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再回想,我想、我绝对喜欢这个名叫玖珂凛音的少女。也可以换句话来说,这是我对她独一无二的好感。所以,尽管我和凛音的邂逅可能是偶然,但谁都无法否认这也有事先安排好的可能性。要是允许用与年龄相称、令人感到羞耻的表达方式的话——这便是、命运。
最初的一幕、发生在尚未进入冬季的十月下旬。
□1
那一天,我和同班同学远矢佑吾两人伫立在月深学园初中新校舍的面前。这并非是特别到值得让人一提的事情。远矢是我为数不多可以随意调侃的同学,我们也经常在一起。而我们这样的两人,如今正穿着制服、站在自己校舍的楼梯口前。(译注:这章主角用的第一人称是「僕」、为男性用语,译文不做区分,特此注明)
「……真的要进去吗?明天再过来不是也行吗?」
事到如今,远矢还来向我确认。远矢拥有被中等部所有人认可的运动神经和天赐恩宠的体格,而他现在正面带不安的愁容。
「要是害怕你就一个人回去吧。基本上,我应该没说过希望你跟来的话。忘记东西的本来就是我」
这个场景中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时间。眼前耸立着的校舍被黑暗完全包围。周围除了我们两人,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因为已经入夜,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没说过害怕这种话吧。我说的是非法入内」
「那不是为时已晚了吗,我们都翻过大门进来了」
「果然是非法入内么……为什么我会跟你过来啊」
远矢垂头丧气起来。远矢是一旦被人拜托就不会拒绝的性格,只要请求他帮忙翻过关上的大门,即使是这个时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来。明明帮完忙回去就行了,结果还是因为担心我而站在了我旁边。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是什么东西忘在教室了?是等不到明天的东西?」
「像是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小学时就一直带在身边,没有它我会不安」
我平时把它都放进口袋、一直随身携带着,只有今天放进了桌子里。一般我是不会忘记的,这次仿佛是为了呼唤我来这里一样、有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我。当然,这只不过是狡辩。
「……那我们在被发现之前快点找到回去吧」
不知道是突然有了干劲还是放弃了抵抗,远矢伸手推上楼梯口的门,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转向我。
「被锁上了」
「撬了?」
「能做吗」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我和远矢只好分头行动、在校舍周围寻找起来。或许会有某扇窗户忘记上锁。
说好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用手机联系后,我便和远矢分开、开始逆时针沿着信步而行。摸索一层的窗户、尝试打开他们,不过每扇窗户都锁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从外面进入。
我沮丧地前往中庭。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坛里,白天会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但是现在全都是一片灰色。
花瓣、茎叶、土壤、砖块、草坪,全都是灰色。或浓或淡,只有这一点区别。抬头仰望,排列在各层的玻璃窗反射着月光、充满了幻想风格。今夜是弦月。明暗各半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中。
我无聊地仰望着天空——仰望着的时候。
——有人掉了下来。
这绝没有一丝夸张,也并非是文学表现手法上的比喻修辞,而是和字面上一样从漆黑的天空中——一个长着人形的东西掉了下来。
以半月为背景,那个东西突然飞入了我的视野。当我意识到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时,我的身体根本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压倒在地。
毫无防备地撞上我的背后让我呼吸一止,骨头碎裂般的痛觉随后扩散至全身。发生了什么。背部的疼痛让我难以思考。
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浑浊意识中,我试着动起双手。
然而这双手如今却只能抓住砂纸般的地面。
我知道站不起身的理由。有人压在我身上。而且这人还伸出纤细的手臂将我的身体摁在地上。
她是个女生。
眼前这个比夜空还要暗淡的身影、全身包裹着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礼服,如同人偶般冷淡的眼睛笔直地俯视着我。
尽管视野一瞬间模糊不清,不过她的轮廓毫无疑问正是从天而降的少女。
从她的表情上读不出受伤和痛苦的样子。
并非掉落,而是舞落。或许这个说法才是最合适的。
我现在正被夜空舞落的一身漆黑的少女压倒在地、剥夺了自由。
就算是在深夜的学校这样一个特别的舞台设定上,现在的情况也是脱离了现实、让人难以接受的光景。
「——!」
我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少女的面容看上去差不多和我同龄。脸上的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我的目光无法离开她的眼睛。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我光顾着观察少女的面容和眼睛,不说呼救,甚至忘记了必须得起身做些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
从黑色衣服的袖口窥视,可以看见她那纤纤素手。白皙的手掌、纤细的手指。
她的手指,正抚摸着我的脖颈。
然后毫不犹豫地——掐住脖子。
她没有一丝留情。或许我不会被掐死而是脖颈折断而死。背部的痛苦瞬间离我而去。
所见之物全都开始融化、变浑、搅拌在了一起,意识逐渐化为乌有。
与陷入睡眠的感觉完全不同。
相当不妙,就连我心中这样敲响的警钟也烟消云散。泛花的视野前方,黑色的少女朝天空举起某个黑色物体。我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是少女的右手、挥起之后的行动为落下。从黑色衣袖中生出的白色手腕、朝着无法动弹的我挥落。
这么确信后。
——我听到了声音。
晃动空气般的声音。
我那即将消失的意识又被拉了回来。
染白的视野又重新返回了夜空。星光璀璨、米色的半月正高悬于天际。空气晃动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这里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束缚也被解开,我于是站起身子。无论是悲伤还是脑袋都很痛,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所幸身体还能听我的指挥。
我寻找起少女的身影——有了。
她正从我被击倒的地方往校舍的方向移动。
我小心谨慎地拉开距离。然而,我很快便发现这毫无意义。因为少女的眼睛已经看不见我了。少女压低身体、做出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能立刻应对的姿势、一直盯着与我被击倒的地方有所差别的黑暗。
有另一个人在那里。
少女的视线前方,某个人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
她穿着黑色式样的衣服,但是和少女的礼服不同,而是在身上穿着连帽衫一样的东西。
不可能是远矢。首先和远矢的体格就完全不同。
连帽衫人看样子和黑色礼服的少女一样,是个女生。
再次将视线固定于黑暗中,我总算知道了这个女生所穿的衣服。这是月深学园中等部的制服。
而且不知为什么,还在上面披着一身半透明的雨披。
明明没有下雨,却把雨帽戴在了头上。
然而——让卷入这个奇怪事件的我最为震惊的是另一件事情。从雨披的雨帽下露出的脸。
那张脸——和黑色礼服的少女完全一样。
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少女正夹着我对峙着。
在这种异常事态中,再次听到那个声音时是雨披少女缓缓抬起单手的瞬间。
咔嚓、干脆的声音响起,空气晃动。同时,黑色礼服少女被击飞到后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能理解刚刚我总算是被救了。被雨披少女给救了。尽管这只是就结果上来说的,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背部的疼痛已经不那么能感觉到了。脑袋可能从镜子上会看到淤青,不过大体上算是没事。目前首要的是要与正在起身的礼服少女拉开距离。我边移动边查看起手机。我对于是否该联系远矢感到迷茫,但现在必须行动起来。
因为月光而投下的影子仿佛要将我的身体吞入般移动着。
一抬起脸便发现雨披少女站在我身旁。
「——你是谁?」
这并不是我说的话。身穿雨披的少女朝我说出了这句话。
我才想问这句话咧。
「……我只是这里的学生」
我也穿着制服。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了,雨披少女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话虽如此,她的表情还是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
「——你没事吗?」
这次,她张开小巧的嘴唇、担心起我。
即便是这时,雨披少女也没有看着我,而是继续戒备着黑色礼服少女。因此,我花了点时间才发觉这时对我说的话。
她面无表情嘟哝出来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自言自语一样。
「……咦?啊……嗯。多亏你,我脖子还在」
「——」
……她没有回话。
我再次端详起雨披少女,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面无表情的礼服少女。
被击飞的礼服少女就在校舍的旁边。她单手贴上校舍的墙壁,然后口中说了什么。
——哔哩。
以这个声音为信号,校舍的窗户同时发出了悲鸣。
玻璃剧烈晃动、接二连三的碎裂,而后扩散至校舍里的所有窗户,玻璃如雨注般落至地面。
这个瞬间,玻璃肆意反射着月光落下,异常美丽、摄人心魄。
——这些玻璃碎片一起转向我们。
「趴下」
雨披少女像是要保护我一样纵身跳到我身前。
我也照她所说直接卧倒在地。
玻璃碎片掠过的声音却没有在耳畔响起。
「——」
我抬起视线,雨披少女轻颤嘴唇,低声说出什么。她的声音将玻璃的声音完全抵消,没有传到我这儿。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她的声音停下,我抬起脸。地面上,除了我和雨披少女的周围。玻璃碎片如雪一般积上一层白色。
我不知道这是如何办到的,但我知道她保护了我。毫无疑问,因此。
「……你没事吗?」
这次换我来问少女。
「——」
她虽然没有回话,不过明显在雨帽中点了下头。然后。
「——全都给我忘掉」
如此说完,伴随着脚底玻璃渣摩擦鞋底的声音响起,少女猛蹬地面,如同浮起般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从何时起,黑色礼服少女也不见了。
刚刚的喧嚣仿佛都是一场谎言,只留我一人呆立在这片寂静之中、毫无要领地想着雨披少女也穿着学校要求的鞋子。
就连从这里站起来也忘了,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茫然无措地看着这片人工雪景,然后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发出声音的是满脸震惊的远矢。
「……这是在搞啥啊」
变得不成样的中庭让远矢愣了一下,随后发觉坐在地上的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来得太迟了,远矢」
我伸出一只手迎接他。
「……这不会是你干的吧。发生了什么?」
「有点难以解释啊」
两名长着相同容貌的少女在战斗,我没有自信能让没有目击到这一状况的远矢理解,所以就暧昧地摇了摇头。
刚动起脖子,之前被礼服少女紧箍的地方又痛了起来,我情不自禁地皱起眉。
「受伤了吗?」
远矢靠近我的脸确认起来。
「应该没事。比起现场来说要轻得多」
我说着站起身,朝借给我手的远矢道谢。
「总之,这件事待会儿再问你,我们先离开这里。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很快就会有人来的」
「现在的话,可以很轻松地进入校舍了吧?」
窗户玻璃都没有了,进去简直小意思。
然而,在这么好的机会面前,远矢却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
「已经不是说这话的时机了吧……我们得赶在被发现前从后门逃出去」
「要逃的话你一个人去吧。我还没有达成我的目的」
我从没想让远矢理解,这个护身符是我从童年时就一直戴在身上的重要之物。
并非只是我。毫不夸张地说,要是没有这个护身符,我和我重要的人或许都活不了。
我根本没法对别人说明发现护身符不见时的不安,还有想起遗失的地方是在教室时的安心。
「……那就被慢腾腾的了,快点」
远矢说完便跑向没有玻璃的窗户,脸脚都没有碰到窗框,顺势落在了走廊里。这一系列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漂亮的非法闯入。
稍迟一点,我也翻过窗户,闯入校舍。
幸运的是——我们跑到教室、找到忘记的东西、再从背向中庭的窗户走到外面、谨防被因为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而赶来的学校有关人士看见、直到从后门离开学校都没有被人发现。
远矢虽然说了之后要询问这件事情,不过到头来却什么也没说。
刚放下心来,学校大门方向便传来了警报声。应该是发现了中庭那片惨状的值班老师认定这不是自己能处理的状况才报警的吧。
然而,就算警察去调查我也不认为能解决。
中庭里发生了什么,知道这个事实真相的或许只有在现场的我和那两名少女。
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睛。
侵蚀了我的内心。
□2
第二天,我睁开眼睛时都不知道昨晚是怎么上的床。被压在床板上的背部隐隐作痛,唉唉,差点一瞬间就以为昨天的事情是场梦了。
我刚用手撑起身体,针尖刺中般的疼痛便从手心传来。仔细一看,擦破的皮肤都已经变成了红黑色,有一些地方都已经开始结痂了。
生活经验让我感觉这里的伤势应该会比背上拖得更久。
我环顾房间,沾满污渍的制服凌乱地被我脱在床上。
我又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换身衣服。
拾起制服、对准窗户射入的阳光,我查看起来。总之,好像没有破洞或是绽线的样子。
换上制服后,我走下楼梯前往一楼的盥洗室。镜子上映出了自己的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脖子上出现了昨天还没有的瘀青。
礼服少女留下的细长指印隐约浮现出来。
「……这点伤痕,应该没人会发现吧」
对着镜子喃喃自语道,我回到了往常的生活中。
月深学园初中。从大门进入学校内部、一如平常地走进新校舍,然后那里就已经不是往常了。
正确来说,应该是从靠近大门开始便完全感受到了‘是出什么事了吗’的气氛。虽然我知道事故现场是在初中新校舍哪里,不过因为周围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必须装成现在才刚知道的样子。
不只是有初中的学生,连穿着高中制服的学生都跑到了新校舍附近。
汇集这些视线于一身的,是新校舍的中庭部分。
教师和看上去像是警察的大人们拦在入口不让人进去的地方,确实是能不问缘由、不分年纪吸引人目光的景象。
面向中庭的大部分楼层的窗户玻璃都碎裂、散落在地上。
还保持着昨晚我走时的样子。尽管我并没有一丝怀疑,不过还是确认了包含长着同样面容的两名少女在内的一切都是现实。
不久,午休时经常在校内广播听到的女学生的声音从安装在屋外的喇叭里流泻出来。高中的学生全都回到了自己的校舍,初中的学生则要到体育馆集合。
从聚集在中庭的围观学生里发出了「为什么不听课啊」的不满声音。
学生们一边成群结队地向体育馆移动,一边兴趣盎然地猜测这是某某干的,没见到一个接近正确答案的。
聚集在体育馆里的学生被告知,从明天开始一直到校舍维修结束以前,我们都得暂时使用旧校舍来上课。
虽说是旧校舍,但我们知道今年春天都还在那里度过普通的学生生活,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和谐的感觉。
做出这种事情的犯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或许到最后都无法结局。
然后最让学生热血沸腾的是提及到今天可以就这样回家的部分说明的时候。
这样一来,学校里发生的「看得见的异变」在明面上被公事公办地处理了。
我刚走出体育馆,便在争先恐后赶着回家的学生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个学生这么引人注目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比其他的学生都要高。
「远矢」
过了一会儿,他举起手和我打了个招呼。
看起来应该是在和其他同学聊天。那是个矮小的学生。既然是远矢的同学,那应该也是我的同学,虽然的确面熟,不过就是想不起来这人的名字。从以前开始,我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就完全记不住。
又等了一会儿后,远矢结束了谈话,一个人朝这里走来。
「不好意思,和穗科说了会儿话——话说」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将说话声音降了下来。
「果然演变成大骚动了啊。那个时候因为太暗了所以看不太清楚,今天早上一看还真是不得了。一般的学生根本办不到」
「我的嫌疑被洗清了?」
我开起了玩笑。
「一开始就没怀疑,只是担心你而已。你该不会被卷入什么麻烦的事情里了吧」
远矢出人意料地回答得这么认真。我稍微有点高兴。
「……算了,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吗?」
——对了。
「我有件事想问你」
在夜里邂逅的两名少女。披着雨披的少女毫无疑问穿着月深学园的制服。虽然我一直注意体育馆里的人,指望着她或许会在这里,不过到最后都没有发现。
「就是找个人,我觉得远矢应该会知道」
远矢并不是会拒绝别人拜托的性格,所以他因为这种老好人的脾气而派生的人脉很广。
「什么样的人?」
「初中的学生」
「……还有呢?」
「女孩子。身高不太高——能找到吗?」
我期待地看着远矢,不过他的反应却不太乐观。
「……难道你只有这点情报吗?」
「还有,眼睛很漂亮」
「我的眼睛也很水灵哦。再明显些的,比如发型之类的……」
「发型不太清楚,因为她戴上了雨披的雨帽」
「……我知道了」
远矢突然发愣地叹出了声音。
「那家伙吗……话说为什么你不认识她啊。就连今年刚入学的高中的前辈都几乎知道。你的人际关系也不算差,怎么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尽管感觉他间接性地把我黑了,不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她是这么出名的人吗?」
「……真的不认识吗。算了,该怎么说呢……」
含糊不清地停下后,远矢深思熟虑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该说是出名的人还是怪人呢。反正在学校里是屈指可数」
「怪人?为什么?」
「因为不是同班,所以我也是听来的……」
以此为前言,他继续说着。
「无论是在教室里、上课时,还是在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她不管什么时候,都绝对不会脱下雨披」
这或许确实是有些奇怪,但是也有可能只是她的服饰兴趣有点特殊。
我这样告诉远矢之后。
「确实有可能,不过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同学好好说过话。比起她的样子,她的内在问题更加严重,无论谁和她说话,她都会拒绝一切交谈。感觉就像是立了一道墙壁一样。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不知从何时起班里班外、学生老师都把她当成了肿瘤,而她也被周围的人疏远」
远矢一脸同情地补充道。
「因为她总是穿着雨披的缘故,所以现在传闻好像越传越广、越传越离奇了……很难想象到底是怎样的」
远矢丝毫不隐藏自己因为这种不负责任的流言蜚语而不高兴的样子。我也和他同感。我不认为会由于穿着雨披的缘故而能和别人产生隔阂。
有可能——她是想和别人拉开距离才特地穿上了雨披。
——我不经意想到这点。
「……那这个人的名字是什么?」
「应该是叫……玖珂凛音吧。记得她名字的汉子有点难写」
玖珂、凛音——我在心中反复默念这个名字。
「住址呢?她住在哪里?」
「这种事情我不可能知道的吧。反正在隔壁班上,明天直接找她去问一下不就行了吗」
「隔壁班,是四班?」
正相反,远矢兜着圈子说道。那就是二班了。
没想到是同年级,而且还靠的这么近。
「但是你为什么突然间问起她的事情了?」
「咦——」
面对远矢的提问,我哑口无言。
我想将昨晚的事情当成秘密,所以挤不出话来。
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十分在意那名少女的事情。
夜里浮现的两张雪白的脸庞。
寄宿着深邃黑暗的四只眼睛。
我找出了无数想要和救了我的雨披少女再回的理由、然后否定。
