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隔天,我去了学校。虽然担心蒙妮卡的安危,但梅本尚未联络上波波夫,此刻也无计可施。毕竟光靠我和老爸打不过伪特警队,况且,还不晓得老爸愿不愿意挺我。
放学后,我先到「麻吕宇」。托岛津先生的安排,「麻吕宇」依旧平静地营业。当然,圭子妈妈桑和星野伯爵毫不知情。
「阿隆,你回来啦。」
妈妈桑一如往常地坐在吧台前,与附近的女大学生叽叽喳喳。
「嗯。老爸呢?」
「刚刚出门,和岛津先生一起离开的。」
「岛津先生来接他吗?」
我拿出手机,打给老爸。国家公权力大概发现了什么线索。
可阶,手机不通,转接到语音信箱。
我啜饮星野伯爵冲的维也纳咖啡,点起烟。
老爸和以往不太一样,总觉得他有点意兴阑珊。
其实,老爸与国家公权力的关系没那么密切。如同他昨天对梅本所说,偶尔接国家公权力的案子,但会领取相应的报酬,也不会刻意将事情导向岛津先生希望的结果。
不过,据我观察,这次他特别提不起劲。
岛津先生上门委托时,老爸爱理不理。只因我很积极,他不得不配合。
听闻蒙妮卡遭到绑架,老爸也异常冷静。虽然没血缘关系,单就好色这一点,我们父子倒是如出一辙。更何况,老爸挺喜欢蒙妮卡,昨晚的态度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难不成,老爸掌握到事件相关人等的特殊情报,才这么无精打采?
晚睡早起的我,试着唤醒昏沉的脑袋,拼命思索。
会是怎样的特殊情报?我试着分析各种可能。
首先,是关于莫利斯的货。
小型核弹根本不存在——不可能,翡泪的话已证实。
意即,核弹真的在东京失去下落,否则早用于恐怖攻击,或被收回而闹得天翻地覆。
其次,是相关人员。
当事人莫利斯失踪,之后又发现他的尸体,事情才会这么复杂。从梅本的话可知,七年前莫利斯是故意消失。既然如此,最后怎会变成尸体?
自然是被干掉。重点是,究竟是谁、基于什么目的下手?
凶嫌恐怕就是想要核弹的人,但目的不明。
会不会是严刑拷问致死?
这个可能性似乎不高。追寻核弹下落的,应是专业的犯罪高手。虽然不乏像黄和宋一样见钱眼开,任何赚钱机会都想参一脚的小角色,但从他们轻易遭窃听、被踢除的情况看来,这桩生意显然不是半吊子的家伙能插手的。
为获得情报,拷问有时是必要的手段,但行家不会失误。
将对方折磨得半生不死,逼供出宝贵的情报才是行家的手法。或者,像尼可对待我一样,注射自白剂让人乖乖招供。
若只有莫利斯和冯晓得核弹的去向,杀了莫利斯根本愚蠢至极。
那么,杀害莫利斯的动机,只剩第二种可能:
杀害莫利斯的是冯,目的是独占核弹。
这假设昨天也提过,但当中有个问题。
如果真杀了莫利斯,冯没卖出核弹未免太奇怪。照理,冯是觊觎出售核弹的巨款,起贪念想独吞,所以除掉莫利斯后,应该会立刻脱手。
然而,至今没任何使用那核弹的迹象,此一推论前后矛盾。
由此可见,核弹尚未售出,仍藏在某地。
会导致这样的情况,有两种可能。
第一,冯上了莫利斯的当。杀害莫利斯后,冯才发现看管的核弹是假的。
第二,杀莫利斯的不是冯,冯也遇害身亡。否则,冯肯定早处理掉核弹。但现况并非如此,证明冯已不在人世。
当莫利斯「失踪」后,各方人马应该会争相寻找冯。既然没找到冯,应可推断他已遇害。
那么,究竟是谁杀了他们?
难道有谁只想除掉他们,不要核弹?
不可能。既然不要核弹,就没理由杀莫利斯和冯。即使七年前,曾有正义之士打算惩罚狼心狗肺的军火商人,但丢着核弹不管,根本称不上正义之士。
我脑袋愈来愈迷糊了。
目前离「秘密」的核心最近的梅本与尼可,也不清楚核弹的下落。
不如换个角度思索。
尼可绑架蒙妮卡,目的是想透过波波夫,和蒙妮卡的父亲康斯坦丁,罗德诺夫「谈生意」。
换句话说,尼可确信罗德诺夫掌握核弹的相关线索。
罗德诺夫,蒙妮卡的父亲,俄罗斯人。
霎时,我灵光乍现。
「我懂了!」
「麻吕宇」店里的客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抱歉,我解出一题想了很久的题目。」
「好感动,你居然在这里做功课。告诉凉介哥,他一定很高兴。」
圭子妈妈桑微笑着,拿起一块女大学生送的蛋糕,放在盘子上。
「这是奖励。」
星野伯爵递给我。
「谢谢。」
那是块西洋梨塔。我一口塞进嘴里,随即站起。
「我出门一下。」
「阿隆,你功课做完啦?」
「我去交作业。」
走出「麻吕宇」后,我寻思该和谁联络。老爸的手机仍不通,那就打给另一个国家公权力翡泪吧。
我按下她的电话号码。
「——」
突然传来一个说中文的男声,吓我一跳。
「喂,我是冴木。请问这是翡泪小姐的手机吗?」
「对,我是张。」男人回答。
「你好,我是冴木隆。」
「我记得你。翡泪在忙,需要转达什么吗?」
「电话里不方便谈,她何时有空?」
「那我去接你。等一下我会和翡泪见面,你到麻布十番的那家餐馆门口等我。」
「好的。」
我只能向日本或中国的国家公权力,确认刚刚想到的「答案」。在这点上,「冴木侦探事务所」与中国并非敌对关系,向翡泪请求协助,也不会引起国与国之间的摩擦吧。
我骑机车前往麻布十番,在中国餐馆前等待。五分钟后,张开着翡泪的BMW出现。
「翡泪小姐呢?」
「她在大使馆与国内联络,稍后才与我会合。」
张穿着和昨天相同的西装。
「那正好,你们能不能向国际刑警组织照会一下?」我坐上副驾驶座说。
「照会什么?」
「重新鉴定莫利斯的DNA。在六本木重划区发现的骨骸,大概不是莫利斯。」
张不禁皱眉,「怎么回事?」
「莫利斯有个姓冯的华裔助手。国际刑警组织登录的莫利斯DNA,很可能是冯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篡改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
我点点头。「其实莫利斯还活着,只是换了个新身分。为进行彻底的伪装,他预先篡改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待冯的尸体被发现,经DNA鉴定,就会被当成莫利斯,从此不会有人再追踪他的下落。」
张十分镇定,「目的是什么?」
「为了中止交易。莫利斯察觉买主是冒牌『八月狮子』,认为已身陷险境,决定自动消失。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制造死亡的假象。」
「耗费整整七年?」
「这恐怕是失算,尸体应该更早被找到。话虽如此,毕竟冯是东方人,必须等待尸体化为白骨,加上『港俱乐部21』因债权问题弃置七年,所以,直到最近才发现尸体。」
张思索一会儿。「篡改国际刑警组织的资料没这么简单。」
「一定有内应。莫利斯原本就是在刀口上做生意的人,大概是预先收买职员,以便在关键时刻『人间蒸发』。」
「原来如此,不无可能。」
张点点头,放下手刹车,突然驶出车子。
「要去哪里?」
「大使馆,得把你的推论告诉翡泪。这种事不方便在电话中谈吧。」
「啊,我的机车还放在餐馆门口。」
「别担心,我吩咐店里的人帮你保管。」
张拿出手机,拨通后叽哩呱啦讲了一堆中文。
等他结束通话后,我问:
「谁都能进出大使馆吗?」
「我和你同行,所以不会有问题。而且,我们是到别馆。像我和翡泪这种身分,不能公然出入大使馆的本馆。」
「那我进去,岂不是更不妙?」
「不用担心,要是你泄密,把你干掉就好。」
他随即从上衣内袋拔出SOCOM。
「乖乖坐好。」
「枪别对着我,不必担心,我会保密。」
「是吗?」
冯转动方向盘,BMW驶向五反田,与中国大使馆所在的六本木反方向。
「别馆在哪里?」
「在白金。」
「真是好地方。」
张冷哼一声,约莫是他对白金这个地方的感想。
「对了,你带着手机吧?」
开到天现寺时,张突然问。
「嗯。」
「给我,那里不能开手机。」
我拿出手机,应道:
「我会关掉电源。」
SOCOM的枪口移近,离我只有五公分。
「给我。」
不太对劲,我望着张。
「快,我也可以开枪后再拿。」
「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你一点也没错。」
张若无其事地回答,抢走我的手机。
「相反地,你太聪明。莫利斯的确没死,登录在国际刑警组织的是冯的DNA。」
「呃,我不晓得该不该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我干的。当时,中国安全部派我到巴黎的国际刑警总部。」
「原来如此。」
我连忙点头,事情的发展愈来愈诡异了。
「天安门事件时,我是潜入学生中的安全部间谍,之后身分差点曝光,便被调派到巴黎的国际刑警组织。」张好心地解释。
「为什么把DNA掉包?」
「因为我被收买了。我在美国留学时认识冯,他成为莫利斯的助手后,我们也不时互通有无。我受到他的委托,将他给的DNA资料登录至国际刑警组织的主机。」
「等一下,冯晓得自己是替代品吗?」
「不,冯不知情。莫利斯骗他,那是另一个俄罗斯人的DNA,其实是偷偷从他身上取的样。毕竟只要一根头发,就能验DNA。」
「你当时知道吗?」
「不,事后莫利斯才告诉我。」
「所以,你见过莫利斯?」
「对。冯介绍我们认识后,我们经常在巴黎见面。」
「所以,收买你的不是冯,而是莫利斯?」
「钱当然是莫利斯出的,他用别的化名在法国设立据点。」
「莫利斯为何要特地告诉你,掉包的DNA是冯的?」
「我弟弟当时在东京留学,在我的指示下,他协助莫利斯搞失踪。不过,之后他在新宿被黑道兄弟捅死。」
心情愈来愈糟。张不厌其烦地解释每个细节,或许是大嘴巴,但更可能是确信无论说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会泄密。
「呃……」
我清清嗓子。然而,张不让我开口,继续道:
「你打算请翡泪调查国际刑警组织的DNA资料有无遭到窜改,届时事情便可能曝光。更何况,翡泪晓得我当时被派到国际刑警组织,她的直觉很敏锐。所以,我特地带你来兜风。」
「我不想兜风了。你随便在哪里让我下车,我可以自己回去。」
张皮笑肉不笑,「恕难从命。」
「你杀我,只为了掩盖被收买的事?」
「我不会马上杀你。要是尼可绑架蒙妮卡时,连你一起带走,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你认识尼可吗?」
「喂,你倒是想一想,尼可为什么叫你传话,说要见罗德诺夫?是我告诉他,罗德诺夫就是莫利斯。」
我不禁闭上眼。
没错,若不知罗德诺夫的真实身分,尼可没理由绑架蒙妮卡。
「你早就认识尼可吗?」
「不,是我主动找上他们,并提供情报。我潜伏在『八月狮子』内,查出七年前那票冒牌货就是尼可一伙。他们接获『莫利斯的尸体』出现的消息后,大队人马来到日本。于是,我找他谈生意,建议趁机拿回七年前没到手的货。」
我忽然想起,在麻布十番的中国餐馆巧过翡泪时,约好一同前往「麦克斯」,张却先走一步。原来他是利用那段空档进行联系,尼可一伙才会跟踪我们。
「尼可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直接问吧,这次他们应该不会只用自白剂就放过你。」
语毕,张露出奸笑。
17
张将BMW驶入白金一栋老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一下车,两个穿雪白西装的白人,便从两侧架着我,搭电梯上到顶楼。
两人虽没蒙面,也没穿战斗服,但那身手显然是伪特警队的成员。
公寓的顶楼是座阁楼,所有斜墙都嵌着有色玻璃。尼可及另一个手下已等在那里。
「这是你第二次造访,但你恐怕不记得。」
尼可也是全套纯白西装,这群人简直像新郎团。
「你的日文很流利嘛。」
「我曾在日本当两年传教士,当时就觉得这是个腐败的国家,现下也没改变想法。」
尼可回答。他一头金发,外表十分帅气,却散发出一股阴柔。
