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凉介老爸打了一个大喷嚏,整个人反弹了一下。这时候——
“哔哔哔哔——”
电子音哔哗作响。
“怎、怎么样!”
老爸吸着鼻涕,在口罩底下发出可耻的叫声。机台的挡板大开,红灯开始闪烁,接钢珠的篮子转眼间就盛满了。老爸望着篮子里的钢珠笑瞇了眼。
店员提着大篮子跑过来,一看是老爸,就以“又是你”的表情蹬他。
这也难怪。因为,这是老爸今天打爆的第五台(注)。
注:当时日本的小钢珠机台多设有额度,即一台机器能吐出的小钢珠是有定额的(通常为四千或五千,视店家而定),达到额度之
后机台必须暂时停用。换成数字机台之后,便逐渐取消了这样的眼制。
“隆,这样你知道了吧!跟我比起来,你的技术差远了。”
而我呢,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钢珠在塞进最后五百圆的机台里一一被吸进去,然后望珠兴叹。
“那是运气啦,运气。”
“是技术。你没有我的天分。”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叹气。难得星期六放假(注),平常一早就上麻将桌的老爸竟然在房间里。一问究竟,原来是平常的牌友都感冒了,凑不成桌。
注:日本公立学校于二〇〇二年起才全面采取周休二日制,一九九二年起每个月第二个星期六放假,一九九五年起第四个星期六也放假。在一九九二年之前则是星期六都要上课。所以此时的高中生难得在星期六放假。
“要打吗?”
对于这个问题,阿隆我轻松带过。
“父子互打有什么意思?”
老爸一反往常,好像也感冒了,猛吸鼻子。不巧的是,星期六是扫除日,由香子会过来打扫。自从差点被冒牌吸血鬼攻击以来,这位来自东北的勤快美眉便留在圣特雷沙公寓,现在是“麻吕宇”的驻店服务生。
她打扫的效率又快又狠,凡是窗户一律打开,凡是棉被一概抢走,只要是衣服统统丢进洗衣机。
寒风通透的“冴木侦探事务所”没有我们父子俩的立足之地。
“啊——啊——”
我低声哀叹。大叔嘴巴张得老大,望着通道入口的方向。打翻的钢珠也滚到我脚边,我帮忙捡拾,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
那双眼睛彷佛冒出了拉霸机里的红心图案,紧盯着一个直接朝我这个方向走来的金发美女。
洋妞披着深蓝色丝巾,穿着连身洋装,虽有三十二、三岁的高龄,却是个绝色美女。那双碧眼极适合出现在豪华绚烂的舞会上,身材更是无敌火辣。
即使在外国人常见的港区,这样的美女也难得一见。
当然,她身上丝毫没有经常出入小钢珠店的气息。我能理解大叔贪看美女打翻小钢珠篮的心情。
那个洋妞突然抱住老爸,说了一句:
“凉介!Oh, my darling!”
浓烈的香水味与夸张的动作吓坏了其他客人,大家纷纷转过头来看。
被抱住的老爸吓得望着她。
“人家好想你!凉介,你该不会忘了我吧!”
“你、你……”
“咱们几年没见了?七年?八年?你这人好无情,连封信都不写。”
四周的人本来就很惊讶,现在嘴巴张得更大了。因为这个漂亮洋妞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
“琼?”
“对呀!你这个负心人,装作不认识,还戴口罩遮脸。”
这个被唤作琼的美女一拉开老爸的口罩,也不管他的小胡子沾满了鼻水,噘着嘴就往他的嘴唇印上去。
“你是什么时候……”
老爸一开口,店里刚好响起了〈军舰进行曲〉,老爸的话被淹没在音乐声中,只见他的嘴巴像金鱼嘴般一开一阖。
“喂,隆——”
老爸大叫,把装满了小钢珠的大篮子推给回神的我:
“帮我把这个拿去换!我在‘麻吕宇’!”
琼回头看我,
“Oh, your son?”
然后问凉介老爸。老爸一点头,我的头就被琼按进她那丰满的胸部里。我敢保证这胸围少说也有九十公分。
“Nice to meet you, boy. 我是琼。”
琼无限娇媚地说道,然后也在我脸频印了一吻。这招呼对于未满十八岁的青少年来说,未免太刺激了点。老爸简直是被她拖出小钢珠店的,他们一走,我也火速撤退。要是有民众震慑于她的性感而报警,麻烦就大了。
我抱着换来的奖品赶往广尾圣特雷沙公寓,脑海中立即查验妈妈桑圭子是否在“麻吕宇”。
幸好。自从由香子留下来帮忙以后,妈妈桑圭子闲着没事,这阵子热中各种才艺。
今天是星期六,她得连续上社交舞、撞球及扑克牌魔术三堂课,很晚才会回来。要是让妈妈桑亲眼目睹有如梦露再世的琼色诱老爸,下次续约的房租就涨定了。
老爸也不稍微考虑这一点,做儿子的真的很命苦。
然而,推开了“麻吕宇”的店门,我倒是泄了气。琼和老爸虽然在角落的包厢相对而坐,那种气氛却和我想象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琼跷着二郎腿,将细长的香烟套在翡翠烟嘴里,以一种憔悴的神情抽着。老爸则是把口罩拉至下巴,啜飮着咖啡。
吧台只有星野伯爵一个人,没有其他客人,由香子好像出去买东西了。
我坐在吧台,拿出七星烟(Mild Seven)点火。那是用老爸赢的其中一半小钢珠换来的。
“不管怎样都不行吗?凉介。”
琼问道。语气与“my darling!”截然不同,显得很急切。星野伯爵大概是察觉气氛不对,躲进后面厨房,把门关上。
“不行啊!琼,我已经洗手不干了,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感冒了。”
老爸无情地摇摇头。
“可是我在日本只能靠你了。”
“你这招对我不管用啦。就算脸蛋长得再漂亮,那层皮底下还是个危险的蛇蝎美人,我早就领教过了。”
Shit! 琼低声骂了一句。现场的气氛怎么看都不像老情人重逢。
“Boy……”
琼回头看我,双眼涌出了泪水。
“你跟你爸说说,我需要你爸帮忙。”
“琼,这跟他无关。再说,他不像我拿女人没办法。”
那当然。我才多大年纪,要是现在就跟老爸一样对女人毫无招架之力,那就已经不是好色,而是进入变态的境界了。
“可是,你一定会帮我的。”
我耸耸肩,完全听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Boy,我拜托你爸找一个男人,万一找不到,我就没命了。”
“听起来还真可怕。”
“就是呀!”
