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扫描:零时雨
OCR/校对:欧阳杼
1
夏天的结束就是地狱生活的开始。
距离考大学只剩下半年时间,我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每年一到这时候,我就读的都立中等程度高中的高三班,就会壁垒分明地分成两派。 一派是杀气腾腾的力拚一次考取组。 另一派是自暴自弃的等待重考组。
一次考取组整天在家教、补习班、冲刺班之间往返;等待重考组则忙着把妹、打麻将、玩小钢珠,尽情享受人生。两派人马各有一番说词。
“那些轻言放弃的人,一辈子只能沦为别人的垫脚石。我们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着瞧吧,明年考上大学,就有把不完的妹。”
“人生可没这么简单,重考生活是人生中最好的经验,还可以丰富心灵,增加人格的深度。”
找我讨论未来出路的班导也充分了解这一点。
“冴木隆,你想报考什么学校?”
“嗯,我想考包括早稻田和庆应在内的六所大学,至于另一所靠纳税人血汗钱在经营的大学,因为我没缴税,去念可能会良心不安,差不多就这样啦……”
“好,我知道了,那你把重考班的简章好好看一下。下一位——”就这样,导师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掉了。
即使我走狗屎运考进大学,我家的经济状况有没有办法支付学费才是最大的问题。忘了介绍,老爸冴木凉介的职业是私家侦探。事务所位于广尾明治屋后方的圣特雷沙公寓二楼,有一块霓虹灯亮闪闪的手写字招牌。
SAIKIINVESTIGATION
有时候一些看不懂“investigation”的蠢蛋会闯进来,以为是有氧舞蹈教室或健身中心。
一楼是“麻吕宇”咖啡店,这家咖啡店的妈妈桑正是这栋位在超级精华地段的圣特雷沙公寓的房东。我们家的房租可以有钱再付,房东绝不催缴(而且一拖就是四年),当然这都是承蒙热中冷硬派推理的妈妈桑圭子的额外照顾。
“麻吕宇”还有一位酒保星野吸血鬼伯爵,他身上流着白俄罗斯人的血液。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叔酷得与克里斯多佛·李(最近连深夜电影也看不到他,恐怕只能租录像带了,反正就是一个过气演员。)好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附近某知名女子大学还成立了伯爵的后援会,听说那些惊悚片女影迷大排长龙,纷纷渴望与伯爵发生一夜情。
那天,既挤不进力拼一次考取组,也不属于灰心等待重考组的我,在地铁广尾站和大家道别后,下午四点十分左右坐在“麻吕宇”的吧台前。
店里只有几桌“正在喝咖啡”的女大生(只要看到这些女大生,便狠狠地摧毁了我的上进心。她们难道除了讨论化妆、玩乐和男友以外,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吗?)不见凉介老爸的身影。
“阿隆,回来啦。班导跟你讨论报考学校的情况怎么样?”
妈妈桑坐在吧台前,正与足足比她小二十岁的女孩子讨论秋季的皮肤保养,突然转头问我。
“一律没问题,老师说我可以报考前三志愿。不过,看他的表情,好像觉得把报名费存到银行更实在。”
“别急。”
那当然。这番话出自实际证明即使四十好几,衣着品味仍能与原宿竹下通的少女较量的妈妈桑之口,当然有足够的说服力。
“老爸呢?在楼上吗?”
为我调了一杯维也纳咖啡放在吧台上的星野先生摇了摇头。
“真是够了,我还想找他商量,不知他为了爱子存了多少私房钱呢。”
我叹了一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七星淡烟。班上正流行戒烟,力拼一次考取组为了实现梦想开始修身养性。受到这种弃烟运动的影响,我的高中生活甚至没办法安安静静地抽根烟。
回想起来,从我懂事开始,老爸就从来没对我说过“不许做什么什么”之类的话,更何况他自己三天两头换工作。
他先是当过一阵子的“商社职员”,之后又当过“石油商人”、“自由撰稿人”和“跑单帮客”。
最后,甚至变成了“谍报员”。谍报员,感觉好像是从希区考克的黑白电影中蹦出来的字眼。
说白了,我猜他根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人。而且,他似乎和公权力扯上一点关系,所以有时候会接到内阁调查室或其他公家单位的零星差事。
公权力居然要委托缺乏工作意愿、责任感以及进取心,而且缺乏爱国心的凉介老爸帮忙,可见得公权力也搞不出什么名堂。
等一下。我和“行动公权力”的内阁调查室副室长岛津先生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如果拜托岛津先生,搞不好可以帮我斡旋一下,从后门挤进东京大学。
如果有人以为这种想法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人。我在老爸手下当过一阵子打工侦探,亲眼目睹这世上有太多光怪陆离、希奇古怪的事。
头等怪事,就是曾经让老爸欲罢不能的“跑单帮客”——间谍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在干活儿的时候,死人或泄密根本不像大家所想象得那么严重,而是像银行之间的借贷,加加减减,只要不亏本就好。虽然旁人会觉得很可怕,不过,在那个世界相当稀松平常。好主意。
我弹了一个响指,越想越觉得这个点子不错。我们冴木侦探事务所对公权力的贡献无数,说得夸张一点,甚至为世界和平奉献了不少心力。姑且不论老爸,不,阿隆我比老爸的贡献更大。国家对我这种不畏苦不怕死的无私奉献表示一点谢意也不足为奇。而且,我要的不是金钱,更不是特权,只是让一个“穷学生”能“免试入学”。
幸好,岛津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上次老爸被以前认识的毒枭追杀时,他曾经动用国家预算,送我十箱七星淡烟和十打没虑乐。
日本的大学制度建立在“窄门”的基础上,只要能挤进大学,混到毕业并不难(照理说是这么回事啦)。
阿隆我也情不自禁地想象一下自己穿着银杏标志(注)制服的模样,忍不住眉开眼笑了起来。
注:东京大学的校徽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表情?难道被宣告没有一所大学你能考得上,所以脑袋秀斗了吗?”
