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翡泪走进店后方,再度出现时,加穿了黑色皮夹克,还抱着一个似乎很重的运动包。
她把车钥匙递给老爸。「外头停着一辆车,你负责驾驶。」
「好。」
那是辆四轮驱动的BMW,车身黑得发亮,窗上贴着反光贴纸。
翡泪坐在后座,老爸握着方向盘,我坐在他旁边。
「好车。」发动引擎时,老爸低声称赞。
「中国人在日本赚了不少外汇,会私下汇给中国政府,所以偶尔向他们抽点税。这辆车也是。」
翡泪解释完,打开运动包的拉链,拿出一把在她手上显得有点大的枪。枪已装着颇长的消音管。
「先把手机给我。」
翡泪伸出左手。老爸瞥她一眼,摇摇头。
「原来是SOCOM,亏你有办法弄到。」
「SOCOM?」
我边问,还把老爸和我的手机放在翡泪掌心。
「全世界最安静的杀人手枪,专门开发给美国的特种部队使用。」
我畏惧地盯着翡泪的运动包。既然她能轻松张罗到这类武器,何必执著于旧型核弹?运动包内似乎塞满各式各样的杀人武器。
「要去哪里?」
见翡泪接过手机丢进运动包,老爸询问。
「池袋。」
翡泪把SOCOM放进枪套,答道。老爸发动引擎。
「黄和宋都是你的同伴吗?」
上路后,老爸看着后视镜说。翡泪摇摇头。
「不是。」
「那你怎么晓得莫利斯的事?」
「很简单。黄打电话给上海的同伙,宣称有机会大赚一笔,要对方过来帮忙。中国的电话十分容易搭线,我们立刻掌握到相关资讯。」
「那不是搭线,而是窃听吧。中国政府干嘛瞠这浑水?你们还缺核弹吗?」
翡泪耸耸肩,「说来话长。」
事情恐怕不像她讲得这么简单,但老爸没追问。
「翡泪小姐,你如何得知『六月狮子』的状况?」
「前面左转。」
进入东池袋后,翡泪命令道。老爸随即转动方向盘。
「『六月狮子』里有中国人。他在天安门事件中参与反政府运动,流亡国外,之后加入『六月狮子』。」
「喂,阿隆,劝你别多问。」老爸低语。
「我也有同感。」
我回道。翡泪有问必答,代表她根本不担心我和老爸会泄密。当然,她绝不是相信我们的人格。
「我一直在追踪那个人的下落,最近有情报指出他潜伏在日本。」
翡泪无视于我的不安,自顾自继续说。
接着,她下令「停在前面的街角」。老爸踩下刹车。
「右边这栋公寓的四楼,都是『六月狮子』在使用。」
那是一栋四层老公寓,占地不大,每层楼只有四户。
「此处也是『索姆提』的财产吗?」老爸开口。
「不是。这原本是『六月狮子』在日本的成员的居所,南平台的宅邸只是短期租用。」
翡泪边从运动包里拿出防弹背心,各递给我和老爸一件。
「来,穿上。」
「你真的打算冲进去吗?假如是他们的旧巢穴,为预防遭到袭击,应该储备不少武器。虽然我们有装备,但三个人未免太势单力薄。」
「据我调查,现下屋内只有梅本先生,及两个『六月狮子』的成员。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中国人。」
翡泪说着,交给老爸一把电击枪。「你用这个。」
「你拿SOCOM,我却拿电击枪……」老爸噘起嘴。
「请教一下,」我望向翡泪,「既然知道南平台宅邸,你也知道有另一组人马在监视那里吧?他们是你的同伴吗?」
翡泪正要取出附消音器的冲锋枪的手一顿。「监视?」
「对,我被他们抓去,注射了自白剂。」
翡泪目光困惑,「我不知道。」
「这下终于放心了。我还以为日本国家公权力掌握的所有情报,都直通中国国家安全部。」老爸悄声嘟哝。
翡泪的手一动,枪口抵住老爸的后脑杓。那是冲锋枪里的高级货,H&K的MP5S。
「我想了解详情。」
老爸眼珠子一转,瞄向我。
「你告诉她吧。」
我解释先前看到梅本在「上海花园」餐厅门口被掳走,便骑机车尾随他们到南平台的宅邸。回到家不久,一群貌似特警队的家伙闯入,朝我打一针。好不容易清醒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我推测阿隆被带走后受过讯问,但不是『六月狮子』干的,而是监视『六月狮子』的另一组人马。那与安全部无关吗?」老爸注视着前方问道。
翡泪吁口气。「不清楚,我追的是『六月狮子』里的中国人。」
「真讨厌,仇家好像愈来愈多了。」
我忍不住抱怨。虽然企图袭击都立K高中的黄宋双人组离境是好消息,中国情报机构却又来搅和,且与伪特警队不是同一批人。
「『六月狮子』到处结仇吗?」
「应该不是结不结仇的问题,恐怕是深知『六月狮子』向莫利斯购买的货多么危险,打算在他们使用之前采取措施。」老爸推断。
「也就是说,『六月狮子』打算找到莫利斯没交货的核弹,在某个地方引爆。伪特警队想预防这种情况?」
「大概吧。」
「会是哪里?美国吗?」
「或是英国、以色列、法国、德国……先进大国都是恐怖攻击的目标,中国也不例外。安全部虽不知情,但解放军搞不好已有所行动。」
翡泪一脸严肃。
「假设『六月狮子』的成员和梅本在这栋公寓里,伪特警队可能持续在监视他们。」
「不无可能。根据你过到的情况分析,他们应该是战斗部队。换句话说,他们虽然会搜集情报,但原本的任务是战斗。他们只监视南平台的宅邸,没展开袭击,或许是在等待时机。若是等待『六月狮子』拿到莫利斯的货,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在伪特警队眼中,我们救出梅本等于是搞破坏?」
「没错。正因对半途冒出的搅局者十分警戒,伪特警队才会抓你去讯问。」
老爸无视翡泪的枪口,转头看着她。
「即使如此,仍要冲进去?」
翡泪回望着老爸。
「当然。我的任务是找到在『六月狮子』里的中国人,及查明莫利斯货物的下落。」
「查明就好?不必抢夺?」
翡泪耸耸肩,「要看货在谁手上。」
「如果知道在谁手上,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没办法,阿隆,走吧。」
老爸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翡泪一愣,随即打开后座的车门。她肩背敞开的运动包,握着放在里头的冲锋枪。
「你是认真的吗!?」我步下副驾驶座。
「嗯。不营救梅本,便无从得知货在哪里,不过……」
老爸面向翡泪。
「除非情势所逼,否则别开枪。依现况研判,『六月狮子』只是想履行当初与莫利斯的合约,还未实际进行恐怖活动。我们稍有不慎,日本和中国就会成为对方恐怖攻击的目标,明白吗?」
翡泪注视着老爸,点点头。「我了解。」
「阿隆,穿上防弹背心,和我保持距离。其实我希望你留在车上,但翡泪想必不会答应。」
「不行。为避免你临时倒戈,得带上阿隆。」
拍拍绑在左大腿上的SOCOM枪套,翡泪回答。她似乎双手都能用枪。
「老爸,拜托你别倒戈。」我说。
那栋公寓没电梯。率先爬上楼梯的老爸,在三楼往四楼的楼梯间停下,低声问:
「你晓得他们在哪一户吗?」
「应该是四〇四。」翡泪悄声答道。
我们来到四楼。「四〇四」位在楼梯左侧尽头,老爸把电击枪插在后裤袋。
他往「四〇四」一站,示意我们后退。
「你打算怎么做?」
「说我是快递。」
我和老爸轻声交谈。
「不会吧?现在是凌晨三点耶。」
老爸把我推到后方,按下门铃。
翡泪在脚边放下运动包,拿出冲锋枪。我连忙后退。
没等门内的人回答,老爸就隔着门怒吼:
「喂!我是境管局的,现下要以违反难民认定法的嫌疑搜索这里,快开门。」
毫无回应。
「再不开门,别怪我们用备钥强行进入。立刻开门!」
翡泪表情严肃。她把冲锋枪架在腰际做好准备,子弹一飞过来,就能随时还击。
咔嗒一声,「四〇四」的门从内侧解锁。
「进去喽!」
老爸说着打开门,只见一个穿运动服的日本人站在门口。
「三更半夜的,你们想干嘛!我是日本人,只有我住在这里。」
对方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
「是不是搞错地方……」
男子注意到翡泪,瞪大双眼。老爸立刻抽出电击枪,对准男子的颈项。随着滋滋滋的声响,男子瘫软在地。
老爸扶住男子,向翡泪使个眼色。翡泪从运动包拿出手铐及胶带交给老爸。
老爸反抓男子的双手到背后,戴上手铐,又以胶带封住他的嘴巴和眼睛。
翡泪径自走进屋内。
「翡泪,等一下。」
老爸来不及阻止,翡泪已带着冲锋枪步向通往后方的走廊。