「蒙妮卡在哪?她平安吗?」我盯着尼可。
「蒙妮卡很好,没发生任何你担心的事,因为我们是『圣人』。」
「『圣人』?」
「你马上就会知道。」张出声,「这小鬼发现莫利斯托我在巴黎动的手脚,不光是机灵而已。万一让翡泪察觉可不妙,你帮忙处理他。」
尼可点头,不带感情地望向我。
「你叫阿隆吧,想不想成为殉教者?」
「殉教者?」
「我们『圣人』的使命,就是信奉基督教,为推广教义奉献生命。」
「不,我应该是佛教徒。」
「荒唐!我不是指佛教荒唐,而是你们日本人太荒唐。元旦前往神社参拜,平时不去弥撒却庆祝耶诞节,人过世就向佛陀祈祷,全世界找不到这样的国家。你们是水母,根本没有所谓『宗教』的轴心骨,所以只会随着钱的气味漂荡。」
「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我的人生经验及知识还不足以和你讨论这种问题。」
「那我就明白告诉你。我们向莫利斯买的小型核弹,原本打算用在拒绝基督教的伊斯兰教世界,但看到腐败透顶的日本,便觉得这种地方更应受到上帝的惩罚。在这个国家,到处都是为了买名牌不惜卖身的女学生,对老年人施暴、抢钱的年轻人,缺乏礼仪及同珲心的上班族。人民既无宗教心,也没爱国心,满脑子只想及时行乐。此外,中国和其他国家的罪犯,都贪图你们的臭钱而来,然后又将学到的罪恶带回。」
「不,这就有点……」
「我说错了吗?」
「我只是认为,日本人对外来的罪犯也很伤脑筋。」
「不对,正因这个国家是罪恶的根源,才会吸引三教九流前来。只要摧毁此一罪恶之地,就能阻止罪恶扩散。上帝啊,请祢让说这种语言的人,从地球上绝迹。」
实在离谱,尼可居然祈求将日本人赶尽杀绝。
假如继续反驳,我大概会成为头一个去见他的上帝的「腐坏」日本人。
「那我先走一步。」张说,「不要让他活着离开。」
尼可点头,「等和罗德诺夫的交易成功,我再处理他。」
他露出微笑。「别担心,这次会帮你打不痛的针。」
当然不会痛,因为届时我已厌受不到痛。
「小心点,日本警方及中国安全部都在找你们。一旦查出你们是『圣人』,立刻会追到这里。」
「别担心。我们曾在军警的精锐部队接受训练,大伙都很团结,不必烦恼消息走漏。要是有谁晓得『圣人』之名,张,一定是你那边传出的。」
张摇摇头,「我口风很紧。」
语毕,他转身离开。一个穿白西装的人送他到玄关。
「那家伙也一样,既没宗教心,也没爱国心,彻彻匮底的拜金主义。」
「不过,他不是日本人。可见哪个国家都有这种人。」
「当然,美国也有,但日本最多。」
这是强词夺理。虽然泄气,我却无言以对。
「你想见蒙妮卡吗?」
尼可似乎察觉我的心思,突然问道。
「你会让我见她吗?」
「只要你们不继续做坏事,让你们相见也无妨。在制裁的火焰燃起前,你们必须保持纯洁。」
「得忍耐几天?」
「等我和莫利斯完成时隔七年的交易,就会点燃制裁之火。用不了几天。」尼可回答。
「你真认为莫利斯会把核弹给你吗?」
「蒙妮卡是莫利斯的亲生女儿。为隐瞒真实身分,莫利斯与亚历山德勒结过两次婚。亚历山德勒的第一任丈夫也是莫利斯。」
我不加思索地问;「蒙妮卡也晓得此事吗?」
「莫利斯和亚历山德勒当初离婚时,蒙妮卡刚出生,所以她不记得莫利斯。她是因罗德诺夫是母亲的再婚对象,才视他为父亲。为保守秘密,双亲都没告诉她真相。」
「那你为什么向我透露?不怕我对蒙妮卡说漏嘴吗?」
「这就由你自行判断。离婚是种罪恶,但我们认同莫利斯与第一任妻子重新结合的行为。只是,亚历山德勒太不检点,所以他们的二度婚姻没维持太久。或许蒙妮卡的身上也流着同样的血,让她活在世上,只会带来祸害。她肚脐上的刺青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摇摇头。蒙妮卡以为亲生父亲是「继父」,仍十分仰慕他,实在可怜。要是晓得她们是真正的父女,不知会多么高兴。
然而,一旦揭露真相,她就会得知父亲是军火商,并死于父亲出售的武器下。
「穿上这个。」
尼可将手下取来的衣服丢给我。套上雪白的T恤及长裤,再挂个哨子,就和体育老师没两样。
不过,尼可和他手下的眼神非常认真,于是我乖乖换衣服。
包含香烟及打火机在内,他们搜走我所有的随身物品。「圣人」的成员大概烟酒不沾,也不打炮吧。
换好衣服后,我被带出阁楼,搭电梯到下一层楼。
接着,我被推进其中一户,门随即从外侧上锁。
空间格局是普通的一房一厅,但窗子都以木板密封。依建筑物的老旧程度推测,这一带应该是改建开发的预定地,屋子不久后就会拆除。
尼可他们约莫是短期租下整栋公寓当据点。
里头那间六张杨杨米大的和室内,蒙妮卡茫然呆坐。她同样穿着「运动服」,但裤子太大件,只好卷起裤管。
蒙妮卡以为我是尼可的同伙,瞥我一眼,就要垂下目光,又忽然抬起头,瞪大双眼。
「阿隆!」
「蒙妮卡。」
她扑进我的怀抱。
「阿隆,你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总之,我也被当成交易的筹码。」
「交易?」蒙妮卡疑惑地偏着头。
「这边的老大尼可,想要你爸手上的东西,才会绑架你。我察觉他们的目的,所以也被抓进来。」
蒙妮卡眨眨眼。「阿隆,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左右为难。告诉她真相,等于揭露他们父女的秘密,还得解释她单纯以为是工作狂的父亲的真实身分。
「呃……」
我下定决心。一味隐瞒,对不知将面临何种遭遇的蒙妮卡来说,想必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由。眼前,她肯定也非常迷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蒙妮卡已不是小孩。
「蒙妮卡,你父亲真正的名字叫莫利斯……」
我终于开口。这间房里一定装有窃听器,甚至是监视器。现下,尼可大概是面带奸笑,看着蒙妮卡惊愕的神情。
听完我的话,蒙妮卡喃喃道:
「没想到他是我的亲爸爸……」
「这是尼可单方面的讲法,或许是谎言。不过,真是谎言,你父亲不会甘愿为继女答应交易。」
「继女?」
「嗯,母亲带着你改嫁给别人,你就是对方的『继女』。」
蒙妮卡颔首。「爸爸确实很疼爱我,把我当成自己的小孩。」
之前还怀疑他们有不正常的关系,我感到十分羞愧,只能默默点头。
「尼可想要爸爸的什么东西?」
刚才,我只告诉她是「某样东西」。
「一种武器。」
「武器?」
「呃,weapon。」
蒙妮卡睁大双眼,「哪种weapon?」
「应该是nuclear weapon。」
「不会吧?」蒙妮卡掩住嘴巴。「爸爸有这种东西?」
「他藏在东京的某个地方。你爸从前助手的尸体被人发现,大伙以为那是你爸,也都在想武器消失到哪去。不过,既然你爸还活着,代表武器仍保存得好好的。所以,尼可打算用你交换。」
蒙妮卡凝视着我,「为什么爸爸有这种东西?」
「你爸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
蒙妮卡大受打击,脸皱成一团。「怎么会……」
「当然,或许是尼可搞错,你爸只是普通的生意人。」
蒙妮卡摇摇头,垂下脸,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面颊滑落。
「不,恐怕是真的。爸爸生意上的朋友都很恐怖,不管在俄罗斯或法国,那些人总是带着许多配枪的保镖。虽然爸爸解释,他们是重量级人物,非常注重安全,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我答不上话。
「原来爸爸是靠买卖『死亡』在赚钱。不知情的我,还在世界各地快乐过日子……」
「你爸不希望你卷入他的工作,才特地把你留在巴黎或东京。」
蒙妮卡勉强挤出笑容,「阿隆,谢谢你帮爸爸辩护。」
「没有啦,我也为老爸吃不少苦。」
「凉介?怎么说?」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被尼可听到也无所谓。
「老爸以前是间谍,也就是特工,洗手不干后,当起私家侦探。你懂吗?就是private-eye。我往往不得不协助他工作,经常挨拳头、子弹,还会像现下这样遭到绑架。所以,你爸不想你陷入危险,而让你在国外生活,实在伟大。」
「等等,你认识我是为了工作?」
不妙,这样会引来更大的误解。
「不、不是啊,虽然那次是陪老爸去『麦克斯』……」
「但是,你认识健一。你知道我爸和梅本先生是朋友,才向我搭话吗?」
糟糕,情况的发展对我十分不利。
「当然不是。想想看,我是在跳舞时认识你,根本对你一无所知。」
「要是不晓得我爸认识梅本先生与波波夫先生,你会跟我当朋友吗?」
我不禁语塞。
「凉介也一样。你们感兴趣的不是我,而是爸爸和梅本先生。」
「我承认,不能排除这种想法。可是,蒙妮卡,我真的——」
蒙妮卡拼命摇头,湿润的双眼再度流下泪水。
「我不想听。阿隆,你跟尼可没什么差别,只是为了爸爸手上的weapon,才与我做朋友。」
「不是的。」
「走开,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和你讲话。」
「蒙妮卡。」
她双手捂住耳朵站起身,低着头。
「你不走,我走。我不会再说日文,你不要跟我交谈。」
「蒙妮卡,拜托你……」
她不理会我,径自流着泪离开,并关上与客厅之间的隔门。
我叹口气。真失败,早知道就不该告诉她。
紧闭的门外,隐约传来蒙妮卡的啜泣声。
我坐立难安,但眼前的情况,无论怎么解释,蒙妮卡都不可能接受。
仰望着天花板,我内心充满对尼可的愤怒。
我在榻榻米上躺成大字,监视器应该装在天花板的某个地方。
「你们看得很愉快吧?伤害这么单纯的女孩,算啥狗屁气上帝的教义」。难不成上帝告诉你们,对不认同自己的人,做什么都无所谓吗?这种上帝,去你的。」
我竖起中指。
不一会儿,玄关的门突然打开。尼可目露凶光,带着两个「新郎」站在和室入口。
「不准你亵渎上帝!」
尼可说完,两个新郎扑过来。其中一人从背后架住我,另一人朝我肚子就是一拳。我紧绷腹肌,仍无法抵挡拳头的沉重力道。
那家伙挥了两拳,趁我换气时,又连挥两拳。我无法呼吸,双腿登时一软,隐约听见蒙妮卡小声惨叫。
背后的新郎松手后,我倒在榻榻米上拼命咳嗽。
「犯错的是你,不要怪上帝。再敢亵渎上帝,就割掉你的舌头。」
尼可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和室的门粗暴地关上。
真难堪,我懊恼不已。遭尼可的手下痛殴时,我根本无力反击。而且,还被蒙妮卡严重误会。
我趴在榻榻米上,疼痛与不甘逼得我泪眼汪汪。
18
一、两个钟头后,和室的门打开。由于窗户统统封住,根本不晓得天黑了没。
蒙妮卡白皙的手轻轻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榻榻米上,又消失在门外。袋里有三明治和罐装咖啡。
疼痛稍微消退,我像刚进门时看到的蒙妮卡一样,靠着墙发呆。
我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逃脱。
梅本应该早联络上波波夫,而波波夫可能也通知了罗德诺夫。
不晓得老爸有没有注意到我被绑架?我离开「麻吕宇」超过三小时,老爸找不到我,应该会察觉不对劲。
不过,他绝对想不到是张绑架我,而且我此刻人在尼可手上。
为了在紧要时刻拿我当筹码,想必尼可不会告诉老爸。蒙妮卡用来交换小型核弹,我则能用来躲避日本警方的追捕。
之前尼可绑架过我一次,注射自白剂审问后,晓得老爸的后台是日本的国家公权力。
关键在于波波夫和梅本。和罗德诺夫取得联络后,他们便会知道尼可绑架蒙妮卡的理由。
不对。波波夫说,他以前就认识莫利斯。莫利斯想化身为罗德诺夫,肯定经过一番乔装打扮,也可能靠整型手术变脸。但他瞒得过既是老友,又曾是KGB特工的波波夫吗?