突然传来老爸的声音。他穿着褪色的polo衫和旧棉质长裤,光脚穿着帆船鞋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也不打一声招呼,就顺手拿走一根烟。
俗话说,一种米养百种人,天底下也只有他这种私家侦探会偷拿高中生儿子的烟。
“随你怎么说,你我很快就会在日本社会的金字塔中分住不同的世界。”
“那当然,一旦变成重考生,你连身分都没了。对社会来说,根本就是废物。”
“NONONO,你是被支配阶级,我是支配阶级。”
“星野先生,你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怪东西?”老爸摇头。
“我只给他喝了维也纳咖啡,该不会是牛奶出了问题?”
星野先生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跟你废话了,最近有见过岛津先生吗?”
我问道。老爸一脸错愕。
“我刚才在麻将馆接到他的电话,约在这里碰面,他马上就来了。”
不愧是公权力,就连这种三流侦探的下落也掌握得一清二楚。不过,老爸没工作时,除了麻将馆、小钢珠店和跑马场以外,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赢了吗?”
“手气正旺,准备在最后半圈大捞一票呢。”
“所以还是赢了。”
我伸出右手。老爸只手伸进长裤口袋里说:
“你觉得留着当你的补习报名费怎么样?”
“不劳您费心了,我还没好命到靠父母读补习班或私立大学。”
老爸似乎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让这句话进入脑子。当他听懂之后,表情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你……该不会把到东大校长的孙女吧?”
*
不出三十分钟,圣特雷沙公寓前停了一辆配有移动电话的银灰色皇冠,岛津先生和中一名体形很壮硕的下属下了车。司机和另一个人在车上留守,负责公寓四周的警戒工作。
岛津先生一如往常穿着很有品味的深色西装,下属也可圈可点。岛津先生每次带来的人马都不一样,但个个体形魁梧。
他要求下属站在事务所门口,自己则坐在破旧的客用沙发上。老爸坐在卷门书桌前,双脚跷在桌上。我正打算像往常一样走进自己房间,却被岛津先生阻止。
“这件事也要请阿隆帮忙,你不必用对讲机偷听了,就坐这儿吧。”
我看了老爸一眼,他正事不关己地拔鼻毛。
“看今天陪你来的人数,就知道内调并没有人手不足的问题,反正又是公务员不能碰的事吧。”
“也不是什么肮脏工作。”岛津先生说道。
“是喔!自从詹姆士,庞德爱用假发之后,我就没听过情报员做过什么干净的工作。”
老爸和岛津先生曾经并肩作战,现在仍然合作无间,老爸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亏他几句,搞不好只是在发泄当年抢女人抢轮的愤怒。
“你对莱依尔这个国家了解多少?”
岛津先生不理会老爸,自顾自地问道。老爸没有马上回答,看着我。
“喂,考生。”
我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我选读的是日本史。”
“你打算靠社会科里的一科念国立大学吗?真受不了,我来回答吧。”
“鼓掌鼓掌。”我说道。
“莱依尔是东南亚印度尼西亚北方的小岛国,人口约四百万,是一个君主制国家。目前的国王是查莫德三世,虽然在政治上保持中立,但国内政权并不稳定。这个国家和东南亚其他国家一样,共产游击队的活动十分猖獗,还有众所周知的宗教对立问题。经济以出产天然气和铁矿石、钻石为主,比起其他国家,贫富差距的问题并不严重。”
老爸说完,点了根宝马烟。
“没错,还有一点,查莫德三世的第二王妃是日本人,听说是日本一家贸易公司为了笼络国王硬塞给他的。”
“就这样?”
老爸听了岛津先生的问题,点点头。
“差不多这样。”
“好,那我来补充。查莫德三世今年七十四岁,几个月前得了癌症,据说活不过半年。这么一来,王位继承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查莫德三世目前有五个王妃……”
“那真是地狱。”老爸嘀咕道。
“第三王妃和第五王妃没有生小孩,只有第一、第二和第四王妃总共生了五个女儿。都是女儿,没有儿子。”
“哇——”
“当然,国王会从这几位公主中挑选继承人,成为女王并统治莱依尔国。莱依尔的国民很爱戴查莫德三世,但换成女王以后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再加上还有共产游击队和你刚才说的宗教问题。莱依尔目前除了伊斯兰教、佛教、印度教以外,还有莱依尔自古以来的卡玛尔教。卡玛尔教一度是大规模的宗教,全国有一半民众都是信徒,但受到查莫德三世之前的国王镇压,规模大幅度缩小。”
“为什么要镇压?”老爸问道。
“密教色彩太浓厚了,而且还有僧兵,对执政者的政权造成了威胁。”
“是吗?”
“后来,卡玛尔教就把大本营转移到丛林深处,展开秘密活动。所以,真实情况没有人了解。听说,莱依尔内阁成员中,有好几个都是卡玛尔教的信徒。这些人很可能利用国王查莫德三世辞世的机会,展开意想不到的行动。”
“对日关系呢?”岛津先生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一点很重要。查莫德三世实施完全中立政策,至今为止,既不偏向西方,也不偏向东方,所以,即使贸易公司提供各种资源,暗中较劲,也往往不得其门而入。一旦查莫德三世去世,这种平衡就会崩解。首先,掌握内阁的总统卡旺是亲美、日派,但与皇室的关系并不理想,甚至可以说他希望查莫德三世早点死。共产势力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目前主要的共产势力有莱依尔解放战线RLF,民众中也有不少支持者。RLF的最高领袖是一个名叫努姆的男人,很年轻,相当有领导魅力。”
“所以,目前政局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对,我们认为查莫德三世死后,由谁掌握政权,对今后的外交和经济关系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对日本来说,希望那个总统掌握实权吗?”
“这是政府内部的真心话。”岛津先生承认。
“莱依尔和冴木侦探事务所有什么关系?”
“查莫德三世和第二王妃华子所生的女儿——第二公主美央——要来日本参观留学的学校,打算住四天。”
“留学?”
“美央公主十七岁,和阿隆同年,她打算在日本的大学念书。”
“那我知道了。”老爸一脸无趣地回应。
“由于她父亲卧病在床,所以,她来日本时,日本官方不会隆重欢迎。”
“这只是场面话吧。”
“没错。第二王妃和卡旺总统的关系水火不容,欢迎第二王妃的女儿会引起卡旺的不满。”
“日本政府为了在查莫德三世死后,改善对日关系,所以假装不知情吧?”
