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沙尘扑向我的眼睛和鼻子,我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听到咯叽、咯叽的声音,我再度张开眼睛。
声音是从我悬挂着的「螺旋冲云霄」上传过来的。「龙的肋骨」好像甩起的尾巴般断在半空中,从起点站到这里的轨道被米勒安装的塑胶炸弹炸飞了。
刚才搭乘轮椅在轨道上滑行的万力坠地而死,变成了一坨黑色污点。
轨道由两条钢轨和中间好像枕木般的钢管组成,我目前正悬挂在钢管上。
钢管以五十公分的间隔连起两侧的钢轨,我双手握着的部分是断裂部分从下面数上来第三根,最下面那一根在我膝盖稍微上面的位置。
我不知道轨道能不能承受我的体重,万一断裂,我就会像万力一样摔成肉酱。
赛马场游乐园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燃烧的汽车残骸,东倒西歪的尸体,以及几个奄奄一息的人发出隐约的呻吟。
米勒和美型男在起点站内一动也不动。米勒挨了美型男一刀,美型男中了米勒的子弹。
老爸呢?
我转头寻找老爸的身影。
我最后看到老爸时,他骑坐在大门的顶端,被万力扫射后,好像掉到门外了。
我的双手渐渐失去了知觉。
看来只能靠自己摆脱困境了。
我双手用力,以悬垂的方式慢慢撑起身体。
膝盖碰到了最下方的钢管,我将膝盖架在钢管上喘了一口气。手臂承受的体重少了一半。
我正打算松手,让手休息一下,就在这时,膝盖架着的钢管「啪嗒」一声脱落了。
我立刻屏住呼吸,牢牢抓住钢管。左手滑落,只剩下右手悬挂在那里。
当。不一会儿,下方传来钢管落地的声音。
我冒出一身冷汗。
我才从枪战中侥幸活了下来,如果在大家都断气之后,孤独地坠地身亡,简直就是衰爆了。
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
我咬紧牙关,但右手已经像木棒一样,完全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的左手抓住轨道,却因为手汗不停滑落。下面那一根钢管刚好在我脸旁,我将下巴架了上去,左手也滑到这个位置。
这一次,我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钢管能不能承受我的体重。没问题。
我的眼睛发痛,泪水湿了眼眶。
刚才这里枪声大作,却仍然听不到警车的警笛声。
我左手臂用力,慢慢撑起上半身。
几乎垂直的上升轨道刚好像梯子一样出现在眼前。
咯叽、咯叽,轨道再度发出可怕的声音。
我终于顺利将两边膝盖架在下面那一根钢管上。
我知道钢管无法支撑太久,所以,我只能像爬楼梯一样沿着垂直轨道往上爬。
讨厌坐云霄飞车的我居然不坐滑车,而要用自己的手脚爬上轨道——
这已经不是噩梦而已,简直就是地狱。
人类实在太奇妙了,我开始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越来越不真实,一定是大脑拒绝接受这些讯息。
振作一点,这是现实。如果无法战胜害怕,自己就死定了。
我拼命这么告诉自己。
骗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只要一松手就知道是骗人的——另一个我在低声呢喃。另一个我不愿面对现实,胆战心惊地蜷缩成一团嘀嘀咕咕。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死呢!」
我出声叫了起来。于是,蜷缩成一团的另一个我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振作一点,把手伸出来。」
另一个我注视着悬在半空中的我,摇着头说:
「完蛋了,不行啦,一定会死翘翘。」
「白痴!」我大骂一句,右手伸向下一根钢管。身体往上前进。
「你要上去?不会吧。别往上爬了,只要停下来就轻松了,马上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骗人的。」
「这不是骗人的!」
我的左腿绕在钢管上支撑着身体。
往上爬,快往上爬!