想对她说声谢谢?——不对。
想知道她的秘密?——不对。
在这些自问自答中,只有一句话我无法否定。
所以我直接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我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远矢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早就超过了惊讶的程度,看上去仿佛是带着深切同情、哭笑不得的表情。
□3
玖珂凛音,月深学园初中二年级二班的学生,从初中一年级来这个学校上学。
这些是根据远矢告诉我的东西调查后,最后能确定为正确的雨披少女的消息。
结束了体育馆的临时集会,很多学生留了下来对中庭发生的事件开始了各式各样的推测,很容易混入其中问凛音的事情。然后我知道了的事情和远矢再三选词说出的事情相差无几。
直率地说,他们对玖珂凛音的评价差到了极点。
向凛音搭话,然后被无视了的学生散播了凛音的坏话。她自己也完全不否认,于是坏话越传越离谱。不知不觉,凛音便被统称为了——雨披怪人。
有怪人的学校并不常见吧。
关于这点,根据一位看上去很喜欢八卦的女学生所说,高中里好像也有个被叫做图书馆看守者的学生。
一边甩着两只肌肉发达的手臂,一边读取借书卡片条形码的身姿浮现在我脑海中,原来如此,我绝对不想遇上那家伙。
虽然获得了这些情报,但是这一天到最后都没能发现凛音的身影。
和凛音的邂逅——不、和她的再会是翌日的事情。
这一天开始在旧校舍上课。
虽然是叫旧校舍,但其实那里却完全不会吸引聚集好奇心旺盛的人类、也不会散发出无人存在的气氛、更不是世人所说的废墟。直到今年春天,我们还十分寻常地坐在这个地方的桌子前、讴歌着校园生活,这里就是这么个普通的校舍。
而且为了方便起见,直到现在还有几个社团的活动扎根在这里,所以也没有出现没了人气后建筑物老化的现象。
多亏了这栋旧校舍,学生们遗憾地在这一天继续着几乎一成不变的课程。
时间缓慢、却实实在在地消逝而去。速度为秒速一秒。
就在我希冀着时间赶快飞走之中,上午的课程流逝着。
不久后,有些沙哑的铃声宣告了午休的来临。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我离开了被某种解放感塞满的教室,径直走向隔壁的教室。
初中二年级二班的学生被分在了这里。我从走廊的窗户窥视着教室。
一目了然。
学生们都各自和关系很好朋友聚集在座位上、形成了小小的集体。整齐排列的桌子接二连三地被挤乱。
这一过程中,忽然裂开了一个缺口。
教室最中间的地方。避开这一位置聚集起来的集体反而让这一处更加显眼。
被集体排斥的一张座位上,少女正毫无感情地独自坐着。制服上披了一件雨披,并且如同要隔绝周围的杂音般戴上了雨帽深深压下。
少女拿出盒装牛奶放在桌子上。这该不会是午饭吧,她刺入吸管静静地将牛奶吸入口中。没有任何其他固体的食物。
这是我在白天第一次看见玖珂凛音,她的肌肤比夜间更白,并且她的眼睛也更显深邃了。
我原地深吸一口气,迈足踏入了二班的教室。
这间教室里没有一个学生能够让我称得上是特别面熟的,不过他们还是因为突然有其他班的学生到来而将视线聚集到了我身上。
本以为他们很快便对我失去了兴趣埋头于他们自己的午餐,结果他们却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脸一边小声议论着。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还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很快便知道了理由。因为他们不止提到了我,还提到了远矢佑吾的名字。远矢毕竟是个很引人注目的学生,和他经常在一起的我或许也顺带着经常被谈论吧。
远矢的朋友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呢,我被众人用这样的视线包围着占到了玖珂凛音的座位前。
这个瞬间,教室的空气为之一变。这也太明显。
唯一漠不关心的只有凛音自己,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嗨,你好啊」
看到凛音就算有人站在了面前也没有抬头,我便向她搭话。教室里忽然传开一片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凛音抬起埋入雨帽的脸确认了下我的身份。
教室被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和与午休无缘的寂静包围着。
时间缓缓流逝。这次绝对不会是秒速一秒了。不一会儿——
凛音叹出一口无法分辨是叹息还是呼吸的气息,把脸又低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的动作就只有这些。
不论过了多久,凛音都不再管我。
虽说如此,我也没有因为现在的状况而多说一句话,只是仍由这令人扫兴的气氛流转在教室之中。二班的所有人本来都以为之后会发生什么,然而过了一会儿察觉到什么都不会发生后,他们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小集体中。
最后,我不得不就这样从凛音面前离开。
要是说明一下这间教室里发生的事情的话——就是隔壁班的学生突然进来打了声招呼。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但是我的逞强心却让我纵贯这间教室、从与进来不同的门走了出去,并且还决定这件事要对远矢闭口不说。
「你到隔壁教室去干吗了」
午休结束时,远矢对坐上自己座位的我随口一问。立刻就暴露了。
对了,远矢有很多熟人。毫无疑问,一定是他在二班情报网中知道我和远矢关系的某位目击者向他告的密。
虽说是远矢的熟人,但我也没想到自己的个人隐私会受到侵犯。或许该重新明确下和远矢的关系比较好。
我试着直接将这些话换成简单的句子说给远矢听。
「远矢,我讨厌你」
「喂……我说你啊……!」
比想象中还大的反应让周围同学的视线都聚集过来。
「别突然说这些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啊,你们也别围观!」
「没事逗逗你挺有意思的」
听到我说的话,周围的同学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真拿你们没辙……」
远矢似乎也没打算当回事儿,坐回了我旁边的座位。
「……所以你是去见玖珂了?」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很难说是去见她了啊」
「没能说上话吧?」
说得就像在现场一样。虽然心有不甘,但却是事实,所以我只好点了点头。
「……尽管如此,她或许是因为我突然来访而被吓着了」
「被吓到的是二班的那些家伙吧,因为没想到还有人会向玖珂搭话。不过别在意啦,不管是谁说任何话题,她大概都是同样的反应」
说到这里,远矢站了起来。
「她一定是不想被其他人介入自己的生活吧,所以你也别再和她扯上关系了」
然后他坐回自己的座位。
同时,这节课的任课老师总算是从走廊走了进来、宣告了午休时间的结束。
我一边从包里取出文具,一边精神恍惚地回想着和远矢之间的交谈。远矢的意见便是大多数认识她的人的见解。而且,这大概也是正确的。
然而,他们有一个根本性的误解。
这位名为玖珂凛音的少女,她的本质并非存在于日间的学校生活中。因此,学校里无论谁想和她相互沟通都无法传达到她的心中。
玖珂凛音并不在这里。
真正的她在别的地方——
月光照亮的校舍。
寂静的环境,两名少女互相追逐的身影。
那里是夜晚的世界。真正的玖珂凛音所存在的地方。
为了和她说上话,必须再次跳进这个世界。
我用手轻轻抚摸起自己的脖子。
或隐或现的疼痛仿佛在推动我下决心。
这天夜里。看准家人都睡下的时间,我悄悄地离开了家。
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通向月深学园的道路即便是每天早上都走过的相同场所,但是这时却以难以置信地新鲜感迎接我的到来。没有一个人的道路。只听得见我的脚步声。
这次和两天前由于冒险而高涨的心情不同。
或许会遇上真正的凛音。
这份期待愈渐高涨。
当然,我不敢确信。今晚她也许不在学校。即便如此,只要有一丝可能性,我就必须去确认一下。
抬起脸,无云的天幕上因星光而浮现出淡淡的白色。走夜路比之前轻快了些,吸取之前的教训,今天选择了运动方便的便服。顺便一提,我还选了一件带帽子的衣服。倒不是因为特别在意雨披,而是单纯因为天气寒冷。我将连衣帽拉低,当然也没有忘带重要的护身符。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不就后,眼前出现了月神学园大门的样子,同时也出现了站在门口的大人。毕竟窗户玻璃在夜里被全部弄碎了,这也是学园方理所当然的应对措施。那么,该怎么办呢……
对我来说还有一个问题。就算没有人在,我也翻不过大门。我的身高和体力都不足以翻过大门的高度。
既然这样,我也只能向有可能翻过的后门移动。我一边注意不被发现,一边握住护身符在学校和街道的交界线附近往山脉的方向做了一个大大的迂回。
几分钟后,我安然无恙地从后门闯入了学校。
离开后门,最近的建筑物便是旧校舍。
如今,这个地方又再次以本来的姿态担当起教学的工作。旧校舍和学校的主要区域相隔了多道楼梯,并且依山而建,所以在夜晚的世界里更显黑暗。
然而,这栋校舍也是学校里最高的地方。
从漫长的台阶下方朝上仰望,可以看到校舍和上面的钟楼。
即便这栋楼现在已经被我们称为旧校舍,钟楼上的时钟也依旧向人们显示出正确的时间。伫立在夜晚的钟楼也别有一般风味。
——这座钟楼上。在这个学校最高建筑物上最高的地方、浮现出一个人影,月深学园制服的裙子和披在身上的雨披摇曳在寒冷的风中。
她将视线投向远方,仿佛在环顾整个学校。我飞一般登上楼梯。玖珂凛音果然在这里。我一边抬起脸紧紧盯住钟楼,一边全力攀登楼梯。
中午没有和她说上话,但是在这里——在这个夜晚一定能和凛音交流。
心脏激烈跳动。如同寒冬般凌冽的空气充盈肺部。
我爬上楼梯,走入旧校舍的楼顶。
喘不过气来。我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接着如同要把全身都用来呼吸一样、肩膀起伏了无数下调整起呼吸。
然后,我再一次抬起脸,雨披少女就站在眼前。
「——你不该在夜里过来」
伸手就可碰到的距离之外,玖珂凛音压低帽檐,如此细语。
「我感觉、在这里能……再见到凛音」
我平复着紊乱的气息、慢慢回答。
「——为什么?」
她感到疑惑地皱起眉。
「因为有别于白天,我想这样和你说话——打扰你了吗?」
「——我不知道」
这次她则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她的回答所说的话近似于吐息、异常虚幻,甚至猜测不到少女的心情。
然而,即便有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只要凛音注意到她眼前的我,只要还能够继续交流,那么我来到这里便有了意义。
「如果你是为了过来见我——」
从雨帽窥视而来的眼睛发出了锐利的视线。并非在看我,而是在警戒着别的地方。
「——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成,可以回去了吧?」
「但我还有想问你的事情……」
看到我不愿就此离开,凛音的表情稍微变化了一下。
「你不怕我吗?」
——怕?
完全没有想到的问题。我对雨披少女完全没有害怕的感情,因此可以直接否定。
「不害怕啊,为什么我要怕救了我的人不可啊?」
「——因为,我不一般」
「这样的话我也一样。因为很在意凛音,所以这个时间跑到学校来,这明显不一般嘛」
「不是指这个」
她露出可怕的表情摇起头。
「难道是指袭击我的那名黑礼服女孩的事情?」
害怕她的话我倒是还能理解。也就是说,凛音是在担心我。然后,凛音对着做出这个结论的我说道。
「不对」
否定得很明确。
那我必须得害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凛音她自己了。我猜测着雨披少女的心思,不知如何是好。
「——你也一样」
——和谁一样?
看到凛音失望般垂下的眼帘,我打消了提问的念头。
凛音这名少女目前在学校中所处的状况是——孤立。针对凛音的评论很多,但都不带好意。
——雨披怪人。
语言具有力量。充满恶意的话语能够折磨他人。然而。
「我不一样,我想要再了解一些你的事情」
「——」
「一起吃午饭,放学后一起去商业街逛街——你觉得如何?」
我顺势抓住凛音雪白的手。
「别碰我」
她条件反射地甩开我的手。从雨帽中露出的目光比起拒绝,更像是疑惑。
「你——」
接下来我所看到的事情,恐怕和凛音继续所说的话同时发生。
有某种看不见——至少是我看不见的东西擦过我的肩膀、横着穿了过去。随后,凛音的身体被抛起。
制作雨披的塑胶化为碎片飘散在空中。
黑色礼服覆盖了我的视野。那天夜里的记忆在这一瞬间苏醒。从空中舞落并将我压倒的少女。
果然我之前没有看错也没有弄错,无视我接近并给予凛音一击的黑色礼服少女长着和凛音并无二致的面容。
她身着黑色礼服,被我称为黑凛音。
「快逃」
我忽然产生了黑凛音说话的错觉,当然发出声音的是凛音。被黑凛音的攻击(因为看不清,所以不知道是被打还是被踢的)而被击飞倒地的凛音一面撑起身体,一面朝我呼喊。
凛音用左手压住自己的肚子。黑色的液体正从支离破碎的雨披里流出。这些液体沿着凛音压住肚子的手指指甲自手腕滴落地面。尽管它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但我依然知道这些液体的究竟是什么。那是凛音的血。
「要逃凛音也一起逃——!」
现实如今正在我眼前展开。
尽管两天前我已经亲身经历了其冰山一角,不过这果然还是远离尘世的异常又奇妙的场景。
不知是这个的缘故,还是因为心已麻木,我不可思议的完全没有感到害怕。因此,我拼近所有的力量撞上黑色礼服少女。
比想象中更轻的冲击。黑凛音不止是面容,就连她那娇小的身板也和凛音一样。
黑凛音失去平衡倒了下来。我则顺势滚到了凛音的身边。
「没事吗?」我对凛音问道。
「——恩」凛音点头。
大概是我的行动太出乎意料了吧,她十分吃惊地扶起我。原来她也能做出这种表情啊,我一边在心中感叹一边抓住凛音的手站起身。
我感到身后的黑凛音就要站起来了。
「好了,我们要逃了」
就在这时。
我的左手紧紧牵起凛音的右手,保护着因为痛楚而颦蹙的凛音、为了远离黑凛音奔跑起来。
「——去哪?」
「不知道」
我想都没想就跑了起来,只是想尽可能和黑凛音拉开距离。
走出旧校舍,前方是一片深黑色的空间。和旧校舍接壤的土地是树木林立的山丘。我记得那里是月深学园禁止学生进入的地方。这个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正是最适合藏匿的环境。
「我们进森林吧」
我看向凛音,她也轻轻点头同意。
与此同时,站在旧校舍旁边的黑凛音进入了视野。
黑凛音一边看向我们一边单手触碰校舍。这附近的窗户虽然没有新校舍那般光洁透明但当然有玻璃。
脑海中浮现中庭那片凄惨的模样,记忆警钟长鸣不止。
——那很危险。
在我出声警告前,凛音便停了下来。
她那压住伤口的左手朝着黑凛音举起。少女洁白的手被流出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然后,凛音幽暗深邃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对手,同时嘴角微动。
「——爆炸吧」
这是具有意义的话语。因此——黑凛音的手臂如这番话所说的一样爆炸了。
那正是触碰校舍的手。从礼服中窥见到的手臂发出干脆的声音、微微弹飞。
黑凛音的身体因为这道冲击向后倒下。然而这也是一瞬间的事情。黑凛音立刻便抬起上半身,尽管用没事的那只手捂住伤口,但是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这下完全找不到有机可乘。反倒是让我对凛音感到一丝心痛。
「只争取了一点时间,趁此机会」
鲜红的左手再次压住伤口,她催促我跑起来。
眼前便是被树木层层包围的黑暗世界。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我们就以牵着手的姿势跑入了这片黯淡无光的地方。
步履维艰地在几乎看不见的斜坡上走了几分钟。
视野不仅极差,而且还有树枝碍事,我这边露出皮肤的地方只有脸和手,所以还算好,不过穿着裙子光脚走路的凛音就很痛苦了。即便如此,多亏了帽子让我们两人要好得多。
「现在应该没事了」
恐怕我们并没有前进多少距离。即使这样,由于树木的遮挡,这片视线难以通过的森林足以隐藏我们两人的身影。
「——今晚已经不会再进攻了」
压住腹部的凛音发出了痛苦的气息。
「你为什么知道?」
「经验之谈」
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点头。
要是凛音的话可信,那么比起在这里继续隐藏,或许还不如早一点去医院。
这里太暗没办法确认她的伤口,但那也根本不是放着不管就会痊愈的伤口。
「这是我的错。除了这个没有带其他东西,给你用吧」
凛音被我吸引了注意力才没有察觉黑凛音的袭击。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凛音。
「没事的。血已经止住了」
她刚挪开我的手,雨披上已经干掉的薄薄一层血液零零散散地掉落。
「这种伤两天左右」
什么——?
在我问出口之前,凛音淡淡地继续说道。
「两天左右就能医好」
并非痊愈,而是医好。
这是指在医院医好的意思吗?还是有另外的意思——
「……」
被揶揄为雨披怪人的少女静静地垂下眼帘、浮现出自嘲般的表情。
「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时间就这样流逝殆尽。
空间被沉重的空气所渲染出的寂静支配。
尽管出现的事情尽是超出常理不得不问的事情,但是我没能为了满足求知欲而开口提问。
然而,在这种凛音负伤的现实状况下,果然还是必须确认一下。我盯住凛音的脸、下定决心问道。
「那名礼服女生是什么人?」
「她是——恶。恶人」
这句话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笑。
然而凛音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十分认真,看起来不像是无稽之谈的样子。
既然黑凛音是恶——恶人——
我感觉到某种预感再次提问。
「凛音你为什么在做这种事情?」
在夜晚的学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对手战斗。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因为」
少女的声音宛如独白、又如对自己的苛责。
「因为——我是正义的伙伴」
「——因为正义的伙伴就是要不为人知的战斗」
□4
第二天,晨间时分学校里已经充满了学生。
我深夜回到家后几乎没能睡着,只好甩了甩头将睡魔驱散、通过了大门。
「又打哈欠了」
我一阶一阶地登上与临时教学楼相连的混凝土楼梯,路上遇见面熟的人几乎都对我说着同一句话。
和几个小时前走过的是同一条路。我抬起脸,看到的只有怨声载道地爬楼梯的学生背影,当然也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钟楼,但却没有俯视着学校的人影。
接着,作为白天的安身处,初二二班的教室里也是一样——
「午饭怎么办?没有预定就和我一起吃吧?」
上午的课程刚结束,我正在收拾文具时,远矢跑到了我的座位前。
「有预定了,我去一下隔壁班」
「还去找玖珂吗?她今天没来,今天早没和你说过吗?」
从第一节课开始,教室里就没有玖珂凛音的身影。
「早上只是偷看了一眼,或许她是迟到了」
「就算是这样她也肯定不会理你的」
那是因为远矢只了解白天的凛音。不只是远矢,大概所有的学生只看到了她的雨披。
我沉默着站起身,远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算我再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不愧和我在一起呆久了,远矢十分了解我的性格。
「就是这样」
远矢带我走到了走廊。
「我也一起过去,要是玖珂请假,我们就一起去食堂吃」
「嗯。这个可以,远矢请客」
结果,这一天一次都没有在教室里见到玖珂凛音,本来打算开玩笑的,午饭远矢也真的请了我。
放学后,我向远矢的熟人询问了一遍才知道,凛音似乎经常请假。
我很在意凛音的伤势。
她说过需要两天的时间。也就是说,今天正在治疗。
我完全无法想象凛音去医院缝合伤口的样子。
反而是更加诡异的——凛音嘀咕着什么,随后伤口自然而然愈合的样子浮现在脑海中。
这一天,夕阳西下的同时,天空中也聚集了厚重的云层。
查了下天气预报,半夜里会降雨并且会一直持续到明天一整天。气温也会一口气下降,今天准备冬季到来的时节终于来了。
我从客厅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听着降雨的声音。
是风的缘故吧,打在窗户上的水滴画出无数条透明的线流下。
看着雨,我想起了凛音的样子。如果就这样接受凛音所说的话,那么今晚就不会有动静。
——这样的话,黑凛音该怎么办。
既然正义的伙伴,那恶人该如何是好。
我躺在床上、漠然地想着这些事,睡魔很快便袭向了我。
即便是反抗,但这几天的行动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太大了,我只好远远地听着富有规则的雨声、慢慢断开了意识。
□
从昨晚开始降下的雨正如天气预报所报道的、到了早上也没有停下。我可以想象得出不知道是以什么为主题的天气播报员和天气预报的柜台站在一起、拿着伞跳着舞的样子。
换上制服、拿上和想象中天气播报员同样的伞,我一打开玄关的门,比想象中冷得多的空气便钻了进来。
十月很快也要结束了。再过一段时间,这场雨或许便会变成雪。
「早啊」
我在旧校舍的楼梯口甩落伞上的雨水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唉,是远矢啊」
我连头都没回,光靠声音就知道了,所以我继续着除去水滴的工作。
「唉是什么啊。喂,别甩伞,都溅到我身上了」
「用你自满的运动神经避开不就好了」
「别胡扯了。还有,给我打招呼啊」
「早上好主人」
我和远矢两个人说着和往常一样的俏皮话。就在这时——
「——早」
我听到了一声文静的声音,转向声音的方向,雨披少女正收起伞站在那儿。她的眼睛正明确地看着我的脸。
「早……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痊愈了。要摸摸看吗——?」
——摸伤口吗?
