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老爸用皮带和领带将倒在地上的制服警卫绑好后,从藤木外科医院的后门走进去。
深夜的医院漆黑又安静,一楼是门诊挂号处和药局,现在当然没有人,旦见着绿色的夜间照明,让人感觉毛毛的。
我和老爸从逃生梯来到二楼,上楼后,左右两侧都是走廊,护理站在左侧。
老爸示意我低下头。护理站亮着灯,应该有护士在值班。
我和老爸匍匐前进,爬过护理站的窗下。
幸好面对走廊的每个病房门都是关着的,万一有病人起床,也不会看见我们。
二〇一室的单人病房位在走廊尽头,我们父子在医院走廊的冰冷油毡布地板上爬行,爬到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才终于站了起来。
老爸用下巴指了指挂着「谢绝面会」牌子的二〇一病房门。
我点了点头,走向病房。
老爸左顾右盼后,缓缓转动门把,下一秒就闪了进去。
他的动作俐落,简直让人怀疑他是靠闯空门为生。
我也跟着闪进病房。
病房内拉起窗帘,室内昏暗,有一股刺鼻的药水味。
当眼睛适应黑暗后,发现病床在靠窗的位置,病床旁放了点滴架。
黑暗中传来隐约的鼾声。
老爸在黑暗中点点头,悄悄走向病床。
躺在病床上的正是铁仔。敞开的浴衣内,可以看到胸口以绷带包得密密实实。我将他枕边的紧急呼叫铃轻轻拿到一旁,以防万一他按钤。
老爸伸出左手捂住铁仔的嘴巴,手掌用力按住,避免他的叫声传出来。
铁仔猛然张开眼睛,老爸立刻以刚才从警卫身上夺来的电击棒在他面前闪出火花。黑暗中,闪亮的火花好像仙女棒。
铁仔在老爸的手掌下发出「唔、唔」的呻吟。
我按住铁仔的双手。铁仔的眼珠子拼命转动,轮流看着我和老爸。
「没错,听说你很照顾我儿子。」
「唔、唔。」铁仔叫了起来,额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
他中枪被送到医院,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没想到半夜居然还被我们父子攻击铁仔应该觉得像在做恶梦吧。
当然,我完全不打算同情他。
「听好了,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大声喊叫或是不乖乖回答——」老爸抓住点滴管说:「我就会把中间割断,让你一辈子都没办法动弹。如果你的血压够高,血就会流光;如果你的血压低,空气就会流进你的血管。如果气压不足,我会帮你把空气吹进去。」
铁仔瞪大眼睛,拼命摇头。这也难怪,谁都不会愿意吧。
「你也不许说谎或隐瞒,否则,电击棒会随时侍候。你现在受了伤,身体很虚弱,搞不好心脏会罢工。我尽可能不想使用,听懂了吗?」
铁仔用力点头。
「很好,那我就松手啰。」老爸说着,左手从铁仔的嘴上移开。
「妈、妈的——」
「啊哟。」铁仔沙哑的声音才说了几个字,老爸立刻捂住他的嘴说:「我知道你很想和我们打招呼,但也免了。不好意思,我在赶时间。」
老爸将电击棒按出阵阵火花,铁仔无奈地点点头。
老爸再度松开手,这次铁仔不再吭气,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我和老爸。
「第一个问题,安田五月在哪里?」
「在会、会长那里。」
「是在他家的意思吗?」
「对。」
「他家在哪里?」
「世田谷的松原。」
「是有庭园的那一栋豪宅吗?」
铁仔点点头。
「很好。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你们在找什么?」
铁仔的喉咙发出咕噜的声音。
「你、你们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
「是、是画。」
「画?」
「对,是幸本在欧洲收购的画。」
「什么画?」
「这我就不知道了。」
「背后的金主是是藏豪三吧?」
「对,没错。」
「我们来复习一下。幸本在哪里买了画?他打算用什么方法把画运回日本?」
「欧、欧洲的——
「欧洲这么大。」
「德国。统一前的西德。」
「向西德的谁收购的?」
「修、修密特,叫修密特的男人。」
「画是怎么运回日本的?」
「修密特的手下——」
「修密特是干什么的?」
「是秘密组织的干部。」
「什么样的秘密组织?」
「纳、纳粹党,新纳粹党。」
「果然是这样。」老爸自顾自地点头说:「修密特的手下有没有一个银发老太婆?」
「不、不知道。」
「算了。然后呢?」
「修密特的手下答应会偷偷将画夹带进来,不被海关发现。幸本则在暗中协助。」
「但这幅画被人抢走了。是神谷抢走的吗?」
「对。」
「那幅画是掠夺品。」
我不懂老爸这句话的意思。
铁仔没有说话。
「是藏已经支付了画的钱吗?」
「付了四分之一。」
「多少?」
「二十五亿。」
老爸张大嘴巴。
「二十五亿?所以,那幅画总价是一百亿吗?」
「对。」
「就一幅画而已?」
「其他还有好几张,但会长说,那些都只是附赠品。」
一张画就要一百亿。当然,有日本人愿意出价两百五十亿收购梵谷和雷诺瓦的作品,这个金额并不算太离谱。
「所有的画都被抢走了吗?」
「只有一幅,最重要的那幅。会长说,因为那幅画太有名了,所以无法轻易带进日本。」
「所以是以走私的方法吗?」
「对,想出这个方法的是幸本,由修密特的手下负责执行。」
「神谷知道画的事吗?」
「不知道。谁都没有想到画会被人抢走。」
「所以,原本的计划是由修密特的手下从德国将画夹带进日本,交给幸本后,再转交给是藏,但修密特的手下交给幸本时,被神谷抢走了,是不是这样?」
「没错。神谷认识幸本,会长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幸本透露的消息。」
「幸本在这件事中的作用是什么?」
「会长会建造一座私人美术馆,由他负责搜集和鉴定作品。」
「是你们干掉幸本的吗?」
「不是。那些德国人怀疑是我们和神谷联手,想以四分之一的价钱抢走画。他们不相信日本人。」
「应该是不相信日本的流氓吧。」老爸说完,看着我问:「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是藏的弱点,那个老头子最怕什么?」
「我儿子想知道这件事。」
「会长没有弱点!他很伟大!」