似乎有点困难。即使多年未见,或动过整型手术,见到罗德诺夫,波波夫必然会发现他就是莫利斯。
这代表波波夫晓得莫利斯还活着,并有默契地与罗德诺夫保持来往。
那么,梅本呢?
梅本的情况很微妙。要是他知情,便不会提议和老爸一起寻找小型核弹。
只要询问罗德诺夫,也就是莫利斯,马上能得知核弹的下落。
波波夫为何没这么做?
莫非是不缺钱,所以不想碰容易惹出麻烦的核弹……
不,这也不对。果真如此,他不可能加入老爸和梅本。况且,波波夫正为这次的工作,四处张罗必要的人力。
难道他不晓得罗德诺夫即是莫利斯?
我愈来愈搞不懂。波波夫绝非好心肠的人,他这个前KGB特工,与俄罗斯黑手党也有交情,是危险人物。这种家伙发现身边的朋友拥有能赚大钱的核子武器,岂会轻易放过?
当中应该有我和老爸尚未看透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尼可也知道吗?
我瞪着天花板,垂挂的日光灯照亮房间。
只能趁交换蒙妮卡与小型核弹时逃脱吗?听尼可的语气,似乎无意放走我和蒙妮卡。
即使他放过我们,也会用取得的核弹炸毁东京。
真是这样,放了我们也没意义。
目前,我只晓得,尼可是狂热的宗教恐怖组织「圣人」的成员。
当年假冒「八月狮子」,向莫利斯购买核弹的也是尼可。
他原打算让核弹在伊斯兰教世界的某个地方爆炸,引发混乱与内战,却没成功。如今,他凭着「七年来的良心」,目标锁定日本。他在当传教士期间,一定遭过许多不愉快,才巴不得一解心头之恨。
我不禁毛骨悚然。在此之前,我一味思索着核弹的下落,然而,若罗德诺夫答应与尼可交易,把核弹交给他,后果不堪设想。
倘使核弹在东京爆炸,会造成数万,不,是数十万、数百万人丧命。
我不敢断言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必须带蒙妮卡逃离,有没有办法联络老爸和岛津先生?
我坐立难安。即使遭到监视也无所谓,我起身走到窗边。
窗户被夹板封住。夹板钉在墙上,打钉的部分又用其他小木板加强。
作工虽粗糙,但手法十分老练,根本无法徒手扯下。
用力撞向夹板,或许能震破夹板外侧的玻璃。重点是,撞碎玻璃能不能引起周围住户的注意。
趁玻璃碎裂时大叫,附近邻居或许听得见。只是,我们没太多时间。我一撞向夹板,新郎兵团就会冲进来。
我离开窗边,走出和室,来到客厅。蒙妮卡抱膝呆坐,愣愣盯着脚尖。
注意到我,她惊讶地抬起头,却不发一语。看见她脸上的泪痕,我一阵心痛,比刚刚挨揍更痛。
这么单纯的女孩,为何会成为核弹交易的棋子?
蒙妮卡无言地低下头。她身旁放着没动过的三明治及咖啡,和刚刚拿给我的一样。
我晈着嘴唇,对她的父亲莫利斯也升起满腔怒火。
现下说什么都没用。虽然很难过,但逃离这里比解开误会要紧。我默默步向客厅的窗边。
客厅的窗户同样全钉上夹板,却比和室的窗户大一号。倘若要冲撞,这边的窗户较能奏效。
接着,我转向玄关。
玄关前有扇门,打开一看,是与厕所、浴室连在一起的盥洗室。浴室的窗外是走廊,装着嵌有铁丝的毛玻璃。
打破浴室窗户,能爬出走廊吗?
我盯着窗户思索。窗户约五十公分见方,是只能斜斜倒向内侧的提拉窗。
我大概挤不出去,但蒙妮卡或许没问题。
问题是,不晓得浴室或盥洗室里,有没有装监视或监听器。
只有一个方法能确认。
「你们的上帝是王八蛋!」
我在浴室里喊道。
「你们也是王八蛋,只是想发泄当年在东京没女人缘的哀怨。尼可,你是超级大变态!」
接着,我走出盥洗室,回到客厅。一直窝在浴室恐怕会引起怀疑。
等待一会儿,新郎兵团仍没冲进来收拾我。
「怎么了?」
蒙妮卡突然开口,我诧异地看着她。她担心地仰望我。
「没事,只是刚刚挨揍,肚子有点痛。」
蒙妮卡睁大眼,「阿隆……」
「不要紧的。」
我的心更痛了。我不仅伤害她,好不容易她愿意说话,我居然还撒谎让她担忧。
蒙妮卡默默点头,目光移回脚尖。
我暂且回到和室。
就算只有蒙妮卡逃脱,也能破坏交易。无论如何,必须阻止核弹交到尼可手上。
重点是,何时让蒙妮卡逃走较好。刚刚走廊及公寓停车场没人站岗,但出入口应该有守卫。
即使顺利从浴室爬出走廊,坐电梯或走楼梯到一楼,最后却被守卫逮住,一切就前功尽弃。
而且,若尼可知道蒙妮卡逃跑,搞不好会气得发疯,一枪毙了我,那就大大不妙。
万不得已,才能用上这招。
暗自盘算着,玄关的门突然打开。尼可带着两个新郎进来。
我心惊胆跳。他们果然听到我刚刚骂「王八蛋」了吗?
显然我想太多,尼可根本没看向我所在的和室,站在蒙妮卡面前,以英文命令,.