琼笑也不笑,正色地点点头。
“那个人叫‘塔斯克’(tusk),是獠牙的意思。他是亚洲人,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国籍。本来一直待在美国,我只知道他这个星期到东京。”
“你是追到日本来的?”
琼点点头。
“那家伙可不是泛泛之辈,隆。在情报界,就算没见过他,也听过他的名字。”
老爸以浓浓的鼻音说明道。
“他是什么人?”
“制#毒师。”
“制#毒师?”
老爸一脸忧郁。
“就是调配毒药的人。换句话说,他是职业杀手。杀人不动刀枪,而是事先决定好日期,调配毒药,让目标准时死去。”
“准时啊!”
“没错。不管是明天、下星期,还是明年、十年后,‘塔斯克’都能让目标死在委托人指定的时刻。如果‘塔斯克’要一个人死在明年的一月一日半夜十二点,那么,中了‘塔斯克’的毒,就会在那个时间死去。”
“好可怕。”
“‘塔斯克’还有另一个可怕的地方。”琼说道。
“‘塔斯克’下的毒也决定一个人痛苦的时间。从中毒到感觉痛苦的时间有多久,痛苦到死亡的时间就有多久。好比说你现在中了‘塔斯克’的毒,十二个小时以后会死亡,那么,一开始的六个小时你跟平常没雨样,六个小时以后,剧烈的痛苦就会找上你。然后,你要忍受整整六个小时的痛苦再死去。”
“这么说,如果中的毒长达一年,就要痛苦半年?”
“没错。如果是十年,就要痛苦五年。而且,谁都无法阻止这种痛苦,最后终究难逃一死。只有‘塔斯克’的解药才能化解。”
“对于中毒的人来说,这是活生生的地狱,因为得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等待死亡。‘塔斯克’就是一个这么有价值的职业杀手。”
老爸啜饮着咖啡说道。
“别闹了!只要跟药扯上关系,我连感冒药都讨厌,才不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呢。”
我摇摇头。
“可是,你们会把他找出来的。”
琼的眼神发出异样的光芒。
“什么意思?”
老爸问道。
“就是你刚才喝下去的咖啡呀。”
琼平静地说道。老爸卡锵一声,把咖啡杯放回杯盘上。
“我在美国一直追查‘塔斯克’,因为我想偷他的技术。好不容易找到他,也接近他,但他看穿了我的身分,对我下毒。不过,我也从他那里偷到毒药,我想靠分析成分来调配解药。”
“结果呢?”
老爸的语气变得很严肃。
“还是不行。不管拿去什么医学研究所,都解不开‘塔斯克’毒药的谜团。‘塔斯克’不肯说我中的毒何时发作。我说过了,我是拼了命的!凉介,你刚才喝的咖啡,搀了‘塔斯克’的毒药,四十八小时以后会致命,那就是我偷出来的。”
老爸如炮弹般冲出包厢,奔进厕所。
琼冷冷地告诉在一旁傻眼的我:
“‘塔斯克’来日本工作。如果不找到他,拿到解药,你爸就会死。你爸还有二十四小时能活动,四十八小时以后,你就是孤儿了。”
2
琼表示,即使马上催吐,毒药依然有效。在“塔斯克”携带的药剂当中,除了“塔斯克”本人,只有她知道哪些是解药。所以,找到“塔斯克”以后,务必通知她。说完这些,她就离开了“麻吕宇”。
“可恶,臭狐狸精!”
老爸一脸铁青,瘫在“麻吕宇”的沙发上。
“老爸……”
情况紧急。不找出制#毒师,“冴木侦探事务所”就要失去老板了。
“那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是接案子的跑单帮客。这业界不适合女人,但其中也有高手。这些女人比一般跑单帮的还危险,琼就是个例子。她以漂亮脸蛋和身材为诱饵,窃取情报、出卖委托人、暗杀——在恶质的同行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女人真可怕。”
老爸闭上眼睛。
“特别是跑单帮的女人更可怕。”
“你们以前就很熟?”
“是啊,曾经是敌人也是伙伴。她是看酬劳选边站的,我被她出卖也不止一、两次了。要不是中了她的计,我还真想在一旁欣赏她中毒以后痛苦的模样。”
“联络国家公权力……”
“没用。‘塔斯克’是职业级的,国家公权力一有动作,他马上会察觉,然后远走高飞。这么一来,隆,你就是遗产继承人了。”
“别闹了。要走也得先赚到遗产再走。只留下借款、人情债和女人的怨恨一走了之,我可是敬谢不敏!”
我说道。这一次,真的连阿隆我都笑不出来了。
“我知道。”
说完,老爸猛烈咳嗽,吓得我心脏差点停止,不过那似乎是感冒造成的。
“如果琼的话可信,那我还有二十四小时。在那之前,要把‘塔斯克’找出来。”
我望着“麻吕宇”墙上的咕咕钟,下午四点十分。意思是说,“冴木侦探事务所”的社长和助手的时限是明天傍晚以前。
到了后天傍晚……一想到就寒毛直竖。凉介老爸会痛苦一整天以后死掉。
“老爸,别浪费时间了。”
“是啊!琼没有‘塔斯克’的照片,不过她把特征告诉我了。‘塔斯克’是个五十几岁的东方人,谙流利的中、英、日、韩语,本身有好几本假护照。换句话说,他可以扮演亚洲任何一国的人。”
“好专业。”
“毫无疑问的。职业杀手一旦完成工作,在委托人眼里就是一个麻烦。曾利用‘塔斯克’并打算除掉他的人或组织大概多到数不清,不过他还是活得好好的,可见得相当谨慎。”
“‘塔斯克’是因为琼认得他,才打算灭口吗?”
