨厌十三这个数字,他们一定是看准了这一点。”老爸说道。

“可是,怎么会在这里?”

“这家饭店的老板大概也是迷吸血鬼的老爷爷。”

员工用电梯的按钮并没有“13”这个数字。过了十二楼之后,安井按下紧急停止钮。

电梯在一阵晃动后停了。安井把门拉开。

眼前是一片昏暗的空间,还有一股水泥潮湿的气味。

“吸血鬼之家到了。”

老爸喃喃说道。我们走进这个昏暗的空间。再怎么说,这里同样是一整层楼的面积,只不过没有走廊、客房之分,整片水泥地上,只有无数根石柱般的梁柱。

“走!”

老爸推了推安井的背。安井冷汗直冒,不停地发抖。

“饶了我吧!我不能再走过去了,要是未经许可带人进去,大人会大怒的。”

“要是康子被做成提神药,她一样也会大怒啊!”

“你不带路,我们哪知道大人在哪里。”老爸弯身说道。

业者为了避免十三楼被发现,在这里装上与其他楼层一样的窗户,只不过窗户涂了深色涂料,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康子!”

我叫道。声音在水泥地板与天花板之间回响着。

“走!”

老爸和我往前走,把发抖的安井留下来。周遭的气氛颇阴森,要是星野先生在场,肯定也张力十足。

“看。”

老爸悄声说道。正前方有一丝微光,踩踏的地板也突然变软了。

只有那个地方铺上红褐色地毯,前方散发出摇曳的光,看样子是烛台。

要是再摆上一具巨大棺材,阿隆我就会因为没带十字架后悔一辈子。

才这么想——

有,真的有!连我也不禁腿软了。

一具木纹鲜明的西式棺材摆在一座祭坛上,衬着红布,左右两边各有一座烛台。康子躺在前面,野野村嘴里念念有词,跪拜在地。

“野野村……”

老爸叫他。野野村没有响应,依然跪拜着。

我和老爸缓缓靠近。

野野村总算抬起上半身,回头看着我们。他的表清呆滞,彷佛神经断了线。

“你们是什么人?”

“说来话长。总之,那女孩不能变成你们返老还童的原料。”

康子好像被迷昏了,仰躺着发出规律的鼻息。

我特别注意她的脖子,万一那里真的有两个小洞,举世惊恐的大姐头吸血鬼就此诞生了。

还好,康子的脖子尚处于健全状态。

“谁也无法违抗大人。要是敢反抗,你们的鲜血也会被吸光,小命不保。”

“很不巧,我才捐过血,不想再失血了。”老爸说道。

“蠢蛋!你竟然不怕?”

野野村才说完,棺盖好像装了弹簧般地自动开启,一个穿着黑披风、体型高大的白人男子抬起上半身,缓缓地转动脖子看向我们。

他的肤色雪白,只有眼睛是鲜红色的。大个子瞪大了眼注视我和老爸。

接着,伸出了留有尖长指甲的手指,指向我们。

大个子开口,说了一堆听不懂的外语。

“这家伙倒是挺吓人的。”老爸喃喃说道:“这家伙讲的,是地道的罗马尼亚语。”

凉介老爸别的没有,就是有语言天分。他在跑单帮时代走遍全世界,通晓十几国语言。既然他都这么说,肯定错不了。

“糟了!咱们赶快抢了康子溜吧!”

大个子显然很不爽。尖尖的指甲朝我们一指,以吓死全世界的表情又开始说起罗马尼亚语。

不料,老爸突然以同样的语言回答。顿时,大个子眼睛睁得老大,我还以为他的眼眶会裂开。

老爸劈哩啪啦说了一大串,只见大个子的脸颊抽搐了。

他站起来,走出棺材。阿隆我不由得后返。

大个子突然猿臂一伸,抓住野野村的脖子,以惊人的臂力将他举起来。

“趁现在!”