我的胸口发闷,不光是手臂,全身都发痛。脚——大腿、膝盖、小腿,就连脚底都会痛。背好痛,脖子好痛,腰好痛,就连胃都痛了起来。
只有屌不痛。
我突然大笑起来。遇到快乐的事,它每次都是最先有反应;遇到攸关性命的状况,它就开始装死,简直无可救药了。不过,它却是决定是不是男人的关键。
我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双手双脚并没有停下来。绝对不能看下面,我也不想看。
这时,我突然想通了。我是因为之前坐直升机时坠落了,才开始讨厌云霄飞车,其实,最终是因为有惧高症吧。
所以,继续沿着上升轨道爬到顶,是确认我是不是有惧高症的绝佳机会。
或许上去之后就下不来,必须在上面等到天亮。
手心因为汗水而打滑,只能不时用腿勾住钢管,将手汗在裤子上擦干。轨道的某些地方涂了润滑油,也让手容易打滑。
不知道爬了多久,我终于来到轨道顶端。为了让滑车在顶端保持水平,所以有一小段平坦的轨道
我压低身体,发现可以躺在那段轨道上。
我的身体右侧朝下,右手和右脚勾住钢管躺了下来。呼吸急促,汗水和油污都黏在脸上,但我不以为意。风吹在脸上,感觉好舒服。
我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为了让腰部休息一下,我小心翼翼地稍微转身仰躺,夜空顿时映入眼帘。
有几颗星星在眨眼。这里的星星比广尾还多。
我缓缓用左手拿出香烟。现在不抽烟,更待何时。我想抽烟已经想了很久。
我将已经皱巴巴的七星淡烟拉直,叼在嘴上。一百圆打火机的火被风吹熄了好几次,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好不容易点着后,我用力吸了一大口。
真是快乐似神仙啊。
我抽了半支烟时,突然下面传来一个声音:「喂,你在上面干嘛!?」
我吓了一跳,手上的烟差点掉下去。
老爸张开双脚站在起点站,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
「老爸!原来你还活着!」
「你不要说这种话惹死神生气!你打算在上面躺到什么时候?」
老爸的双排扣西装有一只袖子不见了,除此以外,似乎没受什么伤。
「再等我一下下!」
「你不是讨厌坐云霄飞车吗?!我没想到你在上面,还把倒在地上的那些人一个一个翻过来检查!!」
真的假的?搞不好我爬上来时他就看到了,担心突然大叫我会失手,所以一直看着我爬上来。
我将烟蒂丢到地上。香烟一路散着火星,掉到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
突然,我发现往下看时一点都不可怕。
水平轨道前方是约四十五度的螺旋下降轨道。坐滑车经过螺旋轨道时很可怕,但用手脚往下爬时,由于上下都可以抓到,所以比梯子更轻松。
所以,我往下爬时并没有感到害怕。最下面那一根钢管距离地面有三公尺,我垂在钢管上,轻轻松松地跳到地面。
「上面的风景怎么样?」老爸走到我身旁问。他的脸颊受伤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子弹擦过受的伤。
「太赞了,我可能会爱上云霄飞车。」我回答。
2
我和老爸将米勒从起点站抬出来。米勒躺在起点站的阶梯上时,无力地张开眼睛。他侧腹伤口流的血已经将长裤都染红了。
「我想……我应该、完蛋了……」米勒小声呢喃。
「很遗憾,现在送去医院恐怕也来不及了。」
老爸说。我忍不住看着老爸,他面无表情。
米勒点点头。
「谢谢,我不想听一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话,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吧。」
「请你帮我、把画、先送去大使馆。」
「没问题。」
「然后,打电话到我之前告诉你的号码,通知对方我死了。我相信……他们会将我、送回祖国。」
「我保证做到。」
米勒闻言露出微笑。
「只要能在祖国安睡,就……无所畏惧。」
老爸点点头。
「那个……婴儿、叫什么……名字?」
「珊瑚,海里的珊瑚。」
「珊瑚……,好美的名字。」米勒闭上眼睛说。然后,长叹一声,从此再也没有动静了。
「老爸……」
老爸注视着米勒。断了气的单帮客一脸安详,看起来很像大学教授或是艺术家。
终于,老爸看着我说:「来吧,该做个了断了。」
「要去是藏家吗?」
「对,要去营救安田五月。」老爸斩钉截铁地说。
我和老爸拿着米勒的皮包,坐上车窗玻璃被打碎的礼车。老爸的那辆Cedric不见了,应该是汉娜老太婆开着那辆车逃走了吧。
离开赛马场游乐园,行驶了数百公尺后才遇到警车。他们终于接到报案了。后面还有一辆警车。警官看到现场时,一定会吓坏吧。因为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巷战,唯一毫发无伤的礼车司机也被老爸打昏了。
「米勒最后是因为他该执行的任务以外的事送了命。」我对握着方向盘的老爸说。
「对,他的任务是将画带回去。照理说,他可以拒绝我们的要求。」
「不知道他后不后悔?」
「你忘了他说的话吗?他不愿意怀疑自己所做的事,如果不协助我们,对他来说,就是在怀疑自己。那是他根据自己的信念做出的选择,即使因此失去性命,他应该也不会后悔。比起活着后悔一辈子,他选择了不想后悔。」
「这就是所谓的男子气慨吗?」
「这和是男是女没有关系,有很多男人整天都在后悔,也有女人讨厌后悔。」
「那到底是什么?勇气吗?」
「应该是自豪吧。身为一个人,能不能为自己感到自豪很重要。有些人会因为财产或是地位感到自豪,他是对自己的信念感到自豪。」
我没有答腔。每个人都想为自己感到自豪,但要在自己身上寻找引以为傲的事情并不容易,要理解别人引以为傲的事也不容易。到底有几个人能够理解米勒带着怎样的自豪死去?