「蒙妮卡,读这段文章,要录给你爸爸听。」
尼可拿着一张纸及小型录音机。
蒙妮卡默默接过那张纸。
「听到这段话,他就会来接你。」
「你们能得到什么?核子武器吗?」
尼可露出笑容。「这跟你没关系。别担心,你们父女都会毫发无伤。」
蒙妮卡叹口气。「不要,阿隆已告诉我实情。我不想被当成买卖杀人工具的筹码。」
尼可回头看着我。两个新郎随即闯进和室,把我拖出去。
「如果你不合作,我们就揍他,让他从此不能走路。」
一个拳头猛然挥来。虽然这拳不重,但不巧打中腰,我忍不住呻吟。
「继续打下去,他的内脏就会变成肉酱。」
「住手。」蒙妮卡大叫,「为什么要打他?要折磨就来折磨我啊。」
尼可放声大笑。「不行,我们不想惹恼你爸。」
「你们已联络上爸爸?」
尼可点点头。「一小时后,他会打国际电话给我,但不是打到这里。届时要让他听听你的声音,想必他会火速赶回日本吧。」
八成是波波夫居中联络。
蒙妮卡瞪着尼可。
「你也想快点回到爸爸身边吧?待在这种腐败的国家,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喜欢这个国家的人,」蒙妮卡说着望向我,双眼满是泪水,「也无法讨厌阿隆。」
「那你更要读这张纸。」
「蒙妮卡——」
我刚开口,就被掐住脸颊。原来,其中一个新郎的大手猛力捏紧我的嘴。
「亵渎者闭嘴!」尼可以日文斥喝。
「好吧。」
蒙妮卡垂眼盯着那张纸,尼可递上录音机。
「读出纸上的内容,不准废话。」
「爸爸,」蒙妮卡以英文念道:「我很好。现下和我在一起的,是你七年前中断买卖的客户,他们希望能履行合约。不交出七年前约定的货,他们就会杀了我。拜托你,把货交给他们。蒙妮卡。」
尼可关掉录音机。「很好。你爸听到这段话,便会火速赶回日本。只要他遵守约定,你就能获得自由。」
「阿隆呢?你也会释放阿隆吗?」
尼可点点头,「我考虑看看。」
他对新郎扬扬下巴,新郎立刻放开我。尼可以日文交代:
「你爸明天会到日本,若一切顺利,你后天就能离开。在此之前,乖乖留在这里。不准行奸淫之事,我们会随时监视。一旦发现,立刻让你们下地狱。」
三个人走出门外,接着传来「昧嗒」地上锁声。
我冲到玄关。只见门链、门把都被拆除,仅能从外面转动锁头。
「阿隆,你在干嘛?」
现下是个机会。虽然设有监视器,但应该不是尼可负责监视,且对方大概不懂日文。运气好,或许能逮到没人监视的空档。
「蒙妮卡,过来这边。」
我招招手,把她拉进盥洗室。
「你要干什么?」蒙妮卡瞪大双眼问。
「反正不是行奸淫之事。你大概听不懂吧,算了,你看浴室的窗户。」
我指着窗户。
「情况危急时,我会打破窗户。然后,你就假装要上厕所,从窗户逃走。」
「啊?」
「先听我说。这栋公寓的门口应该有守卫,所以,你要从地下室的停车场离开。小心,别被发现。」
「这……」
「不是现在,到时我会暗示你。」
「你不逃吗?」
「假如我钻得出去,就和你一起逃。」
蒙妮卡拉着我的胳臂。
「我们一道走。」
我姑且点点头。
「然后,希望你通知我老爸。」
「我没有手机,怎么办?」
我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纸张。
对了,洗脸台上有块肥皂,而且是新的。
我拿起肥皂,刻下老爸的手机号码。
「就是这个号码。」
「凉介会接电话吧。」
蒙妮卡看着号码,以俄文小声念过一遍,才把肥皂放进白长裤口袋。
「阿隆,你要跟我一起走。」
「你先回客厅吧,一直待在这里会让他们起疑。」
我把蒙妮卡推出盥洗室。
踏进客厅,蒙妮卡注视着我。
「阿隆,刚刚我说得太过分,对不起。我想过,这全是爸爸的错。」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总之你没错,这点是肯定的。」
蒙妮卡咬着唇,摇摇头。
「我不知道。一直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或许就是我的错。」
「没这回事。」
我握住蒙妮卡的手,这不算奸淫吧。
「只要不造成旁人的困扰,谁都有权利自由自在地生活。像尼可那样,强迫全世界接受他信奉的上帝才是错的。」
蒙妮卡点头。
「初次见面时,你让我非常惊艳。因为你好耀眼,散发着幸福的光芒,漂亮极了。」
「阿隆……」
「我根本没想到你与这次的事有关,希望你能相信这一点。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蒙妮卡轻轻点头。我咽下口水,告白道:
「我喜欢你,真的。」
「我好开心。」蒙妮卡将我拉近。
「不可以再靠过来。」
见蒙妮卡想吻我,我慌忙阻止。天杀的,白白浪费绝佳的气氛。
「为什么?」
蒙妮卡哀伤地望着我。
「房里装有监视与监听器,要是我们太亲热,尼可会吃醋。」
蒙妮卡偷笑,「和健一一样。」
「嗯,但尼可吃起醋比健一恐怖。」
蒙妮卡点头。于是,我们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你觉得爸爸会赶来日本吗?」
蒙妮卡拿起罐装咖啡,打开拉环。我望着蒙妮卡,点点头。
「一定会,他很疼你。」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爸爸吗?」蒙妮卡纳闷地问。
「没有。但你的爸爸一度与妈妈分开,又重新复合。尽管再婚时,他的姓名及长相已不同。可见,他多么希望陪伴在你身旁。」
蒙妮卡轻轻摇头。「从没想过他是我的亲爸爸。我很小的时候就和亲爸爸分开,什么都不记得。」
「当然你几岁?」
「一岁左右。好像是妈妈不喜欢爸爸的工作,于是提出分手。不过,妈妈没告诉我工作内容。听了你和尼可的解释后,我才知道。妈妈大概是无法忍受爸爸买卖杀人工具。」
「但之后他们复合了。」
我很想解开莫利斯与波波夫之间的「谜」,忍不住出声。
「我也不清楚。当时,我以为他是妈妈的新男友,但他像亲爸爸一样疼爱我。初次见面时,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把我当成亲爸爸』,便掉下眼泪。我原本不明白,现下终于理解。」
我点点头,静静握住蒙妮卡的手。蒙妮卡也轻轻回握。
「那是何时的事?」
「五年前。爸爸告诉我,他工作太忙,没结过婚,妈妈只默默待在一旁。爸爸不曾提起他的过往,却对我小时候的事了若指掌。我很惊讶,但爸爸说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
疼爱小孩的军火商,真是难以想像。可是,谁都有家人,职业不能与家庭关系混为一谈。
我不只一次在电影中,看过视家人如命的黑手党。
「你爸因某种苦衷,七年前隐姓埋名,待风头过后,才回到你身边。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他也一直惦记着你。」
「但是,他为什么会回来?」
「我也不晓得。大概是他很爱你妈,无法忘记她。」
蒙妮卡凝望半空。「对了,爸爸曾说,他受过重伤。」
「受伤?」
蒙妮卡点点头。「刚见到爸爸那阵子,我经常问东问西,于是,爸爸回答『抱歉,蒙妮卡,爸爸发生过严重的意外,很多事都不记得』。」
「发生意外,不记得往事?」
蒙妮卡点头,仍注视着半空。「当时,我以为不该多问。但是,之后妈妈也告诉我.爸爸两年前受伤,在医院住很久,以前的事都忘了。不过,总觉得有点奇怪,真是这样,应该连我和妈妈都忘记才对。」
我思索一会儿,「搞不好只忘记一部分。」
「可能吗?」
「听说,遭受重大打击的人,有时会忘记那段时间前后的事,算是失忆症的一种。」
「失忆症?」
「呃,反正就是忘记了。有人因为受到打击,忘记自己的名字、在哪里出生长大,甚至是家人。而你爸不属于这类情形,好像只是遗忘某段特定期间的事。」
「那是在爸爸和妈妈结婚的两年前。」
我这时才发现,蒙妮卡在五年前见到爸爸,再回溯两年,恰恰与莫利斯从东京销声匿迹的时间点吻合。
莫利斯患上局部性失忆症吗?
虽然没完全忘记自己的人生,但他或许丧失在东京交易的那几天,或那几个月的记忆。
这么一来就能说明,何以无法掌握莫利斯隐退后的行踪。
七年前,莫利斯不知遭遇什么事。当时,莫利斯察觉被卷入冒牌「六月狮子」的交易,产生强烈的危机感。为了顺利「人间蒸发」,他策画借助手冯将DNA资料掉包,却意外受伤,彻底忘记在东京历经的种种。
果真如此,莫利斯怎么没落入尼可他们手中?一旦丧失记忆,自然不会意识到身处险境,打算继续交易的尼可等人理当很容易逮到他。
「爸爸说,当时波波夫先生帮了大忙,送受伤的他住院接受治疗……」
这就对了。在波波夫的掩护下,莫利斯才能全身而退。
波波夫庇护莫利斯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为了不知藏在哪里的核弹。
然而,经过五年,波波夫仍在寻找核弹,所以——
我不禁低喃,「怎么会……」
「有什么不对劲吗?」蒙妮卡诧异地望着我。
我慌忙摇头。「不,没事……别担心。」
莫利斯不记得核弹的藏匿地点,所以,波波夫至今依然不断寻觅。
电视上,经常看到医生建议失忆症的病患:「不必勉强,迟早会因某个契机想起。」而病人在回想时,往往会头痛欲裂。
真是这样,波波夫或许没强迫莫利斯,决定顺其自然。
这就能解释,波波夫为何要帮助莫利斯,并照顾他。若把莫和斯当成「生意伙伴」安排在身边,待他恢复记忆,就可随时拿到核弹。
此外,波波夫认为意外登场的老爸是「可用之材」,暗忖或许不必透过莫利斯,也能找到核弹。
于是,他向老爸隐瞒罗德诺夫即是莫利斯,若无其事地假装与老爸合作。
很多谜团都获得合理的解答,问题在于梅本是否知情。考虑到波波夫平时不在日本,必须派人持续搜集情报,梅本恐怕知情。
至于健一,想必不了解状况。
波波夫和梅本在等待莫利斯重拾记忆。他们认为,在「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的「莫利斯尸体」,是刺激莫利斯回想的关键。
由于「莫利斯尸体」的出现,各方人马纷纷有所行动,包括期盼能借此唤醒莫利斯尘封记忆的波波夫和梅本:得知莫利斯还活着,试图取回核弹的尼可和「圣人」;七年前,组织的名号遭到冒用后,始终在寻找冒用者下落的「八月狮子」余党;中国情报机构,甚至其内部的叛徒张也蠢蠢欲动。
关键在于,莫利斯能不能找回失去的记忆。
想到这里,顿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同时一阵胆寒。
莫利斯还没想起,而尼可不晓得莫利斯「丧失记忆」,所以,挟蒙妮卡为人质的交易注定失败。
我并不希望交易成功。一旦成功,东京上空就会冒出蘑菇云。只是,如果不成功,恼羞成怒的尼可,恐怕会杀掉蒙妮卡和我。
「糟糕。」
我暗叫。国际电话中,即使莫利斯坦白实情,尼可也不会相信。他会认为莫利斯在拖延时间,设法逼莫利斯就范。
虽然不会立下杀手,但一定会让莫利斯听到蒙妮卡的哭喊声。
没时间磨蹭,必须采取最终手段。
「阿隆,你怎么啦?」
「我肚子又痛了。」
「啊?」
「别担心,休息一下就好。我到房间躺躺。」
我随即走进和室,拿起便利商店袋子里的罐装咖啡。
未开罐的咖啡具有一定的重量,我拼命忍着口渴,就是要留着砸破浴室的窗户。
「阿隆……」
蒙妮卡不安地望着我。我靠在墙上,摇摇头。
「没事,我稍微躺一会儿。」
蒙妮卡真的很担心,但不能告诉她,我其实在演戏,只能在心底说声对不起。我按着胃,晈紧牙关。
蒙妮卡在我旁边坐下。「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帮忙找医生?」
「他们才没这么好心,我躺躺就不要紧。」
我继续发挥演技,紧握咖啡罐。
「你要喝吗?」
蒙妮卡问,我摇摇头。
「等等再喝,我先去厕所。」
我按着肚子,弯着腰站起,故意表演给监视摄影机看。
「等我一下。如果我真的很难过,会找你帮忙。」
我说,蒙妮卡睁大眼点头。
我手中的咖啡罐是铁制的,很坚硬,也很有分量。
走进盥洗室,关上门后,我步向浴室的窗户。
虽然窗户能往下拉,但最多只能开二十公分,实在钻不出去。
我脱下T恤,覆在玻璃上,尽量降低敲碎玻璃的声响。
接着,我拿咖啡罐敲玻璃。玻璃碎裂,却没发出太大噪音。嵌在玻璃内的铁丝意外牢固,但我没停下动作,先敲破再说。
我不时掀开T恤,取下碎玻璃。一次又一次敲打后,部分铁丝断裂。
不到十分钟,玻璃全碎。黏着玻璃碎片的铁丝耷拉在窗框上,但已凿出足够让蒙妮卡爬出的大洞。
走廊上无人站岗。最好的证明,就是没人冲过来。
我拆下零星的玻璃碎片,退后一步检查。以蒙妮卡的身形没问题。
至于我……
很遗憾,尽管是身材细瘦的时下高中生,我仍无法挤出窗框。
我咬着嘴唇,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让蒙妮卡离开,再找其他脱逃方法。
「蒙妮卡。」
我打开盥洗室的门,呼唤蒙妮卡。她不安地走近。
「阿隆,你肚子还很痛吗?」
我把食指放在唇上,抓着蒙妮卡的手臂,把她拉进盥洗室。
「蒙妮卡,爬出这里后,像我刚才说的,从停车场逃到外面,通知我老爸。」
蒙妮卡惊讶地看着破洞的窗框,及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阿隆,你呢?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摇摇头。「很可惜,我钻不出窗户。你先逃吧。」
「但是……」
不等蒙妮卡说完,我抓着她的肩膀,吻住她的唇。结束这一吻,蒙妮卡抱着我。
「你不逃,我也没办法得救。拜托你。」我在她耳边低语。
「好吧。」蒙妮卡点点头,「我会为了你加油。」
我也点点头。「但要小心,绝不能被逮到。那块肥皂还在吗?」
蒙妮卡摸摸白长裤的口袋。「我跑得很快,如果他们追来,我会拼命跑。」
「对,找到店家后,立刻冲进去求救,找警察局也行。」
「我明白。」
我环着蒙妮卡的腰,半蹲着将她抱起。蒙妮卡的头一下就钻出窗框。
「有人吗?」
「放心,没人。」蒙妮卡左右张望后回答。
「好,动作快。」
我推着蒙妮卡的肩膀。虽然稍微卡住,但她扭扭身体,很快便滑出。
蒙妮卡弯成「く」形,上半身垂在窗框外。我抓着她的脚踝站起,成功将她笔直并拢的双腿推出。她安稳落地。
等她站起身,我问:
「钥匙插在门上吗?」
蒙妮卡望向玄关的门,摇摇头。「没有。」
果然没这么幸运,我只能继续待在这里。
「那你快走,记得不能搭电梯。」
我踮起脚尖叮咛,蒙妮卡一脸泫然欲泣。
走廊的外侧围着积满灰尘的玻璃,天色已暗。
「阿隆……」
我点点头,目送她的背影。蒙妮卡一度停步,我立刻挥挥手,示意她快逃。
蒙妮卡冲下楼梯。
总算松口气,但我不能留在浴室,监视器一直没拍到人,会引起怀疑。
我捡起一块较大的玻璃碎片,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客厅后,我坐在墙边,打开咖啡罐的拉环,一口气喝掉半罐。虽然冷掉,但味道还不错。
「对不起,我霸占厕所太久,现在你可以慢慢用。」
我故意大声喊,让窃听器能收到声音。
接下来,就看能争取多少时间。要是监视器始终只拍到我,新郎兵团很快会察觉不对劲。
五分钟,不,至少要争取到十分钟。
他们发现蒙妮卡逃走后,会立刻杀了我吗?