老爸摇摇头说:「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劳动党也认为他们的总统很伟大。」
「什么意思?」
「等一下再告诉你。」老爸说完,俯下身体盯着铁仔说:「是这里的院长帮你治疗的吗?」
「是、是啊。」
「有人要我带话给院长。」
老爸的右手伸进毛毯,左手捂住铁仔的嘴。
下一秒,铁仔嘴里隐约发出一声无言的惨叫,他翻了翻白眼昏死过去。老爸皱着眉头抽出右手。他似乎很想赶快洗手。
我耸了耸肩,铁仔口吐白沫。
「既然女医生拜托,我们当然要使命必达。走吧。」
老爸说着,用捏爆鸟蛋的手指向病房出口。
「如果安田五月在是藏豪三的家里,我们就无法轻易下手。」
回到广尾的事务所,老爸拿起冰啤酒说。
「因为那里戒备森严吗?」
「对,其实他只要回想一下自己做的事,就知道不可能死在杨杨米上,但越是这种人,越是把自己的家里做成要塞。」
「你觉得五月还活着吗?」
「如果想干掉他,就不会带他回自己家。是藏可能以为那幅画在我手上,或许他想用五月和我们交换。」
「但他没有打算用我来交换。」
「因为他一听到冴木的名字就气疯了,如果他下次逮到你,就会拿你来做交易了。」
「开什么玩笑。」
「所以……」老爸从年代久远的卷门书桌旁站了起来。
「这里也已经不安全了。」
「他们会找上门吗?」
「对,如果幸本向那些德国人吐露了我们的事,情况就更棘手了。」
「掠夺品是什么意思?刚才你说的国家什么主义德国什么的党又是怎么一回事?l
「这个啊——」老爸正想开口时,正巧书桌上的电话响了,老爸接起电话。
「喂?是我。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电话似乎是岛津先生打来的。行动国家公权力因为老爸的关系被迫加班中。
「原来是这样,我也有事要告诉你。——不,这里不方便。」
老爸说完这句话后,静静听岛津先生说了一会儿。
「可以啊,谁付钱?喂,喂,我也是奉公守法的纳税人啊。」
他又在胡说八道了。
「好,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过去,那我们一边吃早餐,一边慢慢聊。嗯,好,那就一会儿见。」
老爸挂上电话,回头看着我说:
「阿隆,收拾一下行李,已经找到地方住了。住在那里,就连是藏的手下也动不了我们。」
「该不会是警方的拘留所吧?」
「比那里稍微好一点。」
「OK。」我应了一声,走进自己的房间,将「外宿行头」塞进登山包。照这样下去,我看恐怕今年也很难从高中毕业。
我将登山包背在屑上,走到客厅时,老爸用头指向门的方向。
「上路吧。」
「好哩。」
我打开门。
「好像迟了一步。」
那个银发老太婆拿着一把好大的手枪站在门口。那是装了消音器的德国手枪。她的身后站了两个白人。
老太婆晃了晃枪口,命令我后退。
那两个白人彪形大汉一头金色短发,皮肤特别有光泽,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双胞胎。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和那个银发老太婆看起来不像母子,而像是祖孙。
幸本果然被注射了自白剂,招供出这里,这三个人似乎已经在圣特雷沙公寓的走廊上埋伏多时,静候「冴木侦探事务所」开门。
我举起双手退回客厅中央。老爸阖起张大的嘴,注视着三个不远之客。
「……」老太婆用德文不知道说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
「你这个黄色小猴子,给我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老爸为我翻译。
金发二号关上「冴木侦探事务所」的门,锁好。金发一号立刻检查我的房间和老爸的「淫乱空间」,确认这里没有其他人。
我和老爸听他们的命令,面对面坐在卷门书桌前的老旧沙发上。以下的对话由老爸负责翻译。
「婴儿在哪里?」
老太婆将手枪交给金发二号,站在我们父子面前。
「不在这里。」
「在哪里?」
「你们要找婴儿干什么?」
「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
老爸耸了耸肩说:
「这里是我们父子住的地方,没办法照顾婴儿,所以送去育幼院了。」
老爸说这种谎话好吗?只要打一针,就知道他在信口开河。
「佛利兹!」
老太婆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金发一号狗一样地跑了过来。他的右手拿着医生包般的黑色皮包。
金发一号——佛利兹把皮包放在地上,啪嗒一声打开扣环。
「来了……」我喃喃地说。皮包里放了一整排针筒盒和针剂。
老太婆从皮包里拿出银色的针筒盒,从里面拿出和我在幸本画廊曾经看到的细长针筒。
佛利兹恭敬地递上一剂针剂。老太婆将针头装上针筒,刺进针剂的橡皮盖子。
「好像不太妙耶。」我对老爸说。
老太婆神情严肃地将针筒从针剂里拔了出来,对着天花板。她压了压针筒的活塞,药水从针头喷了出来。老太婆右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超大的土耳其石戒指。
「被他们知道我会说德文恐怕很惨吧?」老爸愁眉不展地说。
没想到金发二号开口说出发音生硬的日文。
「接下来、我们会用、潘托散、审问你们。请你们、注意、听好。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汉斯。」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是日文很不轮转的导游在向团体旅行的客人介绍行程。
「这种、潘托散是、借由注射、立刻发挥效用、的麻醉剂。虽然、没有、危险,但如果、你们不老实,就无法、发挥效果。到时候,我们、会用、更强效、的药剂。但是,那种、药剂、很危险,所以、请、诚实、作答。」
「………」老太婆不知道又用德文说了什么,会说日文的汉斯走向我,将我的袖子卷了起来,以沾了酒精的脱脂棉擦了擦我手肘内侧。
虽然比云霄飞车好上一百倍,但为什么我老是遇到这种危险事?
「我该怎么办?」
「就好好爽一下吧。」老爸事不关己地说。通常别人的老爸不是会挺身而出,说「不要动我儿子,要打就打我吧」之类的吗?