老爸一说完,便与我一起跑向康子,抱起她那软绵绵的身体,走为上策。

大个子不知道在吼什么,把不停挣扎的野野村往地上一扔。野野村哼了一声,就不动了。

然后,他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躺回棺材里,盖子碰的一声又关上了。

我和老爸抱着康子直奔电梯。

回到广尾的圣特雷沙公寓时,已经凌晨四点了。我先把康子扔进我的床,后把睡在沙发上的由香子移到她旁边。接着,我和老爸在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终于,老爸从卷门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马爹利白兰地。

“来喝吧。”

我默默点头。老实说,刚才的经历可能会完全颠覆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我小口啜饮老爸倒的白兰地。

“那家伙说了什么?”

“本人正是统治罗马尼亚外西凡尼亚的德古拉伯爵后代。”

“德古拉是小说里的人物吧?”

说是说了,我的声音相当软弱。

“据说是有雏型的。我问那家伙‘你怎么会跑来日本?’你知道他怎么说?他竟然说因为核能电厂出事,欧洲变得不适合居住。”

老爸板着殓说道。若在一般清况下,这句话应该很好笑,当着本尊的面听到这些话,却有一种写实的张力。

“可是啊——”我重振精神说:“又不能确定他就是德古拉。我们也没看到他在康子的喉咙上插吸管。”

“说得也是。还有一点我也觉得很可疑……”

老爸望着半空喃喃地说:

“好,隆,明天一早,你把这些胶囊拿到我等一下写的住址,对方应该会协助化验。”

老爸拿起桌上的便条纸。

“老爸呢?”

“我再去那家饭店调查一遍。”

我耸耸肩。既然与真正的吸血鬼为敌,哪有闲工夫考虑课业这种俗事。

“我说,老爸。”

“干嘛?”

“我看你最好带副十字架去。”

8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NS400R抵达了知名的T大医院药学研究所。老爸从跑单帮到赌徒,人生只有无赖这条路,如何在象征权威的象牙塔中找到门路,我并不清楚,总之,一名显然已接获通知的研究员,正在化验我带来的“返老还童”胶囊。

在等候的三个小时里,我四处乱逛,正在研究将来有没有可能在这里学习时,研究员现身了。

对方是个身穿白衣、戴眼镜的典型学者。

“成分很特别。”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首先,我不认为具有返老还童——也就是活化细胞的功效,即使其中的成分之一是高蛋白……”

“不好意思,专门术语我听不懂,请简单说明就好。”我说道。

“好的。其实就是含有提神剂、维他命和蛋白质。这种药吃了会上瘾,简单地说,就是搀了某种兴奋剂的药。”

“请问,血呢?”

“血?你是说血液吗?”

“是的。”

“没有这种成分。再说,血液成分若是经由嘴巴摄取,是没有任何营养的。”

“查得出在哪里制造的吗?”

“不在日本。药品里含有这种会上瘾的成分,在日本是得不到许可的。更何况,不会有人蠢到同时服用提神剂和兴奋剂。”

研究员叼着烟,寻找打火机。我把百圆打火机递给他,问道:

“假如吃了会怎样?”

“短时间会很有精神,因为是提神药和兴奋剂嘛,这些东西会发生效用。但药效一过,整个人会很无力,而且马上又想吃。要是持续服用,会造成药物中毒。除了幻觉幻听之类的中毒症状,内臓功能也会受损。”

这下子越来越离奇了。睡在大饭店里的德古拉伯爵,原来是个毒贩。

我向对方道谢后,骑着NS400R奔回广尾。午餐时间已过,我饿得要命。

我在“麻吕宇”点了大盘的义式蕃茄肉酱面,等了一阵子,正要大啖刚上桌的美食时,店门打开了,出现了一张熟面孔。行动的国家公权力——副室长岛津先生,后面还跟着两个穿深色西装的大块头。

“喔喔喔——”

我挥手招呼,岛津先生吩咐随行者在外面等候,然后在我对面坐下。

“上次真是谢了。”

“哪里哪里。冴木在哪里?”

“不在楼上吗?”

岛津先生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Lark烟,点火。

“我在找他,我手上有些情报他可能用得上。”

我一边急速把意大利面塞进嘴里,一边问:

“什么情报?”

“关于在日本的罗马尼亚人。”

“然后呢?”