走廊面对一扇玻璃格子门。玻璃门瞬间打开,一个男人持枪冲出,与翡泪撞个正着。
12
「别开枪!」
老爸大叫一声。翡泪举起H&K对准男人头部的同时,男人伸直拿枪的右手。我不由得蹲下。
但是,枪声并未响起。相互瞄准的两人旋即露出笑容。
「翡泪!」
「张!」
那个姓张的男人穿着白衬衫。他放下枪,摇摇头,说起中文,似乎在表示「我差点就开枪了」。
翡泪简短地应一句,吃吃一笑,男人惊魂未定地嘀咕着。怎么看,他们都像老朋友。
翡泪以中文打听情况,提到「梅本」的名字。男人偏偏头,示意格子玻璃门内,然后看着老爸和我,不知问翡泪什么。
老爸开口。「想必你会日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私家侦探冴木凉介,他是我的儿子兼助理阿隆。你是中国安全部潜伏在『六月狮子』的间谍,对吧?」
男人顿时目露凶光。
「废话少说,赶快把梅本带走。」
翡泪出声。老爸瞄我一眼,耸耸肩。
「也对。梅本在里面吧?」
「翡泪!」
男人厉声叫道,挡住我们的去路。翡泪对他说了几句中文。虽然他们交情不错,但翡泪的职位似乎比他高。
男人撇着嘴,绷紧下巴。约三十七、八岁的他,外表虽不起眼,但敞开的胸口及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的胳膊肌肉结实,大概是个练家子,手无寸铁也能轻易取人性命。
最后,男人不甘愿地让路。翡泪与老爸通过男子面前,走进玻璃门内,我赶紧跟上。
貌似客厅的房间中央,梅本被绑在木椅上,头套布袋,外戴耳罩,仍穿着与遭绑架当天同一套黑西装,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他没打领带,衬衫敞开,白净胸前有好几个香烟烫伤的焦痕,伤口很新。
「年纪这么大,还得受这种折磨。」老爸嘀咕道。
翡泪「啪」地打开弹簧刀,割断捆缚梅本手脚的绳子。
老爸帮忙拿下布袋及耳罩,梅本诧异地睁大眼,眨了又眨。
「冴木先生!」
「你好,我们来救你了。」
老爸佣懒地说。梅本仰头望着翡泪和我。
「这,到底……」
「待会儿再解释,先离开这里。」
老爸抓着梅本的手臂拉他站起。梅本虽然点头,仍狐疑地盯着翡泪和张。
「我叫翡泪,是冴木先生的朋友。」
翡泪露出微笑。梅本又看向张,一直蒙着头的他,不晓得张是『六月狮子」的成员。
老爸没多说,便带梅本走向玄关。经过倒地的男子身旁,梅本脚步一顿。
「他……」
「不必担心,只是让他睡一下。」
老爸耸耸肩,我们鱼贯走出屋子。
来到公寓外,老爸拦下一辆计程车,对翡泪说:
「你们有事要谈吧,我和阿隆会带梅本先生去医院。」
翡泪脸色一变,但马上点头。
「好,但别忘了我对『冴木侦探事务所』提供的协助。」
「我知道。反正你对我们了若指掌,再联络吧。」
翡泪看着我微笑:
「上海美女很多,你肯定会喜欢。」
13
「不必去医院,我想回办公室。」
一坐上计程车,梅本便这么表示。
「真的吗?万一伤口化脓可不妙。」我担心地说。
「放心,我受过更可怕的拷问。司机先生,请去六本木。」
梅本应道。我望向老爸,老爸默默点头。
梅本叹口气,靠在座椅上。不晓得是不是伤口发痛,他闭上眼,皱着眉头。
「有没有烟?」
不久,梅本出声。老爸拿出一支烟,并帮他点火。
「我见过波波夫先生,健一也在场。刚才那地方是健一认识的中国人查到的。」
梅本吐一口烟,重重叹气。
「没想到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偶尔也能发挥作用……」
「找不到你,生意便谈不下去。我和波波夫先生就这一点达成共识。」
梅本张开眼,看着老爸。
「冴木先生,今晚的事非常感谢你。我很庆幸认识你这个朋友。」
我和老爸带梅本回「麦克斯」。梅本找来壮汉村月,让他治疗烫伤,不一会儿,健一也冲进办公室。
「大哥,还好你没事……」
梅本从酒吧拿出伏特加,连喝两杯后,点上雪茄。
「要感谢冴木先生,是他救了我。」
健一诧异地看着我和老爸。老爸开口:
「多亏你的中国朋友。」
「黄和宋?」
「他们已返国,接手他们生意的人查到你大哥被囚禁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
「你慢慢就会知道。总之,还好顺利从『六月狮子』手上救出你大哥。」
健一神情十分困惑。这也难怪。
「『六月狮子』是?」梅本问。
「就是绑架你的家伙。正确地说,他们是『六月狮子』的余党。波波夫先生告诉我们,那是一个恐怖组织,虽然六年前覆灭,但余党仍在俄罗斯与乔治亚等地流窜。」
梅本望向健一。「真是这样吗?」
「没错。目前已查明,你在西麻布遭到绑架后,最初被带往的那座宅邸,及今晚监禁你的东池袋公寓,都是『六月狮子』的联络站。」
老爸应道。梅本眯起眼。
「果真如此,七年前打算向莫利斯买货的就不是这些人。」
「什么?」
我、老爸和健一异口同声。
「……怎么回事?」
「我根本没看清那些家伙的长相,回过神,他们已拿布袋套住我的头,紧紧捆绑。他们想从我嘴里问出,七年前莫利斯的交易对象的相关情报。」
「那就怪了。波波夫先生告诉我,『六月狮子』是莫利斯最后的客户。他曾受莫利斯先生委托,调查『六月狮子』的情况。」健一疑惑道。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货并未交到『六月狮子』手上,有人半路拦截。所以,我们认为是『六月狮子』的余党心有不甘,在日本寻找莫利斯最后的货物的下落。」
听完老爸的话,梅本摇摇头。
「不,不对。绑架我的若是『六月狮子』,代表七年前向莫利斯买货的不是『六月狮子』,而是伪装成『六月狮子』的其他组织。」
「怎么会……那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健一小声嘀咕。
「显然地,就是想要核弹,却不愿真实身分曝光的人。这样一来,无论在哪里引爆核弹,都能谎称是『六月狮子』干的。」老爸回应。
「怎么感觉很复杂?」我看着老爸。「倘使七年前,与莫利斯交易的是冒牌『六月狮子』,如今本尊为何现身绑架梅本先生?」
老爸望向梅本。
「那些家伙对莫利斯的货与流向似乎没兴趣,只想知道买主。假如当初的买主是他们,根本不需要问我。」
「没错。」老爸低喃。
「搞不好是想了解一下,敌手对他们的底细知道多少?」我猜测。
「真那么担心,与其大费周章地绑梅本先生回来讯问,不如直接杀他灭口。而且,这七年间,根本没人在追『六月狮子』,没必要节外生枝。」
「波波夫先生不是提过,他们内部闹分裂?」
「即使分裂,也是之前的同志。想打听当年『六月狮子』是否曾与莫利斯交易,方法多的是,不需透过梅本先生。由此可见,当年的买主是冒牌货。」
「我脑袋一团浆糊。」
老爸点点头。「天快亮了,今晚先解散吧,明天再交换情报。」
「也好,我得睡一下。」梅本附和。
「绑架我大哥的那些家伙呢?你干掉他们了吗?」
健一质问,老爸摇摇头。
「在行家的世界,杀人灭口往往是最后的手段。一旦杀人,就会留下仇恨。这有点像棒球里的触身球,擦到身体与蓄意打中球员是两码子事。今天杀了某个人,迟早会有陌生人上门寻仇。谁会希望发生这种事?」
「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他们?他们绑架大哥,还害他浑身是伤……」
「但他们也没杀你大哥,不是吗?」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自以为是行家。」
「健一,」梅本叹口气,「冴木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别没大没小。」
「可是,大哥——」
「你以为的行家,与我认定的行家定义不同。我们不是罪犯。」
「不然是什么?」
「生意人。」
隔天,我当然又跷课了。毕竟是多愁善感的高中生,连续两天病假也不稀奇。
中午起床后,我到「麻吕宇」觅食。不久,岛津先生出现。
「冴木呢?」
「还在睡大觉。今天的午餐很赞,要不要也来一份?」
我抽起饭后烟。岛津先生苦笑着,向星野伯爵加点午餐。
岛津先生今天没带保镖。但昨天起,有辆便衣警车一直停在「麻吕宇」门口。
「今早冴木打电话给我,你们昨天似乎累坏了。」