不,应该不至于。新郎兵团虽然团结,但似乎不太动大脑。所以,在尼可回来前,他们不会擅自干掉我。
只要蒙妮卡不被抓,我肯定能获救。
我拿着咖啡罐在房里徘徊。
「对啊。」
我不时假装与蒙妮卡交谈。
「真的有够讨厌的。」
「这就取决于你爸喽。」
其实是取决于我的老爸,我暗想。
「所以,世界史比日本史难缠。」
我的话毫无逻辑。但这种时候,根本随我畅所欲言。
「东大的几个科系应该没问题。早稻田吗?我闭着眼都能考进去。」
我一直想找机会这么说。
「不过,哈佛与剑桥也可以考虑。UCLA?加州跟我太合,到时我会没心思上课,哈哈哈。」
我倚着封住阳台落地窗的夹板,感觉中间部分有些松垮,用力一点,应该能撞破另一侧的玻璃。
「重点是,国家公权力想重用我。他们叫我不必读大学,马上为国家效力。你认为呢?我们父子都当公务员未免太那个,当然,老爸没等到够资格领年金时就辞职……」
我走进和室。思,这里的夹板比较坚固。
「我知道学历不代表一切,实际上,假如不当公务员,东大也没什么。可是,我不想成为所谓的特考组。学校老师有个亲戚,好不容易特考进警界,却没混出名堂,最后只捞到新宿警察的职位,他脑筋太不灵活了。不过,总是八面玲珑的人当道也有问题……」
玄关的门突然打开。回头一看,尼可带着两个新郎站在门口。他怎会这么早回来?
「你联络上蒙妮卡的爸爸了吗?」
「蒙妮卡在哪里?」尼可走进客厅。
「厕所。」
其中一名新郎转身步向厕所。
「啊、啊、啊!」我叫道。
「偷看女生上厕所不礼貌吧。她受到打击,肚子不舒服。」
「不是你肚子痛吗?」
我耸耸肩。「你们出手这么重,我现下还在痛。」
「莫利斯明天白天就会到东京。」尼可说。
「所以,你要释放蒙妮卡?」
尼可摇摇头。「怎么可能。他说东京的地形和七年前不同,不确定能找到核弹。搞不好他在试图拖延时间,所以拿到核弹前,我不会放走你和蒙妮卡。」
「反正你打算让我们被核弹炸死。」
尼可露出奸笑。
「你会更早送命,免得你在莫利斯面前多话。」
尼可转头以英文命令新郎:
「你去厕所看看,先敲门。」
我若无其事地把双手插进裤袋,握着玻璃碎片。这样至少比赤手空拳有攻击力。
新郎大叫一声冲出,呼唤尼可过去。
我望着玄关。另一个新郎双臂交抱,挡在门口。
尼可进厕所查看后,气急败坏地返回。
「你让蒙妮卡逃走了?」
「等等,我有重要的情报。即使你见到莫利斯,也拿不到核弹。」
「Shut up!蒙妮卡几时逃跑的?」
尼可从上衣内袋拔出格洛克手枪,命令新郎立刻搜索附近。
站在门口的新郎旋即奔出,似乎是去召集其他楼层的「圣人」同伙。转眼之间,这些家伙就会从新郎团变成伪特警队。
尼可把枪瞄准我额头。
「蒙妮卡何时逃离的?马上回答,不然我当场毙了你。」
他扣着扳机。
「十分钟前。还有,莫利斯失忆了。」我顿时口干舌燥。
「什么?」尼可追问道。
「七年前,莫利斯丧失记忆,你没调查到这件事吗?他根本不记得核弹藏在哪里。」
枪口稍稍栘开。
「真的吗?」
「否则,怎么可能一直没卖出去。」
尼可微微倒吸口气。
「无论你怎么威胁,莫利斯没恢复记忆,你就不可能拿到核弹。莫利斯是担心女儿,才会飞来日本。」
尼可无言地盯着我。
「他没告诉你吧。他早料到,一旦坦白,你就会杀害蒙妮卡。」
尼可放下枪,唤道:
「卢卡斯!」
刚才进厕所查看的新郎走过来。
「全员撤离。」
「Yes,Sir。」
卢卡斯就是之前狠狠捏我脸的高大白人。
接着,尼可大步离开和室。我松一口气。
「卢卡斯!」
尼可打开玄关的门叫道。逼近我面前的卢卡斯回过头。
「我先走。这里交给阿尔发小组,你带这个少年到B据点。」
「Yes,Sir。」
尼可没关门,快步离去。
卢卡斯块头很大,约一百九十公分高,体重恐怕将近一百公斤。在日本买得到合穿的整套白衣吗?
「Come on,boy。」卢卡斯沉声道。
「No,I don't like you。」
卢卡斯笑了,似乎听懂我的笑话。
「I like you。」
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他伸出树干般粗壮的手臂,我掏出口袋里的玻璃碎片一挥。
「Fuck!」
卢卡斯大吼,我随即闪过他,冲向门外。他紧追在后。
我猛然关门,卢卡斯撞上门板,整栋老旧公寓似乎摇晃起来。
我奔向楼梯。错过这个机会,我肯定会成为尼可的枪下冤魂。
下楼梯时,上方传来脚步声。我仰头一看,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冒牌特警队。
「You!」
我和领头的男人目光交会,他大叫一声,随即移开视线。刚刚监禁我们的房门另一侧,传来咚、咚巨响。
我冲下楼梯。事到如今,去地下室也没意义。
从五楼狂奔到一楼大厅,恰巧瞥见尼可搭厢型车离去。我穿越狭长的大厅冲向门口。
此时,电梯的门打开。卢卡斯和那票冒牌特警队蜂拥而出。卢卡斯气得满脸通红。
「Fuck you!」
卢卡斯大声咆哮,正面的玻璃门应声碎裂。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卢卡斯的枪口瞄准我。
他手上的H&K冲锋枪似乎是向冒牌特警队借的,握枪的右手淌着血。
「回来。」
卢卡斯命令道。为阻止我前进,他一阵扫射,在门上打出一个大洞。
「马上回来!」
卢卡斯眯起眼大吼。我咬着唇,自由就在满地的玻璃碎片外。回头一望,路上没有行人,但看得见白金的住宅区。
「还是你想死在这里?」
卢卡斯出声威胁。我注视着他,两脚缓缓后退。卢卡斯摇摇头,扣上扳机。
砰地一声,我缩起脖子。然而,我没中枪。只见卢卡斯往后一仰,额头冒出红色的洞。接着,传来一句:
「阿隆,快跳!」
我跃向碎裂的玻璃门,又是一声枪响。我双手伸向前方,收起下巴,往门上的破洞一钻。玄关的阶梯就在眼前,我身体一缩,臂膀受到强烈的冲击,有什么倾泻而来。我滚落阶梯,腰背连番撞击,几乎无法呼吸。我继续向前翻,一口气滚下阶梯。
「痛死了……」
我忍不住哀号,正打算站起,几个穿制服的男人跑过来。又是特警队,但我已浑身无力。搞半天,最后还是落入他们手中。
情况不太对劲。那几个特警队员套着防弹背心,手持铝合金盾牌,把我团团围住。另外两名特警队员举着盾牌,扶着我奔跑。
转眼,我就被带到离公寓十公尺左右的车子后方。
「发射催泪弹。」
随着号令响起,咻地一声,一个圆筒状的物体打进玻璃门内侧,冒出白烟。
「阿隆,你还好吧?」
我回头一瞧,原来是岛津先生。他穿着防弹背心。
「岛津先生。」
我喊道,望向公寓。只见大厅弥漫着催泪瓦斯。
突然,某样东西罩住我的头。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戴着防毒面具,是老爸。一股呛鼻的味道飘来,我慌忙戴好面具。
「有没有受伤?」
老爸的话声模糊。
「不要紧,我身上没被打穿吧?」
「外表没流血,但插着很多玻璃碎片,不要摸头发和衣服。」
我点点头。枪声再度响起,我忍不住一缩。老爸蹲下,脱下身上的防弹背心。
「穿着,蹲下来。」
我套上防弹背心。
这里是装甲车及便衣警车围成的安全地带,四周都是举着枪的特警队。他们不是冒牌货,是日本的霹雳小组。
手拿扩音器的霹雳小组成员喊道:
「放下武器,赶快出来。一旦抵抗,格杀勿论。」
「要用英文,里面都是外国人。」我大叫。
岛津先生压低身体跑向霹雳小组队员,接过扩音器,以英文重复一遍。
我双手撑地,躲在车子后方窥探公寓内的情况。
大厅烟雾茫茫,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看得见人影晃动,不时传出咳嗽声。
不久,高举双手的人影踩着玻璃碎片,步出大厅。是那群伪特警队。
「这些家伙是什么人?哪里的军队吗?」
霹雳小组的大叔诧异地低喃。他们拿着H&K冲锋枪,和卢卡斯刚刚使用的一样。
「他们受过与特种部队相同的训练,彻底解除他们的武装前,千万不能大意。」岛津先生指示。
伪特警队接二连三趴在地上,双手交抱脑后。
最后一名成员出来后,戴着防毒面具的霹雳小组冲进大厅。不一会儿,岛津先生手上的对讲机传来回报。
「一楼没人。」
「电梯内没人。」
霹雳小组搜遍每一层楼,最后确认顶楼的六楼也空无一人。
此时,催泪瓦斯已消散。我拿下面具,松一口气。
我终于得救了。
19
霹雳小组在白金的公寓共逮捕六名「圣人」成员。另外,还有一名死者,就是想开枪打我,反遭一枪毙命的卢卡斯。事后我才知道,击中卢卡斯的不是霹雳小组队员,而是岛津先生。
当时,岛津先生表示会负起全责,向霹雳小组借了一把狙击步枪。
落网的「圣人」成员移送至警视厅接受侦讯。去医院检查后,我也来到警视厅。
「蒙妮卡呢?」
进入警视厅的会议室接受「调查」时,我问岛津先生。老爸与其他几名刑警都在座。
老爸和岛津先生互看一眼。
「她失踪了。」老爸说。
「什么?」
「蒙妮卡逃出后,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借电话打给我。她说明完情况,我请她让店员听,问清楚地点后,便通知岛津。那栋公寓太多外国人出入,已引起附近居民关注,所以我们很快找到目标。蒙妮卡原本要在便利商店等,但我赶到到时,她早就离开。只晓得她借用店员的手机,打到别地方。经查明,那是梅本的手机号码。蒙妮卡向梅本求救,并约好会合地点。」
「梅本和他弟弟健一目前下落不明。梅本与秘书村月离开『麦克斯』的办公室后,就失去行踪。」
岛津先生补充道。我压低音量:
「蒙妮卡想阻止父亲把核弹交给尼可。」