情不自禁地望向凛音的身体,看到她有打算卷起雨披,我慌张地阻止了她。
「不用了,没事就行」
「——嗯」
就这样,凛音换好鞋子消失在了校舍的深处。身上依旧穿着雨披。
「……吓我一跳」
凛音离开后,最先说出感想的是远矢。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玖珂说话。不对,因为班级不同也不熟,要说当然那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你看该怎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远矢是不是太震惊了,说出的话都不得要领。
我也没有想到白天的凛音会说话,而且更没想到自己会是被搭话的人。
因此尽管远矢在场,我也情不自禁地询问起她受伤的情况。
幸运的是,远矢因为凛音说话这件事大受冲击,似乎还来不及反应这段对话中的含义。
「……怎么说,就是那个吧」
大为震惊后,远矢感慨道。
「可能因为是雨天,所以玖珂也变成了会说话的普通学生了……」
下雨天穿着雨披上学的女生。
或许远矢所说的真的是正确的。可是,她在夜晚的世界中做着什么也是事实。
玖珂凛音,自称正义的伙伴。
我却被这样的存在所吸引。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吸引我的理由。
虽然绝不是本意,但是对远矢说过的一见钟情或许也是其中一个理由。
为了弄清楚这份心情,我能做的果然只有更加接近凛音。
「远矢,你知道今晚的天气吗?」
「晚上?你要是在意雨的话,我记得天气预报说放学后就已经停了」
太好了。
不管和雨披有多合适,在下雨天外出果然还是会让人郁郁不乐。
关于凛音我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也有无法回答的事情。
在学校里和凛音互打招呼让远矢惊叹了有一会儿,上午课程结束的同时,我离开座位走向隔壁教室、瞥了一眼二班不仅没在那儿发现凛音,甚至一个人都没有。正当我呆立在走廊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远矢跑到我身边十分得意地告诉我二班的人去上体育课了。我对他说了句「远矢大笨蛋」表示感谢后,从走廊的窗户看向外面,雨已经比预报的早一步停了,明显已经从体育课回来的一群人正走向旧校舍临时架设的更衣室。在那群人之中,凛音踱着步子走在最后。
我早就知道凛音体育课时也会穿上雨披。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换上的,不过反正就这样了。
这一天到最后在校舍里都没有和凛音说上一次话。真后悔我的班级最后一节课会是体育课,当我换完衣服走回教室时,大部分二班的学生都已经回家了。而我说的大部分中也包含了凛音。我看向外边,凛音正从后门走向校外。
我知道凛音是回家部的,所以完全不会感到意外。
日落西沉,夜幕降临,透过窗户抬头仰望,只见一只近似于圆形的黄色卫星正努力地悬浮于天际。
既然是第三次,准备便已经万无一失。离开家的手段也已经习惯,在几乎没有动静后从玄关走向屋外。
刚下过雨的世界到处都吹拂着冰冷的寒风。柏油路上的雨水也没有干掉,还带着斑斑点点的黑色。
一路上没有遇上任何人,月深学园便出现在视野中。一开始就没指望能翻过大门,所以我从后门进入了校园。
这里已经是月深学园的用地。尽管这是很明显的非法入侵,不过刚开始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现在已经十分单薄了。
我再次认识到刺激会随着次数的增加而逐渐麻痹。
我从楼梯下面仰望旧校舍,果然在那里发现了凛音的身影。比旧校舍的屋顶还高的地方、钟楼的顶端正飘扬着一张雨披。
她的样子,真要说的话,也不是不像正义的伙伴。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声喊了她一声,然后登上楼梯对她挥起手。
凛音也注意到了我,虽然没有对我招手,但还是从钟楼上来到了我的身边。
这是,另一个疑问也随之冰消瓦解。我明白了那天凛音一瞬间从钟楼来到我面前的方法。
答案很单纯,只是跳了下来。从钟楼上凭借重力自由落体。
伴随着嗖嗖地风声,凛音在坚硬的地面降落。她弯曲膝盖,稍稍减缓冲击,面色不变地站起身。
「……这样不痛吗?」
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问题,但是随口就说了出来。
「——?这件事的话,早上我就——」
「不是说伤的事情,而是物理学重力上的问题,嗯,算了。别介意」
因为不知道会把谈话拉到什么地方,所以我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
凛音在雨帽中又一次奇怪地歪下头。
「——因为站在高处方便察觉她的气息」
「是指方便看到她的身影吗?」
听到我的质疑,凛音拿着一次性的怀炉摇了摇头。
「和看到有些不同,不需要用眼睛。不管恶人出现在哪个方位我都能感觉到。所能感知的范围在高处会变得更为宽广」
说到恶人,我的脑海中便出现了黑凛音。
「你能知道那个女生所在的地方吗?」
「虽然一直都是如此——但是,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
凛音没了自信,将视线落在坐着的坐垫上。
「怎么回事?」
「一定能感觉到的或许不只有带有邪念的气息。从这周开始,我也开始能感觉到你进入学校时的气息了」
「也就是说,我这种不合理的存在干扰了凛音的感觉吗……」
要是这样,让凛音突然被袭击果真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或许只是因为我的力量变弱了」
凛音孱弱地低下头。
「但是仔细想想看,在这个时间还进学校区域怎么想都是违反规定的,所以把这种行为当成邪念倒也合乎情理」
我只是随口胡说。
「也就是说,你身为正义伙伴的能力反而上升了」
「——谢谢」
她估计是感觉到了我在鼓励她,凛音的表情略微明朗了一些。
「——没事。因为感觉到你的存在已经不会让我再产生混乱了」
凛音结果我在水杯杯盖里倒入的味增汤、用力点头。
——这里是在旧校舍漫长台阶的最上层。
我和凛音并列坐在这一阶上。
顺带一提,一次性怀炉、坐垫还有味增汤都是我带过来的东西,本以为会被凛音拒绝,哪曾想真用上了。因为一次性怀炉在我出家门时就拆封了,所以严格来说已经是用旧了的东西。薄薄的坐垫则是平均一百元一个买下的便宜货,不过在刚下过雨的潮湿地面上有总比没有强。还有味增汤是厨房里晚饭吃剩的加热后放入水杯的东西,因为我有烦恼过漫漫长夜在那种场合下该如何道歉。然而。
「——这个好喝得仅次于牛奶」
凛音吐出白色的气息像是确认味增汤的温度一般喃喃自语,这些琐碎的事情无关紧要。
凛音又喝了一口,然后说道。
「——要是混合牛奶说不定会更好喝」
她十分直爽地作出了恐怖的发言。估计在凛音的心目中牛奶是最完美的食物。话说回来,每次在教室看见她时,她的午饭都只有牛奶。这么说,我也没见过她有吃固体食物。
「你就这么喜欢牛奶吗?」
「因为牛奶富有营养」
「或许是这样,但是我觉得多吃些各式各样的取食方式才能让营养均衡」
「但是只有牛奶没问题」
百分之百信任牛奶。说不定牛奶也会因为过度的重压而为难吧。
接着——我们争论起来。
如果时间不是在深夜之中,如果地点不是在这种地方,如果登场人物不是我们两人,这或许是更加幸福、随处可见的情景。
可是,现实——
「——来了」
凛音稳健地站起身。
「黑礼服少女?」
「没错。但是还很远。在那个方向」
凛音抬起手。
她手指的前方正是学校值得夸耀的设施之一——在入盈变圆的月光照射下,月深学园图书馆的圆形轮廓耸立在远处。
月深学园初中和高中同在一个校区。
最开始从大门进入,通过在校园里的道路可以进入各个校舍。
被人工铺成的小道不仅通向校舍,而且还延伸至学校的主要设施,紧紧相连着其中一处设施的月深学园图书馆。顺带一提,通往旧校舍高台的道路也分出了一条近路,我现在就在这条道路上背离大门而行。
「——你不用跟来」
凛音只留下这句话便从台阶上跳起,逐渐消失了身影。随后过了几分钟,我都还没有发现凛音和黑凛音的身影。
我从最初就不打算听从凛音的忠告。真心来讲,我反而希望被卷入他们两人的战斗中。
沿着学校里的道路跑了一会儿后,我发现了月深学园图书馆的告示牌。
尽管跟着箭头的方向走也还有段距离,不过图书馆平滑的屋顶已经跃入了视野之中。
因为全力奔跑的缘故,胸口十分难受。我平复着呼吸,迈步从入口进入了图书馆,另一个——像是告示牌的东西迎面而来。
月深学园图书馆,普通人请在周六和周日的开馆时间内使用。写着这些文字的铁制看牌正绵软无力地趴着头。
我用手摸了摸它上面像是被车撞了一般的凹陷部分,指尖上立刻便粘上了剥落的涂料。它一开始不可能会是这个样子。这大概是战斗的爪痕。仔细看去,我记得写有开馆时间的部分已经消失无踪。比起切下,这个看牌更像是被撕碎消失的。
我想象着破坏看牌的犯人,警戒起周围。听不到一丝声音。就算走动,视野里也没有看到任何人。我很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凛音那样的能力,只得边走边找。我用手握住暗藏在口袋中的护身符,稍稍移动了下脚步。
随后,谈不上幸运地我听到了图书馆的深处传来了爆炸声。声音在干燥的空气中传播,震撼着外形凄惨的铁看牌。
我知道那就是凛音二人所在的地方。
我一边奔向那儿,一边再次确认了一下看牌。
——这幅模样,要是被传闻中的图书馆看守者看到的话一定会怒气冲天的吧。
月深学园图书馆并非是一座单一的建筑物,而是通过回廊连接很多个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形成的一座大如纪念馆的建筑。
凛音二人现在正在组成这一图书馆的其中一处建筑物内。
初中制服上穿上雨披的少女是凛音。
另一个浑身裹缠着比黑暗还要暗淡的礼服的是黑凛音。虽然裸露在外的右侧大腿正在流血,但是她的表情却纹丝不动、没有一点皱眉的样子。
月下对峙的双方长着同样的面容。
凛音是正义的伙伴,黑凛音则是恶人。这个结论尽管只根据凛音所说来判断,不过我相信凛音。然后另一个可以确定的事便是,现在的我只是一介旁观者。在我的见证下,最先动起来的是黑凛音。
她的右腿恐怕是因为凛音的攻击而受伤,她以这只腿为支点猛蹬地面,一口气拉近了和凛音的距离并且举起右手。凛音的背后便是图书馆的墙壁。
凛音冷静地翻滚身体,从黑凛音的黑色衣袖中伸出的白皙纤细的手指中逃离。
没错——那天,在中庭里朝我挥下的也是这名娇柔少女的区区指尖。在我眼前,她的手指——现在割掉了图书馆的外壁。如同刀刃般的手臂一挥,图书馆的一部分便被不留情地侵蚀了。
一想起那个时候要是没有被凛音救下,我的背脊就开始发凉。
图书馆的墙壁凄惨地崩塌。我刚找到凛音的身影,她就已经和黑凛音拉开了距离。
凛音的口中编织出语言。
与此同时,黑凛音犹如要保护右边的两段手臂一般将另一只手覆盖于其上。
——咔嚓。
想起了令人厌恶的声音。听到固体强行被折断的声音,我情不自禁地逃离了视线。寂静。等到我再次转回视线,黑凛音的右臂如同被重力吸引般无力地垂落。
我不知道凛音做了什么,不过黑凛音的右臂已经动不了了。没有了保护的必要,黑凛音把左臂摆成临战姿态。
凛音没有追击。败北的黑凛音也没有动。应该是没动。
今晚的战况不管怎么看都是凛音取胜。正是这样,现在就要决出胜负。
决出胜负——?
这道声音让人感觉十分挂心。
凛音和黑凛音每晚都在重复着战斗。
我不知道这是从何时开始的,不过不像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算如此,只要不决出胜负,今后也会继续战斗。
不管是黑凛音被正义的伙伴击败,还是反过来,这场战斗都不会结束。这样想来,两天前我们败北时黑凛音没用痛下杀手而是让我们平安无事地逃走一事也很让人在意。即便能够钻空隐藏在森林之中,黑凛音若是不想放弃,那么战斗的天平或许会倒向她那方。
虽然这完全是我身为局外人的臆想,但是要说听起来像是决胜负也确实很像。
凛音两人在这时动了起来,我赶忙挥开这番无法言语的违和感。
主动出击的是黑凛音。她不顾无法随意活动的右臂,只是身体左右摇晃着缩短距离。
看到黑凛音这种轻而易举便能化解的突击,凛音也倍感困惑。她没有进行迎击,而是努力维持双方的距离。结果变成了黑凛音朝着我和凛音之间移动的样子。
随后,凛音先我一步注意到了黑凛音意图。
我稍迟一些也意识到,黑凛音在看着我。她确认了我的身姿后,大大挥动本应该负伤的右臂。
有什么东西切开黑暗朝我飞来。
我没法避开,也无法防住。即使已经摆好了姿势也来不及反应,黑凛音高速回转的爪子反射出暗淡的光芒,双手深深刺入了身体。
粘稠的红色液体飞溅到我的脸上。那是、凛音的血。
「——没事吧?」
凛音问道。
我点了点头。不,我没有自信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点头。
注意到黑凛音意图的凛音救下了我。一枚扭曲严重、边缘十分锋利的铁板深深刺入了凛音的双手。
在这片如同被罐头起子开盖般扭曲的铁板上写着数字(时间?)。
没过一会儿我便明白这是图书馆告示牌上被割下来的那部分。
凛音背靠着我,让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然而,此时她的视线仍在戒备着黑凛音。
滴答、滴答,凛音体内的血液如同计时的沙漏般逐渐流失。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一阵意想不到的喧哗打破了这紧张的空气。
多道手电筒的光束正从图书馆正面的玄关处移动过来。似乎是听到骚乱的声音赶来的学校有关人员。
「我们不逃走的话」
被发现就麻烦了。最重要的是,必须治疗凛音的伤势。
因为不能从过来的道路返回,我们只能隐藏在图书馆成片建筑物的深处。
「……谢谢你来救我」
我们隐藏在尽可能远离现场的楼房阴影中,处理了下凛音的伤势。深深刺入的铁板在凛音奔跑的时候似乎就拔了出来。因为拼命移动,所以我没有看到那个瞬间。说真的,没看到真是太好了。
「——正义的伙伴是救人者,而且也是可以医治伤势的人」
又是同样的话,不是痊愈,而是医治。
就算她这么说,眼见着她那现在也还在流血不止的双手还不过问的话我也太无情了。
「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我还带了很多东西来着……」
没想到比想象中的状况要严重得多。
我打开从家里带来的帆布背包,里面正好塞满了急救箱里的东西。在里面捣鼓了一阵,我找出了创口贴。
可是就连确认也不需要,这么小的创口贴肯定不能让伤口愈合。
「我记得应该有把绷带一起放进去的……」
我在帆布背包的深处挖掘出了绷带。
「手,伸出来」
凛音静静地伸出双手。因为空手接下黑凛音偷来的铁板,这双手的手掌划上了多道鲜明的裂痕。
就这样卷上绷带便行了吗……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凛音将自己的双手贴上嘴角。
然后,编织出语言。
「——治好吧」、
要说明现在发生在我眼前的现象十分简单。
伤口遵从凛音的命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尽管愈合得并不完全,还残留着令人心痛的红色伤痕,但是血已经止住了。
「没办法再治好点吗?」
「——一次的话不行。但是过段时间就可以再医治了」
「感觉就像是荷依明一样啊」(译注:勇者斗恶龙中恢复己方单体HP的咒文)
「荷依明?」
凛音奇怪地看着我。
「怎么说,就是像魔法一样啦」
第一次被凛音救下的时候也是,为了逃跑攻击黑凛音手臂时也是,然后刚刚进行的攻防战也是。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魔法还是什么,但是我所说的很多话中确实具有力量」
并非自夸,也非自嘲,凛音只是单纯在陈述事实。
「真厉害啊……这个也是因为你是正义的伙伴所以才能做到的吗?」
「——不是」
凛音露出了否定的表情。
「——有了力量,然后才成为了正义的伙伴。因为我只想守护」
想守护。我不知道那是指要保护所有人,还是要保护特定的某人,但是凛音只说了这些便不再开口。
一沉默下来,远处的吵闹声便随着风微微传来。大人们看到图书馆崩塌的墙壁后乱作一团的样子浮现在我脑海中。到他们收工为止,我们都得待在这个隐蔽地点不能动。
「……我要帮你卷绷带了哦」
因为凛音也没有否定,所以我拿起她的手,在伤口上尽可能缠上绷带。
……可是,毕竟我没有什么使用绷带的经验,所以不管我怎么绕,绷带缠得都不是很好。我不断尝试,同时发起牢骚。
「为什么,人类的手要长成这么复杂的形状啊……」
当然,这只是自言自语罢了。可是。
「大概,是为了让人们手相牵,不分离吧」
凛音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抬起了脸。
我和凛音的视线重合了。
「——不对吗?」
「难说啊。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这是正确的吧」
我拿着凛音的手,来来回回卷着绷带,不由得将视线从凛音的身上撇开。
「绷带扎得不是很好看,这样可以吗?」
「——嗯。谢谢」
凛音的双手被绷带充分包扎起来,看起来活像是戴了双白色手套。尽管如此,不知凛音是不是很高兴,她将自己完全膨胀了的手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角度查看着。
「话说回来,凛音的力量用在我身上有效果吗?」
「——我不知道。没有试过」
为了试验我就必须得受伤。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受伤。
尽管我如此希望,但是黑凛音明显也将我纳为了目标。
因为是恶人,所以无差别攻击要说是当然也确实是理所当然……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
凛音将自己的手贴上脸颊不断摩擦、沉溺于那种粗糙感触之中,听到我的询问后,她中断了这个动作,看着我。
「那个,黑色礼服的女生——她是恶人对吧?」
和凛音长着同样的面容,并且与正义的伙伴战斗。
「——没错。邪恶」
如此嘟哝的凛音表情尴尬起来。
正义的伙伴与恶人之间的战斗。这或许是任何人童年时所知道的最单纯的对立方式。恶人无论是破坏建筑、袭击我、还是做种种卑劣的行径都不会让人奇怪。
力量强大,动作迅速,即便逼退,也会随时复原伤口再次袭来。她的攻击手段既能射出玻璃、也能投掷告示牌,还可以用手刀切碎身边的东西。
该怎么说呢——她简直就像是我们小时候所能想到的坏人。
这种小学生通过杂乱的幻想制作出的产物出现在烦闷的日常生活中,将重复不断的每一天变为了有些刺激的故事。
疾驰的电车窗外、住宅街的屋顶上、学校校舍的墙壁,出现在任何地点给予无聊的日子一些刺激,她就如同这种童心所想象出的恶人。
对孩子来说,她就是想象中游戏的对手,所以一旦感到无聊,她便会出现一决胜负。
但是——凛音痛苦地皱起眉头。
没错,这不过是我独断的印象,现实中凛音正因身负重伤而倍感痛苦。
若是以前,幻想的产物不会袭击人也不会破坏建筑,我和凛音两人也不会在这个地方紧挨着躲藏起来。我看向雨披少女,她的脸比平时更加苍白,明显十分虚弱。
「不去医院真的不要紧吗?脸色似乎不太好啊……」
「——因为流血了」
就算治好了伤,流失的血液也不会回来。
「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
「没有。我睡一觉就好了——可以让我稍微睡会儿吗?」
「咦?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但是我能感觉出现在的气温比白天、比我和凛音一起在楼梯上说话时要低得多。要不被大人们发现离开学校尽管困难,不过在这里露宿也相当不容易。
「在这种地方睡觉会感冒的,所以……」
我打了个寒颤,刚想提出想法便被凛音的雨披打断了。
凛音仿佛是要温暖我的身体一般,温柔的抱住我。
「——这样一来,你也没事了吧?」
凛音呼出白色的气息如此说道。