「难怪他一大早不睡觉,原来在忙这些。他建议我到上海大学留学,说是美女如云。」
「的确。不过,中文很难喔,尤其是发音。虽然有人认为那是全世界最优美的语言。」
「我怎么突然有点不安?」
岛津先生一笑,随即转为严肃。「听说『六月狮子』里,潜伏着中国安全部的间谍。」
「好像不只『六月狮子』有他们的人。」
岛津先生默默看着我。
「我们昨天遇见的那位小姐提到你的名字。我什么都没说,她就忠告我,进东大太难。她还晓得圭子妈妈桑开了这间店、家教麻里姐和康子的事。」
岛津先生一阵紧张。「所以,我们手上的情报她统统知道?」
我点点头。
加点的午餐送上桌,但岛津先生似乎已失去食欲,根本没看餐点一眼。
「那位小姐名叫翡泪,潜伏在『八月狮子』里的姓张。中国好像也对莫利斯最后的货很感兴趣,搞不好是中国制的。」
「不无可能。」
头上传来话声,是老爸。
「真低级,又随便穿我的运动服。」
「生意繁忙,没时间洗衣服嘛,宽容一下。」
我叹口气。冴木家的衣服一向是各洗各的,我每星期固定洗一次,老爸则是随自己高兴。所以,他经常偷穿我的T恤或运动服。幸好不会随便穿我的四角裤。
「不是俄罗斯制吗?」
岛津先生皱了皱眉头。老爸在我旁边坐下,霸占岛津先生还没碰过的午餐。
「这个给我吃喽。中国间谍半途插手实在诡异,不过,张可能早就潜入『八月狮子』。若说目的是回收被偷走的『货』,我也不意外。」
「等一下。翡泪提到的那个在天安门事件后逃亡,最终加入『八月狮子』的中国人,难道不是指张吗?」
「那只是伪装。翡泪告诉我们的,不过是当初张为潜进『八月狮子』而编的故事。张在『八月狮子』内部的任务已完成,安全部派翡泪接张回去。张若直接脱逃,『六月狮子』就会察觉他是间谍。所以,她干脆搭我们的顺风车,佯装营救梅本,其实是要带张走。」
「真是大费周章。」
「一旦『八月狮子』发现张是间谍,肯定会改变所有张知晓的计划,当然也包括成员的住处与化名。为避免或延迟这种情况发生,翡泪于是利用我们。要不是安全部想进一步了解有关莫利斯的货的消息,我们说不定会被当场灭口。」
「也太凄惨了。」
「在单帮客的世界,一向是情报比人命重要。」
老爸津津有味地吃着午餐边说。搞不懂这个人神经有多粗。
「至于接张回去的理由,应该与梅本昨晚的话有关。」
「你是指,莫利斯最后的交易对象不是『八月狮子』?」
岛津先生说,老爸点头。
「可是,莫利斯是行家,应当会透过管道求证委托人的背景。」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他委托波波夫调查。波波夫待过KGB,和目前的SVR也有关系。而他能够同时在俄罗斯和日本做各种生意,自然是政府机关内部有人在挺他。」
「不是黑手党?」
「在俄罗斯,黑手党与政府机构往往是同义词,要找兼任黑手党干部的官员不难。」老爸回答。
「波波夫是哪种?」
「应该是曾任官员的黑手党干部吧。」
「他怎会对莫利斯的货感兴趣?」
「那还用问?当然是因为钱。」
「中国安全部的目的不是钱。难道莫利斯的货是从解放军手上偷出来的?」岛津先生推测。
「没错。」老爸回道。
「黄和宋呢?他们被干掉了吗?」
「安全部研判,被偷走的货交给了『八月狮子』,为查明流向,便派张潜入『八月狮子』,却始终无法掌握到相关消息。就在这节骨眼,他们从日本打到中国大陆的越洋电话窃听纪录中,发现疑似与莫利斯的货有关的谈话。之后,『八月狮子』绑架梅本,对他严刑拷问。种种发展显示,『八月狮子』并非莫利斯交易的对象。黄和宋应该是遭安全部逮捕后,强制押解回国。他们掌握的消息还不致赔上性命。」
「我们就另当别谕?」
老爸点头,「对。」
「『八月狮子』为什么要绑架梅本?」岛津先生问。
「大概是想摸清冒牌货的底细。你们逮到东池袋公寓的那个男人了吗?」
「他逃走了,但我们从残留的指纹查出他的真实身分。这家伙叫熊泽,是前左翼激进派,没什么大前科,也没遭到通缉。」
「可能只是跑腿的,不过逼问一下,搞不好会吐出一点线索。」
老爸吃完午餐,拿一根我的万宝路淡烟。
「那伪特警队呢?也是中国安全部的人吗?」
「应该吧,但翡泪说不知道。」
「果然有另一组人马。」
我叹口气。
「梅本恐怕知道些什么。试着套他的话,或许能采出莫利斯的货的下落,及那票身分不明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我的手机响起。
「不好意思。」
我接起电话。是蒙妮卡打来的。
「嗨,阿隆。上课好玩吗?」
电话中传出开朗的话声。
「我今天没去学校。」
「怎么啦,sick?」
「不是,我睡懒觉。啊,呃,wake up too late。」
莫妮卡吃吃地笑。「不行喔,你一定是昨天混太晚吧。」
「真是那样就好了,其实我忙着打工。」
「哦,今天也要打工吗?」
我颅老爸和岛津先生一眼。
「没……今天应该能休息。」
「那要不要陪我玩?」
「Of course」
「太好了,我们约五点,OK吗?」
「OK。」
「那我晚点打给你,see you later。」
蒙妮卡挂断电话。我朝老爸得意一笑。
「是蒙妮卡。」
老爸摇摇头,问岛津先生:
「阿隆拍的那些照片有没有查出什么?」
「少女身旁的白人很清白,国际刑警组织也没他的资料。」
我松口气。假如蒙妮卡的父亲也是单帮客或黑手党,我们的恋情未免太曲折。
「好,你尽情地玩吧。我去见梅本,反正翡泪迟早会找上门。」
「她就交给你处理。以年龄来说,也是你和她比较速配。」
「和用SOCOM的女人约会有啥乐趣。」
「为工作牺牲一下喽。」
「总之,这里的戒备不能松懈。」
老爸叮嘱岛津先生。
「万一圭子妈妈桑他们被当成人质,变成安全部的炮灰就惨了。」
「明白,我也会加强情报管理。」
岛津先生点头。
14
快五点时,蒙妮卡打电话来,我们约在六本木之丘见面。在街上逛一阵子后,我们牵着手走向通往麻布十番的下坡道。
蒙妮卡今天穿短迷你裙搭针织衫,沿途吸引不少目光,阿隆我超有面子的。
「对了,那天你和爸爸吃的中国菜如何?」
「我们没吃到。」蒙妮卡一脸难过。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波波夫先生受了伤,爸爸说很危险,便带我离开那家餐厅。」
「这样啊。你爸还在日本吗?」
蒙妮卡摇摇头。「刚飞去欧洲,他在巴黎有工作。可惜爸爸只有那天能陪我。」
见她脸上写满落寞,我不由得紧握她的手。
「OK,那我今天带你去吃中国菜。」
「真的吗?」蒙妮卡双眼发亮。
「当然。虽然不是高级餐厅,但美味又便宜。」
我想起麻布十番后巷有间中国餐馆,小笼包和鱼翅汤超赞的,价格也很合理。今天和蒙妮卡第一次约会,我特地多备了点钱。
「好开心。」
蒙妮卡突然捧住我的脸,在颊边落下一吻。
「I love you,阿隆。」
「Me too。」
英语情境下,这么令人害羞的话也能大胆说出口。
我带着蒙妮卡到中国餐馆,在二楼僻静的桌位面对面坐下。
「在那之后,你去过『麦克斯』吗?」
蒙妮卡问,我略微迟疑,仍点点头。
「老爸和梅本先生要谈生意,我便跟着去。」
「见到健一了吗?」
「嗯。你呢?」
蒙妮卡摇摇头。
「健一好像很忙,也没回我的简讯,大概在吃醋。」
「吃醋?」
蒙妮卡笑得十分开心。
「我把健一当好朋友,但健一似乎不喜欢我和你见面。」
「那你觉得呢?」
蒙妮卡偏着头,一双大眼闪闪发亮。
「和你在一起很快乐。虽然现下是good friend,但可能会有进一步发展。」
各位,听到没?冴木隆出运啦。
「I think so,too。」
说着,我拉起蒙妮卡的手。蒙妮卡含笑回望我。
我快速动脑,思考如何度过浪漫之夜。
饭后远离喧嚣的都市,骑机车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享受两人世界,或在床上聊聊怎么发展出超越好友的关系。
「哎呀,真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你。」
此时,背后响起一道女声。回头一瞧,我的笑容瞬间冻结。
是打扮正式的翡泪和张。
「翡泪……小姐……」
翡泪搭着我的屑,笑得异常灿烂。
「没想到昨天才见过,今天又碰面。」
「我也没想到。」
「你常来吗?」
「呃,是的。」
「这样啊。」翡泪的笑容加深,「我叔叔是这家店的老板。」
怎会有这种事?