“就是这么回事。因此,无法由政府出面戒备和护卫。”
“那些大人物的想法还是老样子。”老爸极尽嘲讽地说:“这位十七岁公主来自不知何时会发生内乱的国家,官方不可能派警官保护她。而且,由于那个国家目前处于非常时期,遭到恐怖分子攻击的机率也相当高。”
“不是相当高,”岛津先生似乎听不懂老爸的讽刺,“是有人要美央公主的命。”
2
“……”
大家沉默了好一会儿,老爸终于语带调侃地问:“谁要她的命?”
“如果知道,我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岛津先生说着,斜眼瞪了老爸一眼。
“想一下就知道了,三位王妃生的五位公主之一将继承莱依尔国王的宝座,每个公主都有母亲大人撑腰,背后还有各种势力的支持。有阁员,也有和国王有血缘关系的其他贵族。只要有一位公主翘辫子,自己支持的公主登上女王宝座的机率就提高了。”
“目前还没决定由谁继承王位吗?”我问道。
“还没,必须等查莫德三世死后公布遗嘱才能决定。”
“到时候恐怕会闹得天翻地覆。”
老爸收起双腿说道。
“既然公主低调来访,护卫也不多,杀手没有理由不趁这个机会下手。”
“说得对。但我们国家也不能坐视一名十七岁少女白白送命。”
“岛津,这是你的想法吧?政府高层应该有人希望美央公主消失,藉以取悦卡旺吧!”
岛津先生不敢正视老爸。
“即使真有其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我要避免这场暗杀。”
“所以,要我们去保护公主吗?”
“不能动用政府相关人士,因为我担心消息走漏。我在民间没有其他管道方可以求助。”
老爸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看着我。
“阿隆,怎么办?你要当保护公主殿下的白马王子吗?”
我无法拒绝岛津先生的委托。虽然风险很高,但为了闪亮的银杏标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接。”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老爸挑着浓眉,以狐疑的眼神看着我。
“事情不单纯喔。”
我笑了笑。岛津先生满不在乎地清了清嗓子。
“当然,除了正当的委托费以外,如果还有其他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会尽力而为。阿隆?”
阿隆的高中生活可没有这么天真,怎么可能轻易让计划曝光?
“那就当作事成之后的奖金吧?岛津先生,等我顺利完成任务以后,我们再来谈这件事。”
看到我嘻皮笑脸的样子,岛津先生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但随即又认为反正我不可能要求他把内阁调查室的年度预算拿给我花用,所以很快便点头答应了。
“好,如果冴木没有意见,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老爸看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
“如果拒绝你,让一名十七岁少女横尸街头,我恐怕也会睡不安稳吧。”
听他在那里鬼扯。就算他儿子命在旦夕,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拜托了。”
岛津先生很严肃地低头拜托。
“好,那就试试吧。不过,即使事后阿隆向你狮子大开口,也跟我无关喔。”
“我知道。”
岛津先生吸了一口气答道。
“总共有三名随行成员:两名保镳,一名家教。”
“一定是个戴眼镜的老小姐。”
“猜对了,她是英国牛津大学毕业的女士,专门教授公主淑女的礼仪。当心她说不屑和乞丐小鬼打交道,把你撵走。”
三天后的傍晚,我和老爸出现在成田机场的入境大厅,戴着墨镜,嚼着口香糖,等候公主一行人驾到。
“跟对方谈妥了吗?”
“已经交代大使和那位女士,但不知道有没有通知公主本人。”
“万一她看到我就说‘退下’,怎么办?”老爸耸耸肩。他蓄胡,戴墨镜,穿着一套旧的棉质西装配针织领带,怎么看都不像精明干练的探员,倒像是落魄的皮条客。即使别人这么认为,我也无意抗议。当然,问题在于公主殿下知不知道有皮条客这一行。
老爸叫我戴墨镜。我抗议说,父子一起戴墨镜简直就像蠢蛋。
“关键在于不能让别人察觉你的视线,敌人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出现。一旦被识破视线动向,对方就会从我们疏忽的死角下手。那些做地下工作的人喜欢戴墨镜,并不是因为有人发给他们当作制式配备。”
结果,就因为墨镜的关系,让我们超级引人注目。我虽然有高中生的模样,穿T恤、牛仔裤,外加一件飞行夹克,但入境大厅里的绅士淑女看到我们这对年龄悬殊的墨镜二人组,无不对我们皱眉。
老爸嚼着口香糖继续高谈阔论。
“听好了,等他们出关以后,我先靠近,你注意观察周围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尤其要留意带相机的人。对方即使不在这里出击,也有可能想拍下保镳的照片。你看到我拿下墨镜,就出去把车子开过来。”
“收到!”