岛津先生在我耳边低声说:

“有德古拉伯爵的后裔。”

我被面条噎住了,岛津先生笑着摇摇头。

“开玩笑啦!其实是罗马尼亚的前情报员最近在日本积极活动。”

“前情报员?”

“东欧的情报机关向来归苏联KGB管辖,这些人不服从,并且脱离组织,是一群劣质的低阶情报员。”

“那,那些人在做什么?”

“就是不清楚,我才来找冴木的。那家伙来问我关于罗马尼亚的事,我猜他可能有线索。”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我推开空盘子,向岛津先生讨了一根烟。他有点犹豫,但还是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三张照片。

“我们知道的只有这几个。”

第一张是个发量稀疏、毫不起眼的大叔;第二张是个眼神阴险的杀手型男子。我看到第三张,就开口了。

是那个德古拉。

“看样子你认得他。他是前罗马尼亚陆军情报部的亚尔盖吉少校。”

我站了起来。这情报非告诉老爸不可。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昨天不说?”

“今天早上才发现,这些人涉嫌将我国的重要情报卖给苏联。”

还好意思讲。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我让岛津先生付了午餐钱,率先坐上他的车。

也就是说,那个冒牌德古拉拿吸血鬼当幌子,把假仙丹卖给那些活不了多就又有份量的大人物,然后向他们索取各方面的情报作为回报。

坏事做得越多,临到老来越怕死。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我在前往新宿那家大饭店的路上,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岛津先生。搞不好老爸被罗马尼亚情报员抓走了。

“原来如此,作恶多端的人越老越迷信。野野村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岛津先生点点头。

一到饭店,我和岛津先生还有他那两个威武的部下,直接奔向十三楼的“德古拉之家”。

再也不需要十字架和大蒜了。一想到之前被吓得发抖,连温和厚道的阿隆我也气得想把那个冒牌货倒吊在十三楼窗外。

抵达十三楼,我朝祭坛走去。当然,那里看不到安井和野野村,只有那具棺材还在原地,四周没有半个人。

不过,岛津先生和部下初次看到这种奇特的景象,显得相当惊讶。

“这是什么?!”

“老爸!老爸!”

我到处叫唤,但没有回应。

岛津先生的其中一名部下走近棺材,战战兢兢地正想打开棺盖时,那个大个子从祭坛后面的阴暗处跳了出来。

“哇——”

岛津先生的部下惨叫一声,被打倒在地。另一名部下正准备掏枪,却被对方掐住脖子,扔向黑暗中。

大个子以罗马尼亚语大叫,岛津先生脸色发白。

“这家伙说要杀了我们,吸干我们的血。”

显然岛津先生也听得懂罗马尼亚语。

“你再演啊!冒牌货!”

我叫道。只见大个子拾起岛津先生的部下掉落的手枪,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们,别想从这里出去——”

竟然讲起日语来了,这次的状况比昨天还恐怖。血被抽光固然可怕,但挨子弹好像更痛。

突然间,棺盖发出声响,紧接着叽叽叽地抬起。那个冒牌吸血鬼似乎很吃惊,死盯着棺盖。

“嘿咻——”

棺盖打开了,凉介老爸现身。

“冴木!”

“老爸!”

“不许动!”

大个子把枪指向老爸。老爸耸耸肩,那一瞬间,他的右手突然从棺材里伸出来,手里握的枪冒出火花。

大个子按住右肩跌倒。老爸将手枪转了一圈,从棺材里爬出来。

“十二楼和这具棺材是相通的。有两个人佯装成罗马尼亚商人在楼下睡觉,枪就是从他们那里拿到的。”

“老爸,你怎么知道他是假的?”

我拿走大个子的枪,问老爸。

“罗马尼亚当地的方言不少。这家伙昨天说的话,在罗马尼亚语当中,属于偏多瑙河右岸、靠南斯拉夫附近的方言。外西凡尼亚在多瑙河左岸。也就是说,来自东京的妖怪操着一口大阪腔,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唉——”

我一屁股坐下。

“国家公权力又欠了我们一份人情啦。”

老爸看着岛津先生,不怀好意地笑了。

“请你们捐个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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