「你叔叔?」
「对。」
「所以,这里是中国安全——」
「嘘。」翡泪按住我的嘴唇,「介绍一下这位美女吧。」
眼前的气氛,显然不容我拒绝。张默默望着我。
我清清嗓子。「她是蒙妮卡。这是我老爸的朋友翡泪,以及翡泪的朋友张先生。」
「很高兴认识你。」
翡泪握住蒙妮卡的手。
「翡泪、张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蒙妮卡。」
「你在哪里认识阿隆的?」翡泪开门见山地问。
「在『麦克斯』,那是我爸朋友开的店。」
张向翡泪使个眼色,翡泪轻轻点头。为什么天堂总是与地狱相邻?尽管不明白眼前的状况,蒙妮卡仍面带微笑。
「蒙妮卡,你见过阿隆的爸爸凉介吗?」
翡泪问,蒙妮卡点点头。
「他很风趣,是个好人。」
「他也是我的好友,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太忙了。」
「美中不足?」
蒙妮卡似乎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骨碌碌地转动眼珠子。
「对。凉介上次就答应带我们到『麦克斯』玩,但他忙着工作,至今仍未成行。蒙妮卡,待会儿你能不能陪我们去『麦克斯』?」
蒙妮卡看着我。
「唔,总觉得老爸不在场不太好。他满欣赏你的,要是知道我偷偷带你去玩,会痛骂我一顿。」
「那你联络凉介,找他一起来。」
「他今天很忙……」
「张想为那天的事道谢,凉介帮了大忙。」
张冷冷地看着我。
「张先生对『麦克斯』没兴趣吧。那里很吵,小鬼到处挤来挤去。」
「只要能见到凉介就好。」
「那更不该选在今天……,老爸怕是忙不过来。」
「阿隆,你打电话给凉介嘛。」
蒙妮卡开口。翡泪立刻浮现笑容。
「没关系,我来打。我晓得凉介的手机号码。」
翡泪打开屑背包。今晚,包包里该不会也藏着那把SOCOM步枪吧?
翡泪拿出手机,按下电话号码,放在耳边。我望着蒙妮卡说:
「原以为今晚能好好聊一聊。」
蒙妮卡耸耸肩,但眼中充满笑意。
「欸,接不通。机会难得,等你们吃饱再试吧。不打扰了,甜点上桌前,小俩口请尽情享用。」
语毕,翡泪站起身。翡泪和张刚用完餐。
「我们去找叔叔聊天,待会儿见喽。」
「See you。」
蒙妮卡应道。翡泪和张依言走进店后头的办公室。
我食欲尽失,忍不住叹口气。虽然这里的菜美味又便宜,经常有西装笔挺的中国人出入,但我做梦也没料到,居然会是中国安全部的藏身处。
「阿隆,你怎么好像很难过。」蒙妮卡问。
「没事,只是原先的计划被打乱,有点郁卒。」
我嘴上这么说,脑袋只想着得避免让蒙妮卡卷入这种事。到「麦克斯」后,一定要设法带蒙妮卡离开。
菜送上桌,是我没点的北京烤鸭。
「我们没点这个。」
穿围裙的女服务生对我一笑。
「老板请客,尽管享用。」
蒙妮卡双眼一亮,「这是我最喜欢的菜。」
地狱里也有小幸福。
甜点的杏仁豆腐送上来时,翡泪跟着现身。
「张先生呢?」
蒙妮卡问,翡泪摇摇头。
「他临时有工作,今晚我一个人去玩。」
我拿起桌上的手机,拨给老爸。
电话接通。
「怎么?蒙妮卡是不是觉得没熟男陪伴太无趣?」
老爸知道是我,一开口就调侃。
「你的好友也在。我们来麻布十番吃中国菜,偶然过到她。」
「什么?」
我把手机递给翡泪。
「嗨,凉介。真巧,阿隆和他女友蒙妮卡在我叔叔的餐厅吃饭。」
翡泪笑着说,边对我和蒙妮卡眨眼。
「凉介吓一大跳。」
然后,她又对着电话说:
「我们待会儿打算去『麦克斯』玩,你不一起来吗?」
听完老爸的回复,她把手机还给我。
「他要和你说话。」
我拿起电话。
「真佩服你,约会也不忘打工的事。」
「怎么可能。如果你愿意来当翡泪小姐的护花使者,我会感激不尽。」
「好让你和蒙妮卡脱身吗?想得美。」
「遇到翡泪小姐纯属偶然,我怎么晓得这家中国餐馆……」
我连忙住嘴。店里还有其他客人,难保不是翡泪的同事。我才不要因泄漏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机密,被当成「食材」处理掉。
「你是不是在——?」老爸说出店名。
「对啊。」
「单帮客都晓得那里是安全部的联络站,虽然大伙会冲着小笼包和鱼翅汤去。」
「干嘛不早点告诉我?」
「我这个当家长的,觉得不该插手儿子的约会。哪知昨天才遇到他们,今天你就自己送上门。」
我不禁叹气,「你这护花使者当是不当?」
「我三十分钟后到。」
我松口气,「太好了。」
「蒙妮卡不要紧吧?」
「能见到凉介你,她肯定很高兴。」
我酸溜溜地说。老爸故作哀怨:
「有女人缘的男人总是忙不过来。你要赶快长大,帮我分担一下。」
结束通话三十分钟后,老爸终于现身。等待期间,翡泪、蒙妮卡和我天马行空地闲聊。翡泪的法文和俄文都很流利,蒙妮卡惊讶不已,忍不住问她在哪里学的。翡泪透露在巴黎留学时曾和俄罗斯的外交官交往,蒙妮卡会心一笑。
老爸难得穿西装、打领带,仿佛早就知道翡泪的装扮。蒙妮卡显然十分中意。
「凉介,你也很适合正式的打扮,好帅。」
「既然有这种衣服,干嘛老穿别人的。」我愈来愈不爽。
「凉介,正点喔,感觉是特地配合我。」翡泪也露出微笑。
「关于昨天的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向你道谢。走吧。」
我们走出餐馆。看到翡泪的BMW停在后方的停车场,我不禁一阵懊恼。要是进去前先发现车子,我就不会奢求鱼翅和小笼包,早早改吃拉面和煎饺。
「来这里的路上,我已致电梅本,他会在『麦克斯』等你。」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老爸说。我和蒙妮卡咬耳朵:
「他们要谈生意,我们可以去跳舞。」
蒙妮卡用力点头。我决定逮到机会就溜,长夜漫漫啊。
待我们停好车,踏进「麦克斯」时,健一已等在门口。今晚简直衰到爆。
「蒙妮卡,好久不见。今天怎么会来?」
看他搂着蒙妮卡的肩,一副亲热的样子,我实在不是滋味。
「健一哥,她是黄先生和宋先生的朋友翡泪,昨天就是她带我们找到你大哥的。」
我从旁插话,趁隙分开两人。健一诧异地挑眉。
「是你……」
「对,黄和宋回老家了,生意由我接手,以后请多指教。」翡泪酷酷地说。
「真令人惊讶,黄他们居然有你这么漂亮的朋友。」
翡泪拿出烟,健一立刻奉上打火机。翡泪笑也不笑,仅以烟就火。
「请记住,我在生意上比他们更不讲情面。」
健一仍嬉皮笑脸。倒也难怪,毕竟他还没领教过翡泪的恐怖。
「哎呀,不必理会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直接来找我就好了嘛。」
「来路不明的家伙,是指我吗?」
健一翻眼打量着我。
「对啊,不管大哥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你们。」
「蒙妮卡,要不要去跳舞?」
我耸耸肩,邀请蒙妮卡。
「我会陪蒙妮卡。大哥在办公室等你们,快走吧。」健一说。
蒙妮卡难过地看着我。「阿隆,你也要去谈生意吗?」
「不,跟我没关系。我可以陪你。」
「我告诉你——」
翡泪打断健一的话。
「关于黄他们与你合作的生意,我也得和你谈一谈。」
「生意?什么生意?」
「在这里摊开来讲,你会很为难吧。抵达中国机场后,黄他们立刻被带往公安局,短期内恐怕回不了日本。」
翡泪低语,健一瞪大双眼。
「你为什么连这……」
「我朋友在中国的警政单位工作,要是你不配合,别怪中国警方联系日本警方,说你是黄他们的同伙。」
健一面色发白,翡泪回头对我眨眨眼。
「阿隆,和蒙妮卡去跳舞吧。」
我默默点头,牵起蒙妮卡的手,内心对中国安全部产生些许亲近感。
蒙妮卡静静随我踏入舞池,跟着音乐舞动。老爸朝我们轻轻点头,便和翡泪、健一一起走进俱乐部后头。
健一以后绝不敢在翡泪面前造次。而疼爱弟弟的梅本,为避免健一蹲苦牢,也不得不协助中国安全部。
共舞一阵后,我和蒙妮卡向吧台点了饮料。那些大人似乎还没谈完。
「阿隆,你还得继续留在这里吗?」蒙妮卡喝着矿泉水问。
「不,我自由了。」
「那我想去安静些的地方。」
蒙妮卡轻声道。噢,等到了,终于等到我梦寐以求的话。
「好啊,我们先闪吧。」
我也小声回答,蒙妮卡用力点头。
离开「麦克斯」,我们牵着手漫步在六本木街头。现下去酒吧、咖啡店之类的场所太不解风情,但直奔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又太大胆。
左思右想,我骑来停在六本本之丘附近的机车。这种时候,海边还是约会的第一选择。
从这里骑车到台场不用三十分钟。
我递给蒙妮卡备用安全帽,发动引擎。穿迷你裙的蒙妮卡毫不犹豫地跨坐在后座,搂住我的腰。
抵达台场海滨公园后,我们散步欣赏映照在海面上的夜景。毕竟是约会圣地,随处可见下半身蠢蠢欲动的情侣。当然,阿隆我也不例外。
我们倚着靠岸的护栏热情拥吻。不愧是在巴黎长大的,蒙妮卡的唇、齿、舌技高超。阿隆我也使出浑身解数,蒙妮卡的呼吸愈来愈急促。
此刻绝不能猴急,我告诫自己。蒙妮卡和涩谷那种打一炮多少钱的女生不一样,可不能操之过急,让她以为日本男生连上床也一副穷酸相。我必须克制再克制,等她欲火焚身,便得来不费工夫。
耳鬓厮磨一阵,我们暂时拉开距离,牵手在海边散步。
「你觉得东京怎么样?」我问。
蒙妮卡羞赧一笑,「我很喜欢。」
「和其他城市相比呢?好比巴黎。」
「东京什么都有,但是……」
「但是?」
「太过剩了,有时反而无趣。这个城市充满商机,玩乐也统统是商机。人人都很时尚,却大同小异,散发出浓浓的商业气息。大伙参考杂志,购买相同的品牌,好像这样就OK。」
「你的意思是,全靠砸钱打扮自己吗?」
蒙妮卡点头。「感觉日本是金钱至上的国家,总离不开赚钱的念头,和健一一样的人很多。」
我吁口气,「或许是大伙都太过担心。」
「担心什么?」蒙妮卡挨近我。
「身在东京,贫穷是最悲惨的事。即使现下不穷,仍不免担心将来会很穷。」
「变成有钱人,就不穷了吗?但是,要当有钱人并不容易。」
「的确。所以,当不成有钱人,至少希望维持现状。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便得立志成为有钱人。」
我斜举起手。
「比方,大伙站在陡坡上,虽然想留在原地,但不往前走就会滑落。这样一来,只好努力往上爬,才勉强能留在原地。大部分的人都害怕会滑下去。」
「你也是吗?」
我摇摇头。
「我不怎么在意这种事。像我老爸做人很随便,也好死赖活到今天。」
是吗?我会不会在要帅?另一个我忍不住质疑。我以打工酬劳,交换进东大或上海大学的门票,不也是想往上爬?