「别担心,放轻松,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老太婆拿着针筒走了过来。
这一阵子的阿隆似乎总摆脱不了被拷问的命运。
这时,事务所的窗户玻璃「啪」地一声破了,一个好像炮弹的东西丢了进来,不断冒出黑烟。
我吸了一口烟,顿时剧烈咳嗽起来,泪流不止。是催泪弹。
「阿隆,闪开!」
老爸说完,伸腿绊倒老太婆。老太婆重心不稳倒在地上,针筒飞了出去。
佛利兹掩着嘴用力咳嗽,扣下了手枪的扳机。「噗嘶」一声,老爸刚才坐的沙发椅背里的填充物弹了出来。
老爸拉着我走向出口。老太婆、佛利兹和汉斯身体弯得像虾子,痛苦地咳嗽着。他们似乎吸进了很多瓦斯。
事务所内弥漫着催泪瓦斯。
老爸打开锁,把门拉开时,背后又传来一声「噗嘶」的枪声,打中门板。我忍不住缩起脖子。
冲到走廊上,吸入新鲜空气后,仍然咳嗽不已,泪流不止。
「Come on!」
当我们来到圣特雷沙公寓的一楼时,看到一辆熟悉的黄色五门车停在门口。旅人马克,米勒从驾驶座的车窗向我们挥手,副驾驶座的车门敞开着。
我和老爸跳上五门车。车子来不及关门就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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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救了我儿子,没想到你这次又救了我们父子……」
米勒的车子从广尾经过西麻布的十字路口,来到青山墓地附近时,老爸用英语说道。
「我只是在追他们,救你们只是顺手之劳。」
白人从后照镜中看着老爸。
「是为了找回当时为了建造总统美术馆而被掠夺的美术品吗?」
米勒踩了刹车。那里是青山墓地的正中央。
他回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老爸的脸。
「你不是普通的私家侦探。」
「你也不是普通的旅人。」
米勒一动也不动地瞪着老爸的脸。
「你是摩萨德的人?」老爸问。
米勒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地说:「你是内阁调查室的人吗?」
「我?如果我是的话,怎么可能找儿子帮忙。」
我不发一语地轮流看着他们的脸,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修密特是什么人?」老爸问。
「他手上掌握了钜额的资金,痴人说梦地妄想建设新生第三帝国,试图在东、西德合并之际扩大组织。」米勒回答。
「原来如此,难怪叫新纳粹。」
「我们绝不允许纳粹势力再卷土重来。」
「可不可以说简单一点,让我也能听懂?」
我插嘴说,老爸点点头说:
「『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简称NSDAP——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统治整个德国的纳粹党的正式名称。一九二八年,希特勒就任党的指导者,一九三四年担任德国首相后当上了总统。纳粹党是党名,纳粹代表党员。德国军队在纳粹党独裁统治下侵略了欧洲大陆的各个国家,在一九四〇年攻下巴黎,占领了法国。
「那时候,希特勒称王,是无所不能的神。他虐杀犹太人,没收了他们的财产。同时,希特勒打算在自己故乡附近的林茨建造『总统美术馆』,试图将林茨变成欧洲文化中心。」
米勒接着说:
「那个当不成画家的矮男人用他手上的权力掠夺了大量美术品,没有人敢反抗他。遇到犹太人格杀勿论,即使是法国人,一旦拒绝,也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希特勒还将不符合自己兴趣的、颓废的艺术品统统付之一炬,践踏了人民的,不,是人类的艺术财产。被他掠夺的美术品中,也包括了塞尚、莫内、梵谷的作品。
「据说被他掠夺的作品数量高达五万件至十万件,战后,在阿特奥榭的旧盐洞和新天鹅堡城等地发现了三万件被他略夺的画作,但目前还没有如数找回来。
「这些美术品如今在市场上飘到了天价。因为即使明知道是窃盗品,仍然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
「我们怀疑修密特的新纳粹运动的资金来源,就是来自出售这些掠夺和隐匿的美术品。最近我们得到消息,听说修密特和是藏之间要交易一幅价值一百亿日圆的画作,更证实了我们的看法。如果修密特手上有这幅画,一定就是以前希特勒从犹太人手上掠夺的财产。」
「是藏明知道自己购买的画是希特勒抢来的掠夺品,仍然愿意出钱收购吗?」
「当然。」老爸点头。
「对他来说,一百亿根本连屁都不算。他收购的画虽然无法出示给众人看,但他毫不在乎。收藏画作和在庭院里养一尾几百万的锦鲤属于完全不同的层次。」
「铁仔说,是藏要建造美术馆。」
「那是不向任何人公开,只有他一个人欣赏、自我满足的美术馆。」
「真是变态老头子。」
「对啊,不然你以为他是谁?开花爷爷(注:日本童话故事,有一对善良老夫妻叫开花爷一耶奶奶,被恶邻老夫妻欺侮,开花爷爷多次因祸得福,恶邻也得到应有的惩罚。)吗?」老爸毫不在意地说。
「那个老太婆和那对双胞胎是谁?」老爸转头问米勒。
「那个女人叫汉娜·马修坦,那对双胞胎叫汉斯和佛利兹·马修坦。汉娜是修密特的表妹,曾经是荷曼·戈林帝国元帅的情妇。汉斯和佛利兹是他的侄子。
「三个人都是修密特率领的新纳粹运动的热心信徒。就算汉娜将希特勒和戈林的照片挂在卧室,我也不意外。」米勒回答说。
「那些针剂是哪里来的?」
「汉娜之前是护士,但成为戈林的情妇后学习了医学。她曾经在南美当过一阵子医生。」
「南美是纳粹战犯逃亡的最佳落脚点。」老爸点头表示认同。
「修密特请他信任的汉娜负责运送卖给是藏的画,汉娜和当时前往巴黎的幸本见面,设计出巧妙的偷渡方法,就是利用婴儿偷渡。」
「你知道神谷和幸本的关系吗?」