对自己感到自豪和在别人面前虚张声势,自以为是大人物完全是两码事。真正的自豪或许是无法从外表看到的。
礼车上的汽车电话响了。
「老爸——」
「应该是是藏打来的。他一定是担心结果,所以打来了解情况。」
「怎么办?」
「别理他,吊一下他的胃口,让他坐立难安吧。」
礼车沿着环状七号线行驶,已经进入世田谷区,距离是藏家所在的松原不远了。
「在下一个路口时换你开车。」
「好,你知道路吗?」
「大致上知道。」
换我开车后,老爸将米勒的皮包放在腿上,将事先预备的子弹装进米勒的枪里,又拿出了剩下的塑胶炸药。
「万一遭到临检会闹出大新闻吧,在下一个路口左转。」
老爸说着,将塑胶炸弹塞在后方的座位底下。
然后,又将手枪插在长裤的皮带里,皮包里只剩下催泪手榴弹和塞尚的画。
是藏的家出现在前方。他家的房子大得出奇,足足有一千坪。高墙上的监视摄影机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我将礼车开到房子正门后,用力按着喇叭。
正门出入口有一道两公尺高的铁制大门,门柱上也装了摄影机。
摄影机缓缓转向礼车挡风玻璃的方向,老爸将卷起的塞尚名画摊开,从内侧贴在挡风玻璃上。
嘎嘎嘎嘎,铁门慢慢向旁边滑开了。摄影机应该拍到了塞尚的画,但应该看不清楚坐在车上的我们。
「做好准备冲吧。」老爸说,我用力踩下油门。
是藏豪三的豪宅以日本庭园隔成主屋和偏屋两部分,中间是铺水泥的停车区域,停了好几辆车。庭院内有好几座水银灯,主屋正前方有两个采照灯,照亮了停车区。
礼车一驶入,铁门立刻在背后关上了。
车子驶向停车区途中,出现了好几名士兵。面向停车区的主屋一楼是一片玻璃围起的平台。
我听从老爸的吩咐,将车子硬插进一辆厢型车和宾士车的中间。
一眨眼的工夫,拿着枪的士兵立刻包围了礼车。
老爸一下车,环视着杀气腾腾的士兵。他手上拿着皮包,画再度放回了皮包。
「带我去见是藏。」
「和辉大哥呢!?」一个站在士兵中央,持枪的男人大声问道。
「他找到比老头子更好的对象,所以弃暗投明了。」
「王八蛋,你说什么!」
「对方头上有光环,背上还长了翅膀。」
那个男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说:「你说什么?」
他似乎很想一枪毙了我们。
「我如约带画来了,赶快带我去见是藏。」老爸压低嗓门说道。声音超有威严。
那个男人忿忿地看着老爸,然后头一偏说:「跟我来!」
我和老爸跟着他走向主屋的方向,其中一名士兵打开礼车车门,打算停去其他地方。老爸立刻阻止说:
「喔,不要动那辆车,我装了塑胶炸弹,搞不好连车带人都会炸飞。」
「怎、怎么可能!」走在我们前面的男人脸色大变。
「我是说真的,不然你试试?」
「妈的……你……」
男人以眼神向手下示意,他的手下立刻闪开了。
「你会后悔的。」
老爸耸了耸肩。
「老头子也说过相同的话,但我通常会对别人说,只要和我交手,没有人不后悔。」
「你……」
「沟口!」这时,主屋二楼的阳台上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
「你在磨蹭什么!为什么不赶快带上来!」
说话的是身穿和服的是藏豪三。
我和老爸在主屋一楼的平台和是藏豪三面对面坐了下来。二十坪大的空间内,四个角落都有士兵站岗,是藏坐下来后,那个叫沟口的男人站在他身旁。
是藏叼着雪茄,沟口立刻帮他点火。是藏大口吐烟,看到雪茄点着后,目光才终于看向老爸。
「我的手下呢?」
「在和新纳粹的枪战中全军覆没了。」
「那个摩萨德的男人呢?」
「被你的心肝宝贝干掉了,他也挨了一颗子弹。」
「你和那个摩萨德联手陷害我……」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终于一偿夙愿了。」老爸满不在乎,大大方方地承认。是藏脸色大变,鼻孔里喘着粗气,把雪茄丢在地上。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你不想要画了吗?」