「尼可撤到『B据点』。但侦讯『圣人』成员后一无所获,具体地点似乎只有中枪身亡的卢卡斯知道。据情报指出,卢卡斯相当于尼可的左右手。我们正透过公安部,向FBI请求调阅『圣人』的相关资料。」
在座的其中一名刑警开口:
「蒙妮卡的父亲和核弹有何关系?」
老爸望着我。
「你们大概会吓一跳。罗德诺夫本名莫利斯,是蒙妮卡的亲生父亲。」
老爸不禁瞪大眼,「什么?」
「阿隆,这是真的吗?」
岛津先生也问,我点点头。
「这是尼可告诉我的。七年前,假冒『八月狮子』向莫利斯购买核弹的就是尼可。但莫利斯发现他们是冒牌货后,察觉情况危急,决定潜逃。为防万一,莫利斯预先将登录在国际刑警组织的DNA资料,掉包成助手冯的。对了,得尽快联络翡泪。」
「翡泪?为什么要联络她?」老爸问。
「协助莫利斯掉包的,就是中国安全部的张。当时,他恰巧调派到国际刑警组织,被莫利斯收买。这次,他又被尼可收买,透露掉包的事,尼可才会绑架蒙妮卡,好当交易的筹码。」
「阿隆,等一下。既然在『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的尸体不是莫利斯,他如何销声匿迹长达七年,且各方关注的核弹也毫无动静。」
岛津先生问。老爸边拨通手机,边催促:
「阿隆,快回答。」
「莫利斯丧失部分记忆。虽然记得自己与蒙妮卡的事,却忘了把核弹藏在日本的哪里。」
「怎么会……」岛津先生听得目瞪口呆,「是蒙妮卡或尼可说的吗?」
「不,我是和蒙妮卡聊天时发现的。蒙妮卡的妈妈——莫利斯的前妻亚历山德勒也告诉她,爸爸发生意外失去记忆。现下,莫利斯正赶来日本,明天傍晚前就会抵达东京。尼可联络他,表明要用蒙妮卡交换核弹。」
「蒙妮卡已脱逃,根本不必与尼可交易。」
「但莫利斯不知情。为营救女儿,他借口东京地形变化太大,没把握找到。」
「核弹在东京?」
岛津先生及现场的刑警不约而同地惊叫。
「翡泪,我是冴木。有急事要谈。」老爸对着手机说。
「听到留言后,随时跟我联络。但要小心张,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老爸切断通话,「是语音信箱。」
「翡泪搞不好已遭灭口。」我推测道。
「虽然也可直接通知中国,但与CIA不同,安全部敌视日本的内阁调查室,不晓得会不会理睬我们。」岛津先生嘀咕道。
「先等她回电吧。」老爸说。「阿隆,所以,莫利斯和第一任老婆再婚吗?」
「对,换成罗德诺夫的名字又娶了她。莫利斯『失踪』后,是波波夫负责照顾他。得知莫利斯丧失记忆,遗忘藏核弹的地点,波波夫似乎决定等他想起。这次的事件,波波夫认为是良好的契机,正在召集军队。」
「波波夫的目的也是核弹吗?」岛津先生问。
「毕竟脱手就能赚钱,即使照顾莫利斯七年也不亏本。那么,尼可的目的为何?」
「摧毁东京。」
「什么?」
「他原打算用在中东某个地方,但如今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扬言拿到核弹,就要炸毁东京。」
「事情严重了……」刑警沉吟。
「不必担心。假如阿隆的话属实,尼可拿不到核弹。理由有两个,其一,蒙妮卡已从尼可的控制下逃走。第二,莫利斯也不晓得核弹放在哪里。」
老爸推测道。我点点头,接着说:
「但是,尼可知道莫利斯搭几点的班机到东京。要是尼可拦截莫利斯,严刑拷打,莫利斯或许会想起……」
「立刻在机场安排人手,与莫利斯的外形特征相符者都要详细盘查。等FBI传来『圣人』的资料后,把其他成员的照片发给航警。」岛津先生命令刑警。
「我们看到一辆车从那栋公寓驶出,但车上只有一个白人和司机,就放行了。因为得先救你。」
老爸说完,我立刻问:
「没派人跟踪吗?」
「岛津担心车上的人察觉,会害你有生命危险,只好先放他们走。」
我摇摇头。「原来如此。岛津先生,真对不起。」
「不,靠你舍命帮我们搜集的情报,或许能拦截到莫利斯和核弹。」
岛津先生安慰我。
「重点是波波夫及梅本的行踪。想必他们已从蒙妮卡口中得知情况,积极地寻找核弹。」
老爸看着我。「莫利斯来到东京后,会想起藏核弹的地方吗?」
「不知道。」我回答。「这种事只有莫利斯才知道。」
「也对。不过,要是警方抓到莫利斯,记忆恢复与否,他会坦诚告知吗?」
「不可能。这样一来,不仅核弹会落入警方手中,搞不好他还会被关进大牢。」
「也是。」老爸看着岛津先生。
「冴木,你在想什么?」岛津先生皱起眉。
「这和你最初的计划很相似。」
「最初的计划?」
我望向岛津先生,但岛津先生没答腔。
「没错吧?你不认为东京真的有莫利斯的『遗产』,真正的目标是那些想争夺『遗产』的魑魅魍魉。」
「原来你早就发现。」
「到底怎么回事?」
我问。老爸答道:
「我简单解释给你听吧。莫利斯七年前失踪,此后杳无音讯。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谁都会认为他已死。不过,没发现尸体,自然更不可能找到原本莫利斯手上的核弹。虽然不容易买到,但这并不是全世界唯一的一个核弹。所以,军火界几乎快忘记消失的莫利斯与核弹……」
「之后我来说。」
岛津先生出声,我转头看向他。
「在『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的尸体,经DNA鉴定,发现与莫利斯在国际刑警组织登录的DNA资料相符。于是,我们拟定作战计划。」
「我们?」
「CIA驻日本特派员也参与这项作战计划。为打击恐怖活动,必须断绝恐怖组织的武器供应来源。即使拥有资金与人力,如没战斗武器,恐怖活动就难以进行。像莫利斯一样的死亡商人是武器供应源头,在军火制造商及恐怖组织之间扮演仲介的角色。他们隐瞒出售对象,向制造商购买武器后,转卖给恐怖组织。那些恶质的家伙,明知经手的武器将用于恐怖活动,依旧持续仲介枪炮或核弹的买卖。」
「像莫利斯一样?」
岛津先生点头。老爸说:
「当然,这些人早被各国警察及情报机构盯上。所以,他们巧妙潜入地下,与毒品犯罪组织、恐怖组织联手,不轻易露脸。但是,他们都有梦寐以求的东西,得知哪里有货,就会蠢蠢欲动。」
「那东西就是核弹吧?」
老爸点头。「一旦公开发现莫利斯尸体的消息,代表核弹仍藏在某个地方,这些家伙必定会有所行动。各国司法机构接获CIA的通知后,在机场与港口布下天罗地网,打算一举逮捕潜入地下、销声匿迹的死亡商人。」
「西班牙、义大利、巴西和阿根廷逮捕的四个大军火商,都打算经由第三国来日本。而我们也在成田机场逮到两个军火商。发现莫利斯的尸骨与钥匙的消息传开后,成为引军火商出洞的诱饵。」
「所以,一切都是圈套?」
「对军火商来说,确实如此。」
「那么,全都是假的吗?」
「不,在『港俱乐部21』发现与莫利斯DNA相符的尸骨是真的。但钥匙是我们捏造的,好增加核弹仍存在日本的可信度。」
「我就知道,真正的目标不是核弹,而是为了核弹聚集而来的军火商。」老爸出声。「因此,我一开始便兴趣缺缺。但你以为这是靠关系进大学的绝佳机会,全力投入。我自然不忍心泼你冷水,只能舍命相陪。」
大人真狡猾。
「这会不会太过分?」
「阿隆,对不起。」岛津先生道歉。「我们以为核弹根本不存在。七年之间都没人找到,难免会这么想。莫利斯若活着,应该早就脱手;若遭杀害,核弹肯定落入对方手中。可是,七年过去,却毫无消息。既然没消息,等于不存在。」
「就像『尼斯湖水怪』。即使大家认为尼斯湖有水怪,但要是连续几年都没人看到,便会渐渐被淡忘。然而,一旦有人目击,群众又会蜂拥而至。」
「可是,翡泪小姐出现后,情况发生变化?」
「对。得知确实有核弹从俄罗斯运往中国,却下落不明的情报,我们不得不改变先前的策略。即使如此,也完全没想到居然藏在日本。听到你刚刚的话,不得不重新思考……」
正所谓意外从天而降,谎言变成事实。
「好比有人嚷嚷着看到怪物,不料怪物居然真的出现?」
「这个形容太贴切了。所以,我们将请求自卫队协助,使用辐射检测装置在东京都内寻找。」
「等一下。若能马上找到当然没问题,万一找不到怎么办?」老爸问。
「只要在机场逮捕莫利斯……」
「即使他丧失了记忆?」
岛津先生紧抿着唇。
「丧失记忆很棘手。有人连自己的名字、工作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也有人像莫利斯一样,只忘记某部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根据我的经验,大多数人都属于后者。」
「是吗?」我露出怀疑的眼神。
「对。比方,被卷入重大的车祸或犯罪时,人往往会忘记那一瞬间的情况,事后再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有医生认为,这是内心的一种保护机制。」
虽然感觉颇不真实,但很有说服力。
「莫利斯也属于这种情况吗?」
岛津先生说:「莫利斯的助手冯死了。或许是莫利斯干的,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冯死于七年前,当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导致莫利斯丧失记忆。搞不好是冯反击时,造成莫利斯重伤。」
「他确实曾受伤住院。」我说。「麻烦的是,发生这类丧失部分记忆的状况时,即使已找回失去的记忆,除非当事人承认,否则无从证实。假如连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当记忆恢复时,可借测试了解复原的情况。若只是一部分记忆丧失,便很难做测试。」