我已经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了。
「……知道了啦。我会守着这里,你就睡吧」
谢谢。凛音的嘴蠕动了一下,然后横卧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对了。我来做你的膝枕也没事哦」
这种情况应该是女孩子来给男生来做的,不过因为形式很美所以我姑且提了一下。
「——我不需要」
被她干脆地否定了。
「唉,说的是啊」
「——因为你会难受的」
「要是因为这个理由的话,我不在意哦」
没等她回复,我就正坐起来,凛音也如同切断电源般慢慢将脑袋贴上我。
说不定她的身体情况已经到了极限。像这样使用、不断消耗,就算她的能力多么出众,她的体能也不可能是无限的。
贴上矮小的我的凛音,身体比想象中要轻得多。少女包扎着粗糙的绷带,令人心生怜悯。她那双幽暗深邃又不失美丽的眼睛不知何时闭了起来。
如今,这位名为玖珂凛音的少女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在我眼前处于没有防备的样子。
这个状况下再去询问那种事情一定十分卑鄙。
然而,我感觉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不问将来便没有机会了——
「——那个礼服少女——为什么和凛音长得一模一样?」
说不定凛音已经睡着了。
说不定她听不见我的声音。
若是如此,那么只是这样便行了。
然而,凛音慢慢张开了闭上的眼睑,直直看向我的眼睛,然后动起她那张小嘴说道。
「——因为她是我希望的」
「——因为是我创造了她」
□5
我没有做梦的记忆。
就在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挑明的时候,自称是我好友的那家伙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将咖啡杯送到口边。
「你又跑来找我商量,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真无聊」
真恼火,舌头给我烫伤吧,不过我的愿望没有实现。似乎很好喝的黑色液体流入了他的喉咙。
「这也就是说,你早上一起来就忘记了梦的内容对吧?我也总是这样」
「这不是很奇怪吗?忘记的话就应该不会注意到忘记这件事啊」
听到我的理由,好友拿起叉子刺入蛋糕。
「我记得忘记了的事情,只不过内容消失了而已。有种记忆在眼前蒸发了的感觉,能理解吗?」
他十分神经质地将蛋糕切成和体型完全不相称的小块放入口中。
「也就是说,做了吃蛋糕的梦虽然记得吃什么,但是却不记得味道是什么了?」
「也不能说不对啦……」
远矢暧昧地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咖啡。
「但是,这样来说吧,我们该如何区别快乐的梦和讨厌的梦呢?虽然经常说做了美梦或是恶梦,但是既然忘记了,那我们应该没法判断啊」
「都吃蛋糕了,肯定是美梦吧」
「但是不记得味道的话,不是也有可能味道很糟糕吗?也有可能是用沙子做成的蛋糕」
「自己似乎吃得很开心的话,那就是美梦」
「那吃沙子做成的蛋糕吃得很开心的梦呢?」
「不会做那样的梦啦。这是心理多不健康啊」
远矢愕然地吃着蛋糕。
「那我问你,至今为止做过最好的梦是什么?」
「这个……」
他拿着叉子的手停住了。
「记不得了」
「你记不得的话就没法判断印象是不是最深刻了」
「少啰嗦。你来找我商量事情,我的梦怎样都无所谓」
他就这样拿着咖啡杯站了起来,跑去补充黑色液体。明明杯子里还留有一些液体。
毫无疑问那肯定是不想被人知道的梦,等他回来我再问问他。
我一边想着这个事情,一边用叉子插进自己的蛋糕、送入口中。
吃不出味道。
这个蛋糕,使用沙子做的。
身体的疼痛最先支配了意识。
这种感觉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着,醒来后身体因为姿势奇怪而发出悲鸣。正当我准备找寻疼痛的原因而活动身体的时候,我的意识忽然清醒了起来。与此同时,凛冽的空气侵袭而来。
我不是在家里的床上睡着的。
这里是月深学园图书馆的馆内、组合而成的建筑群的最深处。我依靠着外壁睡着了。
——对了,看起来我就是用这种不自然的姿势睡着的。本应该躺在我膝盖上的雨披少女不在那儿。
相反,不知为何我全身上下被不知道从哪儿搜集来的大量枯叶给覆盖着。我强撑起上半身,听着悉悉索索的枯叶声,头上也飘下几枚叶子。
「……为什么叶子会?」
我拿起一枚叶子仔细瞧着。没有搞错,这就是叶子。
这是先起来的凛音做的事情吗……若是这样,那该把这当成不算时尚的玩笑,还是想要烧了我呢。我还比较希望是前者。
正当我烦恼着这两个选项时,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有听过。和想象中一样的人物从建筑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是穿着制服的同班同学。
然后看到了被埋在枯叶中的我。
大概是看到了超乎预想的情景吧,他刚看到我的脸就呆在了原地,还是我先打招呼吧。
「远矢,早啊」
嗨。我打了个像这样随意的招呼。
「……你……在搞啥啊……」
远矢佑吾一副好不容易从困惑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的样子说道。
「很难解释清楚啦」
在学校图书馆外边被枯叶埋着迎来朝阳,这种事情别人根本没法理解。比起这个——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天是休息日吧?」
只要实际情况不是我已经睡了好几天,那么今天就应该是周六。可是他穿着制服,而且还有一名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也跟他一起来到这里。
和远矢站在一起的是一名短发女生,她站在跟我们一步之外的距离、看着我和远矢交谈。
「我是来图书馆借书的,然后在入口的地方碰到了前辈……」
他说完后,我看向了这位高中前辈。
「我是月深朱里,经常在图书馆受远矢君照顾」
前辈向我行了一礼。我也从枯叶中出来回敬她。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我一边抖落粘在衣服上的枯叶,一边询问前辈。远矢则直接将视线移开。
「没事啦。虽然不能在本人面前说,但不是什么坏话」
微妙的回答。在本人面前不能说的除了坏话还有什么……
不知是否是读取到了这种感觉,远矢插了进来。
「总而言之,我来图书馆后发现朱里前辈一脸这辈子完了样的表情站在告示牌前,于是我就问了她点问题……不,虽然还没问啦。因为告示牌被搞得破破烂烂的,有谁开车撞进来了吗?」
远矢话说到一半时看向了我。
或许是意识到我可能会知道什么。
「虽然是图书馆的建筑,但还是引起了骚动,因为禁止进入了所以不清楚详细情况,不过墙壁好像是被破坏了」
在他说到图书馆禁止进入这段话时,我发现月深前辈露出了十分难受的表情。尽管没见过图书馆看守人,不过毫无疑问一定会和她的反应一样。
「之后朱里前辈想要调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异常情况,于是我就陪着过来了」
「发现什么了吗?或是遇见谁了吗?」
「发现你像个烤红薯窝在那里」
原来如此。没有其他异常状况就行。
交谈中也没有出现凛音。或许小心翼翼回家,然后现在正在治疗伤势吧。凛音既然不在,我也不打算再继续待在这么寒冷的地方。我也想回家谁在被窝里。然后我便向远矢传达了我想回家的意思。
「那我送你吧。难得过来一趟,但是图书馆似乎要闭馆一段时间了」
「嗯,就这样办吧」
对于远矢的建议,月深前辈也点头表示同意。
「我可以一个人回去的……」
「看你现在穿着私服、心神不宁的样子,被发现会很麻烦啊」
既然被这么说了,那就这样。
「确实……和远矢一起的话就算被发现也可以直接倒下」
「别倒啊,给我好好解释。别看我这样,我还是很受人信得过的,因为我是好学生嘛」
不是在夜里和我一起非法入侵了吗……虽然我是这样想的,不过还是点头同意。休息日特地来图书馆的人毫无疑问是好学生。当然,这得带着彻底的善意来看待这件事。
与还打算留在图书馆的月深前辈道别后,我和远矢离开了学校。
途中被初中的老师看到了,不过多亏了远矢的花言巧语,老师只笑着说了一句下次休息日来学校时也要好好穿上制服就放我们走了。
「对了远矢,我做了个梦」
「突然说这个干嘛」
「感觉是第一次做到的梦」
远矢听到这句话好像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
「……对哦,之前说过没做梦」
「嗯。但是今天早上起来时记忆里还留着印象」
那大概就是被称之为梦的东西。
「是怎样的梦?」
「……远矢也出现了」
如同再次播放画面一般,我回想起梦的情景。
没错,确实是和远矢在一起。我记得这些。然而,梦的内容却没有贴合在各种画面上的统一感,无论如何都无法好好地重现。有种现实和虚像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不快感。
明明应该是今天早上才做的梦,梦的记忆却如同张开双手滑落的沙子一般逐渐从指缝间流逝,消失。
「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远矢吃沙子吃得很开心」
「这是怎样的超展开啊」
他虽然口吐不满,不过表情倒是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样子。
就在我说话期间,梦的记忆也在逐渐消失。这是我自己第一次亲眼见证记忆消失的瞬间……
「你的心境是有什么变化吗?」
远矢朝看着自己手心的我问道。
「咦?」
「梦可以反映心情啦。发生好事或者反过来有很多烦恼的时候比较容易做梦吧?唉,虽然这只限于我」
凛音在我脑海中浮现而出。我不知道那名身为正义伙伴的少女到底给我的内心施加了多少影响。
「……还有其他什么时候会做梦吗?」
「我想想,对了……做作业的时候,还有用不舒服的姿势在桌子上睡着但却不是深度睡眠的时候吧」
不管怎么想都是这里的原因。
一反常态地因为特殊状况而开幕的一天却一反常态地平稳度过了。
回家换完衣服,我和家人说了身体不舒服所以就不吃饭后,就这样钻入了被窝。
再次睁开眼睛时,房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看了一眼时钟,日期已经变到了第二天。
对学生来说最重要的休息日中的一天就这样被我浪费了。
我拉开窗帘站在窗台前,脸和玻璃之间只差一点便碰到一起。外面的夜晚,黑暗的世界。凛音今晚是否也在学校里呢?
负伤后,她答应让我当她膝枕时的确十分虚弱,或许今晚还在治疗,亦或许她已经恢复正从校舍的屋顶眺望着夜晚的学校。我无法判断到底是那种可能。
要是可以发邮件问一下就好了……
不知道邮件地址姑且不提,我就连她有没有电话都不清楚。
就算再怎么想,一直睡到现在也不可能在回床上,所以我只有行动起来。
——好的,给自己打气后,我忍受着从外边入侵屋内的寒气,换了身衣服走到屋外。
走在夜晚的上学道路上,一开始还以为误入了某个异国的地点,随后应该是习惯了,感觉和白天也没有了区别。
走到路上,我才想起来今天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于是进了一家便利店。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时间不凑巧,货架上几乎不剩什么东西了。
我买下剩余的饭团,当然凛音的份也买了。随后走到饮料区的货架,苦恼了一番后还是将盒装牛奶放入了购物篮。
之后我拿着便利店的购物袋从后门进入学校。虽然不能保证凛音一定在这里,但是我的脚步自然而然地迈向了月深学园最高的地方——旧校舍。
高处容易感觉到恶人的存在。
尽管我也搞不懂,但这若是真的,那么和凛音见面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
总而言之,昨晚的图书馆、之前新校舍展开的战斗中,无论是凛音还是黑凛音都神出鬼没,虽然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感到奇怪了……
我一个人寂寞地爬着比我身高要高得多的楼梯,爬到半山腰便可以眺望广阔的学校建筑。
今晚的月深学园冷清、寂静。
一颗渐盈的月亮悬在万里无云的天空,看起来比平时都要硕大。这么说来,这周似乎要满月了。
我仰望着毫无遮蔽的夜空,心想满月果然是个特别的东西。反射太阳光的部分无论是多是少,它都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我就思考着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度过无聊的等待时间,自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景色毫无变化,根本见不到雨披的形迹。
本想一起吃而买来的饭团,自己的份已经全部吃完了。凛音的饭团被吃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为了凛音而买的牛奶并不是这个季节的夜晚在室外喝的东西。可是也没有其他可以喝的,我只好忍受着寒冷吸住吸管。
结果这一晚,凛音和黑凛音都没有出现。
果然是在治疗伤势吧。
我一边收拾饭团的包装袋和空荡荡的牛奶盒,一边心神不宁地想着。
夜晚的学校里,凛音在的时候黑凛音也在。
然而,不存在只有凛音……亦或是只有黑凛音的夜晚。
正义的伙伴和邪恶。一模一样的面容却完全相反的两人或许相互依靠着。
然而——在两人之间,在凛音的身旁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凛音最看重的人是不是我呢——萌生的不安如同今晚的月亮一般愈渐膨胀、充斥了我的内心。
□
过了周六,当然便是周日。然而我的内心还无法将昨晚萌生的不安拂去,心中十分混乱。
凛音和黑凛音。不分胜负的战斗。
这并非是想想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所以我在房间的绒毯上翻滚起来,不时拿起手机迷茫地看画面上的时间过了多久。
不知道确认时间了多少次,忽然手机如同被打中般接到了一封邮件。因为手机就在我受伤,所以立刻操作起来、打开邮件。是从远矢那里寄来的邮件。
『要去那里玩玩吗?』
因为发来的文字很简单,所以我也用同样简洁的文字秒回。
『NO』
只隔了几秒钟,远矢发了封邮件。
『别呀,再考虑考虑』
真没办法,我用了双倍的时间,再次发出同样内容的邮件。
是理解了还是愣住了呢,远矢没有再回我。
这种周日。
渐渐地,从窗户射入的阳光改变了角度,圆滚滚的太阳缓缓西沉。
入夜,和太阳一样圆滚滚的月亮升了上来,我没有一点迟疑,前往了那个地方。
月深学园初中的旧校舍,虽然现在是我们的校舍。
还没爬上又臭又长的楼梯,我来这里的其中一个目的已经达成了。
无风的夜晚。楼梯的平台上,雨披正在翩翩起舞。
凛音在那儿。看到她我先舒了口气。
雨披飘动,她那小巧的身体以夜空为背景腾空而起。而后,黑色的利刃划过凛音本来在的地方。
这不是刀刃,而是人。黑色礼服少女挥动的手臂与伸出的手指深深刺入台阶、割下一块。
有凛音的夜晚,也有黑凛音。没有丝毫疑惑,十分明显的情景。我无法判断平台上展开的攻防偏向于哪边。
凛音在被切开台阶边缘的斜面着地,右手瞄准了黑凛音。嘴角微动,说出从这里听不见的话。
黑凛音礼服的左肩伴随着爆炸声弹起,身体也同时朝后方飞起。
然而她却给人自己跃起的感觉。证据便是当黑凛音着地时身体姿势不仅没有崩溃而且还瞬间站立起来。左臂以及衣服的一部分烧焦破损,但是身体似乎并无损伤。
凛音发现她避开后也同样没有放松戒备,和黑凛音保持距离。两人互相都没有追击。静止下来的两人在楼梯的狭小地形中对峙着。
她们停下动作后,我发现了。尽管戴着雨帽让我无法看得很清楚,但是凛音的鬓角处流下了鲜血。黑凛音也踉跄地拖拽着自己的一只脚。
在我赶来之前战斗便以打响。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开始的战斗正要在我眼前结束。
正当我如此确信时,其中一个人影动了起来。先动的那一方罕见的是凛音。她将身体压低,缩短与黑凛音之间的距离。
雨帽吸入空气,脱落到后方。凛音那一头出人意料的长发倾泻于黑暗之中。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不戴雨帽的凛音的样子。和最先想起这种事情的我不同,黑凛音完全没有露出被凛音难得展现出的姿态所动摇的样子,伸出右臂。
然而,比她的动作还要迅速,凛音撞入黑凛音手臂的内侧。
凛音用她那小巧白皙的手直接碰上黑凛音的腹部。这次绝对躲不开。
凛音的嘴角微动,低语出拥有力量的话语。黑凛音被打飞,从楼梯上落了下来——就在我的身边。
黑凛音的身体用远称不上是着地的姿势接触地面,尽管如此她还是理科站了起来。她按住被黑凛音触碰过的腹部,表情虽无变化但的确受了致命伤。鲜血从按住腹部的手中没完没了的流出。黑凛音的血液和凛音一样是红色的。
或许这次可以决出胜负。我在极近的距离下见证。
黑凛音无力地站起来,仿佛刚刚发现我的存在,向上翻着眼珠确认我的样子。这个距离,若是用远矢来换算的话,连一个他的大小都不够。
伸出手臂,或许她的指尖就能碰到我。
与那个升起半弦月的夜晚一样,我和黑凛音的视线重合了。
这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而,在这个攸关我性命的几秒钟里,黑凛音错开了自己的视线,使出最后的力气消失在幽深的黑暗深处。我在这期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黑凛音逃走。只是在这里接受了这点。
「没事吗?」
代替黑凛音落下来的凛音关切地问道。
「……嗯。没被做什么」
没被做什么,同时我也没做什么。
「凛音才是,你流血了吧」
近距离重新看到凛音没有披上雨帽的脸,她的这张脸散发出和战斗时不同的感觉,有种难以想象的可爱与梦幻,并且看上去就是个十分普通的女孩子。
一条红色的线划过这个普通女生的脸。
「用这个吧。之后扔了也没事」
我拿出手帕递给凛音。
「——嗯」
凛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下手帕贴上自己的鬓角。白色的手帕不一会儿便染成了红黑色。
即便按住了伤口,她的表情也没有明显的变化。
「……看着都觉得好痛」
从刘海的空隙窥视到的伤口露出了被锋利的东西划伤的鲜红,我情不自禁地说出声。难道说凛音感觉不到疼痛吗……
「我也很痛,只是忍了下来」
……忍了下来。她的表情并没有那么难受。但是对于一般人来说既然受伤了当然会痛,我稍微舒了口气。
「——治好吧」
凛音仍将手帕贴在脸上、说出魔法的语言。顺从凛音的声音,鲜血止住,伤口也愈合。
「已经不痛了」
说完,她戴起雨帽,然后不太熟练地将长发随意塞进去。
「这个还给你,谢谢」
递过来的手帕吸收了凛音的血,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算了啦,送给你了,就当成是礼物吧」
没想到她会还给我,我慌张地挥起手。
「——礼物」
凛音似乎十分开心,重复了一遍我说过的话。
战斗结束后,我和凛音不知不觉走向了后门。
「今天真可惜」
两人并肩走着的时候,我开口说出事先想好的话。
「——?」
我尽管看不见走在身旁的凛音的脸,可是通过雨披摩擦的声音便能分辨出她侧过了头。所以,我继续说着。
「还差一点就能打倒恶人了」
我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觉悟,并没有期待她会回答我,可是我还是等待着凛音的回应。过了一会儿。
「——嗯」
凛音这时发出的声音,没有感情、十分虚幻,如同异国的语言一般。
□
「——我认为那种方式可以取暖」