「不,我也不了解为什么神谷会突然出现。但神谷出现后,整出戏就乱成一团了。」米勒表情平静地说道,然后看着老爸说:「我的目的是将被送到日本的掠夺画带回去,归还给人民,同时切断新纳粹的资金来源。」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终于了解整体情况了。是藏在日本也是大人物,警方也不敢轻易动他。」
「我知道,我个人认为是藏非常危险,但我只要把画拿回去就完成任务了。」
「那幅画是谁的作品?」
「是塞尚的画。」
我也听过塞尚的名字。他的画值一百亿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画有多大?」
「没多大,差不多这么大,卷起来更小。」
米勒的双手比着五十公分见方的大小。
「好。」老爸点点头,伸出右手。
「我的目的是摧毁是藏,你要带回塞尚,我们联手合作,你看如何?」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只是区区私家侦探,但最讨厌是藏这种人。我和我儿子无法忍容那些专门欺侮弱小的人。」
米勒注视着老爸。
「好,那我们就合作吧,即使送了命,也不要后悔喔。」
他握住老爸的右手,我也伸出右手。
「阿隆,你也要参加吗?」
「Of course。」
米勒用力握住我的手。
「之后怎么和你联络?我和我儿子这一阵子无法回家。」老爸问。
「记下我告诉你的号码,那里的人会负责带话给我。」
米勒说了一个电话号码,我和老爸默记了下来。
「只要对方接到留言,就会在十二小时以内转达给我。」
「好。」老爸点头,打开五门车的车门,米勒露齿一笑。
「我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和你儿子都不是处于危险的状况。」
「我无所谓,但我儿子已经受够了。」老爸回答。
米勒离开后,我和老爸在青山墓地搭上了一辆司机原本正在打瞌睡的计程车。
老爸跟司机说了一个千鸟渊的英国大使馆地址。
经过英国大使馆后,在内堀路上左转,来到三番町的一栋七层楼建筑物前,老爸请计程车停在门口挂着的「历史博物馆」招牌前。
因为已经是深夜,博物馆的大门紧闭,老爸绕去后门。这里戒备森严,不像是普通的博物馆,后门站了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卫,门上装着监视摄影机。
「我是冴木。」老爸对警卫说,监视摄影机立刻转过来照向我和老爸的脸。
警卫的耳朵里塞了对讲机的耳机,他似乎正透过耳机等待放行的许可。我和老爸隔着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铁门和两名警卫面对面。
不一会儿,其中一名警卫走进门旁的岗哨,在里面操作了一下子,铁门随着一阵聒噪打开了。
走进门后,发现里面还有另一名警卫。
「沿着白线前进,不要去其他地方。」
从大门到博物馆之间画了一条白线。
「万一走去其他地方会怎么样?」
「被枪射杀。」
老爸镇定地说:「真的假的?」
「真的。这栋建筑物周围都是自卫队中优秀的狙击兵,你自己看一下,博物馆四周都围着超过两公尺的铁栅栏,建筑物和铁栅栏之间根本没地方藏身。博物馆虽然对一般民众开放,但仅止于一楼和二楼,而且,参观者不能走去庭院。」
「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和老爸走到白线终点,来到博物馆的后门。门从里面打开了,令人惊讶的是,迎接我们的是两个身穿迷彩战斗服,背着枪的士兵。
「搭电梯去三楼办理入住手续。」
两名士兵检查了我和老爸的身体,电梯内只有一楼和三楼的按钮。
我们来到三楼,那里像是小型的饭店大厅,除了沙发以外,还有酒吧和餐厅,但都已经打烊了。正前方是柜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他穿着三件式西装,左侧下方鼓鼓的。
「我叫冴木,是岛津介绍我来的。」老爸说道,那个男人拿出钥匙说:
「沿楼梯走到五楼,五〇二室。」
如果他是饭店的柜台人员,说话未免太不客气了。当然,饭店的柜台人员不可能带枪。
「不用付押金吗?」
老爸问。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必,会记在内阁的帐上。」
老爸垂下嘴角说:「你是外务省的人吗?」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
「还是警察厅的?」
「快走吧。」男人转身坐在柜台内侧。那里有台电脑,画面闪着绿色的光。
「走吧。」老爸拿起钥匙对我说。
以饭店的规格来说,五〇二室是双人房,附有卫浴室。
和饭店不同的是,窗上都装了铁网。
「真受不了。」
老爸倒在两张并排床上的其中一张。我从窗前回头看着他。
「这里是哪里?该不会是安可的总部吧?」
「安可是西服店的名字吧,这里是专门提供给可能遭到暗杀的外国人住宿的地方。」
「所以是饭店吗?」
「虽然黄页电话簿上没有登记,但这里是政府直营的饭店。岛津安排我们住来这里。」
「所以这里很安全喽?」
「这里的窗户装了防弹玻璃,工作人员也都是公务员,连打扫房间的清洁人员也是,而且绝对不会透露住宿客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说着,我也在另一张床上倒了下来。
「你最好睡一下,岛津早上会来,如果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会将我们赶出去。」
「岛津先生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我和外国的单帮客合作,脸色应该会很难看吧。」
「摩萨德是什么?」
「以色列的情报机构,有一个部门专门猎杀纳粹。」
「他们真会记仇。」
「如果中国和韩国也有这种机构的话,日本应该有很多人无法睡得安稳吧?」
「你好像很失望。」
老爸用鼻子哼笑了一下说:「快睡吧。」
他伸手关了灯。
3
老爸没说错,岛津先生一大早就来了。当枕边的电话响起时,我张开眼睛,但觉得好像才刚睡下。
转眼之间,天就亮了。我不需要熬夜读书,却不能睡到自然醒,实在太不划算了。
我这么想着起床时,发现老爸早就起床了。他在浴室接完电话后,腰上缠着浴巾走了出来。