“也许。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她想偷技术吧。‘塔斯克’是全世界最高明的制#毒师,商业机密被偷,不可能闷不吭声。”
“她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多半是看准了无论哪个国家的情报组织,‘塔斯克’的技术都能以高价卖出吧。她也老大不小了,可能是想跟‘塔斯克’竞争,从事制#毒生意。”
“她又没多老……”
“别看她那样,已经三十八岁了,虽然还是一枝花,但在跑单帮这一行已经是老太婆了。”
“妈呀,真是怪物!”
“她是真正的怪物。连什么时候在咖啡里下毒,我都没察觉。”
“‘塔斯克’有什么特征?”
老爸闭上眼,按摩太阳穴。该不会是毒性开始发作了吧,他一副很难受的模样。
“肤色白,体型肥胖,左手总是戴着一只镶了大颗土耳其石的戒指。”
“就这样?”
“相当好色,身边好像少不了女人,而且特别喜欢年纪足以当他女儿的年轻女孩。”
“难怪琼会失手……”
有恋童癖的制#毒肥佬真是太可怕了,听起来像个变态杀手。我猜他杀了人以后一定会露出奸笑。
“那我们现在从哪里找起?”
“饭店吧。‘塔斯克’是出了名的喜欢享受上流生活。如果住饭店,一定会选择东京都内一流的大饭店。”
连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我和老爸分头调査八家知名的大饭店。
但是,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哪一国人也搞不清楚。饭店对于客人的数据相当保密。如果是国家公权力也就算了,要是我们跑到饭店柜台问:
“有没有像这样的人住在这里?”
绝对会被撵出来。
我先跑到附近的花店,请店家配了一把待大号的花束,顺便在一件素面连身工作服上喷写“FLOWER MESSAGE”的字样。
一切准备就绪,已经过了下午六点。我把装在透明塑料盒的花束绑在上,奔向最近的O饭店。
我把机车停在显眼的地方,抱着那盒花跑到柜台。我身上还带着几张假传票。
“不好意思,有人叫我送花过来,收件人是你们的客人……”
我向柜台人员提出传票。收件地址是“O饭店”,收件人的名字故意写得乱七八糟,让人无法辨认。
“请问要送给哪位客人?”
我把写得很潦草的字母拿给一本正经的柜台小姐看。
“这是什么?我看不懂耶。”
“是啊,所以我也很伤脑筋。应该是东方人,对方要我在七点以前送到……”
“是我们这里的客人吗?”
我把住址的“O饭店”指给她看。
“我想是几天前就住进来了……。肤色白,大概五十岁左右、体型胖胖的先生。”
“是一个人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柜台小姐遂与其他同事讨论。可怜的送货员阿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有没有其他特征?”
“对了,他的左手戴着一个很大的绿色戒指。”
连服务中心的领班都被问到了。虽然服务是他们的本行,但也真是辛苦他们了。在询问过好几名员工,经过一番讨论后,终于得到结论:
“看样子,你说的这位先生似乎没有在这里投宿。”
“不好意思,那我再去别的地方问问看。”
我迅速行了一礼,回到NS400R旁。在这之后,芝公园和赤坂的饭店都由我负责。
不知道老爸用什么手法,不过他现在应该在新宿和日比谷的饭店打听。
芝公园的饭店也没有。我到赤坂的饭店时,已经八点半了。
我在途中曾经打电话回“麻吕宇”,星野伯爵说老爸还没有消息。
赤坂的饭店也扑空了,对方表示并没有那样的客人住宿。
但是人的记忆力不全然可靠。只见过一次,当然有可能忘记。我好想抱着花束去敲每个房间的门。
这么做不但引人侧目,还会马上被赶出来。
结果,我负责调查的饭店一无所获,只想就地卧倒的疲劳排山倒海而来。
已经九点多了。事到如今,只好指望老爸了。我强忍着饥饿和想哭的心情,跨上了机车。
老爸没有来电。我在“麻吕宇”的角落,吃着星野先生做的汉堡排餐时,店门开了,我的家教麻里姐以和服装扮现身。
“阿隆!我听星野先生说了,凉介出事了?”
“你怎么了?怎么穿着这么华丽的振袖和服(注)?”
注:日本未婚女性的代表性礼服。除了成人礼之外,平时参加婚礼、軎宴等正式场合也都会穿着,色调鲜艳,搭配日本传统的花鸟
风月圃样,最能展现日本年轻女性之美。
“相亲呀。”
“相亲?”
“我爸妈说是为了将来预演——开什么玩笑!这不重要。凉介呢?”
“我想他还活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下毒了。”
我把情况大略说了一遍。麻里姐越听脸色越难看。
“怎么会有那种女人!要是凉介有什么万一,我要她偿命。”
不愧是混过飚车族的。但是,就算是麻里姐也对付不了这次的对手吧。
“那个叫琼的白种女人现在在哪里?”
“说在六本木的饭店,等我们联络。”
我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还没找过六本木那家饭店。姑且不论那家饭店是不是一流,那里的卖点是崭新而美仑美奂。
“麻里姐,你待在这里!”
我站起来。有时候真的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阿隆!”
我不理她的叫唤,跳上了停在“麻吕宇”前的NS400R。
“哦,是的,有这位客人。梁先生,我记得应该住在十一楼的套房。”
我听到柜台人员的这番话,膝盖差点脱力。终于被我找到了!
“请问是十一楼的几号房?我必须请他签名。”
“一一八〇号房,但是梁先生外出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代收……”
我摇摇头。要是交给柜台,让“塔斯克”提高警觉,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我明天再送过来。”
我不让对方多说,转身就走。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联络琼和老爸。
我决定先离开饭店。再拖下去,万一梁先生回来,情况就麻烦了。虽然不能保证柜台人员不会多嘴,但至少可以推说认错人。
我一离开饭店大厅,就走到下一层楼打电话。
先打到“麻吕宇”。
“喂……”
“是阿隆吗?我是星野。”
接电话的是星野先生,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我想找麻里姐或我爸。”
“这个……”
“怎么了?”
“是这样的,刚才凉介先生回来了,但是发高烧昏倒了……”
“咦!”
“现在在事务所躺着,麻里小姐和圭子妈妈正在陪他。”
“这么严重?”