只有些许特别——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发呆着度过了周末。到了早上,学生们全都兴趣索然地开始了平日的生活。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换上制服。前往初中旧校舍的楼梯崩塌引起了大骚动。之后开始上课,结束课程,放学,迎来夜晚。
我们并没有约好,但我还是理所当然地在深夜中的月深学园里和凛音会面了。
因为不想站在被削掉一部分的台阶旁被别人发现,所以我和凛音假装散步,沿着学校广阔校区里的人行道前进。
今天白天的时间非常平稳。明亮却冰冷的月光下,我们闲逛着。这么说来,我以这个为开头询问起我被凛音埋入枯叶里的意义。
凛音一脸这还用想吗的表情,还散发出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都不知道还要来问的气氛。而回答的内容是——我认为那种方式可以取暖。
「——不暖和吗?」
凛音看着我的表情似乎十分伤心。
枯叶之山,是凛音不善表达的温柔。
「没这回事啦。只是有点吓到了」
就算是只有叶子,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大概吧。
「那就好」
凛音安心下来,放松了嘴角。我看到她这样,稍微想说些坏心眼的话来。
「但是一般来说,那种时候都会睡到一起醒来哦」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有这个规矩。看你睡得那么香,我不忍心喊你起来」
凛音这样说完后十分抱歉的将目光落向地面。凛音第一次露出的表情,还有将那种勉强的姿势当成睡得很香的想法都很让我吃惊。
「而且,比起枯叶山还是雨披比较好」
虽然最为理想的应该是上衣,但是对凛音来说还是雨披。
「——疏忽了,下次就那样」
记下了。她点了好几次头。
我们两人并排走在学校的小路,不久后便来到了开阔的场所。这里是月深学园的运动场。平时是体育课上课和运动部活动的地方,所以会有很多学生让这里变得热闹非凡。
然而,现在——
「——退下」
雨披少女刚才的表情消失了。
黑色礼服少女背对月亮落下。
——今晚,这段时间又来了。
只属于凛音和黑凛音的时间。
我仅仅是个背景,是个无名角色,有我没我都不会改变什么。
□
「——我也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第二天是相当完美的满月。
满月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尽管有很多这样的故事,但实际上满月只能对海水的水位造成影响。除了会发出圆形的光,其他任何特殊的效果都不会触发,只有月亮和太阳的位置还有引力有变化。
虽然有听说过满月会对人类的精神产生影响,但是这个传闻的可信度很低,我也想象不出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我本来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今天晚上。
「可以哦,随便问」
我隐藏住内心的惊讶,粉饰成平常的样子。
向来都是我先开口说话,没想到这次凛音会先抛来话题。或许这也只能用满月的影响来解释了。
「——为什么要来这里?」
夜晚的学校。今晚的落脚点在月深学园高中的校舍。就在校舍的旁边一并修建的花坛前有一张长椅。就算和我平时上学的地方很近,但也是与我无缘的地方,所以并不知道这里有一个这么大的花坛。比初中中庭里的花坛要宽大得多。
当然,凛音问的不会是来花坛的理由。
我反倒比较希望凛音想知道我每天来找她的理由,希望她能对我感兴趣。
可是,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
我想跟在凛音的身旁。我想成为她亲近的人,想映照在她的眼中。或许刚开始是兴趣使然,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变成了我的真心。
——因为我是正义的伙伴。
恐怕就是在那时、那个瞬间。
这位名为玖珂凛音的少女成为了自己必不可少的存在。
开满了鲜艳的花朵前方,凛音和我并排坐在长椅上并等待着我的回答。眼睛捕捉到我的脸后一直没有动过。仿佛是要看穿我的内心一样。
我——尽管至今为止都没有过这种经验,但是这之后将要说出口的话犹如爱的告白一样让我认真的烦恼了一会儿。
「我想和凛音做朋友」
稍微说了点谎。
「——朋友」
凛音似乎没料到我会说出这些话来,雨帽中的眼睛惊讶地圆睁。
「嗯。我想先从朋友做起——可以吗?」
其实我真正希望的关系并不是朋友,而是要再进一步。但是朋友的话,她一定会同意的。
「——」
然而凛音尴尬地颦眉沉默不语,毫不隐藏自己满溢而出的不安,怯生生地看着我。
听到朋友这个词汇的瞬间,她的表情比起惊愕更像是因为恐惧而心生猜忌。应该早一点注意到的,这样一来我就会选择不一样的台词了。
可是,话已经说了出去,我现在只能等待凛音的回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的感觉比无聊的上课还要明显。
不久——凛音仿佛是要确认我的存在一样,将我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
「你不会离开我?」
这对凛音这名少女来说是有着怎样意义的话呢,说实话,这时候的我不知道。然而,我感觉这句话对于凛音意义非凡,所以我——
「我不会离开你」
我可以确信我不会离开凛音的身边。
凛音被雨披包裹着,隐藏起自己。少女从那儿窥视而来,带着不安的表情静静开口说道。
「——好的,成为朋友」
凛音展现出,大概是她尽可能努力做出的笑容。
这一晚,一定也是借助这不可思议的满月之力——我和玖珂凛音先成为了朋友。
「——朋友应该要做些什么呢?」
凛音考虑着动起脑袋。
实际上,我也没有能够称之为朋友的人。同学只有在同班的学生,远矢或许勉强可以称为朋友,但我也不能保证。曾经明明还有一点朋友,但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便离开了我。
「一般是要交换邮件地址吧……」
没办法了,只好假定远矢是朋友,然后把这些经验告诉凛音。
「DIZHI?」
凛音用像是以拼音读出人名的发音重复了一遍。如果她不是有意装傻的话,那么手机果然是没希望了。
「嗯,就是手机的联络方式……」
我话还没说完,凛音便在雨披里摸索起来。
「——我带着手机。给」
……原来带着啊。而且凛音递过来的这台手机还是最新的型号。
虽然这应该是她父母让她拿着的,但是我从凛音身上完全想象不出玖珂一家人的样子。首先凛音住的空间在我脑海里就完全浮现不出,一家团聚的样子更是用想象力都补充不了。
「可以教换邮件滴址哦」
还是那样奇怪的发音。凛音肯定没有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不过还是把自己的电话交给了我。这让我十分开心。
「你平时不用电话吗?」
「有时会接到父亲的电话,自己打电话就——而且打电话的方法我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可以的话,把我的电话号码保存进去怎么样?我也会在自己的电话里保存你的号码」
其实只要一个邮件地址就够了,但是没想到她是连怎么打电话都不知道的中学生,说出这种冲击性发言的人,我没有教导她使用邮件的方法。
「拜托你了」,凛音点头同意。我结果她的电话先保存了我的电话号码。因为和我手机的制造商和价位都不同,所以操作花了点时间才将号码保存上去。
凛音的通讯录上真的一个号码都没有。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在自己的手机上把凛音的号码也存上后,我把手机还给了凛音。
「——滴址,谢谢」
凛音像是接过比电话要珍贵得多的东西,双手抓住手机。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教授凛音打电话的方法。
我对凛音说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打过来哦」后,凛音也回了句「我也是,都可以」。凛音好像要用手机了,只是最后都没有传出来邮件的短信音。
凛音的身旁有我,而且只看着我。
这正是我欠缺的东西。
这对我这样的存在是必要的——
「来了」
凛音发出简短的警告。我看向凛音,她的视线已经不再我身上了。
我的存在不止变得薄弱,长椅上也只剩下我坐着。
凛音飞过花坛离我远去。
还留在长椅上的我呆呆地眺望着凛音二人的战斗,宛如透过显示屏观察遥远的画面一样人工制作的东西,缺乏现实感——
仰望天空,只有满月悬挂于其上照耀着我的身影。
尽管如此,现实里却有两名少女在夜晚里翩然起舞,渗出的鲜血也是真货,时间确确实实地向前飞逝,战斗迈向了终结。
今晚是凛音压倒性的胜利。
虽然黑凛音如刀刃般的手臂攻击擦伤了凛音的大腿,但是也就只是浮现出一根红色细线的程度,凛音的动作看不出任何的减缓。
相反凛音的远距离攻击准确可靠的封住了黑凛音的行动。如同满月赐予了凛音力量般的夜晚。
咔嚓,一声巨响动摇了干燥的空气。我依然坐在特等席上精神恍惚地远眺,眼前有什么黑色的东西落下。
黑凛音浑身裹着破烂不堪的礼服从黑暗之中越过花坛,撞上靠近我坐着地方的地面。
她没有注意到我就近在眼前。或许说没有在意比较好。黑凛音的行动已经倾向于从这个地方撤离。这点便足以证明战况是凛音占据上风。
凛音在隔着花坛远离这里的地方。距离黑凛音很近的只有我。
——简直就像是那一夜。
我感到心脏鼓动起来。
如今,黑凛音所有的余力都在用来从这里离开。因为若不这样便逃不掉凛音的追击。
——那么,若是这份余力用于其他地方的话。
那一夜没能办到的事情,借助满月之力今晚就能完成。
一瞬间闪过的想法在我理解其中的意义并仔细斟酌之前,我的身体先动了起来。我站起来,径直走向仍撑住膝盖的黑凛音。没有作战,手上也没有拿着护身符,使出的只有我自身的力量——
最后我只是无谋地撞了过去。大概是奏效了,我的身体比黑凛音意识到我更快地和她扭在一起。
接下来便是正义的伙伴给予恶人最后一击——
我抬起充满期待的脸,凛音就在一旁。她笔直地看向我。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将裹着黑色礼服的手臂提到空中。
这不是凛音,我刚想起她只是长着一样的脸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时,她的手臂朝我挥下。
——声音最先被切断。
如同耳机线断开一般,我忽然被寂静到不自然的世界吸入。剩下的只有耳鸣般的噪声。
——接着,视野也随之切断。
黑色的风景被涂上了一层红色的油漆。夜空也是红色,月亮也是红色,原本是黑色的凛音也是红色的。仅存的意识勉强勾勒出黑凛音的轮廓后,眼睛便闭合起来。
——最后感觉到的是疼痛。
这是完全单纯的剧痛。这种毫不留情钻入身体的内部的感觉让我自然地呻吟起来。然而却完全发不出声音。只有空气从身体里吐出。呼吸好痛苦。感觉明明很想要空气却只有氧气跑了出去。
毫无疑问自己正在迈向死亡。我无法想象死亡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最后的意识也渐渐消失——
已经不知道要流向哪里的鲜血从指缝间流逝——淅淅沥沥、淅淅沥沥的感觉就像用手指摩挲沙子。不管我怎么抓、怎么抓,它在流逝。
思考完全被切断之际,意识所见的是再一次挥起的黑色手臂。
从黑色的手臂伸出的手指本应雪白,如今却变成了赤红。那一定是我的血。
沾有我的鲜血的手臂再一次从我的头顶笔直——
「——折断吧!」
本以为已经听不见的耳朵捕捉到了凛音近似叫喊的声音,黑凛音挥起的手臂向着奇怪的方向弯折,然后我的意识完全断绝了。
□
「——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治好吧!求求你了!」
——陷入沉眠的我因为某人的声音醒了过来。有谁打扰了我的睡眠。我只是想要安稳地睡个觉啊。
我蜷缩起身体,感觉自己正被轻柔的被窝裹着。然而身体却不管这份感触,不自觉地再次回到睡眠之中。这是早就遗忘的、温暖惬意并且倍感幸福的时间。
□
「——早」
意识刚刚清醒过来,凛音的脸便近在眼前。她那张面容看上去十分憔悴却又浮现出打心底安下心来的表情。
「……早,凛音」
凛音的身后是广阔幽深的夜空。虽然还不到说早安的时间,但我还是无意识地回答了她。
「——嗯」
凛音点了点头,她那头蓬乱的头发轻抚过我的脸颊。凛音没有戴上雨帽。而且也没有穿雨披。
「……雨披呢?」
面对我的提问,凛音用视线回答了我。
雨披正如同毛毯般覆在我横躺着的身体上,上面染上了斑斑点点红黑色,从缝隙还能窥见我的衣服从肩膀划开一道大口,看着都觉得凄惨。
「谢谢」
我好不隐讳地表达感谢。
谢谢你直到我醒来都陪在我身边。
谢谢你为我盖上雨披。
谢谢你救了我。
我将长椅当成床睡在上面。头下是凛音的大腿。立场不知不觉颠倒了过来。
「不用急着起来。虽然伤口愈合了,但是失去的血没法补充」
正如凛音所说,意识似乎由于贫血还处于混沌状态。
摇摆不定的意识中,我确认了下自己的身体。让人想要禁不住背过脸的伤痕还残留着红色的痕迹划下一条线。
「想要伤痕完全消失,我觉得还需要几次治疗……」
她的声音不知怎地逐渐低沉消失。
「凛音你会负起责任治疗我的把?」
听到我的询问,凛音阴沉下来的表情忽然明朗起来。
「——可以让我来治疗吗?不怕我?」
少女的表情涂满了不安。
「不怕哦。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是在医院做手术不是要可怕得多嘛」
尽管不知道凛音不安的源头,但是我还是直率地开口。
「——太好了」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凛音的眼睛里映照着我的身影,泪水摇曳。泪水摇曳着,划过脸颊滴落。
凛音哭了起来。
「——太好了,没有失去你」
□6
和凛音成为朋友的满月之夜到了早上便又回到了平时的世界。
然而,手机的通讯录增加了一个号码,而且从肩膀纵贯我身体的伤痕也确实记录着昨夜的事情。
站在镜子前,令人厌恶的伤痕跃入视野,幸运的是只要穿上制服就算跳舞也看不出来。实际上多亏凛音,我几乎不觉得痛。这是太感谢她那不可思议的回复魔法了。
我边想着凛音的事情边走出洗手间时,双脚绊在一起跌倒在地。忽然头晕了起来。果然还没有恢复完全。结果今天就以身体不适为由缺席了一天。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精神恍惚地看着天花板,如同要被其吸入一般陷入沉眠。接着醒来时,已经到了午后。
我撑起上半身,头晕的情况稍微好了一些,所以便穿上制服前往学校。我的确很像和凛音见面,治疗也得继续。
上学路上看了一眼手机,远矢传来一封担心我的邮件。没有凛音的电话,有些失落。
当我到达自己旧校舍的教室时,刚好是两节课中间的休息时间。
「特地赶来了吗?还有一个小时就放学了,所以身体状况糟糕的话完全可以直接休息的」
我刚把轻飘飘的书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远矢带着比字面意思还要多几分担心的表情走了过来。
「我是拿全勤奖的人」
「你不是以这种东西为目标的性格吧。再说,迟到也能拿全勤奖吗?」
正当远矢失礼地指摘着这种随便怎样都行的事情时,下一节课的老师进入了教室,开始上我今天第一节也是最后一节课,然后不意间便结束了。
我一边祈祷每天都只上一个小时就好了,一边做回家的准备时,教室里的样子忽然变得奇怪。同学都纷纷开始议论起来。一抬起脸,同学议论的理由立刻就知道了。一身雨披的凛音正站在我的座位前。班级里的视线全都注视着这位稀奇的来客。
「——跟我来」
她只轻声说出这么一句,教室里就变得更加骚动起来。每个人都充满惊讶地悉悉索索着「说话了」「说话了啊」「她说话了」。
我拿起书包离开座位,催促着凛音走到教室外边询问道。
「跟你去哪?」
「我家」
「咦?」
我禁不住张口结舌。这句话让我惊讶万分
「现在要去凛音的家里吗?」
「——嗯。因为你需要治疗」
虽然我期待着她为我治疗,但是没想到竟然会去凛音的家里。但是,凛音能来我班上找我就已经让我很开心了,要说对凛音的家没有兴趣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
结果我们就这样一起走出后门,前往不知道位于哪里的凛音的家。
这个季节的日照时间很短,不过放学后的这段时间里还很明亮。在阳光下和凛音一同行动十分珍奇,身着雨披的少女走在我的身旁,看上去和夜里也有几分不一样。
走出学校,路过住宅街,我和凛音又走了一会儿。
「——这里」
不久后凛音停住脚步,这里是在央伽市算比较高的公寓建筑群的一角。建筑的高度是一方面,其他方面也很高。
公寓宽广的大门打扫的十分整洁,并且以自动门锁的玻璃门将内外隔开。凛音用已经习惯的动作按下操作面板上的按键。
「请进」
打开玻璃门,凛音邀请我进入其中。我和凛音一起踏入公寓,因为从没见过这么高级的建筑所以稍微有些紧张。
凛音的家在最顶层。楼层十分安静,没有人的气息。我紧跟着凛音,马上就到了目的地。十分坚固的房门旁贴着写有『玖珂』的门牌。
「进来吧」
「……打扰了」
即便凛音打开锁进门,也没有人的气息。没有的东西还不止这些,怎么说呢,像是没有生活感一样。宽阔的玄关真的什么也没有。不止没有脱下的鞋子,就连拖鞋和雨伞随处可见的普通事物也一件都没有。
我和凛音的鞋子并排放上什么都没有的玄关。随后延伸出去的走廊也和玄关一样缺乏风趣。
「你父亲在上班吗?」
「嗯,基本不回来这里」
所以是担心女儿才让她带着手机的吧。
「那你母亲呢?」
这是凛音至今为止从未提过的词语。关于电话的事情也只说过父亲。虽然我感觉这可能是不能询问的事情,但还是想确认凛音的生活状态。
「不知道,从没有见过」
凛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之后我们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寂静降临。走廊的深处有一间设计为起居室的大房间。采光很好的窗户拉上了窗帘,看上去不像有拉开的样子。凛音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这里是我的房间」
比起凛音的说明,那里放着的东西让我更早明白了这点。房间里只有床、朴素的桌子还有不知为什么放在这里的小型冰箱。壁橱嵌入在墙里,很多件月深学园初中的女生制服并排放在里面的衣架上。
「……你该不会有很多姊妹吧?」
「只是用来替换的,因为每件衣服没过多久就不能穿了」
就算可以医治人的伤口也无法修补衣服。
「那你明明可以不穿制服的啊」
「——咦?」
「我觉得你只要穿着雨披就行了」
雨披下穿私服比穿制服行动要方便多了,而且还没有制服的价格高,就算受伤也没什么事。
「——我会害羞的,而且还有些冷」
凛音带着复杂的表情错开视线。
「那个……我不是让你光着身子直接穿雨披的意思啦」
这样做的问题也太多了。
「太好了,吓我一跳」
凛音安下心来。对于她来说,自己的家里或许是可以平静下来的地方,所以能够看到平时看不到的表情让我十分开心。
「那这个冰箱呢?」
冰箱很不合适地放在这个房间里。虽然大量的制服也不太自然,但是要说其中最让我在意的还是这里。
「食物」
冰箱里的东西是食物。理所当然的回答。向她问了句「可以打开吗?」,等她点头同意后我打开了冰箱门。小巧的冰箱里被预料之外的东西塞满了,里面全是盒装牛奶。
「好像商店……」
我只能说出这句感想。保质期没问题吗……
「难道说雨披也准备了很多套吗?」
「嗯」
她点了点头打开壁橱。在那里准备着大量被折叠起来的雨披。感觉目击了正义的伙伴不为人知的一面。
「……有了这些的话就能再战斗一段时间呢」
「——」
我这没什么含义的一句话让她产生了不自然的停顿。
回过头,凛音如同要隐藏表情一样将视线落在床上。
「——得赶快治疗」
凛音如同现在才想起来一样抬起脸。因为这就是目的,所以我也没有异议。
「请躺在床上」
凛音指向床上,我按照指示躺在上面。
「让我看看伤口」
尽管这个指示很让我尴尬,但我还是脱下了制服。好害羞,而且还有些冷。