「岛津已经在下面等我们,下去喝咖啡吧。」
我呻吟了一声下了床。老爸昨天也几乎没睡,没想到他的体力这么好。如果他平时就这么勤快工作,我这个儿子也不必这么辛苦操劳了。
岛津先生在大厅的餐厅等我们,听老爸说,岛津先生昨晚也加班工作,但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领带也打得整整齐齐。充沛的体力似乎是当单帮客的首要条件。
我们在餐厅和岛津先生面对面坐了下来,餐厅内没有其他客人。
只有一个皮肤有点黑,看起来像阿拉伯籍的男人在大厅的沙发上看英文报,脸上有道长约三十公分的刀疤。
「我要吃日式早餐。」
「我也是。」
老爸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服务生的腰上也挂着手枪。
「现在只有火腿蛋和土司。」服务生说。这里的服务态度真不亲切。
「冴木。」岛津先生瞪着老爸。
「好吧,那就吃那个吧。」
岛津先生面前只有一杯咖啡。
「成田那里有没有发现什么?」
「你说对了,的确发生了一起奇妙的纠纷。有人看到从巴黎起飞的日航班机进入日本后,几个带着小孩的外国人被人连同睡篮一起抢走了婴儿。抢婴儿的是一个长头发的日本人,他坐上停在入境大厅外的车子逃逸。看到的民众立刻报警,警方火速赶到现场,但那几个外国人已经搭计程车离开了,显然不想引起骚动。」
「那几个外国人的成员是?」
「总共有三个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和两个年轻人,都是白人。女人拿着睡篮,透过出入境管理局调查后发现,那个女人是德国女医生,叫汉娜·马修坦。」
「有没有查到婴儿的资料?」
「我透过巴黎分局调查了幸本,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幸本资助的一个名叫露木的画家在巴黎很成功,露木年纪还很轻,和法国一位上流社会的年轻女人坠入情网,还生了孩子。但这年轻女人已经订婚了,无法公开这件事。于是,幸本就接手了这个孩子。」
「珊瑚就是他的孩子。」
「珊瑚?」
岛津先生露出纳闷的表情,老爸说:
「这不重要。神谷是什么时候加入这个案子的?」
「幸本担心这件事变成丑闻,就雇用了神谷,要求神谷在产科医院自称是孩子的父亲。」
「那神谷为什么要绑架那个孩子?」
「他似乎对幸本要求他当代理父亲的报酬不满,他认定即使绑架婴儿,幸本也不敢报警,所以才在成田绑架了婴儿,只是我不了解为什么那几个德国人会将这个婴儿带来日本。」岛津先生说。
「这只是幌子。」老爸说。我听到这里终于了解了来龙去脉。
「幌子?」
「汉娜·马修坦夹带了一幅在战争期间被纳粹掠夺的塞尚名画,我猜想那幅画应该藏在婴儿的行李中,因为海关不可能将婴儿脱光检查。是藏豪三要花一百亿购买这幅画。
「这一百亿资金将由新纳粹运动组织在东、西德合并之际用于扩大组织。汉娜和那两个年轻人都是一个名叫修密特的手下,统统都是新纳粹运动的成员。
「修密特都是靠贩卖战争期间纳粹隐匿的名画作为活动资金来源。」
岛津先生听了大惊失色。
「新……纳粹……?」
「对,是藏应该是对此了然于心后花了一百亿收购。」
「一旦这个消息在国际上曝光,日本定会被强烈抨击。日本人很迟钝,但欧美国家至今仍然视纳粹为恶魔,避之惟恐不及。」岛津先生的表情很严肃。
「如果欧美的媒体报导日本的大人物提供资金给纳粹,一定会闹得沸沸扬扬。」老爸说。
「不光是闹得沸沸扬扬而已,目前进行中的外交交涉也都会泡汤,对日本的压力会排山倒海而来,到时候就会觉得以前的压力根本是小意思。」
「没错。」
「那个叫汉娜的杀了神谷吗?」
「应该是,他们随身带了一个装满毒药的皮包。」
「绅谷知道画的事吗?」
「应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区区五百万打发不了他。」
「他妈的,怎么会这样?已经查出幸本的死因了,是被特殊的药物直接注射到心脏。」
「新纳粹分子怀疑绑架婴儿是是藏指使的,所以正独自采取行动。成员之一的汉斯会说日文,也是他杀了幸本。」
「是藏的手下也是他杀的吗?」
「另有其人。是在猎杀新纳粹组织,一个叫米勒的人干的,我相信你应该猜得到米勒的身份。」
「猎杀纳粹……」岛津先生露出沉痛的表情。
「对,在你的眼皮底下有日本右翼分子、新纳粹和摩萨德的单帮客这三股势力陷入混战,追查塞尚名画的下落。」
「……」岛津先生说不出话。老爸举起一只手。
「这不关我的事,如果要懊恼,就该懊恼当年没有一举摧毁是藏豪三。」
「画在哪里?」
「应该和婴儿在一起。」
「婴儿在哪里?」
「你知道了也没用。」
「画……要物归原主吧?」
「只要交给米勒就解决问题了。」
「不能让他在日本和纳粹分子发生冲突,要将他送回以色列。」
「是藏和汉娜他们呢?」
「会将汉娜驱逐出境,至于是藏——」岛津先生说不下去了。
「无法制裁他吗?我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冴木!」
「我已经和米勒合作了,是藏监禁了神谷的情人,名叫安田五月的女人,不,应该是男人。我必须救出这个人质,你告诉我是藏家里的地址,他住在世田谷区的松原。」
「你打算闯入他家吗?」岛津先生难以置信地问。
「这是目前唯一想得到的方法。」
「万一失败,你就没命了。」
「到时候,就将塞尚的画挂在这里的大厅吧。」
「开什么玩笑?!」
「这次是藏花了大钱,不可能轻易放弃。因为他已经预付了二十五亿。」
「二十五……」岛津先生说不下去了。
「这些都是他靠掌握的权利从日本国民身上榨取的钱,这些权利是日本政府给他的。即使是藏的丑闻被公诸于世,日本政府也是自作自受。」
「冴木,拜托你——」
我觉得老爸心眼有点坏。岛津先生帮了我们这么多忙,老爸却眼睁睁地看着岛津先生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而且还乐在其中。
「总之,我要是藏的地址和电话。」
岛津先生叹了一口气说:「等我一下。」他起身走向柜台,不知道打电话给谁。
「你别作弄岛津先生啦。」我说。