「唔,可能也不尽然。」
蒙妮卡点点头。
「你呢?」
「虽然开心,但一直留在东京会很累。大伙都认为必须做点什么,一定要做点什么,有时会让我喘不过气。即使去俱乐部也一样,很少有人尽情放松,大多数都觉得应该要跳舞,应该要找谁聊天,应该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我听着蒙妮卡的话,望向海面上的摩天轮倒影。
「那也是担心的缘故吗?」
「大概吧。他们不相信明天会更好,只得把握当下拼命努力。」
「日本是个好国家。」
蒙妮卡语气肯定。
「尽管内向,大部分民众却很守规矩。在其他国家,更多人自扫门前雪。」
「是吗?」
「可是,日本太缺乏梦想。尤其像我这种年纪的,全是现实主义者。」
「或许吧。」
「我喜欢你,因为你不是现实主义者。」
「我不是现实主义者?」
蒙妮卡点头。
「你总是在寻找金钱以外的东西。」
我颇为讶异,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我在寻找什么?」
蒙妮卡带着微笑,摇摇头。
「不晓得。我喜欢你不时流露出的梭巡眼神。当初在『麦克斯』见面,我也不禁好奇,你是不是在找谁。」
虽然想回答「我一直在找你」,但实在太肉麻。我默默点头。
「我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希望以后的工作用得上这些经验。」
「以后吗?」
「嗯。三十或四十岁都无所谓,我还想到处游历。」
「一般日本人不这么想,大多巴不得早一年,或早一天成功。」
「这是日本人的优点,只不过,你不太像日本人。」
「我……」
说到一半,我便没再开口。
我的目标是什么?
当上班族?难以想像每天早上六点或七点起床,系上领带,挤电车通勤的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
我目前是留级的高中生,及打工侦探。虽然不讨厌,但这种生活能持续多久。
毕业后,跟老爸一起待在侦探事务所?好可怕。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没那么糟糕。
我不排斥当侦探,甚至有点无法想像自己从事别的行业。
「蒙妮卡,不瞒你说……」
我刚开口,几个陌生人突然包围走出海滨公园的我们。
定睛一瞧,对方不是偷窥狂或想勒索的小混混,而是一群穿战斗服的蒙面人,也就是之前擅闯圣特雷沙公寓的伪特警队。
「蒙妮卡·亚历山德勒。」
其中一名蒙面男子沉声开口,腔调显然不是日本人。
蒙妮卡瞪大双眼。蒙面男子继续讲了几句,听起来像法文。
跟我们走——他似乎这么说。
「阿隆!」
「蒙妮卡!」
蒙面男子抓住蒙妮卡的胳膊。
「放开她。」
我不禁大喊,正要冲向蒙妮卡,却听到「啪」地一声,脖子又热又痛,双腿瞬间发软。蒙妮卡放声尖叫。
回过神时,我已倒在地上。虽然睁着眼,意识也很清楚,却连手指都无法活动。
此时,我眼角余光瞥见伪特警队的两个家伙拖走蒙妮卡。
蒙面男子蹲在我身旁,戴着手套摸着我的额头,仿佛在量体温。
然后,他凑近我耳边,以日文低语:
「转告波波夫,立刻找蒙妮卡的父亲回日本,我们要和他谈生意。」
你们是谁——我想发问,舌头却不听使唤。蒙面男子左手拿着电击枪。
「我叫尼可,这么告诉他就行。」
尼可……我注意到蒙面男子的眼瞳是蓝色的。
尼可旋即站起。隔着树篱,海滨公园外是停车场。而公园内的情侣都没察觉这场骚动。
我目送尼可走向树篱。不久,脖子似乎已能稍稍转动,手脚也逐渐恢复知觉,于是我缓缓站起。
即使大喊大叫地追上去也无济于事,毕竟对方是行家。
但我仍穿越树篱,冲到停车场。
此时,一辆贴着反光贴纸的厢型车驶出停车场门口。
蒙妮卡——声音卡在喉咙,我用力咳嗽,不由得跪倒在地。
蒙妮卡也受到牵连,这是我最不乐见的情况。
15
「蒙妮卡被绑架?你在耍什么白痴。我就知道不能信任你!」
健一怒吼。虽然不甘心,我却无法反驳。
当时我打手机给老爸,告诉他发生的事,他要我马上到「麦克斯」。
此刻,我和老爸、梅本、翡泪、健一在办公室。
「你们被跟踪了吗?」
老爸问,我点点头。
「不晓得对方何时开始跟踪的,但应该是在这里被盯上。」
「搞什么,你是指我们也有责任吗?」
健一瞪着我。
「我没这个意思,但那群蒙面男子与在南平台监视『八月狮子』据点的是同批人。」
「翡泪。」老爸望着翡泪,「你心里有底吗?」
翡泪摇摇头。「没,连张也不晓得是谁。」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绑架蒙妮卡?」梅本叼着雪茄低喃。
「那个自称尼可的蒙面男子似乎认识波波夫先生,或许能向波波夫先生打听到一些消息。」我建议道。
梅本瞥一眼手表,快午夜十二点了。
「波波夫先生还在日本吧?」老爸问。
梅本点头。「但他目前不在东京,明天下午才会回来。」
「联络得上他吗?」
「当然。」
「等波波夫先生回到东京,我想和他谈一下。假如他认识尼可,我会透过熟人转告樱田门相关情报。」
听到老爸的话,健一顿时慌了手脚。
「等等,这与条子无关。」
「蒙妮卡是局外人,必须先救她。」
「要救蒙妮卡,答应尼可的要求不就好了?你不是说,行家很少杀人吗?」
「关键在于,不晓得尼可和他的特殊部队有何目的。」翡泪解释。
「那还用问,自然是觊觎莫利斯的货。」
「果真如此,明知『八月狮子』的据点,为什么不袭击他们?一般都认定,莫利斯的货在『八月狮子』手上。」
「因为他们很清楚,货不在『八月狮子』手上。」老爸说完,看着梅本。
「梅本先生,关于莫利斯的货,你应该握有一些内幕吧?」
梅本默然注视着老爸,继续抽雪茄。
「——我和莫利斯确实交情不错,但仅止于业务与客户的关系。」
老爸摇头。「这不合理。当初是波波夫先生介绍你和莫利斯认识的,而你和波波夫先生至今仍是生意伙伴。你们三人若无深厚的羁绊,不会演变成目前的局面。」
梅本没答腔。
「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老爸说,梅本仅眼眸一动。
「依我推测,莫利斯打算在七年前的那场交易后退休,为此必须赌上几件事,但他最后还是选择日本当交易地点。」
「然后呢?」梅本在烟灰缸弹落雪茄灰。
「莫利斯的赌局需要助手,于是,他挑选你为合作伙伴,波波夫先生可能也参了一脚。」
「什么赌局?」
老爸摇摇头。「目前不清楚,我只是认为,莫利斯应该已察觉客户『八月狮子』是冒牌货。」
「等一下,明知对方是冒牌货,莫利斯仍答应交易,甚至赔上性命吗?」翡泪问。
「交易并未成功。要是莫利斯的货落入冒牌的『八月狮子』手中,必定已透过某种方式使用。」
「开玩笑,既然是核子武器,怎么可能轻易使用?这会让数以万计的人送命哪。」健一反驳,老爸看着他。
「使用不代表引爆,『拥有核武』本身也能成为交易的筹码。」
「换句话说,搞不好一开始就没所谓的货。莫利斯最后交易的是核武,根本是一派胡言。」
「不,不是的。」翡泪出声。
在场所有人都望向翡泪。
「虽不知交易是否成立,但莫利斯确实拿到了核子武器。」
「来源呢?」老爸问。
「在车臣的军火市场,那是从中国境内流出的。」
「是中国制造的吗?」
翡泪摇摇头。「是前苏联生产的。至于怎么会在中国,我不便透露。冷战期间,尤其是苏联和中国的关系不甚理想时,苏联制的小型核武曾被偷偷带入中国,由解放军负责管理,却在文化大革命的混乱情势下遗失。十年前,中国共产党政府在云南省南部的某个城镇展开大规模扫荡。那城镇位于和寮国、缅甸接壤的边境地区,成为将金三角地区生产的鸦片、海洛英流入中国的重要据点。因城镇本身就建立在鸦片产业上,家家户户都备有手枪及轻型机关枪,甚至将地下室改造成射击场,武力强大。政府发现事态严重,立即派人民解放军支援公安,历经三天枪战,终于取得控制权,没收无数的武器弹药和以吨为单位计的鸦片,并逮捕上千人。没收的武器中,包括西方的高性能步枪、火箭炮与装甲车,其中一个空木箱,验出高强度的辐射。」