凛音轻轻用手贴上仍旧残留着红色的伤痕。她的手很温暖。
「——治好吧」
凛音的语言里具有力量。可以医治伤口,也可以创造伤口。
「……昨天没问出来,那之后黑凛音怎么了?」
「黑凛音?」
凛音还将手贴在我身上歪下头。
「啊……那个,黑色礼服的人……」
我忽然想起黑凛音是我随意起的名字,慌忙改口。
「逃走了」
「是吗……太可惜了……」
「——嗯」
凛音表情被雨帽阻挡让我看不清楚。
「下次一定要打败她哦,我也会帮你的」
「不行」
这是凛音出人意料强硬的话。
「——下次可能会变成更严重的失态」
「但是我想让凛音取得胜利。就算在今晚我也想帮你」
这并非谎言或是伪装,而是我的真心。为了这个,我已经做好了为她做任何事的觉悟。然而凛音却说出我意想不到的话来。
「——今天晚上不去」
「那就明天」
「明天也不去」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清楚」
之后凛音便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我的治疗结束,没有说任何话。
之后的几天里,放学后都在凛音家度过。
和凛音邂逅的十月结束后邂逅的十月结束后,日历翻到了十一月。
伤痕日渐变小,不久便看不出来了。
凛音一次都没有去过夜晚的学校。
今天是最后的治疗之日。凛音缓缓开口「——我有话想对你说」
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凛音的声音了。
这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话。
这段话,是关于凛音自身的故事。
距今四年前——
雨披少女还是名普通女孩子的故事。
□□
「小凛,早啊」
「嗯,早——哎呀,你怎么带伞了?」
「因为今早的天气预报说了,今天中午或许会下雨」
「真的吗?现在的天气明明这么好啊?万里无云呀——回去的时候要是下雨该怎么办啊」
「那个时候就进来我的伞里吧——小凛不介意的话」
「真的吗?谢谢你,观月」
「作为补偿,我可以去小凛家玩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家里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没有哦」
「小凛的家,我只要在窗边看风景就足够了。因为我喜欢高处」
——这发生在即将迎来夏季的某个早上的时间。
铭刻于日常之上、平淡无味却又带着些幸福的记忆。
要说明玖珂凛音这名少女是个怎样的孩子并不困难。在那时,凛音的家人里就只有父亲,凛音的记忆之中并没有母亲。
她的父亲也因为工作而不常回家,所以凛音几乎都是在公寓最顶层的房间一个人度过时间。
然而,她并没有因为寂寞而对父亲有何不满,也没有封闭内心、排斥他人。
只是对熟人谈笑风生,对生人难以交流的随处可见的女生。
那是小学时的玖珂凛音。
凛音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
她名叫观月,是同班的女生。
凛音和观月两个人都不擅长交朋友。
到了新班级,无论如何都融入不了周围不熟悉的团体。没过多久,这两人便情投意合、一起行动。
互相成为了必要的人,为了不让自己形单影只。
无论是谁都不愿成为欠缺什么的人——所以两人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
她们没有注意到,她们只是从孤单一人变为了孤单两人。而且,凛音没有察觉到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凛音因为平时十分谦恭,所以在班级的团体中只是个不起眼的女生。
可是,观月就不同了。
最开始的契机是什么已经不得而知。无论是本人还是其他人肯定都不知道。或许这只是拥有煽动他人的学生偶然所做的恶作剧,亦或是嫉妒其他学生带着伞。也有可能被强者所拥有的嗅觉捕捉到,发现了会给自己提供方便的弱者。
理由大概已经不重要了。
直述事实的话,就是观月成为班级核心团体的『目标』。
凛音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看见了观月放学后一个人在楼梯口哭鼻子。
「——对不起……小凛……对不起……」
凛音不断重复同一句话,里头还混杂着呜咽。有一把弯折到面目全非的雨伞残骸倒在她的脚下。
「怎么这样,发生了什么……」
「——雨伞,用不了了……明明约好一起回去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观月啪嗒啪嗒流下的眼泪如同外面的景色,而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只有对凛音的道歉。
「观月,告诉老师就行了。这也太过分了。要是你知道是谁的话……」
「——行了,没事的……不说也没事——」
观月打断了凛音的话。她的表情诉说着害怕,脸上还有好几道红色擦伤的痕迹。
「那个伤是怎么回事?」
「——摔倒了。从楼梯上摔倒了。所以谁都不要告诉」
凛音也知道观月不带感情重复说出的话是骗人的。正因为知道,所以将这些全都告诉了班主任。她的行动一定是正确的,事实上,凛音也感觉自己有种成为正义伙伴的兴奋感。
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
帮助了朋友。
然而,正确的事情并不代表一定会产生最好的结果。组合复杂的齿轮开始转动,那时的凛音还不知道终点会扭曲到何种程度。
她前往紧闭大门的教室,只有教师站在那儿,只有被骂的受害者。这件事因此而结束。
那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至少凛音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凛音推动的齿轮已经开始旋转。
接下来几天,观月都没有来学校。
凛音知道观月由于骨折而进医院,是因为观月拄着拐杖来上学。
观月没有说受伤的理由。对凛音也没说,对谁都没说任何一句话。
对这名幼小少女十分不幸的是,盘踞在这间教室里邪恶在这个年龄十分狡猾,又因为年龄天真无邪而异常残酷。在老师面前绝对不会暴露自己的本性,并且还煽动其他同学来追逼观月。
不知不觉,观月就算再凛音面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笑了。
即便如此凛音还是想待在朋友的身旁。
观月在表面上也不动声色,和凛音度过相同的时间。观月没有因为放学后的事情而责备凛音。
不知从何时起,凛音做了很多次同样的梦。
雨天,楼梯口,哭泣的观月,脚下是坏掉的伞。凛音赶了过去和她说话。
——太好了,伞被弄坏了呀。
每次都在这儿醒来。
某个夏日。
凛音走在学校走廊上,从窗子看到另一侧的校舍里,观月正摇摇晃晃地站着。那里是日光下的屋顶。灼热的空气让视野都变得模糊不清。
凛音被不知理由的焦躁感所催动着跑上屋顶时,观月已经翻过了包围屋顶的栏杆、视线落在地上。
「——观月」
凛音向屋顶踏出一步。
眩目的日光下,视野模糊扭曲。观月小巧的身体感觉也会就这样消失在空中。
「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啊」
听到凛音的质疑,观月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身。她的十指紧紧抓住铁丝网。
凛音一步一步靠近朋友的背后。
「——听我说,小凛」
观月忽然呢喃道。那个声音仿佛就要溶解一般。
「你觉得有正义的伙伴吗?」
听到观月的话,凛音停下了脚步。不得不停下。
「——怎么说呢,我不知道啊」
绞尽力气发出声音嘶哑难听。
「电视剧和漫画里就有哦,用不可思议的能力干掉恶人。变身,飞翔,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
观月淡淡地继续说着,她的视线看向下方的运动场。
像梯子一样爬到空中的游玩设施、有一半埋入地面的货车轮胎还有像竹林一样无数根耸立起来的铁棒都在那里。
有很多游玩设施上都被打上了印有毕业生寄赠品的字样。那是凛音平时也会使用的运动场的一角。有学生正坐在周围的铁栅栏上。那是将观月定为目标的学生之一。
观月一直盯着那名学生。
凛音为了知道她的表情而走进,然后知道了观月正在微笑。
「对了,就特别告诉一个秘密给小凛吧」
「——咦?」
凛音看着观月。观月的视线仍旧看着下方。
「实际上我是正义的伙伴。所以拥有打倒恶人的特别力量」
「——」
「只是假说啦。每次在我心中浮现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就感觉什么事都能做到。小跳一下就能飞到屋顶上,力量强大,受伤也能立刻治好——还有——」
观月的嘴角缓缓上扬。
「不用手碰到就能让铁棒倒下,把那个人压扁之类的」
首次说出这些话的朋友确认起凛音的样子,然后脸上浮起微笑。
「——说笑的」
啊哈哈,观月笑了。
凛音也笑了。
那是因为安心,还是其他什么呢——
那时的凛音虽然无法判断,但是和朋友一起欢笑真的很久没有过了,所以凛音笑着笑着便渗出了眼泪,甚至连笑了一半变成哭泣也没有发现。
同一日的体育课上,屋顶上的事情一直在凛音的头脑中挥之不去。
正义的伙伴惩戒恶人。
这毫无疑问只存在于故事和幻想之中。然而,这份期望、这份愿望却没有错。
即便只在脑中的世界想象,也想要打倒、消灭、痛打欺负自己的人。只要可以跨过艰辛的现实,宛如魔法般的语言就行。
凛音抱住膝盖坐着,看向球场。
体育课是去打篮球。凛音一开始便是在场外加油的角色。然而她现在也没有出声的心情,只是看着地面的影子。人影混杂着、交叉着,好似舞蹈。
其中也混着欺负观月的群体。那名同学正在朝球场的正下方移动。她的影子和篮球架的影子重叠起来。
这个瞬间。一定没有理由,也没有明确的意志,只是灌入了这样就好了地淡淡期待。
——支撑那个篮球架的金属坏了,沉重的铁架砸到那个人的身上。
这个幻想中的能力和观月一样、无法责备任何人。
凛音低声说出的话混入加油声中,谁都没有听到。
「——要是坏掉就好了」
——啪。
固体被切断的声音在现实世界中响起,凛音看着的那两个影子出现了变化。篮球架的影子逐渐变大,人形的影子抬起头看向上空。
重叠起来的影子在现实世界中也重叠了。
寂静,而后悲鸣。穿着运动服的老师赶忙跑过去,在一片骚乱的空气中从倒下的篮球架下将被压住的学生救出。
多亏了之前有所察觉,那名学生幸运地只有脚被夹住,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即便如此看到那名学生扭曲起来的表情还有动弹不得的脚,凛音比现场的其他学生都要震惊。
一般想来,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因铁锈而劣化的金属偶然在这一瞬间达到极限所造成的事故。
然而——凛音转动的齿轮联动起来,在人手所够不着的黑暗中逐渐变异。
齿轮咔嗒咔嗒地转动着,它前方的目的地凛音本人也只窥见了冰山一角而已——
时间进入暑假,凛音经常自己一个人来到学校。
被游乐设施包围的运动场一角,凛音无数次重复着同一个行为。
「——坏掉吧,坏掉吧,坏掉吧,坏掉吧」
双手轻触铁棒,嘴里轻声说出同样的语言。
她每天都在重复这种事情。就连凛音自己也不理解这个行为的意义。
出现变化是在暑假到了后半段的时候。
某日,凛音发现铁棒落下的影子不是一条直线。她用手描着作成铁棒影子的银色长棒。指尖传来的触感毫无疑问预示着铁棒已经歪曲。
凛音自然而然地洋溢出笑容。
「——」
意识集中到指尖前方的对象之上,说出明确的话语。
「——弯折吧」
歪曲的铁棒啪地一声响起令人畅快的声音、在凛音的眼前弯曲折断一分为二。
凛音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是赋予无力的自己的能力。
这是为了完成未能伸张的正义。
因为我是——正义的伙伴。
凛音花费暑假剩下的时间用来理解寄宿在自己身上的能力。
在经过了几次失败后,凛音知道了必须要说出必要的要素。
凛音说出的话可以在眼前引起实际的影响。只是这并非无节制,内容上比起「坏掉」这类暧昧不明的语句,可以表示具体现象的「弯折」「切断」比较容易成功。
同时也明白了使用次数的限制。像是对铁这种固体施加影响或是造成强烈影响现象的话语,只要用过一次那这一天就算是其他话语都用不了了。次数的问题到了暑假结束的时候稍微改善了一些。状态好的时候,可以使用好几次。将学校的游玩设施一次性破坏殆尽后,凛音感到自己的能力也成长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已然再不会对选择成为正义的伙伴心生疑虑。
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
学校里很小却又无可避免的团体生活再次开始。表面上的变化的只有运动场上张贴出游玩设施禁止使用的告示,观月依旧被人欺压着。
齿轮咔嗒咔嗒地转动。咬合的声音响起,从无穷无尽的坡道上滚下。
这一天放学后,凛音感觉晚霞格外美丽。
一切都被染红的时间。
运动场被设置了禁止入内的看牌,有几名男女生聚集在这里的死角处。正确来说,是聚集了几人,被带来了一人。
这一人正是观月。
被十分凄惨地破坏了的游玩设施包围,观月在这一天也忍耐着单方面恶劣的行径。以她哭泣为乐的行为逐步升级,从经验上理解这点的她所能做的抵抗只有尽可能不哭。然而她只有将这份感情隐藏起来,这是尽可能缩短这段时间的唯一办法。
被这些人团团围住的世界在这一天因一位少女的登场而改变。晚霞,坏掉的游玩设施,还有——浮起微笑的凛音。
「——小凛?」
最先注意到她的是观月。
「我来帮你了,这次是真的」
听到这句嫣然微笑着的声音,围住观月的其他学生都用轻蔑异物般的眼神看着凛音。充斥凛音心中的只有难以压抑的兴奋感。可以帮助最要好的朋友了。可以打倒邪恶的人了。只需要用我的力量——
所以——她只是静静开口。
「——弯折吧」
这个瞬间,这片空间里的人全都明白了。
人的身体朝着本来弯曲不到的地方弯折起来,变成令人生厌的异样。
最先冲向凛音的同学,左臂没有关节的地方折成直角。红色的影子如同系住线跳舞的人偶一样转动着。
手臂弯折的人迸发出仿佛要将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的悲鸣。
刚开始因为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而愣在原地的其他同学,现在也由于她的叫声被迫直视现实。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是哪个学生先叫了起来。
如同决堤的一声产生了连续的恐惧,感染了其他人。可以理解这个团体为何悲鸣不止。
人类具备察觉危险的本能并且命令身体逃跑。然而一瞬间扩散的动摇让身体拒绝了正常的活动。双脚纠缠在一起,手掌趴着沙子渗出鲜血,然而她们逃不掉,抬起脸凛音已经站在了她们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学生们看到这脱离现实的惨状,发现了唯一获救的方法,纷纷道歉。
凛音俯视着跪倒在地忏悔的恶人们,心想。
——可是,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被惩罚的才一个人。
因此。
「——全都弯折吧」
包围着观月的人影一个个发出清脆的声响弯折了。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这里还存有正常人形的只有凛音和观月两人。
凛音朝观月伸出手。
「观月,这下就没事了。两人回到一起欢笑的时候吧」
凛音绽开笑容。
沐浴着晚霞被染红的手触碰到观月。
然而。
「不、不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
观月睁大了恐惧的双眼不断左右摇头,极力地不断摇头不断摇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顾几近狂乱地哭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这边!——别杀我!」
她就像是坏掉的玩具一样——
听到她大喊不止的拒绝,凛音不可思议地歪头看着朋友。
怎么了观月?
你在说什么呢?
这是十分严重的误解。我只是弯折了恶人的身体,谁都没有死啊。你瞧,大家都还在说着什么哦。虽然因为好像不太擅长说话所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们还在动所以没事哦。因为我只是小小地惩罚了一下恶人。
——我只是。
——我这次只是想要帮助珍爱的朋友。
凛音一个人思考着。
不知不觉中,那片美丽的晚霞已经消失不见。
伸手可及的夕阳沉入了未知的地点。
形单影只地走在街道上,凛音仰望黑暗的天空。
什么是不可以的呢。从哪里开始变得奇怪的呢。为什么观月会像看着怪物一样拒绝我呢。为什么不像平时一样说小凛我们一起回去吧呢。
为什么我会孤单一人呢。
我可是正义的伙伴啊。
——对了,是这样啊。
很简单的事情。
那些人还不足以成为和正义的伙伴战斗的对手。
虽然观月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但大家都是弱小的人类。他们脆弱不堪、没有任何能力、没有意思。
正义的伙伴——我应该更加邪恶的人战斗。
如果不找到那样的存在的话——
「——那我自己创造一个就行了」
凛音忘记了现实——忘记了观月看自己害怕到抽搐的脸,她将之后的时间都用在了想象之上。
——恶人就该身着黑衣。
——力量强大,必须是可以一直战斗的对手。
——可以将身边的东西当做武器,可以让正义的伙伴尝到苦头的理想之敌。
深夜中的小学,学校屋顶之上,凛音来的日子里也会来,凛音持续着祈愿。
即便疾驰而过的风如同拒绝凛音一般寒冷,她仍旧每天都在继续——
不久后她在某个雨夜来访。
穿着雨披站在屋顶上的凛音表情发生了变化。
听到的只有雨声,看见的只有黑暗。
然而,雨帽的中的凛音确实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可以和正义的伙伴战斗的对手。
凛音刚刚掀起垂挂着雨滴的雨帽,身着漆黑礼服的少女便已站在了那里。她拥有和凛音同样的体格,同样的年龄——而且,还有同样的面容。
就像从自己的影子里分出的一样,两人静静地对峙着。
凛音对另一个自己丝毫不隐藏内心的喜悦开口道。
「——好了,让我们恣意地战斗吧」
凛音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浮起笑容。
黑凛音似乎也笑了起来。
两名凛音在黑暗的舞台上交错,如同舞蹈般享受着这段时间。
从这个瞬间开始,正义的伙伴拉开了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战斗的序幕——
四年的岁月就这样流逝——
即便凛音成为了中学生,舞台也随之移为月深学园——
凛音如今仍然继续挣扎在战斗之中。
□7
在凛音说出这段长长的、长长的故事的这一天晚上,我身上的伤痕仿佛最初便不存在一样消失了。
不知是过度使用了治疗能力,还是不习惯向他人诉说而疲劳,凛音静静地睡下了,我将她留在房间里,一个人离开公寓。门没上锁尽管让我有些担心,但是也很难想象具有恶人雷达的正义伙伴的房间会被不走运的小偷洗劫,所以便没有在意锁的问题。
几十分钟后,我经过自己家门口,一个人站在月深学园的校园内。
夜晚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虽然自我负伤那一日开始还没有度过一周,但是进入肺部的空气已经越趋寒冷,脑袋里都被冻得发麻。
心中完全没有担心被黑凛音袭击的恐惧。
从凛音的话中我已经清楚明白这种担心是没必要的。凛音不在的地方,黑凛音也不可能出现。
年幼的凛音成为了只想保护朋友的正义伙伴。
然而,却有哪儿出错了。
命运是个十分精密的机械,一旦发生错误,就连自己也无可奈何。