“连一步都走不动……”
我看看手表,还不到十一点。“塔斯克”的毒性发作也未免太早了。但是,万一琼搞错毒药的话……
我顿时冷汗直冒。
老爸从中毒到倒下的时间是六个小时,这么一来……
不得了了。
琼对老爸下的毒可能不是“四十八小时”,而是“十二小时”。
“知道了。”
“要叫救护车吗?”
我咬住嘴唇。就算叫了也没有用。琼曾经这么说过,“只有‘塔斯克’的解药才能化解‘塔斯克’的毒。”
要是被带去医院,反而更难服下解药。
“不用了,让他躺着吧。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可是……”
“拜托你了。”
挂断电话之后,我替自己打气。
振作一点,冴木隆。现在能救凉介老爸的,只有我了。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按了饭店总机的号码。
“喂,〇〇饭店您好。”
“麻烦请转接八二一号房的琼,里格小姐。”
“请稍候。”
还有六个小时。老爸的命还剩下六个小时。
紧握的听筒传来接通的铃响声。
快接、快接啊!臭狐狸精!
响了十几声之后,电话转回总机。
“很抱歉,好像无人接听。”
究竟死到哪里去了!我简直是用摔的把话筒挂回去。
我靠着电话亭,掏出香烟。
遇到这种情况,必须格外冷静。
我把仅有的情报一一例出来。
“塔斯克”以“梁先生”的身分住在这家饭店。虽然不清楚他的解药是随身携带还是寄放,但应该就在不远处。
琼追着“塔斯克”来到日本,是为了自救。但是,她和老爸不一样,她还不会死。中了“塔斯克”的毒,死前会痛苦一段时间,这与中毒到发作的时间一样长。
就算琼现在开始痛苦(活该),应该也有好几天和好几个小时。
我能做的,或说我非做不可的,有以下几个选择——
一是尽快找到琼。
另一就是不靠琼,自己拿到“塔斯克”的解药。但是,我不知道药在不在“塔斯克”的房间里,就算在,我也不知道哪个是解药。
我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年纪轻轻就抽得这么凶,将来八成会得肺癌,但是这世上也有人跟老友喝上一杯咖啡,寿命就缩短成十二个小时,谁还管得了几十年以后的癌症啊。
要潜入“塔斯克”的房间吗?
或许可以想办法打开门锁。但是,人不在还把吃饭的家伙放在房间里,“塔斯克”不至于这么粗心吧。
我想,还是以“塔斯克”随身携带解药的推测比较合理。
我又打了一次电话到琼的房间。
她还是不在。
我摔了话筒。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是凉介老爸,他那个装傻的脑袋一定会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但这次不能指望他了。
怎么办?冴木隆!
3
那男人踏进大厅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他是我要找的“塔斯克”。
肤色白晳,一副有钱胖子的模样,身穿粗花呢外套,系着圆点领带,以那双小眼睛神经兮兮地察看四周。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老爸的寿命剩下不到五个小时。
“塔斯克”在腋下牢牢夹着一个以前医生会带的黑色手提箱。
我躲在大厅的柱子后面,看到“塔斯克”在柜台领了钥匙。
在大厅逗留的客人变少了,剩下角落沙发上的一对情侣。“塔斯克”从他们旁边经过,走向电梯。
他若无其事地、色迷迷地盯着女孩迷你裙底下的那双腿。
电梯门一开,“塔斯克”走进去,我也跑了过去。
我还是穿着花店的工作服,抱着那盒花束。
我用肩膀顶开正要关上的电梯门,搭上“塔斯克”的那班电梯。
我先看他按了十一楼的按钮,才按下十四楼。
“塔斯克”紧贴着墙站定,以平稳的视线看着我。我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眼神,整理盒上的玻璃纸。
上升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停下来。十一楼到了。
我手心满是汗水,悄悄将右手伸进工作服的口袋。里面有一把我从房务部的推车摸来的小刀。
这种手法略嫌偏激又没品,但为了救老爸,这也是逼不得已。
电梯门开了,“塔斯克”朝出口迈出一步。
我立刻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左手按住他那肥滋滋的喉咙,用刀子抵住他的脖子。
“皮箱交出来。”
“塔斯克”什么也没说,抓住皮箱的右手松开,皮箱咚的一声,发出沉甸甸的声音掉落在电梯地板上。
我在他背上一推,同时以握住小刀的拳头敲敲电梯的“关门”键。
体重不轻的“塔斯克”踉跄了两、三步,当他转过头来时,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电梯再度上升。我捡起皮箱,在十四楼走出电梯。
我朝着走廊尽头的紧急逃生梯狂奔而去。
这一切简单得太离谱了。
我跑到逃生梯的楼梯间,顾不得六本木耀眼的夜景,把皮箱放在膝头。
皮箱的箱盖以一个牢固的锁锁住。我把小刀插入金属片与皮革之间的缝隙再撬开。
如果里面有药,琼应该分辨得出来。万一找不到琼,搞不好我也能看出哪个是解药。
我把好不容易拆下来的金属锁从十四楼往下一扔,打开箱盖。
霎时浑身冰凉。
皮箱里只有一本英文版的Tokyo Telephone Guide: 一本电话簿。
我上当了。
这个大皮箱,是专为那些冲着毒药或解药而来的人所设下的陷阱。
我把手伸进皮箱里摸索,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什么都没有,连一点垃圾、一片纸屑都没有。
我蹲了下来。
把刀子和皮箱上的指纹擦掉,使劲地往楼下丢去,翻转着坠落的皮箱被建筑物后面的锅炉蒸气吞噬,不见踪影。
又回到了原点。
不,比原点还糟。不但浪费了时间,还让“塔斯克”发觉有人盯上他。
我慢吞吞地走下逃生梯。难怪“塔斯克”一声不哼,也没追来,他现在一定在房间里捧腹大笑。
到了一楼,我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饭店。“塔斯克”不到天亮恐怕不会离开房间一步吧。到时候,老爸已经断气了。
我再度回到建筑物里面,走向内线电话。这栋建筑物不全是饭店,还有电视台的摄影棚、公司的办公室、餐厅和酒吧等等,所以一楼很热闹,人也很多。
琼的房间仍然无人接听。这就怪了。
就算她的情况没有老爸危急,这位梦露小姐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更何况她应该知道凉介老爸万一拿不到解药,解药自然也到不了她手里。
难不成毒药比预期的提早发作,她的尸体已经在八二一号房内渐渐变凉了?