「就在你手上吧,等把你打成蜂窝后再说!」
「你想得太天真了,这皮包里也放了炸药,如果你想打开,整幅画都会炸掉。」
「和辉之前吃过一次闷亏,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沟口听了,立刻大叫起来。
「王八蛋!你居然敢骗我。」他拿手枪打老爸的脸,发出很闷的声音,鲜血从老爸脸上溅了出来。
「不相信就算了。」老爸还在嬉皮笑脸。他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来,停在庭院里的礼车轰地一声爆炸了。
「阿隆,趴下!」
老爸还没喊,我就已经趴了下来。平台的玻璃被震碎了,细小的玻璃片全都扑向屋内。站在窗边的士兵也被爆炸的强风震到另一侧墙上。
爆炸并非只有一次,而是连续炸了两、三次。因为火势引燃了周围的车子,导致油箱爆炸了。巨大的火焰窜到两层楼高。
老爸最先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枪拿在手上。沟口好不容易瞄准老爸时,他的右手腕已经中了枪,沟口哀嚎了起来。
「轮到你了!」
老爸用左手将抱头缩成一团的是藏拎了起来,右手的枪一晃,几乎没有瞄准就开了枪。在房间角落举起步枪的士兵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我、老爸和是藏都是一身白色碎玻璃,一不小心就会割伤。
「带我去关安田五月的地方。」
庭院和屋子里到处传来惨叫声。
老爸踢开平台的门,举起枪,拉着是藏走了出去。
然而,没有人对他们开枪。
「你手下的士兵和以前一样,都是一群废物,只顾自己逃命,没有一个人来救你这个首领。」
「呜呜……」是藏发出呻吟。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和服上满是玻璃碎片,脖子也被玻璃割破了,流着血。
「安田五月在哪里?」
「地、地下室。」
「带我去。」老爸推了是藏一把。是藏摇摇晃晃地走在因为受到爆炸冲击,家俱东倒西歪的走廊上。
「快逃——」
「房子快烧起来啦——」
四处传来叫喊声,一名士兵从其他房间冲了出来,看到了我们。
「啊,会、会长!」
他跑过来时,老爸从后面拿枪托把他打昏了。
位在主屋走廊尽头的楼梯通往地下室,那里有一道铁门。
「我没有钥匙。」是藏喘着气说。
「钥匙在哪里?」
「沟口,在沟口身上。」
「0K!」我应了一声,跑回走廊。跑到平台出口时,沟口按着右手,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王、王八蛋……」他左手伸向插在腰间的手枪。
「我忘了拿东西——」我说着,对准他的下巴挥了一记直勾拳,沟口应声倒下,后脑勺撞到墙壁昏了过去。
他长裤皮带上挂了一串钥匙,我连同手枪一起拿走了。
走廊上弥漫着一股宛如白色雾霭般的烟,也有一股焦味,似乎真的着火了。
我冲下楼梯,来到地下室入口,把钥匙插进钥匙孔。
「阿隆,你进去将安田五月带出来。」老爸站在楼梯上对我说。
「遵命。」我冲进地下室。
地下室比我想像的更宽敞,大约有十坪大。天花板上有很粗的横梁,必须弯下腰才能走进去。天花板上的灯光也被横梁挡住了,无法照亮整个地下室,感觉很昏暗。
「安田……安田五月……」我一边叫,一边往前走。
地下室最深处出现一个人影。是安田五月,他双手被绑在身体前,也被蒙上了眼睛,身上穿了那件尺寸太大的制服,旁边有简易马桶和铁管床。
「谁?」五月蒙着眼,脸转向我的方向。
「我是都立K高中的留级生冴木隆,我们之前见过,我是来救你的。」说完,我快步走向五月。我扶着他起来,准备解开蒙住他眼睛的布。
这时,地下室充满霉味的空气中,突然有一股碘药的味道。那股味道从背后传来。
我正想回头,侧腹一阵剧痛,好像被扁钻插了进去般。我呻吟着,向前弯下身体。