大厅内有四个看起来像是大使馆派来的人正心神不宁地望着海关出口。我们已经事先调查过他们是搭两辆车过来的,似乎已经对媒体发出了封口令,所以并没有看到类似媒体记者的人出现。
“来了。”
老爸轻声嘀咕了一句,从我身边走开了。
玻璃自动门打开了,一行人跟着一名深色西装男子出现了。两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分别走在前后,中间是一个高壮的白种妇女和一个娇小的女孩。白种妇女身穿五分裤和猎装式外套,很像以前的冒险家。女孩穿着无袖T恤和短裤,腰间绑了一件运动上衣。她有一双圆眼,头发梳绑成马尾辫。我只瞄到这些,因为马上得开始留意入境大厅里的其他人。
四个接机的人围了上去,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老爸跟在他们身后,靠了过去。我忙碌地在自动门不断吐出的人潮和接机的人身上来回扫视。大人带着小孩、情侣、中年夫妇、大叔和年轻小姐,又是大人带着小孩……我环视大厅一圈,将目光停留在第一对情侣身上。他们要接的人似乎还没出现,不过他们好像不在意自动门的动静。
男人戴着墨镜,右手拿着纸杯;女人背对着我,正仰头看着墙上的告示牌。两人都短发,个子高眺,女人背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黑色皮包。里面似乎可以轻松放进一、两把机关枪。
那女人转过头来。一身古铜色肌肤,一双黑色大眼睛,她不是日本人。我不禁紧张了起来。女人不知道对男人嘀咕什么,还伸手拉开皮包的拉链。
我看向那一行人。那几个笨头笨脑的大使馆馆员还在滔滔不绝地向公主和她的随从表示欢迎之意。
老爸瞥了我一眼,我拿下墨镜。这个动作代表危险信号,他察觉到我的视线。
老爸灵活地移动脚步。女人把手伸进皮包。老爸伸手搭在喋喋不休的馆员肩上,对方还不明就里地回头看他。女人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奇妙的盒子,并将盒子拿至胸前。那东西好像照相机,但没有镜头。
老爸朝馆员咬耳朵,他们俩的身体挡着女人和公主。
刚才那个男人不见了,我惊讶地在大厅内寻找。此时,大厅内响起“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方向。一名中年男子推着装满土产的推车,撞到另一辆推车便跌倒了。
我再度看向那女人的方向。女人离开了刚才的位置,我看到她走出入境大厅玻璃门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当我将视线栘回那一行人时,发现老爸好像扶着那个大使馆馆员。对方倒在老爸身上,瞪大了眼睛,吐着舌头。中计了。老爸拿下墨镜。
我冲出去,跳上停在出租车招呼站旁那辆引擎已发动的休旅车,快速倒车停在大厅出入口。
随即看到公主一行人在保镳的护卫下慌慌张张地从大厅冲出来。老爸把公主推进大使馆的派车,向保镳交代了几句,立刻跑了过来。我把驾驶座让给他。
“我看到了。”
公主他们的车发动了,老爸也开着休旅车跟上去,我对他说道。
“我也看到了,我不认识那些人,那是一种吹箭。”
“那女的拿着一个好像盒子的东西。”
“那是利用压缩空气吹箭,刚好射中我旁边那个大使代理的背部。箭头好像涂了神经毒剂。”
“那个男的先引开众人的注意力,由女的下手。”
“对,虽然招数很简单,但手法很利落。”
公主他们坐的President一上高速公路,就一路狂飙起来。可能是保镳在催促吧。
“我没机会跟公主打招呼。”
“别担心,有的是时间。”
“怎么回事?”
“现在知道大使馆内神通外鬼,所以,公主住宿的地方临时改变了。”
他们原本打算住在大使馆里的大使官邸。
“住哪里?”
“我熟的饭店。”
“哪里?”
“还有哪里?当然是‘西麻布’饭店。”
“当真?”
我大叫了起来。“西麻布”饭店虽然号称商务旅馆,但其实是把妹小鬼专用的爱情宾馆。
“冴木先生,感谢你的努力,你的机智救了公主,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个高壮的白人女家教自我介绍说是席琴太太——用英语质问老爸。夜幕降临后,距离圣特雷沙公寓五分钟路程的这家“西麻布”饭店亮起了粉红色霓虹灯,“休息五千圆、住宿一万圆起”的招牌闪烁着。即使看不懂日文,只要看到车子纷纷停在一楼停车场,情侣搂搂抱抱地搭电梯上楼的身影,就知道这家饭店很可疑。
人高马大、神情严肃的席琴太太是个六十过半的老太太,一看就知道是个很严肃的家教。她梳着发髻,嘴巴抿成一条线的模样,似乎很适合与“麻吕宇”的星野吸血鬼伯爵一起出现在特兰西瓦尼亚(Transylvania)的古堡里。
“冴木先生,这里不是正常人该来的地方。”
坐在宽敞的双人床上冷眼旁观的美央公主窃笑了起来。她太可爱了,总觉得叫她公主殿下怪怪的。这是我的感想。她和我同年,也是十七岁,但脸上还充满了稚气,虽然称不上是美女,但举止优雅,比起那些萝莉女强多了。
她的一双杏眼散发出知性的光芒。家教果然很重要,阿隆我感触良多。两名保镳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沉默地站在门旁和窗边。两人的体格都十分壮硕,看起来像是严肃的军人,似乎愿意为了公主牺牲生命,在所不惜。
“如果妳讨厌这家饭店,也可以离开这里,但我不建议你们去大使馆。在日本,除了我们以外,只有一个人知道你们今天的班机。那个人担心你们的安危,雇用我们来保护你们,当然不可能把消息透露给别人。所以,最大的问题就是谁向杀手透露你们抵达的班机。”
“我知道。现在,在莱依尔谁都不能信,不过,应该还有其他饭店吧。”
“当然有,而且,也有客房服务完善、不允许衣衫不整的人进出的一流饭店,不过,杀手会最先锁定这种地方。不管是穿燕尾服,还是礼服,不管是不是坐加长礼车出现,杀手就是杀手。而且,那种饭店出入分子复杂,很难一一确认。”
“这里呢?”
“首先,这里绝不允许两个男人一起进出。我们现在可以进来,是因为这里的老板是我朋友。”
老爸也不好意思说所谓的朋友其实是牌搭子吧。
“其次,这里没有窗户。不必担心被外面的人看到,也不用担心遭到狙击。”
“明明有窗户!”
席琴太太尖叫了起来,叽哩呱啦地命令站在窗边的保镳,保镳拉开了窗帘。席琴太太顿时胀红了脸。她以为是窗户,原来是一面照得到整张床的镜子。
“第三,既然我们要当保镳,就必须住在你们随时联络得到的地方。这家饭店离我家走路只要五分钟。”
“但公主不适合住在这种地方,这里充满了淫荡的气息!”
“正合我意!”老爸静静地说道,“谁想得到公主会住在这种不正经的饭店。当然,如果你们想要受到列队欢迎或贵宾级的待遇,你们可以马上联络大使馆,但我们恕不奉陪。你们要做好随时被狙击的心理准备。”
“这……”
“席琴太太。”
公主第一次开了口。她抱着双膝,坐在床上。
“我觉得住在这里很好,因为父王的关系,我现在不能太享受。况且,我们又不是受邀来访。”
“但是,公主……”
“既然公主都说好,那还有什么问题,反正又不会有人吃了她……”
我用日语嘀咕着。如果这个老太婆一直这么啰嗉,接下来的保镳工作会很辛苦。美央再度窃笑了起来。
“别跟她计较,她心地很善良。”
她居然用日语回答我。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妳会说日语?!”
“这是我妈的母语。”
“恕我失礼。”
她看起来跟日本人差不多,但我做梦都没想到她会说日语。
“呃……幸会……我叫冴木隆。”
“你好,我叫美央。”
美央嫣然一笑。
“我和国王或贵族之类的向来没什么往来,所以还请多多包涵。”
在她面前不能用平时跟那些太妹和飚车姊姊说话的语气吧。
“你也是高中生?”