我叼起香烟。今天的烟量是我平常的三天份。这样子抽烟,对于一个正在发育的高中生当然不可能有好处。
我把空烟盒拧成一团,用力丢进垃圾桶时——
“隆!”
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I
是穿着超长制服的康子。无论时间、地点,这身打扮都格外引人注目,她本人却毫不在意。
“在这里干嘛?”康子劈头就问。
“你呢?要去打人吗?”
我发现她的制服领口插着木刀鞘,便这么问。那是她的战斗服。
“答对了。”康子严肃地说道。
“我们J学园的学生上了邪教团体的当,被抓走了。我现在要去抢人。既然当了大姐头,就得照顾同学。”
“邪教团体?”
“说什么信教以后成绩会变好,有人就上当了。不过,那个团体背后好像有什么不好惹的大人物,那个女同学打给我,表示对方叫她献身给这家饭店的某位客人,她只好从饭店房间打电话向我求救。”
“既然有空打电话,干嘛不逃?”
“她是从浴室里打的。说对方是外国人,住在套房。”
原本心不在焉的我猛地回过神来。
“那个外国人住几号房?”
“一一八〇。”
是“塔斯克”。
“康子!”
“干嘛?突然叫这么大声。”
“现在没空跟你解释,但凉介老爸是死是活,全看套房里的那个外国人了。”
“怎么回事?”
“老爸现在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你要帮我。”
“什么?!怎么帮?”
“你说的那个宗教是什么样的团体?”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很大,跟政治家也有牵连。”
“很大……”
“不是经常在媒体上看到吗?有个教祖大人,信众说什么教祖是活神仙之类的屁话……”
既然会安排女人给“塔斯克”享乐,可能是委托他下毒。
“真是的,表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却肮脏下流的家伙太多了。”
“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叫什么来着……我上次才在周刊上看到广告。就是教祖一病不起,家族起内讧……”
“金礼教团?”
“对对对。在涩谷附近拉年轻学生入教。”
这是一个新兴的宗教团体,在活动内容和财务方面有很多不透明化,问题相当大。
据说他们的执行部拉艺人信教,表示能增加影迷歌迷和支持者,他们也反过来从信徒中培养艺人,许多干部搞诈欺比传教更拿手。
自从那个“活神仙”教祖大人病倒以来,闹出种种家丑纷争,为电视传媒提供了不少话题。
“老爸中了一一八〇号房那个外国房客的毒,快死了。”
“咦!”
“解药只有那个外国人有。如果不在四个小时内服下解药,那就再见了。”
“这可不得了!咱们赶快去修理那个外国人!”
“他不是普通人,不能用一般手法对付。”
我把电梯里的突击完全被破解的事告诉康子。
“这样啊……首先要想的,就是怎么进房间了。”
康子咬着嘴唇。
“那个女生暂时没有危险吧?”
“嗯,她叫由纪,把自己关在浴室里。”
我立刻动脑思考。
“既然这样,我们就假装是来说服由纪的金礼教教友,怎么样?”
我说道。他们应该是叫由纪在房间里等,“塔斯克”回来以后,她才知道自己被当成活人献祭。
“行得通吗?”
“这就要看康子的演技了。”
“塔斯克”现在一定也很头痛吧。他也想避免事情闹大或演变成纠纷。
没时间了,只能放手一搏。
我和康子简单讨论以后,拿起话筒拨打内线。
按下了“一一八〇”。
一阵铃声之后,一个男人以不太高兴的声音接听。
“喂……”
“请问是梁先生吗?我是金礼教团青年部。”
“你们搞什么东西?!跟讲好的不一样嘛!”
“塔斯克”一接起电话就开骂。
“我算是你们执行部的贵宾,你们委员长没说吗?!”
“有的,我们都知道。委员长交代千万不能失礼……”
“那你就管一管浴室里那个女孩子!害我连厕所都不能用!”
“我们已经派青年部的其他人过去了……”
“其他人?”
“塔斯克”的声调变低了。
“是的,是一个非常乖巧又温柔的女孩。请梁先生先让房里的女孩回来,由这一位为您服务。”
“上了年纪的可不行哦。”
“十七岁,seventeen。”
“那好。快点,我等你们。”
电话一挂断,耳朵贴在另一侧聆听的康子就啐道:
“色狼!”
“你在进去之前,先披上羊皮装乖孩子。”
我说完,又打了一次“八二一”的内线电话。
琼还是没接。
“好,快去修理他。”
我拦住焦急的康子,要求她把领口的白木刀鞘藏进裙子里。
我们的办法很简单。康子一进房间,先吸引“塔斯克”的注意,再把门锁打开。
“塔斯克”一定很谨慎,不过浴室里还有个女孩。
我设法溜进一一八〇号房。
我们禁不起任何失误。对方可是纵横国际的职业杀手。这次要是失手,别说是老爸,连我们都有生命危险。
但就算一切顺利,解药能否轻易到手也是个问题。
“隆——”进了电梯以后,康子说:“好久没看到你这么正经了。”
4
十一楼的走道上不见人影。“塔斯克”一定会确认康子是不是一个人来。
我紧贴着电梯穿堂的墙壁。就算“塔斯克”走出一一八〇号房在走廊上探看,也不容易看到这个位置。
康子看到我以眼神示意,便朝走廊走去,站在一一八〇号房门口。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摁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但门炼没解开。看样子,对方是在确认有没有陷阱。
门又关上,门炼被解开。康子走了进去。
“慢着!”