「岛津是好人,但他效忠的日本这个国家和那些政客都不是好东西,他明知道这一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爸喝着咖啡说道。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将是藏揪出来,然后救安田。」
「他会上钩吗?」
「只要将塞尚当作诱饵,不怕他不上钩。」
岛津先生拿着便条纸走了回来。
「这是地址,下面的号码是他车上的电话。」
「知道自己缴的税用对了地方,实在太开心了。」老爸说:「谢谢招待。」
说完,老爸站了起来,我也慌忙起身。
「你开车来的吗?」
「对。」
岛津先生点点头,老爸伸出手。岛津先生无奈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车钥匙。
「你早就有此打算吧?」老爸说。
「真是败给你了,仪表板下的工具箱里有额外赠品,但是——」
岛津先生抓紧原本作势要交给老爸的车钥匙说。
「如果要掐住是藏的喉咙,千万不要手软,否则会为其他人带来麻烦。」
岛津先生那一刻的表情很有威严。
「你终于决定做你最拿手的事了,」老爸露齿一笑,「肮脏的工作都交给民间人士处理,你真是日本公务员的楷模。」
岛津先生的车子停在博物馆后门旁。是深蓝色的Cedric。
老爸坐在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我将副驾驶座的座椅摇了下来。刚才吃得太饱了,睡意再度袭来。
「现在要去哪里?」
「去赤坺,找那幅画。」老爸说着,发动了引擎。
「到了再叫我。」我闭上眼睛,但「喜多之家」和博物馆之间的距离不足以让我睡上一觉,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
老爸像之前一样将Cedric停好后,走向了偏屋。
「早安。」圭子妈妈桑正哄着珊瑚在日本庭园内散步。
「康子呢?」
「她回去拿衣服,还说要顺便去我那里帮我和珊瑚拿换洗衣服。」
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
「她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一个小时前,吃完早餐就走了,凉介哥,你们吃早餐了吗?」
「吃了。妈妈桑,珊瑚之前睡的那个睡篮呢?」
老爸探头向偏屋内张望时间。
「咦?睡篮放在哪里了……?啊,我想起来了,康子说,刚好可以用来装衣服,所以拿走了。」
「阿隆,打电话去康子家里,叫她不要去圣特雷沙公寓,马上回来这里。」
「知道了。」我走向偏屋,拿起电话。康子和她老妈住在一起。
「发生什么事了?」妈妈桑问老爸。她看起来已经很有当妈妈的架势了。
康子的老妈接了电话,说刚才康子回家后,马上又出门了。
「她已经走了。」
「那赶快打电话到『麻吕宇』告诉星野先生,康子一到那里,叫她马上带着睡篮回来这里。」
「知道了。」我拨了「麻吕宇」的电话。
「——你好,这里是『麻吕宇』咖啡店。」
星野先生接了电话。
「我是隆,康子有没有去那里?」
「请等一下。」星野先生的语气不太对劲,我以眼神向老爸示意。
「喂,你是冴木隆吗?」
电话中传来的并非星野先生的声音,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的背脊顿时飘出冷汗。
是那个美型男的声音。是那个整天陪在是藏老头子身旁,在我搭乘旋转冲云霄的云霄飞车期间,耳机里一直听到的美型男的声音。
「老爸!」我用手捂住电话口叫着老爸,「是藏的手下在『麻吕宇』!」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我对着电话大叫。
「目前这家咖啡店已经被我们包下了,在你们过来之前,会持续这种状态……」
老爸从我手上抢过电话说:「是藏在那里吗?」
「怎么可能?会长很忙,我奉会长之命来这里。」
我紧贴在电话的另一侧,听到美型男在电话中这么说。
「将电话交给星野先生听一下。」
「——喂,我是星野。」
「星野先生,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目前还没有问题。」
「现在店里有几个人?不包括你在内。」
「呃,五杯咖啡吗?」星野先生很巧妙地回答。
「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是和刚才接电话的人一伙的吗?」
「不,有一杯是不同牌子的——」
「该不会是康子吧?」
「正是。」
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情况糟透了。
美型男从星野先生手上抢过电话。
「虽然不用我提醒,但我还是说一声,不许报警。我们不想将无关的人卷进来,所以你们赶快将婴儿带来这里。」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老爸,怎么办?」
「他们是玩真的。」老爸皱着眉头说。都是我的错。
是我告诉他们圣特雷沙公寓的。老爸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阿隆,不是你的错,他们早晚会找上门来。」
「但是,是我——」
「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些,要赶快去营救星野先生和康子。」
「你们要怎么做?」
妈妈桑从我们的谈话中察觉了情况有异。
「听星野先生的意思,目前有四个人闯入『麻吕宇』,应该都带着武器,也根本不怕警察。」
我咬着嘴唇。那些人都是是藏的佣兵。
「你有什么作战计划?」
「边做边想吧。阿隆,出发了。」老爸说完,转头看向妈妈桑说:「别担心,我一定会把他们救出来的。」
「凉介哥……」
老爸走出偏屋后,走向Cedric。
真能救出他们吗?我跟在老爸的身后坐上Cedric时想着。
妈妈桑一脸担心地抱着珊瑚,站在偏屋的檐廊上目送我们。
老爸用岛津先生给他的钥匙打开仪表板下的工具箱。
里面有一把小型自动手枪。
「岛津把这个交给我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奢望他会来支援。」