“没当侦探的时候姑且算是啦!”
“你真有趣。”
“大家都说我是老实人。”
美央捧腹大笑,她的生活似乎缺乏幽默感。
“我对东京的高中生很有兴趣,大家平时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方面可能不值得参考。”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说我太老实,老实得整个人都硬邦邦的。”
“真的吗?”
“对,偶尔啦,一年差不多硬一次。”
美央笑得花枝乱颤。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她应该是如假包换的处女。席琴太太听到我和美央的对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也没办法了,既然公主这么说,在完成来这个国家的目的之前,只能忍耐下。但回国之后,被妳母亲知道,我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没关系啦,席琴太太,只要妳不说,我不说,妈妈不会知道。”
美央说着,还朝她挤眉弄眼。看到这一幕,我的心抽了一下,连我自己都很惊讶她太可爱了。
这次的打工似乎会乐趣无穷。
3
“在机场受伤的大使代理在送医途中断了气,目前调查员还在做毒物分析,但应该是生物碱类的毒剂。”
岛津先生说道。我、老爸和岛津先生正在公主她们住的房间隔壁。一行人包下了“西麻布”饭店顶楼五楼的所有房间。公主房间的这一侧是冴木侦探事务所,另一侧住着保镳。
“大使馆的情况怎么样?”
“我刚才和大使谈过,他吓得浑身发抖。他只担心协助美央公主会惹毛卡旺,听到我说会负责公主在日期间的戒护工作,他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至于大使代理,就当作病故处理了,总之,他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大使代理是怎样的人?”
“名叫豪斯旺,没有亮眼的学历,从翻译官升为外交官,相当懂得见机行事,无论在东方或西方都建立了人脉。老实说,搞不好还比大使聪明,真是损失惨重。”
老爸意兴阑珊地点点头,打开了电视,刚好是二频道,突然出现马赛克的特写镜头,娇喘声响彻整个房间。
“不知道公主会不会看这个?”
“席琴太太会拔掉插头,把整台电视机丢出去。”
我盘腿坐在床上说道。岛津先生坐在小沙发上。
“说起来,这的确很像你会做的事。冴木,没想到你居然会叫他们住宾馆。”老爸没回答,反问他:
“有没有查到机场的那对男女?”
“你知道一天有几对东南亚男女出入成田?况且这次不能正式动用警力。”
“但我记住了他们的长相。”我说道。
“下次不一定会用同一批人,机场的情况不太一样,在大街上,日本人比较不会引人注意。”
“下次会换人?”
“我想应该是。即使住宿的地方再隐密,公主出入的场所不难猜到,像是她打算留学的学校和观光名胜之类的。”
“如有必要,要不要派我信任的下属?”岛津先生问道。
“不,不劳费心。不过,你去调查一下日本有没有卡玛尔教的信徒。”
“卡玛尔教?”
“对,还有那些个体户的资深杀手动向。想要取公主的性命,一定是职业杀手或狂热的信徒。我刚才也说了,在当地调度职业杀手的成功率比较高,如果是狂热信徒下手,就很难猜出会出什么招数。”
“知道了,总之保持联络。”
岛津点点头,站了起来。老爸坐在地上,乐不可支地看着二频道。身穿网球装的女优被像是教练的色大叔操翻了。
岛津先生离开后,老爸关了电视,拿起上衣。
“要出去?”
“向老朋友打声招呼,搞不好可以听到什么消息。”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交给岛津先生处理……”
“他和我的管道不同,有些人不愿向公权力和金钱屈服。”
“那我在这里要干嘛?”
“我会向柜台交代。”
老爸笑得很贼。
“交代什么?”
“这里的老板是个无可救药的色情狂,在客房里装了不少针孔摄影机,一刀未剪真人版实况转播,秋夜漫漫,这可是最好的消遣呀。”
这人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第二天,我把清晨才回来的老爸留在“西麻布”饭店,和美央一行人进行此行的主要目的,挑选留学的大学。
首先,依次去了名门私立大学K大、W大和J大。
“公主可以免试入学吗?”休旅车上坐了包括保镳在内的四个人,由我阿隆无照驾驶。当我看着照后镜发问时,席琴太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美央公主今天穿着牛仔裤和连帽I恤。米奇正在T恤背后开心招手。
“怎么可能!”
美央翻译后,席琴太太咬牙切齿地说道,似乎快扑过来了。
“即使这个国家有这种制度,美央公主也会参加入学考试,我奉王妃之命教育公主,无论参加哪一所大学的考试,都会考出令人满意的成绩。”
“恕我失礼了,那就任君挑选了。”
“当然。不过,我希望美央可以读女子大学,如果贵国有名门女子大学,就可以让她学到风俗习惯、社交礼仪,符合国际社交界的需求。”
“我想应该很难。”
“为什么?”
“恕我直言,因为敝国有超过一半的女大生满脑子只想跟男生玩。”
“玩什么?”
美央没有翻译,直接问我。
“这个嘛……比方说,滑雪、水上滑艇、打网球,一起喝酒、去舞厅或开车兜风。”
美央的眼睛亮了起来。
“去哪里兜风?”
“海边或迪斯尼乐园。”
“迪斯尼!日本也有吗?”
“妳不知道吗?东京迪斯尼只要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
“好想去!”
“美央公主,你们在聊什么?”席琴太太像冰块般的声音插嘴问道。美央把刚才的话翻译给她听,她顿时惊叫:“怎么可以!公主,妳到底在想什么口妳父王卧病在床,妳知道国内的政局有多么动荡不安吗?请妳好好想一想,怎么可以去迪斯尼乐园!”