「小鬼……好久不见了。」
他拉着我的头发,把我拉起身。我的身体僵住了。
是铁仔。他满脸胡碴,神情瞧阵,眼睛也凹了下去。脏兮兮的浴衣敞开着,露出绷带包扎的胸口。我刚才进门时没有发现,地下室角落还有另一张床。
「都是因为你们逼供,所以害我受到处罚,被关在这里。」
铁仔从我腰上拔出枪,压在我的右眼上。
「这样就可以在会长面前将功赎罪了,嗯?」
铁仔痛苦地笑着,用力咳嗽起来。他好像是时代剧中那种得了肺结核的流浪武士。
「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去看啊。」
「好,跟我一起去!」铁仔拉着我,走到地下室入口。
老爸和是藏站在那里。
「会、会长!」
「铁仔,干得好。把这个小鬼干掉。」
「老爸——」
「这是怎么回事?」
老爸皱着眉头。是藏放声大笑。
「冴木!把枪和画给我。」
「怎么会这样?」
「老爸,完了——」
铁仔用手指锁住我喉咙,我忍不住用力咳嗽,痛得蹲了下来。
在泪水模糊的视野中,我看到是藏从老爸手上抢过手枪和皮包。
「画在里面吧?」
「对,但是——」
「铁仔,打开看看。」
是藏把皮包丢给铁仔,然后看着老爸。
「如果你的话属实,你儿子也会跟着一起上路。」
是藏歪着嘴说。他的脸上沾满玻璃粉和血,一块红,一块白。
「会长,什么意思?」
「你别管那么多,赶快打开!塞尚的画就在里面。」
是藏枪口抵住老爸的太阳穴命令铁仔。
铁仔把枪放在地上,打开皮包的拉链。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铁仔从皮包里拿出塞尚的画。
「找到了!会长,我找到了!」铁仔大声欢呼。
是藏咧嘴笑了起来,拿着枪的右手往上一顶,对老爸说:「你这个蠢蛋!去死吧!」
枪声响起。是藏瞪大眼睛,鲜血在他的和服上扩散。
「啊啊……」是藏哀号着,看着身上的血迹,回头一看。
「会、会、会长!」
汉娜老太婆拿着枪站在那里,原本盘在头顶的头发散开,身上的套装也撕烂了,脸颊黑黑的。她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简直就像巫婆。
「……」老太婆不知道用德文叫着什么。虽然我听不懂,但听她的语气,应该是说「太痛快了!」
是藏噗咚一声跪了下来。
「会长!」铁仔冲上楼梯。
「死老太婆!」
老太婆扣下扳机,却只听到「咔嗒」的声音。她刚才打是藏的那一枪似乎是在枪战中用剩的最后一颗子弹。
铁仔看到是藏被她打死了,气得连枪都忘了拿,右手伸向汉娜老太婆的喉咙。
「死老太婆,我掐死你!」
汉娜老太婆张大眼睛,用弯得像钩爪的手指抓向铁仔的手臂。气得发疯的铁仔不为所动。
汉娜老太婆左手抓着自己右手上的戒指,她双脚悬空,踢着地板。她戒指上的宝石被她拔了出来,下面露出一根长达两公分的细针。老太婆把细针刺进铁仔的手臂。
「呃!」铁仔尽管发出呻吟,却没有松手。老太婆也发疯似地一次又一次将针刺进铁仔的手臂,铁仔的手臂被刺得血肉模糊。
终于,老太婆翻着白眼,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铁仔一松手,她就倒在地上。
「活、该……。会长——」
铁仔冲向趴倒在地上的是藏,后者已经断了气。
「阿隆,闪人啰。」老爸说。
「慢着,你们别想逃!」
铁仔想要站起来,却双腿发软。他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
「怎么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婆刺了他好几针,所以他毒性发作的速度比神谷更快。铁仔双手撑在地上,试图想撑起身体,但还是无力地倒在是藏的身体上。
看到这一幕后,我冲进地下室。
我带着安田五月,和老爸一起冲出主屋。庭园内没有人,好几辆消防车警笛大作地赶来了。
我们在庭园后方发现了后门,从后门溜走后,听到一阵好像爆炸声的巨响,是藏豪三的豪宅陷入一片火海。