「没错。纵使扣押莫利斯,只要他声称想不起来,仍无法找到核弹。」
「美国有认罪协商制度,日本就无计可施了。」
「所以——」
岛津先生讲到一半,似乎明白了老爸的想法。
「不行,不能用这种方法,太危险。」
「反正你们原本就认为核弹不存在,不妨一试。」
「开玩笑,万一莫利斯保不住核弹,落入尼可手中怎么办?整个东京将毁于一旦。」
「你们到底在争论什么?」
我问。老爸回头看着我。
「很简单,就是让莫利斯自由活动。不管是与波波夫会合,或遭尼可掌控,比起被警方逮捕,都有助于刺激他回想核弹的藏匿处。待他们去取货时,再一网打尽。」
「这会不会太大胆?」
即使不是岛津先生也不免怀疑。
「只要不把核弹交给尼可,就不必担心会在东京爆炸。波波夫原本打算,等莫利斯想起藏核弹的地方便带去国外吧。」老爸答道。
「关于波波夫,我们已掌握背景资料。他是前KGB特工,目前是贸易公司的董事长,总公司设在蒙斯科。但这仅是他的表面身分,相关单位怀疑他暗中从事毒品及军用物资的买卖。他仍保持KGB时代的人脉,在俄罗斯政府,尤其与内政部的关系特别密切。」岛津先生一脸严肃。
「总而言之,他就是黑手党。为准备回收核弹,已离开东京调度兵力。北海道和日本沿海城市有不少俄罗斯黑手党的高手,他会召集这些人马到东京,其中应该不乏擅长处理核武的退役军人。」
听完老爸的话,岛津先生摇摇头。
「那就更不能同意你的方案,我们无法把核弹交给俄罗斯黑手党。」
「是CIA不会同意吧?」老爸调侃道。
「冴木!」
「岛津,要是能将军火商一网打尽,我认为帮CIA做事也无妨。毕竟,不和他们搞好关系,等于少个眼睛或耳朵。但是,目前核弹就藏在日本。你仔细想想,与其让核弹被带出境,用于对美国的恐怖攻击,CIA宁可核弹留在日本。此刻,核弹也不断释放辐射,若不巧发生地震,难保不会爆炸。一切按美国的意思,极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况且,依日本目前的法律,除非证明是莫利斯杀害冯,否则没办法把他关进大牢。只要他坚称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即使你们在机场扣留他,最后也不得不放他走。怎么样?到时若莫利斯忆起核弹的下落,告诉波波夫后,波波夫派手下拿回核弹,你们也无可奈何。」
「我知道,但这样还是太危险。」
老爸和岛津先生互望,不发一语。
「是吗?既然如此,就没我们父子的事了。不管在机场扣押莫利斯,还是搜寻尼可或波波夫的下落,都是警方的工作。阿隆,走喽。」
我轮流看着老爸和岛津先生。老爸若无其事,岛津先生倒像吞下又硬又重的石块。
「老爸,我知道了。岛津先生,谢谢你救我。要不是你一枪毙了卢卡斯,我早就没命。」我起身行一礼。「请忘掉东大推甄入学那件事。」
「阿隆……」
岛津先生唤我一声,清清嗓子。
「『麻吕宇』的警备我会增加人手,防止逃走的尼可回头报复。」
「要是他拿到核弹,就不必再费心。因为『麻吕宇』会和东京一起化为灰烬。」
「我们会尽全力追踪尼可的下落。」
岛津先生说完,看着我。
「阿隆,当时我若没向卢卡斯开枪,冴木也会开枪。冴木的枪法比我准,只不过他目前是平民百姓,我不能把枪借给他。」
我默默点头。老爸开口:
「岛津,你最近愈来愈有公务员的劣根性。照这样下去,我拒接你案子的日子也不远了。」
「也许吧。」岛津先生沉声应道。「但是,眼前我只能这么做。政治人物开始大谈特谈以前不屑一顾的『危机管理』,那些满脑子只有官方权益的家伙争先恐后到永田町(注:东京千代田区的地名,国会、首相官邸,及各政党总部等都设于此,是日本政治中心。)面前邀功。在政治人物耳中,我提出的建书与那些家伙的阿谀奉承没两样。」
老爸哼哼一笑。「这也不是今天才有的现象。比起恐怖攻击的线报,政治人物更喜欢听到竞选对手的绋闻。」
公务员的日子也不好混哪。
20
午夜十二点后,我们才回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
我和老爸轮流洗完澡,拿着罐装啤酒,在客厅面对面坐下。
「幸亏你没成为尼可的上帝的供品。」
老爸说着,举起啤酒,我们互相干杯。
「不过,蒙妮卡怎会消失?」
我喝口啤酒,叹气道。
该不会得知罗德诺夫是亲生父亲,她才这么做?我很担心。
「蒙妮卡当时很受打击吗?」
老爸问,我点点头。
「好像既受打击,又十分高兴,心情颇复杂。虽然庆幸亲生父亲还活着,但明白他是出售核弹的死亡商人,蒙妮卡相当震惊。」
「假如蒙妮卡是自行消失,应该是想早日见到亲生父亲,并通知他,尼可的黑手已逼近。」老爸打个嗝。
「罗德诺夫为何要瞒着蒙妮卡,不表明自己就是她的生父莫利斯?」我低喃。
「尼可及其他人对核弹都没死心,加上他忘记核弹藏在哪里,不免担心蒙妮卡会泄漏他的真实身分。万一蒙妮卡在『留学地』的日本或别国遭到绑架,被威胁交出核弹,他就束手无策了。」
「你是指,他已从军火生意抽身?」
「军火生意不是想做就能做的,需要人脉关系。若使用以前当莫利斯的人脉,便无法掩盖他还活着的事实。所以,他应该早就洗手不干。」
「但蒙妮卡说,与罗德诺夫来往的都不是善类。」
「除了军火外,他可运用经验做别种生意,例如贩卖毒品或人口。」
「果然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父亲。」
老爸停顿一下。
「做生意和爱家人是两回事。我见过为工作面不改色地杀几十个人的男人,在女儿的婚礼上哭成一团。」
「专门从事背叛和杀人的工作,当然会觉得只有家人能信。」
「你也长大了。」
「我必须为将来的出路操心,又没足以信赖的家人,想不长大也难吧。」
老爸露齿一笑,「这代表我的教育方针没错。」
「对不起,我不晓得岛津先生的真正意图,把你卷进来。但岛津先生上门委托时,你干嘛不告诉我?」
「谁教你那么投入。况且,对想和CIA搞好关系的国家公权力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忍心让岛津失望。」
「没想到你不光爱家人,也很爱朋友。」我调侃道。
「岛津比我重感情。当我联络不上你,猜测你大概遭到绑架时,他脸色铁青。这次的事情也一样,一考虑到失败带来的风险,他总是谨慎过度。我与他恰恰相反,所以,我洗手不干是正确的决定。」
「意思是,虽然你的能力较强,但手法很无情?」
老爸吐出一口烟。
「太讲人情,很难在单帮客的世界打滚。但太无情,就会陷入自我厌恶。单帮客做生意虽讲求信义,实质却是靠背叛赚钱。只想赚钱的家伙早晚会送命,不是被别人干掉就是自杀。」
他幽暗的目光凝望远方。
「所以,你洗手不干是正确的喽?」
「我喜欢目前的生活。跟不良儿子两人三脚挺不错,但就算你出国留学,我也不会难过。到时,我会和漂亮美眉逍遥度日。」
「或空怀梦想,逐渐年华老去。」
老爸的空啤酒罐飞过来,我闪开时,老爸的手机响起。
「是翡泪。喂,我是冴木。」
老爸拿起手机。
「你在哪里?好,我马上过去。」
他把双脚移下桌面。
「她在『麦克斯』。走吧,你骑机车载我。」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我的儿子不会逊到喝一罐啤酒就醉。」
我要收回刚刚说他爱家人的话。
抵达「麦克斯」后,我们下到舞池。当然,健一和村月不在。明知不可能,我仍忍不住往舞池中寻找蒙妮卡的身影。
翡泪穿着牛仔裤和麂皮衬衫,坐在细长形的桌旁,挥手驱赶上前搭讪的男子。
「张呢?」
老爸问道,我们在翡泪的对面坐下。
「联络不到他。听说白金那里发生重大案件,两者有关系吗?」
翡泪轮流看着我和老爸。
「目前已查出,七年前假冒『六月狮子』向莫利斯买核弹的家伙,是自称『圣人』的基督教激进派恐怖组织。」老爸说。
「我听过这个名字。」翡泪点点头,喝一口琴汤尼。「是不是很爱穿白西装?」
「张被他们收买了。」
翡泪神色一歛。
「张煽动『圣人』绑架蒙妮卡。阿隆发现某件事后,张也绑架他,一起交给『圣人』当人质。」
「某件事?」翡泪望着我。
「莫利斯登录在国际刑警组织的DNA是他助手冯的。当时,莫利斯收买在国际刑警组织工作的人,将DNA的样本掉包。」
「张曾调派至巴黎的国际刑警组织工作。」
「答对了。」
我点点头。
「我不晓得中间有这么一段,还告诉张DNA可能被掉包。于是,他拿枪抵着我,开车载我到白金。」
「他偷走我的SOCOM和BMW,我不会放过他。」
翡泪冷冷说完,又喝一口琴汤尼。玻璃酒杯上嵌着一片莱姆,十分美丽。
「张大概原本就嗜钱如命,以前被莫利斯收买,这次又被尼可收买。他担心事情曝光,所以想干掉阿隆。」
「那真正的莫利斯在哪里?」
「这是第二个惊喜。」我应道。
「蒙妮卡的父亲罗德诺夫,就是莫利斯。为了和女儿一起生活,他化名罗德诺夫与离婚的前妻复合。」老爸回答。
「那么,核弹在什么地方?难不成七年前已卖出?」
「第三个惊喜来了。」
「莫利斯失忆,不记得七年前发生什么事,也忘了核弹的藏匿地点。」
翡泪厅得目瞪口呆。此时,店里响起畅销乐曲,客人纷纷走向舞池。
「张告诉尼可『罗德诺夫就是莫利斯』后,尼可绑架蒙妮卡,打算拿她当交易的筹码。接到尼可的通知,莫利斯正赶来东京。」
「他想起藏核弹的地点了吗?」
「只有莫利斯本人知道。」
翡泪咬着唇思索一会儿,又开口:
「蒙豕妮卡目前在哪里?」
「下落不明。阿隆机智地协助她逃出『圣人』在白金的巢穴,但她随即失去踪影,或许已和梅本、波波夫会合。」