凛音失去了重要之人后,黑色礼服少女便被创造出来用来填补她内心裂开的空洞。
这是自己可以继续充当正义伙伴的——证明。为此,恶人是必要的。
真的发生错误的话,还是很快乐的。只要永远继续抓不着的捉迷藏就行了。
然而不幸的是,凛音自己的心中无法无视自己发狂的疑念。因此她长时间苦恼着,即便如此还是不能放弃战斗。
尽管内心疼痛难受,她们仍在无意义地互相伤害着,期望着结束,却只是埋头于无止境的自残行为。
而在这种无限持续的异常生活中,仍旧寄宿了些微变化的征兆。
拒绝前往夜晚的校园,我和说了自己的过去。
这或许——也包含了我的希望在内,但是凛音也许会和黑凛音诀别。
——结束无止境的战斗。
期望很容易,愿望也很简单。
然而,切断互相关联的因果却并非轻而易举之事。这些事情就连听故事的我都明白。她必须跨过自己。能和自己的幻影决一胜负的只有凛音自身。
我走在夜晚的学校里,不久到了新校舍的中庭。这里是我和两名凛音初次邂逅的地方。那时铭刻于校舍上的战斗痕迹如今几乎辨认不出。不远的时间后我们或许便能回到这里上课。
即便建筑可以用时间和金钱、再通过专业人员的技术修复,凛音受伤的心也不会再回到最初。所以为了忘记心伤,黑凛音是必须的。但是为了消灭她同样也需要其他人。
那时,我只要代替黑凛音陪伴在她身边就好——我如此祈愿并离开了夜晚的学校。
第二天,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射入,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今天是周日。
没有预定的事情,也没有出门的想法,于是准备花一整天打扫房间。
在进行了一小时左右的作业后,我躺上了床,因为自己发呆所以进度有些迟,房间里不必要的东西都放入了垃圾袋。我眺望着处理得十分漂亮的房间,满足于这一天的成果之中。不需要的东西扔掉就行。
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傍晚和夜晚交界的时间。我不知为何有种预感,于是将手机拿在手中。在过了傍晚、房间完全被黑暗包围的时候,出现了来电提示。
——来电,玖珂凛音。
这是她打给我的第一通电话。
我操作起手机并贴到耳边。
「喂——」
我向话筒说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有声音传来。
「————那个」
只有两个字,然后又过了更长的时间。我稍微看了一眼屏幕,现在仍在计秒的通话时间已经超过了六十秒。
「——现在已经打通了」
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总之电话突然挂断了。正当我纠结该不该回拨过去的时候,凛音又打了过来。
「凛音?」
「——嗯」
「怎么了?突然挂断电话」
「——操作——还不是很清楚——」
这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一碰屏幕——就被切断了」
不是被切断,是挂断。
「那有什么事?」
我隐藏起凛音给我打电话的喜悦、冷静地追问。
「今晚——到一直去的地方」
「学校里吗?」
「——嗯。因为——我想让你见证」
只能听到凛音的声音。即便如此话语中的重要性还是深深地传达过来。这份决意只意味着一件事。和另一个自己——决一胜负。
「我知道了。一定会去」
「——谢谢」
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已经是第几次来这个地方了呢——
白天穿着月深学园的制服,然后晚上换上私服。
刚开始时和远矢一起穿着制服偷偷进来,没想到后来竟成了日常。黑色礼服的女生自夜空降下,掉在我身上,然后被身披雨披的正义伙伴救下——
今晚,我要寻求自己的归宿,凛音则期望和黑凛音决胜——
月深学园广阔的校园深处,最后面的某扇门前。
我在这个如同用笔涂上黑暗的地方抬起脸,凛音正站在这里。
「真稀奇啊,今天会在学校外边等我」
「——嗯」
这是和朋友之间的平淡对话。在校门前偶然遇见,然后一起前往校舍。到这里都没有任何异常。我穿着不显眼的私服,凛音则是身披雨披——周围虽然没有变化,但却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因为感觉你来了」
凛音如此解释在门口等我。
「正大光明地站在那个地方不会被保安看到吗?」
我刚问过去,凛音便用相当理所当然的语气断言。
「我一次都没有被大人发现过」
「一直潜入校园却一次都没被发现过?」
「嗯」
我和凛音两人翻过无人的后门。凛音轻轻一踩地面就在门上无声无息地着陆了。我借着凛音伸来的手也翻了过去。
「明明至今弄坏了很多地方,月深学园也真是不上心啊」
唯一要被发现是在黑凛音破坏图书馆的时候。即便如此,直到最后早上凛音不见都没有被人发现。
我将这事情说给凛音听,她微微笑了起来。
「因为正义的伙伴就是这样」
——正义的伙伴要不为人知的战斗。
这是凛音自己定下的规则。
有关的只有凛音和黑凛音——同时,现在我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当然,虽然我不过就是个第三者,但今晚的战斗一旦结束——
我看着走在一旁的凛音,她似乎确信了什么,没有丝毫戒备直接走向目的地。
她的脚步不经意间停下了。
我虽然没有感知存在的能力,但是有了这么长时间的经验还是后退一步凝视着黑暗。前方铺修的道路被黑暗吸入与夜晚同化。月深学园图书馆现在因为修补工程而禁止入内。这栋建筑上有一个人影摇动着。
「——」
那张脸排除了一切人类的表情,仿佛无机物做成的美丽人偶一般。
黑色礼服的黑色长袖中伸出雪白手腕和雪白的手指。她的手臂拥有从她娇小身躯难以想象的力量并可以切断物体。无论是混凝土,还是我的身体,都可以十分简单地切断。
「——」
凛音也没有说话,沉默着示意我退下。今晚我完全是名旁观者,所以我听从她的话从两人的世界里退场。
仿佛正在等待这个时机,黑凛音轻踩图书馆的屋顶。黑色礼服在空中疾驰,在面容一模一样的凛音头顶落下。
两人的身影重叠,又立刻分开。
先动的是凛音。她视线没有从对手身上离开,只是屈身错开落下的黑凛音。来不及逃避的雨披一角被撕碎飞散。
黑凛音保持姿势蹬向地面,立刻将手臂弓起进行下次攻击——这时出现了变化。
凛音从雨披伸出的雪白的手立刻到了黑凛音眼前。凛音用最小限度的行动换来了先手,她的指尖所指前方正是黑凛音人偶般的脸——
「——爆炸吧」
没有避开的余地,黑凛音的身体伴随着空气的震动被打飞。飞起后,振动鼓膜的爆炸声才响起。黑凛音的脑袋撞上裸露的地面又弹起,重复着冲撞在地面跳起。身着礼服的少女不知在地面翻滚了几次才停下。
凛音对一模一样面容的对手给予了毫不留情的一击。
「————了」
凛音似乎轻声说了什么。她的声音十分细微,我这里已经听不清了。
被打倒在地的黑凛音以人类难以想象的动作迅速站起身子。黑凛音的脸上也几乎看不出变化。一模一样的凛音对峙着。相对的,从礼服伸出的左臂无力地垂下。她的左臂让人联想到脱线的人偶关节,自那儿流下的红色液体正被吸入地面。黑凛音牺牲了一只手防住了瞄准头部的致命一击。
她似乎是在确认没事的头部,倾下脑袋。毫不在意手臂不能动,纵身跃入图书馆的建筑群消失不见。
「——逃了吗?」
我跑到凛音身边。
「没有,只是在调整准备——因为她也在期待着」
——决一胜负,结束战斗。
凛音一面注意观察黑暗中的动向,一面也动身进入并列建造着图书馆分馆的土地,进入那片被黑暗包围的地方。我耽搁了一会儿也追上了凛音。
最先跃入眼前的是让人想起公园攀登架的铁制手脚架。之前为了遮蔽被黑凛音破坏的建筑而用无穷无尽的铁管组成的东西。这个地方白天人头攒动、遮住了太阳洒下的光线,但依旧犹如上了年纪的废墟一样。也像是黑暗的世界中被月光照亮的古城。
身着礼服的少女正站在顶端,仿佛黑色的公主一样。虽然止住了出血,但似乎并没有回复的时间,右臂仍旧在破破烂烂的礼服衣袖中无力地垂下。
黑凛音俯视着凛音。
正如凛音确信的一样,她并未逃跑,反倒是在等着凛音。我之所以如此断言,是因为黑凛音右手正握着比少女身高还长的长枪般的东西。
使用了攀登架——施工现场手脚架上到处都是铁锈的铁管,黑凛音将它投掷过来。
铁管的空洞切割着空气,响起奇怪的笛声朝凛音笔直飞来。铁管一闪而过,凛音翻动身体避开。
「——弹起吧」
凛音的动作如同甩手,同时响起沉重的声音。铁棒在碰到凛音的手之前便被某个看不见的东西打落。我知道刚刚她说出的就是那一夜从倾注而来的玻璃碎片下保护我的语言。
我追溯这些记忆影像的行为被再次响起的笛声打断。玻璃雨变成了铁雨。铁枪连续不断落下。毫无间隔地落在在凛音周围。铁管轻而易举地刺穿地面,瞬间插下半根以上的长度。铁雨擦过雨披,撕裂包裹身体的部分。凛音避之不及,只能尽可能接下出血最小的攻击,弹开攻击致命的轨道。玻璃碎片和铁枪的重量和大小都不可同日而语。强力的语言消耗也同样剧烈,也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
似乎要永远持续的几秒钟内。
雨还在下,雨披已经无法尽它原来的职责,到处都是破烂地包裹着凛音。从破开的缝隙间流下的是凛音红色的性命。
「——治好吧」
凛音简短低吟。
鲜血流出的势头略微减弱了些。然而并未完全止住,凛音的鲜血和时间一同从凛音娇小的身体中流逝。
我发不出声音,也迈不开脚步。
两名凛音的战斗仍在继续。只要还在继续,就没有任何我能做的事情。我看向施工手脚架,黑凛音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消失了。消失,然后迫近凛音。
从地面伸出的铁管之山被黑凛音的右臂扫平。她的前方是出血不止的凛音。
——哐啷哐啷。黑凛音那如柴刀般的手臂削铁如泥。哐啷哐啷哐啷哐啷。不一会让,铁棒被切光,周围只剩下凛音雪白的脖子。凛音面无表情地举起右臂灌注力量,重复起斩削无机物时的动作。
「——弯折吧」
隐藏在破烂不堪的雨帽中失去血色的嘴唇说出这句话。
令人厌恶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黑凛音挥起的手臂应声折断。即便如此黑色少女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反而是凛音痛苦地喘息起来。
——黑凛音的手臂仿佛是被卷起拉线的人偶手臂。瞥都没瞥一眼自己坏掉的手臂,黑凛音就这样对歪曲成奇怪样子的身体下达了挥下的命令。
这段不规则的鞭子前方,锐利的刀刃划开黑暗。
——凛音就在前方。
鲜血飞溅,包裹着雨披的身体如同没了发条的玩具一般被击飞。这条直线上堆积着成堆的施工耗材。双手双脚被随意抛在外边,凛音的身体则被瓦砾吞噬。
摆得整整齐齐的铁制手脚架和施工耗材应声崩塌。
一阵喧嚣过后,寂静侵袭了这里。
拔除了铁管之林的黑凛音现在第一次确认起自己的两只手臂。
歪曲的右臂仍旧不失作为凶器的性能。沾着凛音鲜血的指尖腻烦地一挥。
这是凛音自己期望的事情。为了结束永恒之站的伏笔。这是招致了现在皮开肉绽的终结。以凛音决意的相反形式结束。
云层飘动,遮挡了月亮。昏暗变为了深渊。
黑凛音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因为我知道我只是一介观众。
凛音的身体融于黑暗看不清楚。从崩塌的耗材缝隙间,只能窥见被血染尽的雨披。
黑凛音拿起手边的一根铁管。黑凛音自己切断的那根铁管切口斜削,如同盒装牛奶附赠的吸管一样。
伸出的右臂拿着铁制吸管,黑凛音缓缓靠近雨披。
她抬起嘎吱作响的手臂,尖端指向前方。
然后——
没有犹豫、没有感慨地突刺进去。
「——对不起」
沉静平稳的声音。
这并不是黑凛音第一次开口说出的话,当然也不是我。
月光为灯的舞台上,脱下雨披的凛音站在黑凛音的身后。
黑凛音将手离开铁管,转过身。
黑色礼服的左胸,心脏位置。
少女开口——
「——爆炸吧」
两人之间漫长战斗的终幕现在开始。
观众依旧只有一个。
从云层间再次出现的月亮安宁地照耀着舞台。
□□
有一个女生。
她叫玖珂凛音。
父亲虽然不常回家,但仍然十分关心女儿。
凛音是个普通的女生。
只是有一些异于他人的才能。
只是不清楚力量使用的方式而伤害了他人。
只是心理崩溃后想要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凛音形单影只,所以制作出和自己一起跳舞的人偶。
一直在月夜中一起旋转。
谁都没有来阻止,所以她们持续着跳舞、旋转。
即便跳断了手脚,也能立刻修复。
人偶不会哭嚷好痛好痛。
有时自己也会受伤。
身体流血,心却不痛。
□
凛音用双手接住和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面容正在倒下的少女。年幼的少女仿佛抱住了重要的人偶一样温柔地接纳下这具身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凛音充满怜爱地重复着。
这一定是打心底说出的话。
向内心脆弱时创造出的另一个自己道歉。
「——谢谢你为了我、一直陪我到现在」
已经不再动弹的礼服少女没有任何回应。
即便如此,凛音仍在继续说着。这是真心想要说出的话,不得不说的话。
「——已经可以休息了,我已经没事了」
这是为了终结这无意义的永恒所必须说的一句话。
「所以——」
「——消失吧」
衣着礼服的凛音在最后关头露出了我从未看过的表情,那是安心的笑脸。
□
黑凛音消失了。
凛音用尽了力量摔倒在地。
我慌忙赶了过去。她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我的脸。我制止了似乎要说些什么而蠕动起嘴的凛音。
「现在就好好睡一觉吧。这期间我会负责把你背回家的」
听到我这么说,凛音忽然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我,然后她——莞尔一笑。
虽然她的笑容一定是指,和自己体格差不多的你没有这个力量吧?这类的意思,但是她却没有这样回答。
然而,就算不能将她背回家,我也可以陪她到天亮,当她的膝枕。
真的——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凛音发自心底的笑容,我的情感满溢于胸。
——凛音不知不觉在我的膝上安静地睡着了。
露出天真无邪睡脸的正义伙伴这样一看才与年龄相仿。不如说,看起来反而比较年轻。
她的身旁已经没有黑凛音了。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
不断伤害自己的全部都是自己。
明明根本没必要创造出恶人。
「凛音大笨蛋」
我温柔地抚摸起睡得十分安详的凛音那头蓬乱的头发。
□8
就结果来说。
我当然不可能完成约定把沉睡中的凛音背回家。当东方泛出鱼肚白时凛音也醒了过来。她睡得有些迷糊,眼睛都没有焦点便和我说了声「早上好」。
制服与身体上海刻画着黑凛音存在过的痕迹。从我膝盖上撑起上半身的凛音如同要试探着自己的变化一样说出魔法的语言。
「——治好吧」
渗出红黑色的伤痕融化般变淡。凛音仍旧是正义的伙伴。
「这种力量明明已经没有必要了」
凛音似乎被逗笑了。
「不用去医院就能只好伤口,我觉得还挺方便的」
我安心了。因为对凛音来说这个力量是不可或缺的。就算黑凛音小时饿了,凛音重复度过的时间也不会就此消失。本人的意志并不会在那儿介入。就算改变了齿轮的方向,它也不会停止。
「虽然和约定不太一样,但是就让我送你回家吧。我也有些累了」
「——谢谢」
凛音由于出血而脚步不稳,我则因为长时间的膝枕而双腿麻痹。虽然很遗憾,但事实如此。我们支撑着彼此的身体,在时间从夜晚朝早上变化的时候离开了月深学园。
我们两人到达凛音的公寓时已经是周一、工作学习都照常开始的时间了。潜入街道的人们纷纷醒来,一同开始了活动。我们两人无论怎么看都很奇怪,但不知是因为单纯的运气,还是因为正义伙伴的恩惠,我们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顺利抵达了挂着『玖珂』门牌的屋子。
还是一样没有看到她父亲,只有冰冷的空气迎接我们归来。
「——不快点换衣服的话」
凛音自言自语地宣告完,取下了挂在壁橱上的全新制服。她就这样开始脱下现在穿着的破破烂烂的制服,我赶忙制止她。
「换上新制服是要做什么?」
「因为到早上了,所以要上学」
凛音作出了理所当然的回答。虽然我看到战斗的伤痕已经不明显了,但是疼痛应该还在凛音的体内翻江倒海。明明身体状况差到都不能一个人走路,却要勉强去学校。
至少在伤势完全治好之前得在自己家专心治疗吧,我这么和她说后,不断点头的凛音并没有换上制服而是不知不觉换上了睡衣——原来她还有这么普通的衣服啊。
「之后最好再吃点什么,最好是可以补血的」
「我会喝牛奶,所以没事」
凛音还是一样提倡牛奶万能说。她这份常态让我总算放心了。
这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通知我有来电——啊。
「——怎么了?」
「从家里打来的电话。好像我不在家的事情被发现了」
这个时间点不在被发现也是当然的。总之在没想好借口之前电话就直接无视吧。
「还是早点回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我听从了凛音的忠告,走向玄关。
「那我就回去了。啊,记得把门锁上哦」
「——嗯」凛音点了点头继续说了句「学校见」
这一定不是指月光照耀的校舍,而是太阳洒落光辉的地方。
「……是啊」
我也点头回答,然后关上屋门。
走出凛音的公寓回家的途中,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可以应付了。
因为有些想要的东西,所以去了一趟便利店啦,这么说完后我挂断了电话。
尽管作为借口十分自然,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今天凛音请假。我也想请假,因为没有凛音的学校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实在是太无聊了。
所以我打算悄悄回到家后,主张自己身体状况不好从床上起不来今天就休息吧,但是这个计划在实行前就露出了破绽。一大早跑去便利店的人不可能会说身体不佳,而且由于必须说这个谎,我还特地绕远路去便利店买了盒牛奶,拎着购物袋回到了家里。
□
「穗科好像有事想和你谈谈」
这里是没有凛音的旧校舍。我正在打发着什么都没有的校园生活,远矢跑了过来对我说道——穗科?
「谁?」
「……你啊,也该好好记一下同学的名字了吧」
「因为我是对没兴趣的东西记不住的体质」
「才不是体质的问题,而是你根本没去记吧。算了,随你好了……在他本人面前可别这么说哦」
认真起来的远矢如同被打败一样不做声了。
「远矢的事情我倒是有好好记得哦」
「你知道我的全名吗?」
「那个穗科是要做什么?」
远矢一瞬间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又重复了一次,里面还混杂了浅显易懂的叹息。经过了徒劳的争论后,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穗科想和你谈谈,所以想让你去屋顶」
远矢指了指天花板,似乎是在指示旧校舍的屋顶。
「现在过去?我本来想吃午饭的」
现在是午休时间。桌子上已经准备好了绝对比谁都要早买到的牛奶和面包。
「结束了再来吃不就好了」
「在我去屋顶的这段时间里,要是午饭遗失的话你就要负全责」
「谁会偷你的午饭啊。担心的话我就在这里给你看着」
午休时一直看守着面包的远矢,这画面太有意思了,但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必须要我去屋顶听着没有意义还没有兴趣的话才行,后者的痛苦远远超过了快乐。一言以蔽之,就是麻烦。
「远矢听说过要和我谈什么吗?」
「嗯,大概的内容有听过」
「那么直接和你交谈不就好了,还是说那是和我有直接关系的事情」
「不,好像是有关你熟人的事情。因为我和她也不是很熟悉啦」
我比远矢还知之甚详的熟人,怎么想都是凛音。
明明已经和黑凛音决出胜负了,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别的问题了吗?