老爸说着,关上了工具箱的盖子。
「一把枪就可以打赢他们吗?」
老爸发动车子时我问他。
「光靠枪还不行。」
「你准备炸弹了吗?」
老爸看着我说:「这要等晚一点去是藏的家里时才用。」
老爸的表情很严肃。
4
我和老爸在中途先去玩具店、电器材料行和舶来品店买了几样东西后,才驱车赶往广尾。
我们在玩具店买了真人尺寸的喝牛奶娃娃,老爸还贴心地准备了装娃娃的睡篮。
接着,又去电器材料行买电池、电线和一些零零星星的东西。我在老爸的指示下,将这些东西全塞进娃娃的肚子。虽然不知道老爸的作战方案行不行得通,但我只能乖乖听命行事。
我将经过加工的暍牛奶娃娃放进睡篮,放在Cedric的车座,再盖上舶来品店买的毛巾被。如果只是在车外张望,应该不知道里面睡的是假娃娃。
老爸将车交给我开,自己将工具箱里的手枪用胶带固定在右脚的脚踝上。
美型男说的没错,「麻吕宇」入口的门上挂着「CLOSE」的牌子。
我按老爸的吩咐,将车停在离「麻吕宇」一小段距离的地方。
「麻吕宇」正前方有辆贴着金属贴纸的厢型车挡住了窗户,从外面无法看到店里的情况。
老爸下车,率先走向店门的方向。他绕过厢型车,站在「麻吕宇」门前。
星野先生站在吧台内,康子和美型男坐在吧台外。三个男人坐在包厢席内,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身影后,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那个人将拐杖放在桌上,上了石膏的右腿伸了出来。
是万力。
星野先生看到我们,按下了吧台内侧的开关,「麻吕宇」的自动门打开了。
除了万力以外,另外两个人应该是曾在「日本防灾联盟总部」看过的穿着战斗服的男人。
美型男转动吧台椅,从康子身后看着我们。他穿着上次看过时穿着的白色立领衣,露出惹人厌的笑容。
万力挪开桌子站起身,桌脚发出刺耳的声音。
「老爸,就是那家伙将警察撂倒的。」我小声向老爸晈耳朵。
「原来如此,一看他的体型就知道他脑袋不灵光。」
老爸点点头,完全不感到惊讶。
万力也听到了老爸的话,他瞪大眼睛,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万力,别乱来。」
美型男一派悠然地说。
「阿隆……,凉介老爸……」
康子神色紧张地叫着我们。我很庆幸康子已经引退了,如果是在引退之前,康子身上随时都会带着匕首或是刀子。
一旦康子亮出刀子,就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让你久等了。」
我故意向康子挤眉弄眼。珊瑚的睡篮就放在康子坐着的吧台椅下方。
「辛苦了,还让你们特地跑一趟。」
美型男站起来,双手反背在身后走过来。他浑身充满自信。
「彼此彼此,我儿子承蒙你照顾了,人妖宝贝。」
老爸贼贼地笑着,美型男的表情僵住了。
「是藏老头向来喜欢嫩屁股,他也每天晚上都舔你的屁股吗?l
老爸若无其事地问,美型男涨红了脸。
「你似乎不太了解自己身处的状况。」他头也不回地举起右手。
身穿制服的男人猛然举起藏在桌下的手,两把散弹枪架在桌子上。
老爸叹着气说:「你们做事真不够漂亮,难怪新纳粹那些家伙不信任你们。」
美型男听了猛然倒吸了一口气,说:「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嘛。」
「是吗?我只是翻了一下八卦杂志而已,都是本周的头条新闻,标题是『是藏豪三向新纳粹提供的百亿日圆资金』——」
美型男目瞪口呆,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不会吧?」
「当然是骗你的,我只是在调侃你。」老爸贼贼地笑着。
「万力!」美型男命令道。万力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从老爸身后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拉,右手锁住老爸的喉咙。老爸被他举到半空中。
老爸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两只脚痛苦地在空中乱踢。
「凉介老爸!」康子大叫一声。我向前跨出一步,散弹枪的枪口立刻对准了我。
美型男冷漠地看着痛苦不已的老爸。
康子跳下吧台椅。
老爸张大眼睛,我还来不及阻止,康子已经拿起桌上的花瓶,敲向万力的肩膀。
花瓶碎了,但没想到万力毫发无伤,反而奸笑了起来。他左手一伸,夹住了康子的脖子。
「呃,住、住手!」
他不顾康子的大叫,把她侧抱了起来。
「够了!」美型男拍了拍手。
万力将老爸和康子丢在地上,两个人都忍不住哀嚎。老爸更是双手撑在地上用力咳嗽。
美型男对我露出微笑,说:「你也看到了,你们父子太像了,虽然都很会耍嘴皮子,但赢不了我们,只会让自己痛苦。虽然你上次幸运获救了,但你该不会忘记自己在云霄飞车哭着乞怜的事吧?」
我咬紧牙关。
美型男转过头。「万力,让他站起来。」
万力抓着老爸的肩膀,将老爸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会乖乖交出婴儿吧?」
老爸用力咳嗽着问:「你们以为婴儿将宝物吞下肚了吗?」
「搞不好喔……」美型男说。我从内心深处涌起满腔怒火。只要是藏一声令下,这些家伙会毫不犹豫地割开婴儿的肚子。
「先放了他们两个。」老爸摸着喉咙,用眼神指着康子和星野先生。
「你还要和我们谈条件吗?」美型男似乎很受不了老爸,打了一个响指。其中一名士兵站了起来,将散弹枪瞄准星野先生。
星野先生忍不住往后退。
「毙了他!」美型男命令道。
「我答应,我会照你们的意思做!」老爸叫了起来。
「我们输了。阿隆,把婴儿带进来。」
美型男点点头,说:「这就对了,早就该乖乖听话了。」
我向老爸点点头,走出「麻吕宇」,跑向Cedric。
店里有两把散弹枪和两名人质,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轻举妄动。万一被发现我们用娃娃假冒婴儿,绝对会出人命。