“席琴太太,对不起。”
美央顿时泄了气。
“还有你,隆先生,请你专心开车,别对公主说一些不必要的话。”
席琴太太用冰柱刺向我。
“席琴太太,别这么说,他只是——”
“公主,请别说了。”
美央快哭了。我朝照后镜向她扮了一个鬼脸,只有她看到,惊讶地看着我。
那可是我阿隆最拿手的抛媚眼绝技。笑容终于回到了美央的脸上。
参观过三所大学,在席琴太太的要求下,公主回饭店更衣,我开车载他们到银座一家超高档的法国餐厅。
“想要成为一流的淑女,无论任何事都必须了解什么是一流。谁都不知道以后会与谁一起用晚餐。”
她很恶意地看着站在桌旁的我开讲。
“虽然我们在国内没机会在宫殿以外的场所用餐,但这里不一样。妳早就学会了餐桌礼仪,今天我要教妳愉快而优雅地享受美食。”
只要学会愉快优雅地和这个鸡骨老太婆单独用餐的方法,即使跟恶魔一起吃饭,也可以乐在其中——这是我的感想。
我和保镳是“下人”,所以不能与她们在同一张餐桌用餐。关于这个问题,席琴太太连骨子里都是英国人。
她尽情享受独自开讲的乐趣,介绍这是雪利酒,那是葡萄酒,这是餐后的白兰地。可怜的美央只能偷偷看我|眼,叹了一口气。
我坐在角落的桌子旁,被两名体形庞大,几乎从不开口的保镳夹在中间,默默地吃饭。
席琴太太昨晚已经请饭店订了这家餐厅。用餐时,我依照老爸的吩咐,观察餐厅内的客人。早上出门时,老爸勉强睁着快闭上的眼睛告诉我:
“开车时不必担心被攻击,该注意的是晚餐时段。高档餐厅不可能让前一天或当天雇用的服务生在外场服务,所以不必担心被下毒,只要留意餐厅里的其他客人,绝对不要坐在其他客人走动时会经过的座位。”
刚开始,餐厅替我们这一票来路不明的客人准备的正是这样的座位,经过席琴太太强烈的抗议(她提出“这家餐厅这么对待外国人吗”之类的质问),结果,餐厅立刻替我们更换最里面的位子。
美央换了一件乳白色的洋装,顿时增添了成熟的韵味。我阿隆只能穿上唯一的一套D·C名牌。
比起席琴太太,美央似乎食欲缺缺,接二连三送上来的料理都剩下一半。我正打算吃餐后甜点时,席琴太太朝我晃了晃食指。无奈之余,我只能走过去,席琴太太不知道吩咐了什么。美央抗议说:“这……他还没吃甜点……”
但席琴太太不理她,美央只能满脸歉意地抬头看着我说:
“呃,席琴太太请你配合我们吃完,把车子开过来……。真对不起。”
“小意思。”我面带微笑地说道。
“隆——”
“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穿西装很帅。”
“谢谢,公主殿下看起来也很成熟。”
美央脸红了。
我带着她的安慰走出餐厅,穿过夜晚的银座,冲向地下停车场。我下定决心,无论那个鸡骨老太婆说什么,美央在日本的这段期间,我一定要骑着NS400R载她去迪斯尼玩一趟。
我走到停车场,首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检查车内。然后,打开引擎盖,检查引擎。这也是老爸的吩咐。
“听好了,只要人一离开车子,即使时间再短,再回到车上时,也要仔细检查车子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我阖上引擎盖,发动引擎。没有异常。我开车前往收费站。付完停车费,等待栅栏升起。
栅栏升了起来,我开始驱车上坡。当我爬到上坡弯道的一半时,迎面驶来一辆车。那是一辆黑色奔驰,车窗贴满了黑色隔热纸。我急忙踩煞车,在奔驰前停下来,后方传来一阵撞击。我回头一看。
后方也有一辆黑色奔驰,好像三明治一样把我的休旅车夹在中间。通道很狭窄,我根本无路可退。
前方奔驰的后车门打开,一个体形结实的大光头下来,还有一个穿黑西装的瘦削中年男子,两人手上都拿着枪。光头拿着霰弹枪,西装男拿着装上消音器的自动枪。
我下意识地趴下来。光头的枪口喷火,休旅车的挡风玻璃顿时碎得稀里哗啦。这家伙真爱出风头。我惊讶不已,浑身发抖。
玻璃碎片纷纷掉在我身上,我还是移动倒车档,右手用力按下油门。
休旅车发出尖锐的声响往后退,重重地撞向后方奔驰的车头。
司机还坐在车上,立刻把休旅车往上顶。我马上把排档转到前进。这一次撞到了前方的奔驰。
光头拿着霰弹枪扫射,休旅车的引擎盖弹了起来,火花四溅。
我死定了。如果下车,一定会被打成蜂窝。
“下车!”通道上传来叫声。
我缓缓地抬头,霰弹枪从挡风玻璃早已被打得一片不剩的位置伸了进来,对准了我的睑。
我慢慢地打开车门,爬出车子。
“根本是个小鬼嘛。”
光头不屑地说道。
“闭嘴。”
中年男子在他背后吼了一声,那声音很沙哑。
“公主他们在哪里?”
中年男子把装有消音器的枪管抵着我的脖子。
“正在吃橙香火焰可丽饼。”
“什么?”
这时,休旅车的驾驶座冒起一股烟。
“危险!快爆炸了!”
我大叫,光头的视线和顶着我脖子的枪口都移开了。我一低头,朝光头的下腹撞了过去。我的头用力撞上了光头的命根子。
头顶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呻吟。驾驶座是因为我点了紧急发烟筒才会冒烟,但休旅车真的快变成了火球。
我把光头撞向通道的墙上,拼命奔跑。一阵刺耳的警钤声随之响起,现场顿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自动洒水消防器感应到烟雾后开始洒水。
“混蛋!”
前面那辆奔驰驾驶座的门打开,第三个男人下车。我撞到了那扇门,男人的身体被夹在车体和车门之间,“呜呃”地呻吟起来。
“别让他跑了。”
我身后传来叫声。
“笨蛋!别开枪!”
那男人瞪大眼睛叫着。因为光头把霰弹枪对着我。
警钤仍然响个不停。
“这个死小鬼!”
从奔驰车下来的男人隔着门,伸手过来。我甩开他的手,绕过奔驰车门。
“喔喔喔——”
此时,再度响起惨叫。那男人离开了驾驶座,前面的奔驰连同休旅车一起往下滑。休旅车的引擎熄火了,后面那辆奔驰等于承受了两辆车的重量。
“回去,赶快把车子开上来。”
下面那辆奔驰车里传来叫声。
“妈的!”