健一听得目瞪口呆。
「箱里的东西呢?」我问。
「没什么人知道那箱子的来由。但据情报指出,枪战前一个月,一群操俄文的白人透过缅甸毒品组织居中斡旋,与那城镇的干部谈妥,拿走了箱里的东西。虽然那干部晓得木箱的来历,却不幸在枪战中送命,无法进一步了解详情。解放军和政府紧急清点所有核武及核料的保管状况,查无失窃,只有三十多年前,从苏联带回的小型核武下落不明……」
「之后应该展开了追踪吧?」
老爸问,翡泪点头。
「调查结果发现,木箱里的东西装上开往越南的船只。那是一艘经由南海穿越印度洋,驶向非洲索马利亚的货船。抵达索马利亚后,又换另一艘船,从红海通过苏伊士运河,送至利比亚。接着,空运到阿富汗,再转往车臣便销声匿迹。」
「此时,中国安全部得知『八月狮子』与莫利斯的交易,于是派间谍潜入『八月狮子』。」
「中国安全部?」健一看着翡泪。
「简单地说,就是中国的CIA。」
听到老爸的解释,健一瞪大眼。
「你是间谍?那黄和宋……」
「间谍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间谍?你别蠢了。」
梅本斥责健一后,转头问翡泪。
「从你的话听来,我不太明白中国政府为何这么关心莫利斯的货。尽管一度流入中国境内,但毕竟是苏联制造的武器,根本不必自揽责任。」
「我不是中国政府的发言人,无法回答。」
「我来解释吧。」老爸开口。「美国遭到恐怖攻击后,世界各地无不对恐怖组织提高警戒。为铲除恐怖活动,断绝他们的资金来源及阻止武器流通,成为重要的课题。现下这时代,若缺乏当事国家的协助,根本不可能监视往来国际间的人与货物,于是,不免产生流通责任的纷争。比方,恐怖活动使用的武器从中东经由日本,带到美国,最后引发恐怖攻击。当然,恐怖组织得负起最大的责任,但美国追究起责任时,就会演变成是日本让武器顺利过关。换句话说,由于没严格把关,日本等于间接协助恐怖组织「运输」武器。往后取缔恐怖活动,都是采取这种思考模式。所以,之前与国际恐怖活动沾不上边的中国,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万一莫利斯的货在某个地方爆炸,相关单位调查运输路线——不用说,因为货品特殊,肯定会彻查——届时责任归属的矛头就会指向中国,对中国的外交政策产生负面影响,甚至遭到制裁。我再重复一遍,因为货品特殊,一旦用于恐怖活动,损害程度难以估计。」
「不光如此。」翡泪接过话。「莫利斯失踪七年,假如这段期间,货品都放在同一个地方,除非保管状态十分理想,否则周围的建筑物和居民可能会受到辐射污染。试想,要是核弹埋在六本木的某一角落,阿隆,你还有勇气来跳舞吗?」
「喂,开什么玩笑,会不会太惊悚?不小心引爆怎么办?」健一说。
「核子武器的设计很精密,只要不触动起爆装置,绝不会爆炸。哪怕受到强烈撞击或丢进火里也不会。至于辐射污染,只要摆在铅制盒子里,封入水泥建筑物内部,周围受到辐射的影响就相当低。」老爸解释。
「那万一地震,或遭到其他炸弹攻击呢?」我问。
「武器本身遭到破坏不会爆炸,但会释出放射性物质,后果相当严重。虽然不会立刻致死,却可能造成数百,乃至数千人,因暴露在辐射中而罹患癌症。」
「大哥,你知道这危险的玩意放在哪里吗?」
健一望向梅本,不过梅本没理会他。
「知不知道嘛?」
「我要是知道,早就采取行动。」梅本终于答腔。
「不过,你确实协助了莫利斯,没错吧?」老爸再度确认。
梅本看着老爸。「莫利斯的确是我的朋友,莫利斯想退休也是事实。当时,有一笔大生意找上他,莫利斯打算大赚一票后退休。」
「所以,才会和之前没有做过生意的『八月狮子』合作。」翡泪说。
「问题是,『八月狮子』若将核弹用于恐怖活动,相关调查定会扩及全世界,一旦厘清货源来自莫利斯,被害国必然会追究莫利斯的责任。就算不上法庭,也难逃刑罚。于是,莫利斯想出解套的方法。」
「怎么做?」
「方法之一,就是在交易后出卖对方。虽然会失去商誉,但只要揭发买主,回收卖出的武器,就能防患未然,避免造成危害。当然,绝不能让对方知道是莫利斯告密,否则会遭到报复。」
「第二种方法呢?」翡泪盯着梅本问。
「出货前,在起爆装置上动手脚,使其无法爆炸。这需要高度技术,不过能将危害降到最低。」
「出售瑕疵品,对方不会抗议吗?」
「坚称不知情就好,但对方应该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付了一大笔钱,想必会安排行家检查货品能否发挥作用。」
「还有第三种方法吗?」老爸问。
「交易后,莫利斯随即消失。只要彻底消除相关线索,莫利斯等于人间蒸发。这么一来,即使发生恐怖攻击,被害国也难以追究莫利斯的责任。」
「这方法乍听最简单,但执行难度最高。」翡泪说。
「再怎么整形,一旦被相关单位掌握DNA,只能躲一辈子。」老爸点头。
「最后,他选择哪种方法?」
梅本摇头。「无从得知。莫利斯指定在东京与买方『八月狮子』(当时以为是他们)见面,交易应是如期进行。只是,我不清楚货是已运入日本境内,还是暂放在通关手续宽松的第三国,等交易完成再去取货。」
「具体情况究竟是如何?」老爸点燃一根烟。
「莫利斯住在港区的饭店,闲闲无事,就会到『港俱乐部21』玩牌、喝酒,打发时间。」
「是谁介绍莫利斯去『港俱乐部21』的?」
「波波夫。他曾在苏联驻日本大使馆工作,交游广阔。辞去俄罗斯政府的公职后,他利用这些人脉,居间做起日本和俄罗斯的生意。莫利斯会选择东京当交易地点,也是波波夫在日本的缘故。」
「这么说,是莫利斯要求在东京见面吗?」翡泪问。
梅本点点头。「对。确定没受到日本或其他国家的公安机构监视前,莫利斯都避免与交易对象碰面。东京是最理想的地点,花一段时间确认安全后,莫利斯开始和对方接触,接着就失踪了。」
「失踪?」
「有一天,莫利斯搭计程车离开饭店,在六本木离『港俱乐部21』不远的地方下车,可能是想到附近的书店买外文书。那时是傍晚五点,之后他便不见人影,既没回饭店,也没前往『港俱乐部21』。」
「可是,他的尸体却出现在『港俱乐部21』的旧址。」
老爸提出质疑,梅本摇摇头。
「我也不明白。我那天休假,没去『港俱乐部21』上班。不过,我问过值班的员工,他们都没看见莫利斯。」
「你提供莫利斯哪些协助?」翡泪探问。
「交易完成后,莫利斯打算暂住日本,但他不想再住饭店,希望搬到专租给外国人的公寓。我代为安排好,屋子却没派上用场。」
「莫利斯的尸体出现在『港俱乐部21』,你有什么线索吗?」老爸问。
「怎么可能。」
梅本回答,老爸定定注视着他。
「『港俱乐部』的幕后老板『NM兴产』,董事长遭枪杀……」
梅本迎向老爸的视线,不为所动。
「『NM兴产』董事长滨野的人脉很广,才能筹集庞大的开业资金。『港俱乐部21』刚开幕时,各业界的大老都来捧过场,当初波波夫也是和国会议员一起现身店里。」
「莫利斯是不是在波波夫的介绍下,与这些会员建立『良好交情』?」
「不能说没有。但莫利斯出入的期间不长,又隐瞒了自己的身分。」
「他曾因赌博之类的事与其他会员起冲突吗?」
「不清楚。你也晓得,那年年底滨野董事长遭枪杀,『港俱乐部21』也很快倒闭。」
「我记得还持续营业三个月。」
悔本偏着头。「是吗?或许吧。当时,店里承受来自出资者的种种压力,处于想结束营业也无法如愿的状况。」
「莫利斯的失踪与董事长被枪杀有没有关联?」健一问他大哥。
「没有,滨野董事长是因资金的回收问题丧命。」
「至今仍未抓到凶手吧?」老爸出声。
梅本看着老爸。「要是找出凶手,很多大人物会伤脑筋吧。『NM兴产』的资金源自三教九流,且『港俱乐部21』的会员证也发给政治人物和高级官员。他们能用相当便宜的价格买到会员证,再转卖出去,一赚就是几千万圆。」
「那是泡沫经济鼎盛时期的事。」
老爸说,梅本点点头。