「之前,蒙妮卡不晓得罗德诺夫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小时候,由于父母离婚,蒙妮卡对莫利斯几乎没印象。」我说。
「抓到尼可了吗?」
「他逃走了。目前,只有尼可知道莫利斯搭几点的班机抵达成田。警方已在机场监控。」老爸回答。「尼可、波波夫都想抢在警方之前带走莫利斯。」
「日本警方能逮捕莫利斯吗?」
「如果他用的是假名,可以违反护照法扣留他。但若他否认,自然不能逼他招出核弹的下落。」
「那就看谁先下手为强。」
我话音未落,翡泪猛然抬起头,望向正前方。
「嗨,小王八蛋,好久不见。」
头上传来一个话声,那个浑身穿洞戴饰环的药头次郎站在桌前。今天村月不在,他似乎顺利混了进来。
「没工夫理你们这些搭讪的,滚一边去。」
翡泪说,次郎瞪大眼看着她。
「老太婆,你在放什么屁!老子也不是找你,是要找——」
「老太婆?」
翡泪怒道。下一秒,她从桌下踢向次廊的大腿之间,恰恰击中次郎皮裤正中央。
次郎惨叫一声跪下。此时,桌上的酒杯突然碎裂,我们身后的金属雕像发出咻地声响。回头一瞧,雕像被打穿一个洞,周围凹陷。
「危险,有人开枪。」
老爸大喊,我们连忙趴在地上。木桌上,其余的杯子及烟灰缸也无声碎裂。
只有附近的几个客人好奇张望,其他人毫无所觉,忘情地跳着舞。
「对方用的是SOCOM。」
翡泪低语,难怪没听到枪声。
「是张。他在哪里?」
我环视店内,闪烁的灯光不断变色,根本看不清。
子弹再度无声袭来,雕像折成两半。
「他妈的!」
次郎大叫站起,满脸通红地甩着蝴蝶刀。
「我要杀了你!」
他随即扑向我。翡泪腿一伸,扫向他的膝盖,次郎仰头倒地。
「留在这里太危险,快离开。」翡泪无视次郎,说道。
「现下轻举妄动,会连累店内的客人。得先找出张。」
老爸应着,抬起头。子弹打中他身旁的地毯,溅起毯屑。
我不禁打个冷颤,从没见过这种完全静音的枪。人群拥挤,加上舞池的声光效果,很难判别狙击者的位置。
「张想杀我们灭口。只要我一死,北京方面就不会得知他背叛。」
「老太婆,挺嚣张的嘛。看我先收拾你。」
次郎站起身,嘶吼着扑向翡泪。老爸抓住他的手腕,滚倒在地,扭打成一团。周围的女舞客不禁尖叫。
不久,次郎翻坐在老爸身上,就要挥下刀。
突然间,噗滋一声,次郎的额头喷出血沫,翻着白眼。子弹命中他的脑袋。
「在那边。」
压在尸体下的老爸,指着斜上方。
俱乐部深处的墙边有座照明用的平台,成排的五彩灯光后浮现一道黑影。
跨在老爸身上的次郎晃动一下,又挨了颗子弹。但他早被一枪毙命,无法再发出惨叫。
翡泪一动,倏地,我的耳畔连续传来三声枪响。
平台上的灯光被打灭,黑影躲起。翡泪从皮包抽出枪还击。
惨叫声此起彼落,人潮不断涌向出口。
张躲进照明平台后方的帘内。老爸推开次郎的尸体站起,上半身沾满次郎的血。
「老爸,你还好吧?」
「没事。我故意让这家伙中枪,才知道张躲在哪里。」
「我们也快走吧。」翡泪把枪收进皮包。
「原来是三连发的H&K,你居然带着这种东西到处跑。」老爸惊呼。
「谁教张偷走我的SOCOM。这是VP70的改造款,快走吧。」翡泪不以为意。
「你对枪枝的喜好真让我害怕。」
我们避开涌向出口的舞客,走向俱乐部深处。梅本的办公室附近也有出入口。
「等一下。」
接近办公室时,老爸出声道。此时,走廊上空无一人。
「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进去瞧瞧。」
老爸试着转动办公室的门把,但门上了锁。
「借过。」
翡泪蹲在门前,从皮包拿出一支口红,取下盖子。接着,她挑出一根细棒,插进钥匙孔。
短短几秒,门锁已解开。
「不愧是现役特务,技术高超。」
我们踏进梅本的办公室,只见一台笔电放在桌上。
「可阶,光靠我们没办法调查这玩意,就当伴手礼吧。」
「等等,你拿走后,我就不能获得相关情报。」
「是我提出要进来的。」
「是谁帮你开锁的?」
老爸和翡泪互瞪,简直像在抢玩具的小孩。
「好歹先带走,到安全的地方再看吧?」
我提议道,两人转头望着我。
「我来保管。」
翡泪说着,把笔电塞进皮包。
「走吧。」
我们一起离开办公室。老爸、我和翡泪依序沿走廊前进,紧急逃生口就在尽头窄梯的上方。
来到街上,建筑物的另一侧传来警笛声。麻布警察署就在不远处。
「现下要去哪里?」
「能安心打开笔电的地方。」
「竹虎那边呢?」
「好主意。」
不只警车,几个骑脚踏车巡逻的员警也全速冲来。待他们通过,我们步向竹虎的店。
「哎哟,欢迎光临。」
踏进店内,翡泪神情一僵。
「这是什么场所?」
「如你所见,是普通的日本料理店。竹虎,里面有空位吗?」
「包厢吗?空着呢。要坐那边吗?」
「嗯,暂时不必招呼我们。」
「请。」
餐厅深处有个小和式隔间,目前没客人,我们坐了进去。店头只有竹虎一人。
老爸确认纸门关上后,翡泪拿出笔电,打开电源,按着键盘。
「电脑锁住,得输入密码。」
「『麦克斯』。」
「不对。」
「『乔治·乔治』。」
「不对。」
「『港俱乐部21』。」
「猜中了。」
老爸得意地望着我。
「无法摆脱过去的人,迟早会因过去而失足。这就是最佳范例。」我耸耸肩。
翡泪敲打着键盘,扫视着移动的画面。
「有没有线索?」
「我在搜寻人名档案,应该会有相关人员的通讯录。找到了,就是这里。」
我和老爸凑近,荧幕上出现蒙妮卡的住址。
「有没有波波夫的?」
翡泪卷动画面。「这个吧,有莫斯科和巴黎的住址。」
「其他的呢?」
「这是什么?有新泻县和北海道的地址,是波波夫在日本的代理事务所。」
老爸拿出手机,联络岛津先生。
「岛津,查一下我说的地址,新泻县新泻市,还有北海道稚内市……」
老爸念出画面上显示的地址。
「对,拜托喽。」
老爸结束通话。
「还有没有其他的?好比,别墅或紧要关头能落脚的地方。」
老爸问翡泪。
「我正在查。」
翡泪应道,指尖在键盘上游走。
「找到一个。会不会是这里?神奈川县三浦市。」
老爸探头细看。
「嗯,有游艇码头和度假公寓设施。」
「游艇码头?是指有游艇和快艇吗?」
我问,老爸点头。
「紧要关头,游艇可充当交通工具,也能藏一些危险物品。泡沫经济时,那些靠炒地皮赚大钱的暴发户纷纷买了游艇,之后有段期间,又用很便宜的价格抛售。波波夫可能透过梅本的关系买下一艘。」
「这地方最有可能。」翡泪看着手表,「开车过去要多久?」
「现下这时间,顶多一个半钟头。」
「那就出发吧。」翡泪关上电脑。
「等一下。假如那是他们的落脚处,便不必急着过去,梅本他们不会移动。何况,那边恐怕不止他们几个。」
「还会有谁?」
「波波夫找了些高手对付『圣人』。」
老爸的手机响起,他瞥一眼。
「是岛津。」
说着,老爸接起电话。
「我是冴木,查到了吗?」
我站在老爸旁边也听得到岛津先生的话声。
「这两个地址表面上都是正当的企业,其实是警方掌握的广域暴力团海轮会在当地的办公室。根据线报,海轮会专门走私来自俄罗斯的盗捕渔获。」
「盗捕渔获?」
「就是在禁止海域捕获的螃蟹和海胆等等,他们将其伪装成正规渔产进口。我们怀疑其中有俄罗斯黑手党介入。」
「原来如此。」
「海轮会的总部在北关东。听组织对策四课的人说,由于原本的生意变差,他们才和俄罗斯黑手党合作。当然,交易的不光海胆及螃蟹,还有俄罗斯的陪酒小姐和俄罗斯制造的枪枝。」
「这两个地址是从梅本的笔电中找到的,他是波波夫在日本的代理人。」
「没什么好惊讶的,应该是波波夫为俄罗斯渔团与海轮会居中牵线。还有其他重要的线索吗?」
老爸刚要回答——
「欢迎光临。」
竹虎出声招呼,随即传来重物倒下的巨响,及玻璃碎裂声。
老爸猛然回望纸门。
「晚点再和你联络。」
他低声交代后,切断通话。
「立起桌子,躲在后面。」
老爸轻声吩咐。我和老爸默默竖起沉重的木桌,转向纸门,接着躲在桌后。
纸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已听不见竹虎的声息。
厚约二十公分的木桌,磨得十分光滑。我们屏气凝神。
突然,纸门被打出一排洞,子弹嵌进木桌。将近十发子弹隔着纸门扫进包厢内。
「是张!他怎么知道这里?」
翡泪说着,从皮包抽出VP70手枪。此时,张踹开纸门冲进来。
「推!」
老爸一声令下,我们旋即把桌子推向张。
张发现挡在面前的桌子,不禁瞪大双眼,连忙以左手缓冲。但桌子很重,我和老爸合力才搬得动,他单手根本撑不住,只得伸出拿枪的右手,好不容易阻止木桌继续压下。
翡泪的枪口对准双手撑着桌子的张。
「——!」
翡泪以中文叫喊,扣下扳机。张的胸前被打出三个洞,无数血沫喷溅。
张的双臂一软,缓缓仰头倒下,木桌也压在他身上。伴随一声巨响,张连同木桌撞向包厢外的地板。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翡泪咬牙切齿地说。老爸走出包厢,呼唤竹虎。
「竹虎。」
没有回应。
走近吧台的瞬间,老爸不由得闭上眼。
「竹虎……」
我挨近老爸身旁,倒抽口气。
竹虎倒在吧台内侧的狭窄通道上,头被打穿,早已断气。
「可恶,怎么会这样。」
老爸怒道,接着望向翡泪。
「翡泪,检查一下身上的东西。」
翡泪诧异地看着老爸,倒出皮包内的物品,不禁晈唇。当中混入一个信号发射器,五毫米见方的塑胶板上拖着一根短电线。
「张就是靠这个掌握你的行踪,还连累竹虎……」
「对不起,」翡泪沉痛地说,「他是你的朋友吧?」
老爸叹口气。「此地不宜久留。接下来的事交给岛津处理,我们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