当那男人转头,把注意力集中在那辆车时,我对准他的下巴挥了一记直勾拳。结果地面潮湿,我脚底一滑,整个人仰面翻倒。没想到这一滑反而救了我一命,随着砰的一声,奔驰侧面的车窗被打破了,原本靠在车门上的那个司机惨叫一声,霰弹枪的子弹打中了他的背。
此时,休旅车真的变成了一团火球。中枪的男人卡在车上,在通道上被拖行。我躲在门后。
“惨了!快逃。”
下面那辆奔驰的司机大叫。火势即将延烧到那辆车了。
“畜牲!”
光头破口大骂,又开了一枪,冲向下面那辆奔驰。另一个中年男子早就上了车。
他们隔着挡风玻璃恶狠狠地瞪着我,奔驰车迅速倒车,轮眙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子撞断了栅栏机,迅速倒退回转。失去支撑的休旅车和上面那辆奔驰立刻撞了过去,化成一团火球的休旅车朝向已掉头、正准备离开的奔驰撞去。
奔驰被撞后摇晃了一下,顿时烧了起来,然后,上面那辆奔驰随着一声巨响,也撞了上去。
只听到一声惨叫。一眨眼,三辆车撞成一团,陷入一片火海中。
“烧死吧!混账东西!”
我双手放在腿上,忍着想蹲下的冲动大叫了起来。
4
“所有人都重度烧伤,被送进加护病房,可能还需要很久时间才有办法侦讯他们。”
当天深夜,岛津先生造访事务所时告诉我们。
“反正也问不出什么。我听阿隆说,他们只是一些二、三流的货色,除了炫耀火力以外,没有其他本事。委托人不可能向这种笨蛋透露什么信息,让自己曝光。”
老爸坐在卷门书桌上,拿着两罐啤酒答道,再把其中一罐丢给盘腿坐在地上的我。
“只会出一张嘴——”我拉开拉环,吸吮顿时冒出来的啤酒泡沫说道。“那些笨蛋差点把我打成蜂窝耶。”
“是你自己不小心,”老爸不屑地回答。“开车离开通道时,必须充分警戒后方的车子,因为这就像无处可逃的隧道,正是攻击的最佳位置。”
“是啊,是啊,以后怎么办?叫出租车吗?还是包车?”
休旅车已经烧焦了。
“可以用我的车,车上装了防弹玻璃。”
岛津先生说道。
“我可以无照驾驶国有财产吗?”
“车牌没登记,警视厅也查不出是谁的。”
岛津先生轻描淡写地说道。
“赞!”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有一个爆破专家接到了case,目前行踪不明,很可能受雇暗杀公主一行人。”
“‘保险丝’吗?”老爸问道。岛津先生把拉环丢进喝完的啤酒罐,点了点头。
“他在朝鲜战争期间学会了爆破,之后就一直从事爆破工作。之前因为误爆,炸断了一只手,销声匿迹了一阵子,听说这一阵子又重返江湖了。”
“朝鲜战争不是发生在我出生之前吗?”
“对啊,所以他应该有六十好几了。”
“保险丝是他的化名吗?”
“应该吧,谁会用真名,况且,在这个业界,真名没有意义。”
“业界!”
“我还查到另一个人,他是狙击专家,叫‘电钻’。”
听到老爸的话,岛津先生皱起眉头。
“这名字没听过。”
“听说在洛杉矶出师的,因为跟那里的组织发生冲突才回日本,好像连FBI的狙击手也自叹不如。”
简直就像漫画嘛!而且,保险丝和电钻根本是工具箱里的工具,不能取个像漫画人物那样有气势的名字吗?
“A级吗?”
“完成这项任务后,就可以领到A级证书吧。”
“没有关于委托人的消息吗?”
“没有。既然工作上门,只好一一收拾了。卡玛尔教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跟你想的一样,日本的卡玛尔教在静冈县热海市。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好像和莱依尔的教派总部有关系。”
“有多少成员?”
“听说几百人,其中也有几个是住在日本的莱依尔人。”
“机场那对男女!”
老爸听到我这么说,便看着我。
“明天换我保护公主,你去热海调查一下。”
明天公主一行人要搭车观光,我原本还做着美梦,打算让美央坐在副驾驶座,带着她去兜风。
“不服吗?”
“不,我去。”
我耸耸肩。这一切也是为了保护美央。
“你好像对公主有意思。”
老爸说道。
“是啊。”
“那孩子不错,如果不是生在莱依尔王室,她应该会更幸福吧。”
老爸淡然地说道。我想起停车场大战之后,搭出租车去接美央的情景。
当时,美央一看到我浑身湿透,立刻脸色苍白地跑了过来,即使我说很危险,她还是替我拿掉衣服上沾到的玻璃碎片。
于是,我递给她麦当劳的大亨堡做为谢礼。
“晚一点妳会饿。”
美央露出温柔的笑容,把汉堡放进了皮包。
“我最喜欢吃汉堡了,但会被席琴太太骂。”
我没把停车场发生的事告诉他们。因为,我不想让席琴太太歇斯底里,但美央似乎察觉到了,她说:
“你要小心,别因为我受伤了。”
一想到美央,心头顿时暖洋洋的,连我自己都觉得纳闷。因为,我连她的小手都没牵过。
啊呀呀呀——
岛津先生离开,老爸去“西麻布”后,我独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保护她安全离开,意味着她将离我而去。美央平安地度过这几天之后,将回到故乡莱依尔。
然后……
我们从此不会再见面了。
唯一的安慰,就是美央本身并没有不中意的婚约。在童话故事中,即使公主对平民产生一份淡淡的情愫,最后仍然要嫁给不喜欢的国王。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骑着NS400R,载着美央,还骑上了游乐园的云霄飞车。变成火球的光头和席琴太太从后面追了上来。
然而,我和美央一点也不担心,她清脆的笑声传入耳中,我沉浸在美妙的幸福中。
我们穿越游乐园,终于单独相处了。
我在梦中亲吻美央,她的嘴唇很柔软,冰冰凉凉的。
接吻后,我也无意更进一步。我们手牵着手,在空中俯视着游乐园。
我知道美央在期待什么,但是我做不到。
(伤脑筋,我变弱了。)
我喃喃自语。
(伤什么脑筋?)