我从Cedric的后车座提起喝牛奶娃娃的睡篮,将毛巾被也一起拿了出来。
我小心翼翼地走向店里,好像手上拿的是真的婴儿。
美型男一脸得意地等在那里。
我走进「麻吕宇」,美型男向我走过来。
「老爸,我不想交给他。」
「阿隆,算了。」
康子不知道我们在演戏,她双眼噙着泪水低声骂了一句:「畜牲!」
「给我吧。」美型男伸出双手。
「交给他吧。」老爸痛苦地站了起来,从我手上接过喝牛奶娃娃的睡篮。然后,交给美型男。
美型男接过去后,脸上露出微笑,但随即一脸讶异。
老爸猛然掀开毛巾被。
没有穿衣服的喝牛奶娃娃的侧腹露出了灯泡和拨动开关。老爸用手指啪地一声,打开了开关,灯泡亮了起来,闪烁着黄色灯光。
「这是在搞什么鬼!?」美型男脸色大变,想将娃娃拿起来。
「喔喔!」老爸大叫一声:「一旦拿起来,你就会被炸飞掉。你听过C4塑胶炸药吗?」
「你说什么!」
「外表看起来和黏土没什么两样,可以随便揉,或是做成不同的形状。即使用打火机点火,也只会滋滋滋地烧起来而已,不过,一旦用电雷管点火……」
美型男脸色惨白地双手捧着喝牛奶娃娃的睡篮。
老爸摇摇头,说:「绝对不能撞击,也不要试图放下来。如果你想甩开,你的上半身也会跟着不见。」
美型男瞪大眼睛看着娃娃,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你骗人。」
「要不要试试看?我放的C4量不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只炸掉两只手而已。」
美型男用力吞了一口口水,额头上冒起汗珠。
「你、你这个王八蛋,敢做这种事——」
「很好,如果你把我干掉,就永远不知道怎么关掉开关。命令你手下放下枪!」
「呃、呃呃……」
「还是要撑到你的双手发麻再说?」
万力吼叫着走向老爸。
「万力,别乱来。」美型男惨叫着阻止他。老爸得意地一笑。
「这就对了,最好不要惹恼我,我相信你应该从是藏那里听说过我有多么讨厌。」
「你、你!」美型男咬牙切齿。
「他应该命令你,一旦拿到婴儿,就送我上西天。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美型男满头大汗。老爸似乎猜对了。老爸拉了张椅子坐下来。
「我既然早就料到了,你认为我会空着手来吗?」
美型男闭上眼睛,用鼻子重重地呼着气,说:「好,我输了。」
「叫他们把枪放下。」
「把枪放下。」美型男命令道,士兵将散弹枪放了下来。
「好,现在叫他们离开桌子,到门口集合。」
「就照他说的去做。」
两名士兵走到「麻吕宇」入口附近站着。
「阿隆。」
「是。」我用双手举起散弹枪。
「你去转告是藏老头,画在我手上,如果想要的话,拿安田五月来交换。如果安田五月死了,或是受了伤,我就把画烧了。」
「知、知道了。」
我拿着散弹枪,走到老爸坐着的桌旁。老爸翘着二郎腿,右腿翘在左腿上。
「那就让你这样回是藏那里吧?」
「冴木!」
「开开玩笑嘛,那只是玩具而已,无论怎么动,都不会爆炸。」
「你说什么!」
美型男将娃娃丢了出去,娃娃掉在地上时,干电池滚了出来。
「王八蛋!万力上!」万力狂吼一声,扑向老爸。说时迟,那时快,老爸从右脚脚踝抽出手枪,只听到轻轻一声「砰」的枪响。
万力惨叫一声,丢开拐杖倒在地上,抱着原本没有受伤的左腿。他痛得在地上打滚。
「虽然不会送命,但好像打中了他的痛处。」老爸在一旁说风凉话。
美型男看着万力,说不出话,拼命喘着气。
「那就请回吧,记得转告我的话。」
「你、你会后悔的。」美型男气得嘴唇发抖。
「是吗?我倒认为是你们会后悔。」
「走!」美型男命令道。两名士兵从两侧架着抱腿呻吟的万力。
老爸将枪口对准美型男的胸口。
那四个人走出「麻吕宇」,坐上厢型车时,美型男懊恼地瞥了我们一眼,狼狈离去。
在厢型车消失无踪前,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厢型车消失后,康子才终于大叫着:
「他妈的……可把我急坏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也有同厌,我还以为人生会在今天画上句点。」星野先生说。
「给你添麻烦了。」老爸向星野先生道歉,然后转头看着我问:「有没有觉得一泄心头之恨?」
「一半而已。」
老爸点点头说:「另一半留着,发泄在是藏身上。」
「了解。」我回答后,走向康子放在地上的睡篮,拿起来放在吧台上。
然后,我拿下盖在上面的外罩。
「你干什么!」康子慌忙站了起来。篮子里除了婴儿衣物,还有很诱人的内衣裤。
「喔喔。」
「变态!你想干嘛?」
「我看看,我看看。」老爸探头张望着,康子推开老爸的头。
「康子,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作风却这么大胆。」
听到老爸这句话,康子的脸涨得通红。
「你们真无聊,这是圭子妈妈桑的。」
「是吗?那就好。我身为监护人,看到你刚从大姐头引退,就走妖娆路线,内心真是五味杂陈啊。」
「你在想什么啊!」
「不过,你穿应该也很好看。」我说。康子狠狠瞪着我。
「你害我差一点送命,还有心情说这种话?」
「先别说废话了,让我看一下篮子。」老爸边说边将康子放在里面的换洗衣服统统拿了出来。
篮子里只剩下底部舖着的毛巾被。
老爸瞥了我一眼,拿起毛巾被。
「找到了!」我叫了起来。
用好几层塑胶纸包起的油画画布背面朝上地放在睡篮底。
「这是什么?」老爸小心翼翼地拿起油画时,康子问。
「一百亿圆。」
「什么?一百亿?」康子惊叫起来。
「珊瑚躺在一百亿上。」
老爸缓缓拿起塑胶包装。
那是一幅描绘七、八个裸女在芦苇丛生的水边沐浴景象的油画,色彩感觉一坨一坨地很厚实。
「——这是塞尚的画吧。」星野先生缓缓倒吸了一口气。
「太厉害了。」老爸惊讶地说。
「原来大家都在找这幅画……」康子茫然地说。
「没错。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的士兵从犹太人手上抢走的。」
「原本的主人呢?」
「应该已经死了吧?」老爸说完,再度将画包了起来。
「终于拿到了可以让是藏上钩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