「当然,检警都对这样的资金流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泡沫经济崩溃,才开始严格举发。」
「呃,现下不太适合回顾过去。」我忍不住插嘴,「得尽快救出蒙妮卡。」
「对方是行家,蒙妮卡只是交易的筹码,没必要伤害她,你不必慌。」老爸应道。
我有点火大。「假如蒙妮卡是男生,我自然不着急。但她是女生,又这么可爱,那些家伙搞不好会起色心。」
「联络上波波夫前,焦急也没用。重点是,他们为什么想见蒙妮卡的父亲?梅本先生,你晓得理由吗?」
老爸看着梅本,梅本摇头。
「我不清楚。当初是波波夫介绍蒙妮卡的父亲和我认识的。」
「他是干什么的?」
「贸易商。他出身俄罗斯,以巴黎的事务所为据点,旅居世界各地,不会固定停留在一个地方。」
「尼可叫她蒙妮卡·亚历山德勒。」
「亚历山德勒是她母亲的姓氏。双亲离婚后,她母亲一直住在巴黎,但已改嫁。」
「所以,蒙妮卡住在日本?」
梅本点头。
「尼可的目的若是要打听莫利斯的货,绑架蒙妮卡就有点玄了。纵使绑架蒙妮卡,也无法对波波夫和梅本先生施压,还是,蒙妮卡的父亲与莫利斯之间有什么关系,知道货的下落?」老爸问。
「这我说不准,波波夫跟蒙妮卡的父亲比较熟。」
「蒙妮卡的父亲在日本做哪种生意?」翡泪问。
「出口法国及比利时的珠宝饰品,蒙妮卡的母亲就是这方面的设计师。」
「言归正传。」老爸开口:「七年前莫利斯失踪的原因,目前想得到的,一是遭到绑架,另一是故意消失。」
「但莫利斯遇害身亡,应该是遭到绑架。」翡泪推断。
「那倒未必。真是被绑架杀害,七年间都没发现尸体未免不合常理。当然,也可能是偶发因素延误,不过,若绑架的目的只是要灭口,理当会更早发现尸体。」
「这么说,就如梅本先生所提,他是故意失踪?可是,为何不等交易完成,收齐货款再消失?」
「有道理。但,假如有办不到的理由呢?」老爸问。
「什么理由?」
「货不见了。」
「怎么可能!」健一难以置信。「把价值十几二十亿的货搞丢,哪有这种笨蛋?」
「毕竟不是能随身携带的东西,必须维持辐射不会外泄的密封状态,保管在安全的场昕,自然也会派人看守。可是,万一负责看守的人背叛或遇害,导致货被抢走呢?更何况,这不是轻易就能购得的东西。」
「归还订金不就得了?」
「还给谁?」
「当然是……」
健一答不上来,老爸继续道:
「冒充『八月狮子』,找上莫利斯的组织。虽然确实收到订金,但货一遗失,莫利斯试图联系对方时,察觉不对劲。一旦得知对方撒谎,像莫利斯这种老手只会做一件事。」
「让交易破局,潜入地下。」
翡泪接过话,老爸点头。
「对方隐瞒身分的目的是什么?」
「不想付钱?」健一说。
「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对方打算付订金后,拿走货就消失,但莫利斯不是外行人,不会轻易上当。所以,自称『八月狮子』的组织应该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老爸望向翡泪,「你认为呢?」
「那是为了逮捕莫利斯设下的圈套。」
「没错。」
「谁会干这种事?」健一问。
「不晓得。或许是CIA、摩萨德、MI6计划逮捕专门提供军火给恐怖分子的死亡商人。」
「那么,莫利斯的货也是他们拿走的?」
「不然呢?」
「这不就等于一切都不存在?货被拿走,担心落入警网的莫利斯想逃,还是惨遭杀身之祸。」我有感而发。
「果真如此,核弹应该早被回收,并在其他地方拆解。」
那就谢天谢地了。
老爸看着梅本,「如何?」
「为什么问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梅本回望老爸。老爸摇摇头。
「姑且不谈谁杀了莫利斯,如果七年前的那一天,他在六本木下计程车后,是凭自己的意志消失,一定有日本人协助他。因为他不会日文,在东京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想隐匿行踪并不容易。梅本先生,你同意吗?」
翡泪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虽然有点不甘心,我仍不得不佩服老爸,他的分析完全正确。
若莫利斯一开始就打算搞失踪,肯定受某个日本人暗中协助。依目前的情况判断,此人非梅本莫属。
梅本默默拿出新雪茄。
「容我补充一下。自称尼可的男子和他背后的团体,大概就是七年前设局要陷害莫利斯的组织。所以,莫利斯不是他们干掉的。否则,尼可杀了莫利斯,抢走他的货,如今根本不需出来搅局。」
「漂古冗!」
梅本说着,点燃雪茄抽一口,吐出浓烟。
「冴木先生,我实在不懂,日本政府怎会解雇像你这么聪明的人。」
健一惊讶得眼珠子快掉下。
「什么!?」
「这是波波夫告诉我的。他的资料库还没有断线,冴木先生以前是优秀的特工。」
「果然是条子的走狗。」健一不屑道。
「我没兴趣叙旧。不过,得先说明,我不是遭解雇,而是主动辞职。」
老爸冷冷应道。梅本抽一口雪茄,望向我。
「哦,你似乎是为同事的死负起责任,但也有人怀疑是你下的手。」
「别说了。」
但是,梅本无视老爸的话。
「然后,把他的儿子养育成人——」
「我不是要你别再说了?」老爸加强语气。
梅本对我露齿一笑。「你知道这件事吧?」
我摇摇头。虽然晓得我们不是真正的父子,但初次听闻老爸与我生父的死有关。
「是不是为你们提供不少聊天的题材?」
「怎么讲?」
我开口。尽管不喜欢这句话,但在眼前情况下,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答覆。
「孩子无法选择出生的环境,如今再讨论也于事无补。未来不是比较重要吗?」
老爸紧张的表情放松,瞪大眼的翡泪也露出笑容。
「嗯。怎么样,梅本先生,是不是你协助莫利斯失踪的?」
我早看透梅本的意图,此时提起老爸的过去,根本是转移话题的下三滥手法。
梅本神情十分严肃。
「梅本先生,你输了,请实话实说吧。」翡泪也出声。
梅本叹口气。「好吧,败给阿隆。你的推理没错,莫利斯是故意失踪,协助他的是我。」
「那么,杀他的是谁?」翡泪问。
梅本摇摇头。「我不知道。莫利斯去了预先准备的藏身处,半年后却消失无踪,毫无音讯,直到这次发现他的遗体。」
「真的吗?」
梅本点头。「没骗你们。我根本想不透,他的遗体为何会出现在倒闭的『港俱乐部21』。」
「黄的下落呢?」翡泪接着问。
「如同冴木先生的推测,莫利斯把小型核弹藏在日本的某处,连我也不晓得在哪里,不料竟然遭窃。偷走核弹的是莫利斯的助手,华裔美国人冯。冯代替莫利斯看守核弹,某天突然失去联系。于是,莫利斯前往探看,发现冯和核弹都不见踪影,顿时慌了手脚。虽然想推延交易时间,却联络不上『八月狮子』,莫利斯只好根据波波夫提供的资讯,主动与『八月狮子』接触。但是,『八月狮子』中根本没当初来接洽的人,察觉到危险,莫利斯决定立即隐退。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这下又回到原点,核弹依旧下落不明。」
健一叹口气。老爸问:
「负责向莫利斯接头的冒牌『八月狮子』成员叫什么名字?」
梅本抬起眼,「和你推理的一样,就是尼可。冒牌『八月狮子』的成员,对莫利斯自称尼可。」
大伙顿时陷入沉默。不久,老爸开口:
「症结大多已厘清,尽管离最终答案还很远。」
「能不能整理一下。」翡泪叹气,「我都糊涂了。」
「尼可一伙的目的,是想回收七年前没拿到的核弹。虽然冒充别人,但他们已付订金,也知道核弹运至日本。只是不清楚他们真正目的,究竟是想逮捕莫利斯,还是想要核弹,或两者皆是。总之,他们七年前的任务失败。而当莫利斯的尸体出现,尼可再度接到任务。由于莫利斯已死,这次纯粹是要取得核弹,不过……」
老爸看着梅本。
「一下说这么多话,有点口渴,能请我喝杯生啤酒吗?」