有人出声制止。
我立刻缩了回来。果不其然,“塔斯克”正在查看走廊。
不久,传出关门声,我探头出去。康子消失在一一八〇号房。
我避免发出任何声响,悄悄靠近一一八〇号的门。
依照我们先前所讨论的,康子劝由纪从浴室里出来,借口先让她回家,要求她离开那间套房。等她一出来,就换阿隆我溜进去。
“塔斯克”送客时,或许不像放人进去那么小心,说不定有机可乘。
要是没有,康子就要抽出她的白木刀了。
麻里姐的剃刀也好、康子的匕首也罢,在冴木侦探事务所附近,精通武器这一类无益于新娘课程的女子也太多了。
午夜十二点一过,饭店客房的楼层鸦雀无声。
我抱膝坐在走廊上,耳朵贴着房门。
门的彼端传来康子的说话声,以及“塔斯克”的低沉噪音。感觉好像是“塔斯克”正在责备康子。
不久,听到咚咚声。康子正在敲浴室的门。
浴室靠近走廊,所以敲门声很清晰。
“由纪……是我,康子。已经没事了,出来吧!”
由纪对于我们的计划完全不知情,万一说了什么让“塔斯克”听出康子与金礼教团无关的话,那就万事皆休了。
喀嚓,浴室的门打开了。
“康子同学……”
围城显然解禁了。
“好了,什么都不必说,回去吧。”
“可是教团那边……”
“我会处理的……”
“康子同学会处理……”
“对!由我来接待这位先生。”
“咦?”
难怪她很惊讶,她一定不敢相信这是强硬派康子会说的话。
“梁先生,请让她回去。”
康子说道。我立刻站起来。
里面传出开锁声,门炼也被迅速解开。
门开了,一个乖巧的女生被推出门外。她没穿制服,一身开襟罩衫及百褶裙装扮。
她一发现我,哭肿的双眼睁得好圆。我立刻举起食指按着嘴唇,向门缝伸出脚。
就在这一瞬间,康子抓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进去。
那是套房里的客厅,摆着沙发和茶几,没有床,窗边有吧台。
卧室似乎在另一个房间。
“塔斯克”坐在吧台,背对着我们。
康子微微点头。
“梁先生。”我上前说道。
“塔斯克”缓缓转身,戴戒指的手摇晃着白兰地酒杯,脸上并没有惊讶的表情。
“是你啊……”
“塔斯克”那双小眼睛在两颊肥肉的夹挤下形成一条线,他注视我们说:
“看来,光是抢走我的皮箱,你还不满意。”
“少装蒜了!”
康子开口就呛他。我以眼神制止,平静地说:
“刚才的事我很抱歉,因为没时间了,我只能那么做。”
“什么意田心?”
“塔斯克”举起酒杯。
“‘塔斯克’的毒发时间。”
“哦?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这个混蛋——”
康子上前,迅速掀起裙子,抽出插在吊带袜上的白木刀。
“你再睁眼说瞎话,我就剁碎你的舌头!”
“我们知道你就是人称‘塔斯克’的制#毒师。我想救被你下毒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塔斯克”说道,“他已经没救了。”
我顿时浑身冰凉,康子也愣住了。
“那种毒一年以后才开始发作,这段期间已经渗透全身,没救了。当然,什么医生都救不了他。”
“一年?”
不对,奇怪,有问题。凉介老爸一年前就被下毒了吗?
“请等一下。我爸是八小时前被下毒的。”
“你爸?”
“塔斯克”皱起眉头。
“你不是教祖的孙子,你是他儿子吗?”
我强忍着想发出“咦”的心情。原来卧病不起的金礼教团教祖,是中了“塔斯克”的毒。
“我爸和金礼教团没有任何关系。是一个叫琼的女间谍从你这里偷了毒药,向他下毒的。”
“琼?”
“塔斯克”摇摇头。
“看样子,你们找错门路了。我不认识叫琼的女人,我吃饭的家伙也没被偷。”
“等一下,她是个金发碧眼、身材火辣的白种女人……”
“塔斯克”耸耸肩。
“我对身材火辣的女人没兴趣。我喜欢的是像刚开始膨胀的花苞般纤细的少女。”
“也许吧。但是……”
“你们带给我好大的麻烦。”
“这一点我道歉。但无论如何,我必须把你的解药带回去。”
“我没那么强悍到跟青少年帮派火并,也没有蠢到想那么做。”
“塔斯克”的手动了一下。从右手的袖口滑出一个黑色金属管,握在掌心。
“这里面有强力弹簧和细针。真的很细,肉眼几乎看不见,而且涂有剧毒,中针之后活不了一分钟。”
“……”
我和康子彷佛被浇淋接着剂,丝毫不敢动弹。
“这是我吃饭的家伙,其实我不想用在赚不了钱的事情上。”
“塔斯克”摇摇头。
“变态!杀人凶手!”
康子咒骂。“塔斯克”抿着嘴笑了。
说真的,要不是处在这种场面,我简直要佩服自己料事如神了。
“慢着!你和我们都被那个叫琼的狐狸精耍了。”我不死心地说道。
“或许吧。不过那一点也不重要。”
“塔斯克”撇了撇厚唇又笑了。
“我要你们从这家饭店的逃生梯跳下去,演出小情侣殉情记。”
完了、完了、完了。
死到临头,我总算看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老爸根本没被下毒,这一切都是乔安妮排的。
琼为了拿到“塔斯克”的解药,不必亲身涉险,设计了我们父子。
老爸会昏倒纯粹是因为感冒,只是发烧烧过了头。
即将被真正毒药夺走性命的,是可怜的阿隆和康子。
就在这时候——
“叮咚——”
门铃响了。
“塔斯克”的视线有一瞬间转向门口。阿隆我想起过年期间,在家里连看了三天的橄榄球比赛,拼死擒抱。
只听咻的一声,有锐器刺进身后的钢门。
我顿时像弹簧般,朝“塔斯克”看似柔软的小腹猛力撞过去。
“塔斯克”的身体飞了起来,越过吧台,撞上窗边的酒架。骇人的毒针离开了他的手,抛向空中。
“塔斯克”远比我想象中耐打,尽管碎玻璃刺得他满脸鲜血,他仍然爬起来。
他伸出圆滚滚的拳头闪电一击,我立刻眼冒金星。
是拳法。其敏捷度与肥胖的身躯毫不相称,他灵活地送出一拳又一拳。
勉强以膝盖着地的我,察觉侧面飞来一记又快又狠的回旋踢,千钧一发之际,我屈身躲过,朝“塔斯克”的心窝使出一记直拳。
他以左肘轻易挡住我的直拳,以并拢的指尖戳刺我的咽喉。
剧痛让我在地板上翻滚。他实在太厉害了,我的拳击根本伤不了他。
“塔斯克”以滑步轻快地走近我,朝单膝跪地的我一踢。
既然如此,只好玉石俱焚了。我侧身以肩膀挨了这一脚,奋力伸长右手。
在冲击之下我差点被踹开,但右手抓住的东西撑住了我。
“塔斯克”大叫一声,因为我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他的重要部位上。
他以手刀砍我右肩,我瞬间闪过,钻进他的双腿之间,牢牢抓住那个重要部位,绕到后面。可能是大肚腩的赘肉碍事,他伸手构不到下半身。
“小鬼!放手!”