3
圭子妈妈桑回到了「麻吕宇」的吧台前,三天后,岛津先生来了。第一次看到他带女下属。那名下属年约三十岁,看起来很聪明,这意味着缺乏女人味,但看起来并不会很刻薄。
我、老爸、康子和珊瑚都在「麻吕宇」。
「我原本还以为你了结的方式会稍微平和一点。」
岛津先生一开口就这么对老爸说。
「又不是你雇用我的,你拜托我的事,我帮你做到了。」
岛津先生点点头。
「有人为此松了一口气。」
媒体报导说,是藏的手下对是藏的严格管教怀恨在心,放火烧了房子后畏罪自杀。
「米勒的遗体呢?」
「已经私下送去以色列大使馆了。画呢?」
「我匿名寄出去了。」老爸冷冷地说。
「真的吗?」岛津先生的语气很严肃。
「真的啊,是我去邮局寄的。」
听到康子这么说,岛津先生终于松了一口气地垂下肩膀。
「太好了。至少不会因为这件事影响日本的外交关系,我要向你道谢。」
「不应该由你向我道谢吧?」
「那你要我怎么做?难道要求外务大臣写感谢状给你吗?」
「这个主意倒不坏。」
「冴木!」
「跟你开玩笑的啦。」
岛津先生用力吐了一口气,站在他身旁的女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的心脏应该很强。
岛津先生向那位女下属伸出手说:「把那个给我。」
那名女下属打开四方形的黑色手提包,那个皮包很大,可以塞进一把机关枪。
她从皮包里拿出来的是一盒录影带。
「从是藏烧毁的房子中找到监视机的录影带,警方准备分析时,我先拿过来了。」
那盒录影带中显然录到了塞尚的画,或是我们从后门逃走的身影。
「只有这一盒而已,警方还没有复制,所以,用这个代替感谢状如何?」
老爸耸了耸肩。
「也只能这么办啦。」
「另外,关于那个婴儿,外务省接到了巴黎的日本大使馆的联络——」
「不行!」圭子妈妈桑叫了起来。她紧紧抱着珊瑚。
「婴儿的母亲解除了婚约,说要亲自抚养这个孩子,孩子的父亲露木也同意了。」
「不行啦,怎么可以这样?凉介哥,不行啦!」
妈妈桑拼命摇头,眼眶中泛着泪水。
老爸默默注视着妈妈桑。有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然后,老爸终于开了口。
「妈妈桑……」
豆大的泪水从妈妈桑的脸颊滑落,岛津先生开口说:「很抱歉——」
「你先闭嘴。」老爸低声说道,岛津先生闭了嘴。
「——妈妈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孩子不是孤儿。」
妈妈桑泪流满面,松开了紧紧抱在怀里的珊瑚。珊瑚惊讶地张大眼睛,嘴里叫着:「巴巴、巴巴。」
康子轻轻搂着妈妈桑的肩膀。岛津先生和他的下属站了起来,从妈妈桑手上接过珊瑚。
「我有一个条件。」老爸说。
「什么条件?」
「要告诉她的母亲,这孩子之所以没有死在日本,也没有生病,是因为有两个日本女人发自内心地疼爱她。而且,要寄照片到这里,让她们了解孩子的成长情况。」
「知道了。」岛津先生点点头,妈妈桑静静地哭泣着。
「请你告诉她,这孩子在日本的名字,虽然很快就会被忘记了……」
「我知道了。」岛津先生说完,站了起来,带了抱着珊瑚的下属一起走出「麻吕宇」。
岛津先生他们正打算坐上车时,康子冲了出去。他们忘了拿那个藤篮,里面装满了「麻吕宇」的老主顾送的婴儿服、毛巾和娃娃。
老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康子将篮子交给岛津先生后,在「麻吕宇」门口目送着车子离去。康子也哭了。
「你带康子出去走走吧。」老爸说完,走向圭子妈妈桑。妈妈桑的脸埋进老爸的胸膛里。
我点点头,走出「麻吕宇」,站在康子身旁。我握着她的手,她也用力回握我。
「我骑车带你去兜风。」
「嗯。」康子低着头回答。
「要去哪里?」
康子抬起脸,泪水湿透的脸上浮现笑容。
「去可以看到珊瑚礁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