梅本拿起内线电话。不久,壮汉村月为每个人都送上一杯生啤酒。
「尼可为何要绑架蒙妮卡?」我喝口啤酒润润喉,发问道。
「大概是认为波波夫,或蒙妮卡的父亲晓得核弹的下落,只是我们搞不懂其中的原由。」
「蒙妮卡的父亲该不会是冯吧?」
我看着梅本。
「蒙妮卡的父亲是白人,但并非她的生父。」
「什么?」
我不禁惊呼。梅本解释:
「详情我也不清楚,只知蒙妮卡是亚历山德勒当初与一个结过婚的南非人生的孩子。之后,亚历山德勒离婚,五年前与蒙妮卡现在的『父亲』再婚。但他们夫妻处得不愉快,目前亚历山德勒在巴黎和一个比利时人同居。所以,蒙妮卡跟着『继父』生活。」
「她继父叫什么名字?」老爸问。
「罗德诺夫。康斯坦丁,罗德诺夫。」
「那么,罗德诺夫与蒙妮卡没血缘关系?」
梅本点点头,「但罗德诺夫对她视如己出。」
「太诡异了,是不是另有目的?」
健一说,其实我有同感。即使户籍上是「父女」(现况不得而知),和那样的美少女同住一个屋檐下,难保不会起非分之想。
「不无可能。」梅本也认同。
「名义上是父女,但蒙妮卡可能是罗德诺夫的情妇。」
「蒙妮卡未免太可怜。」我忍不住出声。
我仍记得她说「爸爸是工作狂」时落寞的神情,如今又卷入这种纷争,我的骑士精神瞬间熊熊燃烧。
「得去救蒙妮卡。」
我看着梅本,语气非常坚定。
「今晚联络得上波波夫先生吗?」
「在语音信箱留言,或许他会和我联系。」
「那就拜托你了。」
梅本瞥老爸一眼,拿起桌上的电话。
「不过,年纪轻轻就有人包养,蒙妮卡也是狠角色。」健一开口。
「你怎能这么说,也许她根本没选择的余地。」
「即使母亲不要她,不是还有生父吗?」
「万一生父早就过世呢?她无处投靠,为了生存,不得不当罗德诺夫的情妇。」
「随便都有办法活下去,她不过是想轻松度日,想四处玩乐,才紧抓着继父不放。」健一不以为然地笑道。「这种女人多得是,日本也一样。」
「不要将蒙妮卡和她们混为一谈。」
「你很激动嘛,该不会是爱上她了?爱上她,却发现名花有主,所以恼羞成怒?别把气出在我头上。」
我紧咬着唇。虽然不甘心,但健一戳中我一半心思。
我不认为蒙妮卡是清纯的「圣洁少女」,从接吻就晓得她颇有经验。
可是,恋爱经验丰富与为钱让男人「包养」,完全是两码事。我不希望蒙妮卡是那么会算计的人。
「阿隆,」老爸低声劝道,「别激动。我很在意尼可叫蒙妮卡全名的理由,也许蒙妮卡与波波夫,或是与抢走核弹的冯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吁口气,轻轻点头。
梅本挂上电话。「我已在语音信箱留言,不晓得他会不会回电,但明天傍晚前一定会联络到他。」
老爸看向翡泪。
「今天只能先到此为止。」
翡泪点点头。
「我想请教来自中国的小姐一件事。」梅本清清嗓子。
「什么事?」翡泪转过头。
「多亏你提供的情报,我才能顺利获救,真的非常感谢。现下,我们又交换情报,合力搜寻七年前莫利斯被冯夺走的货。」
「是啊。」
梅本双手交握,放在桌上。
「问题是,找到莫利斯的货后,中国政府有何打算?」
「当然要带回中国。姑且不论过去,目前的所有权归中华人民共和国,不能再流入军火市场。」她望向老爸,「中国拥有核武,也具备保管及处理废料的技术。假如留在日本,日本的压力会不会太大?」
「我不是日本政府的代理人,无法回答。」
「中国政府当然会主张所有权,但这里不是中国,想找到核弹的下落,需要在场所有人的协助。届时,中国政府将如何表达谢意?」
「你想要勋章吗?」
翡泪不动声色地反问,梅本一笑置之。
「勋章吗?那也不坏,但我希望贵国能实际点。」
「你想要多少钱?」
「一千万美元。」
「开什么玩笑!」
「哦,万一来自贵国的核弹在日本境内爆炸,或落入恐怖分子手中,中国政府在外交上的损失应该不止一千万美元。」
「你在威胁我吗?」翡泪的手不由得伸向背包。
「不,这只是现实的问题。此事波波夫也有一份,毕竟是生意人,如有必要,他会找到核弹的新买家。」
翡泪看着老爸。「凉介,你认为呢?」
老爸耸耸肩。「中国政府愿意买回去,应该就能摆平。」
「不可能付一千万美元。消息传回北京后,为节省经费,上层大概会下令,到时将相关人员全灭口。这样也无所谓吗?」
怎么可能无所谓?
「开玩笑,要我们帮忙,最后一毛钱都不付吗?」
健一逼问,翡泪的手迅速采进背包。
「你别插嘴。」梅本喝止健一。
「中国政府能准备多少钱?」他问翡泪。
「我无法马上回答,但顶多百分之一,十万美元左右。」
梅本摇摇头。「这位小姐,我们不可能接受这种条件。」
「剩下的钱请日本政府支付吧。」
老爸也摇摇头。「他们会干脆将我们所有人一网打尽。毕竟出动樱田门,日本政府只要支付我们蹲监狱的管理费,再从现有的线索慢慢找出莫利斯的货就行。」
「谈判决裂。」翡泪注视着梅本。
「五百万美元。」梅本说。
翡泪冷酷地回答:「不可能。」
「你先问北京方面的意思。无论你再优秀,也不可能单独找吧。」
「凉介会帮我。」翡泪回望老爸。
老爸叹口气。「不好意思,我也有房租和这小子的学费要付,酬劳当然愈多愈好。」
翡泪不禁眯起眼。
不知岛津先生听见有何感想?他肯定会把我们统统关进大牢。
「——好,我问看看。」
梅本一笑,「多谢。」
翡泪冷漠地环视在场所有人,「继续留在这里也没用,我先走一步。」
「门外的村月会带你出去。」
翡泪轻轻点头,丢下一句「记得和我联络,别想排挤我,不要忘了节省经费的事」,随即离开。
「大哥,五百万绝对拿不到,让那女人去交涉没问题吗?」健一咆哮道。「搞到最后,她挟带恐吓,用区区十万美元打发我们怎么办?」
「急什么?货都还没到手。」
梅本始终盯着老爸。
「倒是得向冴木先生确认一下,你现在真的与日本政府无关吗?」
「我若还是政府的特工,会带儿子来这种地方吗?」
「假如你没一丁点父爱,让养子加入危险的任务也不奇怪。」梅本说得直接。
嗯,依现况来看,虽不中,亦不远矣。老爸只能苦笑。
「对了,这小子还曾潜入我公司摸底。早知你是条子的走狗,我会立刻干掉你。」
「我不清楚你那家公司的事,但冴木先生的儿子显然不是普通高中生。」
就是普通高中生。或者,是梦想当普通高中生的打工侦探。
「我已和日本政府脱离关系,虽然偶尔接他们委托的案子,但会领适当的报酬。」老爸回答。
梅本盯着老爸,随即点头。「那就好,我当你和我们是同一阵线。」
他又望向健一。「假如中国政府不接受我们提出的金额,核弹就交由波波夫处理。他在车臣有人脉,丢到市场竞标,最少能卖一千万美元。」
「那个女人怎么办?」健一问。
「让波波夫的朋友处理。目前,俄罗斯有几个高手在日本沿海的都市或北海道。」
「波波夫找过他们了?打算在关键时刻之前,先召集人手吗?」老爸出声。
「大概吧。干掉翡泪,中国政府便无计可施。总不能公开核弹的事,向日本政府施压吧?」梅本颔首道。
老爸摇摇头,「你也是狠角色。」
「彼此彼此。刚刚说想要房租和学费的,似乎是冴木先生。」
「谁教我只有这个宝贝儿子。阿隆,我们走吧。」老爸告辞。
梅本拿起雪茄。「等我联络上波波夫就通知你,随时准备行动。」
「好。」
我和老爸离开办公室。在门口待命的村月,带我们走出「麦克斯」。
站在六本木街头,我忍不住问:
「你不先谈妥一千万美元我们拿多少吗?」
「一分钱都拿不到。」老爸摇摇头,「明明是能卖一千万美元的货,梅本怎会只向中国政府讨五百万?他究竟有什么企图?他不过是要我们帮忙,找到核弹就会把我们统统灭口。」
我叹口气,「坏人永远都是坏人。」
「这个世界只适合坏人生存。」
老爸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差点脱口:这代表你也是坏人吗?最后勉强忍住。
瞬间,世界史老师说的话浮现脑海:
「历史是活下来的人写的。」
这是告诉我们,宁可当活着的坏人,也不要当死掉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