谁要放啊。我用力一拧,“塔斯克”的身躯像一条上陆的鱼疯狂扭动。
“看我的!”
康子拿起掉落的酒瓶往他头上猛敲。
酒瓶发出沉闷的声响,碎了,而“塔斯克”也失去力道,软绵绵地瘫倒。
我总算放开他的胯下,无力地坐倒。
“塔斯克”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叮咚——”
门铃再次响起。我的咽喉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以手势要康子去应门。
康子把手上的碎酒瓶往地上一扔,朝大门走去。
“哪位?”
“那个……我是由纪,我忘了拿外套……”
一副要哭的声音从门的彼端传来。顿时虚脱的我,在地上瘫成大字型。
5
“你们打算拿我怎么样?”
我们用客房里的浴袍腰带把“塔斯克”绑起来,他在清醒之后这么问道。
“这个嘛,该怎么办呢?”
我说道。我让他坐在沙发上,把毒针摆在他前面的茶几上。
“对你而言,我们的误会造成了你的困扰,反正你干的是杀人行业,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吧。”
“塔斯克”闭上眼睛。康子拿着湿毛巾替他擦拭满脸的鲜血。
“要是杀了我,你们就永远拿不到解药了。”
“那也没关系。”
“你父亲不是中了我的毒吗?”
“关于这一点,你已经回答过了。你说毒剂并没有被偷。”
“慢着,我不认识叫琼的女人,但是我和一个叫琳达的金发洋妞来往过几次。搞不好……”
“这家伙真怕死。”
康子讥笑他。我拿起毒针。
“把这个打进你的身体就行了,然后再替你松绑。”
“塔斯克”笑了笑。
“你很聪明。比我至今见过的多数罪犯和探员都聪明多了。”
“还有人更聪明,我就是被她的计策耍得团团转。”
“塔斯克”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我该返休了。”
“在你们的世界,返休就意味着死亡吧。”我把玩着那支毒针说道。
“要杀我?”
“就算我不动手,也有人会动手吧。”
“我们来交易吧。”“塔斯克”说道。
“把我的技术卖给大组织,以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有这么容易吗?”
“我有保险。”
“保险?”
“至今我受谁之托、杀过哪些人,我全列了名单,交给律师保管。”
“原来如此。”
这份名单一公开,恐怕有很多人陷入恐慌。为数众多的企业、政治家,甚至国家政苻,委托“塔斯克”干过什么龌龊事,全都会被抖出来。
“我没有杀你的意思。”我很干脆地说道,“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来日本的目的。”
“工作啊!”
“我知道。是金礼教团雇用你的,现在卧病不起的教祖就是中了你的毒。换句话说,你曾经受人之托,要教祖的命。所以我的问题是,这次的工作内容究竟是什么。”
“塔斯克”陷入沉默。
“先说清楚,我和金礼教团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个普通高中生。”
“所以我是栽在一个高中生手上?”“塔斯克”心有不甘地低声说道。
“好吧,那就告诉你。我这次来日本,是为了延长濒死教祖的性命。”
“为什么?”
“金礼教团目前分裂成两派互斗,分别是教祖派和反教祖派。一年前委托我的是教祖派。”
“这怎么说得通?”康子说道。
“不是的。教祖派的干部基于营运教团的高度政治考虑,决定暗杀教祖。”
“怎么回事?”
“教祖有个儿子,原本应该继承衣钵。教祖现年已经八十几岁了,儿子也将近五十岁。但这对父子有很深的歧见,教祖不信任儿子,无论如何都不想把位子让给他。”
“所以?”
“所以教祖派拥立的是教祖的孙子。这个孙子不满二十岁。依金礼教团的法典,未满二十岁的人无法接受活神仙的仪式,也就没有资格当教祖。”
“为时两年、毒性一年以后才开始发作,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对!教团内部有迹象显示,要是教祖太长寿,反教祖派的儿子可能会独立。于是教祖派暗中运作,让教祖卧病在床,也让儿子那边有所期待。”
“也就是说,让他们以为教祖会在孙子满二十岁以前死亡?”
“塔斯克”点点头。
“然而,我调制的毒药,会让教祖在孙子满二十岁的生日当天死去。”
“可是,等孙子当上了新教祖,儿子还是会搞分裂独立吧?”
康子提出了相当敏锐的问题。
“教祖派就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委托我,把毒发时间改成两年零三天,也就是在孙子就任新教祖的仪式结束之后,让教祖多活三天。”
“意思是要他支持新教祖之后,再驾鹤西归?”
“塔斯克”点点头。
“这种事办得到吗?”
“办得到。不仅办得到,就连化解毒性也不是不可能。”
“那就要靠解药了。”
“对。虽然我刚才说没救,其实还是有可能。”
“你们也太过分了吧!把老人家的性命当成橡皮圈,一下子拉长一下子缩短!”
康子生气了。“塔斯克”冷漠地抬头看她。
“这在教团内部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
“反教祖派知道这些行动?”
“当然不知道。”
不,他们知道。琼一定是受雇于反教祖派,前来妨碍“塔斯克”的工作。
不仅如此,她还希望抢到“塔斯克”的毒药,提早教祖的死期。我想一想,于是开口说:
“那么来交易吧。把你的毒药交出来。”
“你打算做什么?要我背叛委托人吗?”