美央问我,我想回答她,但这次真的伤脑筋。
(因为伤脑筋,所以伤脑筋啊。)
(你真奇怪。)
美央大笑了起来,我也跟着她捧腹大笑。
当笑声停止时,天亮了。
我从床上起身,回想起梦境,独自窃笑着。
真是个美梦。
我在“麻吕宇”吃完早餐,请妈妈桑圭子帮我打电话向学校请假,然后跨上了NS400R。
背部可以感受到美央胸部的触感。
“伤脑筋哪!”
我自言自语,戴上安全帽,直奔热海。
*
我从厚木交流道下了东名高速公路,沿着小田原厚木道路行驶,行经便道,抵达热海时才十点多。
我先来到热海车站,向观光局和出租车司机打听日本卡玛尔教的消息。
没想到挥棒落空。
大家都表示没听说过。
除了热海,箱根和伊东一带有好几个宗教团体的进修设施和道场,但没听过“卡玛尔教”这个团体。
我决定去找岛津先生给我的地址。地点位在可俯瞰锦浦的山顶附近,那里的斜坡上有不少小旅馆和公司的度假山庄。
我向沿途一家兼卖烟酒的小小纪念品店确认地址。
“在山顶上,有一栋很大的别墅,不知道那是什么。”身穿成套运动服的大叔推了推老花眼镜告诉我。
我沿着狭窄的连续弯道上坡,这一带是飙机车的最隹地形。
终于来到山顶,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铁门。
“前方是私人道路,闲人请勿闯入。”
铁门上挂着这样的牌子。门内杂草丛生,一条碎石小路似乎通向山顶。我把重机停在两百公尺前方的路肩,穿着褐色连身衣,戴着安全帽往前走。
我在靴子里藏了一把扳手。“侦探扳手”对付“保险丝”和“电钻”似乎并不坏。
铁门周围都是铁丝网,包括那块牌子在内,这里看不到任何门牌或写着所有人姓名的标示。
我翻越铁丝网,沿着碎石路往上走。
没想到路很远,足足有一公里。
碎石路上方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杂木林,林中有一条水泥路。
走进杂木林,两旁都是粗大的树木,这条路似乎通往海边。
快走出杂木林时,终于看到一栋建筑物。
那栋蘑菇造形的水泥建筑物镶着巨大的玻璃窗,乍看之下以为是天文台。
四周还是感受不到人迹。蘑菇蒂柄是一楼,伞状部分是二楼。
虽然房子很壮观,但空荡荡的,感觉像是废墟。
天气晴朗,可以看到蘑菇后方波光粼粼的蓝色相模湾。这里是野餐的最佳地点。
我观察片刻后,走出树林,四周毫无动静,或许根本没有人。
蒂柄部分有一扇玻璃门,里面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大厅。
一推玻璃门,门很顺利地往内侧打开。我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没有看到类似摄影机或警戒设施。
大厅四周有延伸而出的放射状走廊,每条走廊都通往大小不一的房间,有的像教室,有的像小会议室,应该是排满桌椅的会议室。这里空无一人。
走廊尽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二楼面向六海的那一测有一半是玻璃,但似乎很久没打扫了,蜘蛛网随处可见,整片坡璃也蒙上厚实的灰尘,灰蒙蒙的。
这栋建筑物似乎弃置已久,没有人使用。
我坐在面向大海排列的长椅上,脱下安全帽,点了一根烟。烟灰缸和垃圾桶也很久没清了。
烟灰缸旁有一个被揉一团的烟盒,我捡起来打开一看,盒子侧面印的保存期限日期是“六一·九”。
我看了一下自己抽的七星淡烟,上面印着“六三·五”。至少一年多,将近两年了。
此时,楼下传来说话声。我就像躲在厕所抽烟被老师发现一样,慌忙拧熄了烟,挥手拨开空中的烟雾。
对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目前的位置可以看到建筑物入口,刚才没看到有车或人靠近。
我离开长椅,走向楼梯的方向。说话声离走廊越来越远。我走到楼梯中央,弯身一看。
一对男女背对着我往前走,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语言。
然而,下一瞬间,我吓到了。因为,他们的确提到了“美央”这个名字。
那对男女走到离入口大厅最近的房间。
男人开门时,我看到他的侧脸。我不认识。
他让女人先进去。我认识那女人,就是在成田机场看到的那个女人。
门关上后,我下楼。走廊中间有一具粉红色电话,他们刚才似乎在打电话。
但我仍然搞不懂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一声沉闷的低鸣沿着墙壁和地板传来。
低鸣声从他们刚才进去的那个房间传来。我刚才看到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会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
我贴着墙往前走,把耳朵贴在门上。
低鸣声停止了,里面似乎察觉到我的动静。
太诡异了。我甚至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
他们该不会拿着上次的毒箭枪,正等着少根筋的打工侦探送上门吧?
我从靴子里拿出扳手,紧握在手上。
我站了很久,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汗水流了下来,扳手在手上打滑。
还是没声音。
我不禁犹豫了起来。到底该转动门把,拿着扳手冲进去,还是先撤为妙?
我开始感觉身体僵硬,缓缓地转动肩膀,吸了一口气。
左手缓缓伸向门把。一旦有毒箭飞来,我立刻拔腿就跑。
我松松地握住门把,轻轻地、轻轻地转动。
门打开一根手指的缝隙时,我压低身体向里面张望。
房间内空无一物。
我很自然地把门推开。
里面连只小猫也没有,甚至连只蜗牛都看不到。笨蛋!
我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两个人消失了。我拿着扳手走了进去。里面空无一物,这个看起来像是放工具的房间连扇窗户都没有。我愣住了。
听说,瑜珈的高僧在开悟后具有各种不同的特异功能,难道卡玛尔教也一样?我靠在墙上,把扳手放回靴子。这么说,我刚才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外汗流浃背,猛吞口水吗?
但是,刚才那两个人的确提到美央的名字,而且走进这个房间。虽然我听不懂,但他们说的应该是莱依尔语。
这栋房子需要好好调查,得花点时间监视。
我下定决心,倒退着走出房间,然后,蹑手蹑脚地拉上门把。
背后传来“咻”的声音,背部隐隐作痛,我屏住呼吸。
中箭了。我立刻伸手摸背,但为时已晚,手还没摸到毒箭,浑身已经发软了。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我想抓门把,但手沉重不已,根本抬不起来。
我想回头却无力,身体好像慢动作般缓缓地躺了下来,地面越来越近,脸终于撞到了地板。
我不觉得痛,完全没感觉。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