“不。”
我摇摇头。
“你会确实完成你的工作。”
我载着康子回到圣特雷沙公寓时,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我抬头看向二楼。“冴木侦探事务所”的窗口灯火通明。
我们爬上公寓的楼梯,门没锁。
我轻轻开门,看到麻里姐趴在那张卷门桌睡着了,可能累了吧。老爸卧室的门敞开着,妈妈桑圭子在床边支着头睡着了。
我悄悄走到床边,摸摸老爸的额头。
“我没事,烧已经退了。”老爸闭眼低声说道。
“只不过寿命剩下两个小时了。琼那女人竟然搞错,给我下了十二个小时的毒。”
“很痛苦吗?”
“不会。怪就怪在这里,我一点都不痛苦,没想到还能死得这么舒服。”
老爸一心以为自己会死。康子噗哧一声,差点笑出来。
“哦……连康子都特地过来向我告别吗?”
“赌钱赢不了老爸,在女人方面好像也赢不了。”
老爸得意地一笑。
“‘塔斯克’怎么样了?”
“找到了。”
老爸猛然睁眼。
“你的脸怎么搞的?人找到了,却被海扁一顿?”
妈妈桑圭子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阿隆?你跑去哪里啦?”
她这一叫,连麻里姐都醒了。
“阿隆!找到解药啦?”
“找到了。”
麻里姐大叫,还抱住我。
“太好了!凉介不会死了!”
“太好了!”
圭子也雀跃不已。
“不愧是阿隆!我爱你!”
连圭子也紧抱着我。
这感觉还真不赖。
“赶快,赶快喂凉介吃药。”
“嗯!”
办公室方向传来喀嚓声。接着——
“隆……”
康子以严肃的声音叫唤。
我们纷纷回头往办公室的方向看去。
一身黑色运动服的琼站在那里,以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指着康子的额头。
“琼!”
老爸挺起身子。
“辛苦你了。真有你的,竟然能从‘塔斯克’那里拿到解药。交给我吧。”
“你这女人……”
麻里姐脸色一变,往她走了一、两步。
消音器发出“砰”的一声,老爸枕边的台灯粉碎了。
在场者纷纷愣住了,私毫不敢动弹。
“‘塔斯克’的毒药在哪里?”琼温柔地笑着问道。
“可以给你,但要先让老爸吃解药。”
琼脖子一仰,笑了出来。
“放心吧,傻瓜。凉介没中毒,既不会受苦,也不会死。”
“你说什么?!”
连老爸也大吃一惊。
“我不那么说,你怎么会认真找‘塔斯克’呢!对不起啰,凉介。”
“琼……”
老爸脸上的表情夹杂着愤怒与安心。
我说:“就是想听你亲口说。”
“哎呀,你发现了?”
“因为我见过了‘塔斯克’。”
“是吗?那么,我去小钢珠店之前,在这里装了窃听器,你也发现了吗?”
“你唆使我们跑腿以后,一直不在饭店里,应该在监视这栋公寓吧。”
“没错。不过,你不知道哪个是解药,所以把他的药全都带来了,是不是?”
“被你说中了。”
“交出来吧——不许动!”
枪口指向正要把手伸进裙子里的康子。康子只好放弃抽出那把木刀。
“药在哪里?”
我指指工作服的口袋。
“你慢慢拿出来,动作要轻。”
我拿出一个长得很像铅笔盒的皮制药盒。
“放在那张桌子上。”
我照做了。
“打开。”
我一拉开拉辣,里面有好几支装着药物的玻璃瓶。
“太棒了!这就是‘塔斯克’的毒药。”
琼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哪个是解药?”
琼拿起其中一支裹着白胶带的玻璃瓶。
“这个。其他都缠着灰色或黑色胶带。颜色的浓淡,代表不同的药效时间,对吧!”
我点点头。
“你连这些都査出来了。”
“因为我一直在追踪‘塔斯克’呀。不过,我绝不会让他发现我。”
“当然,你也没被下毒,对吧!”
“我才没那么迷糊呢!不像躺在床上的某人。”
“琼,你给我记住。”
老爸低声咆哮。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怎么处理?!高价卖掉也是个好办法……”
“不要再说了!”老爸说道。
“再说下去,你就得把我们统统收拾掉,所以接下来的话我不想听。赶快拿着你的毒药滚出去!”
琼露出醉人的笑容。
“不愧是凉介。要是脑袋一开始就这么灵光,也不必忍受这场惊吓了……”
老爸猛咬牙。
“给我滚!你这只狐狸精!”
“最后一件事。打从一开始,你就锁定毒药,根本不想要解药,对吧!”
“聪明的boy,答对了。这个毒药的价值,在于能在准确的日期置人于死地,解药根本没有意义。”
琼把药盒收进运动服,眨了眨眼。
“那么,各位,别动哦!要是谁敢追我,我可是会开枪的。”
“谁要追你!”
老爸大骂。
“后会有期了,凉介,我的爱人。”
琼抛了一个飞吻,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不久,圣特雷沙公寓后方传来二五〇西西的摩托车引擎声,轰隆作响,随即远去。
“隆……”
沉默的康子开口了。
“嘘!”
我以手指抵住嘴唇,蹲了下来,往卷门桌后方、旧沙发底下看去。
窃听器装在沙发扶手底部。我把电池拆下后,说:
“OK,现在没问题了。”
“隆,你认为那女人会把药瓶交给金礼教团的反教祖派吗?”康子问道。
“会啊,一定会的。那些人巴不得要教祖的命,越快越好,因为那是‘塔斯克’的毒药……”
“金礼教团?什么跟什么啊?”
老爸问道。
“这就告诉你,不过说来话长。”
我走到冰箱前,一边拿罐装啤酒一边说道。
而且这起事件,还有连琼也不知道的小插曲。
她拿走的那个药盒,里面的玻璃瓶装的都是解药。反教祖派想毒杀教祖,其实是救了教祖一命。
我和“塔斯克”交易的条件,是要求他把玻璃瓶里的毒药换成解药。“塔斯克”这时候应该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啊……,救人以后的啤酒真是格外可口啊!”
我向一脸莫名其妙的老爸等人说道,刻意摇晃手上的啤酒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