「好吧,我去去就来」
将午饭和远矢丢在这里,以防万一我拿起放有重要护身符的小袋子站起身。既然是凛音的事情,那就不能无视了。
「抱歉啊」
远矢道了声歉。我抛下一句一次都不许将视线离开我的午饭就离开了教室。从学生往来的走廊走上楼梯,就这样登上昏暗的台阶。只要打开楼梯尽头出现的铁门,立刻便来到了名为屋顶的建筑之外的地方。
我一边因为这个季节十分稀奇的强烈日光眯起眼睛一边找人,然后在那儿发现一名穿着和远矢同样制服的学生正心神不宁地从屋顶眺望着远处。制服当然同是初中的制服,不过和远矢的体型相差太远,看起来就像是别的学校的学生。
「对不起。让你特地过来这里」
少年十分紧张地开口道。
□
就结论来说,我白白花费了午休时间。和同学磕磕绊绊的交谈和凛音完全无关。话题重复迂回了好几次,就在他下定决心开始进入正题后,内容却完全和预想中不同。话是这么说,但我也不能完全无视他,这种情况真是太糟糕了。
指尖不断旋转着暗藏于口袋的护身符的同时,我一直在等待时机结束谈话。这时间没有意义还十分痛苦。虽然可以单方面打断他,不过自从和凛音邂逅以后我也一直是在等候。结果,经过了这段不知该说是交谈,还是只有单方面说话的时间后,终于结束说话的同学朝我寻求帮助。
我不能答应你。我尽可能露出困扰的表情送给他了这句话。少年点头明白后兴味索然地看着地面。心情既然会这么低落,那别找我来交谈不就好了。或者说,因为我是同班同学所以非我不可,以为会得到可以解决所有困难的魔法箴言吗。他若是这么想的,绝对没门。可以将陷入死胡同的状况打开的只有自己的能力。
手指突然好痛。我拿起一看,右手的中指上渗出一滴液珠。美丽的红色液珠逐渐膨胀,不一会儿便维持不住球形分散滴下。看到我这个样子,同学十分担心的问我发生了什么。——似乎是在什么划破了,我回教室贴创口贴。记得放入书包里的创口贴拿到夜晚的学校里去后应该还有剩余。
我丢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少年,从屋顶回到了校舍里。
用自来水清洗了指尖后,我走向教室。
我看了一眼时间,午休已经过了大半。
一边思考着回去该对远矢怎么说,我一边窥视着教室,规规矩矩坐在我座位上盯着眼前的面包和牛奶的身影赫然跃入我的眼帘。真不愧是远矢,真的遵守了诺言。其他同学不可思议的看了他好多次。我用手机自带的照相机拍了好几张远矢这样的相片后,走入教室。
「帮我看守午饭辛苦了」
因为远矢坐在我的座位上,所以我坐上前面一个座位。
「那么穗科他——怎么了,这个伤口?」
看到我的指尖,远矢讶异地皱眉道。
「划破了」
我吮了一口再次渗出鲜血的指尖,取出创口贴,在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伤口上卷了几道、贴好创口贴。完成治疗。得赶快吃午饭了。
「——那,那边如何?」
远矢还占领着我的座位并指起屋顶。
「饿得前胸贴后背」
我啃了一口面包,里面流出了红色甜美的液体。断面上可以看到细小的颗粒。
「不是这个事情啦,和他谈上话了吗?」
「只是在听他说,力气都听没了」
我边咀嚼着草莓夹心面包边老实回答。
「——是吗。算了,反正是他的问题」
远矢没有半点沮丧的样子,反而玩弄起我的牛奶。
既然没有期待,那一开始就不要拜托我不就好了。虽然我想这么对他说,不过塞满了一嘴的夹心面包阻碍了我。
远矢已经闲得无聊到拿别人的饮料来玩了,我从他手上抢过牛奶,插入吸管放入口中。失去了玩耍道具的远矢拿手肘撑着桌子看着我。
「你真是奇怪的家伙啊」
他忽然就对我说起这种话来。
「这还真是意想不到,您是从何处得到这种评价的」
「因为你不是最讨厌基本的人际关系吗?这样想来,你却对隔壁班上的玖珂相当执着。一旦想起她在你心中究竟和其他人有什么,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这种感想」
「任何人都有这样的地方不是吗?」
牛奶流入身体。
「话是这么说啦。对了,你从刚才开始为什么一直在用敬语啊,喂」
「试着区分开远矢」
「……你是要怎么区分啊」
谁知道呢——我如此回答,微微一笑侧头看着他。
远矢做出了无奈的姿势,我无视他继续吃饭,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宣告午休结束的铃声,也开始了下午想让人睡觉的上课时间。
远矢沉默着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顶回来的某人也已在教室里。
我移动到自己的桌子上,咀嚼着还残留在口中没吃完的小麦粉,心里浮现起身披雨披的正义伙伴。
果然,没有凛音的学校好无趣。
□
周一过去还是周二。无聊的生活还不到两天。
今天凛音也休息。我独身一人的学校生活淡而无味。句号。
——应该就这样结束,但是同学朝急忙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我搭话了。不是经常和我说话的老熟人远矢,而是昨天的少年。名字已经忘了,就叫他那什么君吧。我和他之间好像有偶然作祟,很不走运的回家方向一样,于是变成了我们一起回家的状况。这个时候要是远矢能过来解围就好了,但是我发现那个自称挚友的家伙正和其他同学意气相投地聊天。真是靠不住。我只好走在回家路上听着和昨天相同的话。我闲得无聊地摆弄着护身符,随口应了几声。我没有打断这单方面的对话,就在我差不多要忍耐到极限的时候,总算是到了我家。你捡回了一命。我逃也似的向同学告别,转身进入家里。总算解放了。这样一来一天就结束了。这次是真的——句号。
□
第二天。一如往常上学的月深学园初中的学生等到了大小两个变化。一个是在确认了出席人次结束后,班主任通知的相关事项。
修补结束的新校舍从明天开始可以再次使用了,在旧校舍上课今天就是最后一天。对于初中的学生来说只是回到了原来的环境里而已,根本称不上是新闻。实际上老师充满期待地宣布时到处也都是「唉,就这事吗」这种微弱的反应。因为不用每天早上攀登漫长的楼梯了,所以毫无疑问算是喜讯,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个小事。
然后——当他们直面另一个大变化时的反应完全相反。
刚开始看到这个事实的学生都首先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接着用了古今中西各式各样的手段来确认这不是梦而是现实后,纷纷转变念头打开邮箱,似乎不在路上取证就没有人会相信一样拿手机拍下相片、发送了附有照片的邮件。收到邮件的第一目击者的朋友将这个分辨率不大的照片传递、发遍了每个角落。
虽然我也想象过,不过没想到走势会这么剧烈,这个事实迅速传遍了月深学园初中。说不定都已经传播到了高中和另一个校区的小学里。
我知道这些事情是远矢告诉我的消息。并非通过邮件,因为早上教室里人很少,所以远矢直接把手机上显示出来的照片给我看了。
照片上是玖珂凛音。拿着学校指定的书包,走在上学路上。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看都是上学风景。大概这是今天早上照下的东西。
因为远矢找我要感想,我的就直接将脑海中浮现出的内容回答出来。
「我觉得照得很可爱」
多亏了这两天专心治疗,她的伤已经看不到了。脸色也不坏。感谢谜一般的牛奶能量。
「不,我不是在指那个啦」
远矢将手机屏幕靠近我。我视力很好,就算不这么做我也能看得很清楚。
「远矢想说的是衣服吗?」
穿着制服的凛音,没有披上雨披。而且蓬乱的头发也稍微整理了一下。
「不是那么吃惊啊」
是看到我和他所期待的反应不同吗,远矢十分遗憾的动起嘴。
「嗯,因为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虽然梳头发确实是第一次看到。
「隔壁可是引起了相当的骚动啊。从其他教室过来看热闹的人也聚集过来,把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所以教室里的人才这么少。
「大家真闲啊」
「这句真不像是执着于玖珂的家伙说出的台词。已经不感兴趣了吗?」
「没这回事哦」
不如说我和凛音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但是——照片上身穿制服上学的凛音,仿佛就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生一样。虽然我不知道雨披是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但是正义的伙伴比起普通的样貌,我认为那些更加相应的衣服才比较适合她。
换而言之,就是形式美。
然而——凛音的照片再一次映入视野。照片上是随处可见穿着制服的少女。凛音仿佛回到了只有一个人的日常世界一样。内心的某处正如绞碎沙子般嘎吱作响。
「你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
发出这个声音的是一直看着我的远矢。
「……没条理,怎么想都能辩驳」
「因为我们每天都打照面啊,我知道你在想些奇妙的事情」
「休息日不见面」
「那是你的交际能力太差了。算了,你平时都在想些什么?」
「——正义伙伴的事情」
「……?这是什么」
我明明认真回答了,远矢的反应却很迟钝。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了教师的怒吼。围住凛音看热闹的人慌忙回到了各自的教室。
这本该是翘首期盼的凛音归来的学校生活。
从远矢那儿看到照片后,应该充满朝气地感到开心才对——
最后一日铭刻于此。
每当到了休息时间,走廊便人山人海。忽然被他人包围,少女是会感到迷惑,还是会感到高兴呢。对我来说,答案无论是哪边都和我无关——累积在心底的沙子,随着时间日渐增多。沙漏似的,唰啦唰啦、唰啦唰啦。
我没有去见被人群隔开的凛音,凛音也没有过来见我。结果,我一次都没有和凛音见面,旧校舍最后的铃声就响起了。
□
我正为了回家而在楼梯口换鞋时,从身后传来了声音,转过身一看,还是那个矮个子男学生。而且还重复说着同样的话。
持续到这里,他已经跨越了我的厌烦,到了碍事的程度。
差不多可以了吧——我的心底嗫嚅。
我在屋顶听你说话。这么回答后,同学浮现了安心的表情然后绽出开心的面容。
将刚换上的鞋子放回去,我们两人一起登上校舍的楼梯前进。
路上碰见了正要回家的远矢。和他解释了之后要去屋顶和同学君商量事情后,得到了你会自己要求听别人说话还真是稀奇的感想。
远矢看到我态度如此罕见便提议之后三人一起先去商业街再回家,我则让他在楼梯上等我们结束。不愧是远矢,很为朋友着想。但是很可惜,他的好意只能无疾而终了。
将远矢留在楼梯上,我和同学君穿过铁门走上屋顶。
地面在刮起的风中晒成了白色。每踏出一步,飞散在地面的沙粒都会摩擦着鞋底、发出吱呀吱呀地令人心情愉快的声音。将头顶完全覆盖的天空虽然还很蔚蓝明亮,但是远方如同融入红黑色墨水的天空开始逐渐侵蚀过来。昼夜交替之际。
我做了个深呼吸,将冰冷的空气满满装入肺中,然后面向同学君。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倾斜的影子已经触碰在一起。
——谢谢你来找我商谈。
如此开口的同学君的声音在途中便消融在风中。并非风大,只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小。仿佛是看到了知识以外事物的幼儿一样,他的表情从脸上消失了。
简直就是个发现了没见过的玩具的小鬼。他一边倾下头一边凝视着我手中的东西。虽然我认为这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但是现在在这里手握这个东西或许是有些奇怪吧。
我手上拿着的东西,是护身符。虽然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小袋子里,但是到了想用的时候便会取出来拿在右手上。
最重要、最重要的护身符。
一直保护着我。
在我还是年幼无力的孩子时救下了我的,我的能力。
折叠式的小护身符。护身符的手柄部分一开始虽然是别的颜色,但是每次使用都会被涂上红色,无数次无数次重新涂上后,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深黑色。
就算我的手很小也可以让我正好包上的大手柄握在右手,手腕斜着一抖。锵地发出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收在手柄内部的护身符之刃接触了外界的空气。
和黑色的手柄一样,刀刃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颜色了。一开始是银色,可是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后,现在已经生了一层铁锈染成了红铜色。
同学君凝视着护身符迷惑着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别这样漫不经心的看着呀,我也会害羞的。这种东西如果平时多保养一下就好了。暂且不提手柄因为是木制的所以被红黑色的液体渗入染上变色,如果刀刃每天都保养的话说不定还会很漂亮。可是,只要为我平时的偷懒找一个借口——
我横扫出右手的护身符。
同学君带着凝固起来的表情摔倒在地,从体内吐出大量鲜血。屋顶上的白色地面比天空还要早变成红色。生锈的刀尖沾上了鲜血,真是会给我添麻烦。
——没错,这把刀刃不足十厘米的小型折叠护身符无论有怎样的铁锈都绝对不会改变它的锋利程度。所以,平时才会疏于保养。本来姑且还想用自来水哗哗啦啦冲洗一下,不过远矢在楼梯上等我,所以这也不行。没办法了,我只好将沾着鲜血的刀刃折入手柄,放入原来的袋子。明明是我十分中意的袋子,不洗就放进去应该会弄脏吧——
好了——这下令记不得名字的同学君感到苦恼的商谈总算是结束了。终于可以和凛音玩了。
□
我一个人回到了校舍,远矢正在楼梯下依墙而站。
远矢看到我的身影转动起脑袋。
「奇怪……只有你一个人……吗?」
「还有谁在吗?」
「不……对哦……话说回来,你去屋顶上干嘛了?」
远矢像是对自己说出的话充满怀疑的样子频繁地开关记忆的抽屉。然而,已经不知道在探求什么的远矢是绝对打不开这抽屉的。即使他办到了,里面也已经被掏空。不只是远矢,还包括和同学君有关系的所有人,他的存在已经从他们的抽屉中消失不见。
「我只是去屋顶眺望风景啦。因为今天就结束了。比起这个,远矢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我记得我是在等你来着……」
「我们约好你请客的哦」
「那是什么啊。我俩平摊倒是还能接受」
真遗憾。虽然我还期待着他或许还记得请客的约定,不过也随着同学君一同消失了。这种方便性的弊端我也只能忍受了。
就算有人消失,也不会有谁注意到。
和凛音一样的偶然,四年前寄宿在我身上的新设定。内心曾被毁坏得一塌糊涂之前,值得赞美的神明赐予我的便利功能。
好了——我抬起脸,视野前方是穿着制服的少女。
她站在远矢的背后。是何时站在那里的呢,原雨披怪人正目不转睛地笔直看向我。她的表情上怎么都看不出最近经常露出的笑容,如同黑凛音一般冰冷的视线将我贯穿。
「——抱歉,远矢。我想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听到我的话,远矢浮现出不甘的表情似乎在说「搞什么啊」,然后便走下楼梯。留在这个地方的只有我和凛音两人。
「凛音也要回去吗?」
我当做没注意凛音散发出的气息,开朗地打起招呼。
「——」
凛音无言。虽然气氛很尴尬,但我还是尝试继续我的表演。
「这个时间还在教室吗?」
「——我在钟楼」
钟楼。那是比旧校舍屋顶还要高的地方。月深学园的校园里最高并且可以瞭望所有建筑的地方。当然,在屋顶上进行的有些惊奇的事情也一览无余。
「——你在屋顶上做什么?」
「你不是全都看到了吗?那么就没有问的必要了」
我故意刁难地回答了她。
一般来说,就算目击了全过程,这份记忆也应该会随着同学君的存在一同被我消去。
就像刚刚的远矢一样,或许会残留有一些违和感,但那就是沙漏里的沙子,经过一段时间便会唰啦唰啦地流落消失。
然而,凛音异于普通人。
「——什么都想不起来。毫无疑问在屋顶上应该发生了什么,但是即便搜索记忆也想不出本应看见的情景。」
凛音挤出的话中掺杂着令人焦急的无奈。
「那别去管它不就好了」
「——但是,只有这点我可以确定」
凛音一刻都没有将视线离开我。犹如只要看漏一点时间,就无法再次捉住我一样。
「你——是恶人。明明可以更早一些注意到的,却因为我沉浸在与自己的影子战斗一事中而没能弄清楚」
这下便确定了。
我可以消除的只有和消失的人有关联的记忆,被正义的伙伴如此不讲道理地确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在凛音的心中,我是恶人。被好不容易才交的朋友拿这种目光看着实在是令人悲伤,但这是事实也无可奈何。
况且——
在当今中学生的妄想中都几乎不会再出现的正义伙伴令人感到十分滑稽可笑,正因为我和这种存在偶然邂逅,所以才不可能再选择与她偷偷摸摸保持距离这种无聊的选项。
「那么,凛音身为正义的伙伴要对我做什么呢?」
「——」
好不容易让碍事的黑凛音消失了,我的期望只有一个。
凛音应该也明白。正因如此,她才没有将这种显而易见的话语一如往常地说出来。凛音果然很温柔啊。
「——今晚」
不露感情、不变表情——凛音淡淡地宣告。
「今晚,在那个地方」
如同等待着黑凛音一般,她期待和我一站。
我也决定回应。
「可以哦。因为已经没有碍事的人了,就让我们两人玩耍吧」
我这下终于——可以取代黑凛音的位置了。
□
场景从放学后的旧校舍向着深夜里的新校舍转变。
——但,在此之前。
场景为我家。尽管已是夜里,但时间距离深夜还很遥远。我抱着洗个澡的想法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要直面一个重要的问题。
去和凛音会面的话,我究竟要穿成什么样过去才好呢。
虽然一直都选择了老土的私服,但是今晚是特别的。因为凛音一定也穿着雨披这套正装。形式美很重要。可不能只有我穿着土气的私服登上敞亮的舞台。
——结果,我想破头选择的还是月深学园初中的制服。
既然是学生,那么正装便是制服。因为这是和凛音初次邂逅的夜晚穿着的东西,所以形式应该足够正式。
今天第二次从制服的袖管里穿过,在镜子前确认了着装。
不久,家人入睡,夜深人静,真正的夜晚来临了。
以防万一带上了手机和钱包,然后拿出最为重要的东西。今天第二次从吸收了无数次鲜血的手柄中抽出刀刃。它折成两段,本来是用来剥削水果皮的护身符。尽管刀刃还未折断,但是却覆满了无从下手的铁锈。这柄无情之刃的刀尖原本便不是用来削水果皮的。
切不开苹果。唯一能办到的,只有斩开人体。
——言归正传。
□
从我和玖珂凛音最初邂逅的夜晚细数过来,不知不觉已经度过了两周的时间。
若只仰仗视觉,被夜幕完全笼罩的月深学园里并未发生什么变化。然而,接触到肌肤的空气确认让人感受到了冬天的来临,清爽的风中夹带着落叶,骚弄着鼻子。
就算我听力十分敏锐,现在能听到的也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双脚踏足地面的声音。
前方,和那一天相同。
半弦月漂浮在被涂满黑色的夜空之中。在这种世界里,是玖珂凛音救下了被突然而至的黑色礼服少女袭击的我。
我沿着新校舍穿行在夜中,展现在眼前的是完全恢复原状的中庭。
规则整齐排列的玻璃反射着夜光,天空中那个令人联想到那一天的半弦月浮现出夺目的白色。
在这片被漆黑占领的空间里,还有另一片白色的世界。
我刚开始没能理解自己的眼睛捕捉到的画面。
存在于黑暗中的纯白人影。在理解那是什么的同时,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那是全身穿着白色礼服的凛音。
「——」
正对我的凛音的表情与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如同要抑制住自己所有的感情一般紧闭双唇。仿佛将黑凛音浑身包裹在染上雪白的衣服之中,凛音在这儿等着我。超出想象的最高级迎接让我按捺不住绽放笑容。
这样啊。她是正义的伙伴。对于形式美要比我有心得的多。
我和白凛音夹着中庭的花坛面对面。
仔细回想,半弦月与那一晚并不一样。光影部分正好左右相反。尽管这种表现形式在现在颇具意义,但实际上只是偶然。
双方无言地对峙着。
经过了相当的时间后,最先开口的是我。
因为我毫无和正义伙伴对决的经验,所以也不知道这种场合下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不过我姑且还是先从闲聊开始。
「早上,好厉害呢」
「——」
「连走廊上都人山人海,人气超高呀。明明脱下雨披后就变成和其他学生一样普通了」
「——」
「暌违四年的、真正的学校生活愉快吗?」
「——与很多、各式各样的人说话了」
「那真是太好了,交到朋友了吗?」
「——嗯」
「有点狡诈呢。我和你成为朋友可是相当辛苦哦,因为我每天晚上都来见你,而且都有可能被杀掉。虽然是被凛音救下了呢」
「——我后悔了」
「这是指救了我一事吗?还是说是指和我成为朋友?」
「——两方面都有,所以注意到你的我要制止你」
「真无情啊。明明一起度过了那么快乐的夜晚。我模仿你喝了牛奶哦,还期待自己会不会稍微长点身高。牛奶会不会有助于发育呢?」
「——」
「只是看到凛音的样子,这份期待似乎不太现实呢」
「——我不想被你这么说」
「啊哈哈,确实啊。话说,这身白色礼服是怎么回事?买的吗?还是你做的呢?该不会是你变身之后的样子吧?」
「——我不会再告诉你任何事情了。这是秘密」
被断然拒绝了。
和凛音最后闲聊的对话,就此结束。
双方都意识到了这个瞬间。
——差不多,该拉开帷幕了。
我发出了信号。
宣告开始的语言效法了年幼时的凛音——
「——好了,让我们恣意地战斗吧」
我一挥握在右手的小刀(护身符),弹出满是锈迹的刀刃。
小巧的小刀就像被舍弃的玩具一样。
即便是在这种犹如恶作剧、玩笑般不可靠的武器面前,凛音也没有放松戒备,反而拉开了和我的距离。
「怎么了?像黑凛音那时一样和我玩呀」
「——不要用那种叫法」
白凛音止步皱眉。但是视线还停留在我的右手——小刀之上。
「为什么?我认为很适合啊。她不是凛音你不负责任地创造出来的,彻底玩了过后,嫌碍事便破坏了吗?黑色的凛音好可怜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哦。因为——你全部都告诉我了」
「那是因为——我本以为和你是朋友」
「像观月一样?她也很可怜呢。她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该不会还会在梦中梦见凛音动手的情景陷入痛苦吧」
「——住口」
凛音再一次发出呻吟般的声音,踢向地面。她轻易飞过花坛,冲向我站立的地方。
——太好了。
我拿着小刀的右手划破空气。
没有手感。打个比方,感觉就像是铁锹插入沙地一样。
「————!」
凛音如同控制了小刀的轨道一般伸出左手掸落刀尖。
连黑凛音投掷的铁板都能接下的五根手指描绘出深红的抛物线甩入黑暗。几秒前仍是身体一部分的东西啪嗒啪嗒地落入花坛。夜晚的花坛里,好似绽放了红色的花朵。
恐怕在与黑凛音战斗的日子里也很少身负如此严重的伤势。凛音呆然地看着从切断面流下滴落的液体。
我则是一边小心不要弄脏衣服,一边甩刀抖落鲜血——斩断人的身体时也同样注意。虽然这是洗了便会变干净的东西啦。
「——治好吧」
凛音的声音将深深烦恼起来的我拉回现实。
不愧是正义的伙伴,只有一瞬间的动摇。不知何时回收完的左手手指已经全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不管做什么都会复原。然而——
「左手虽然接上了,但是动不了吧。血也流了很多,完全治愈需要三天的时间,从经验上来说」
「——」
凛音没有回答。可是痛苦的呼吸肯定了我的话。衣服纯白的左臂已经吸取了凛音流出的生命变为了红黑色。
「——你也和我一样」
凛音再次远离我。
「什么意思?」
「——那份力量」
「嗯,对呀。我也和凛音在同一时期得到了这份力量。那时稍微变成了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态,看不过去的神明或是其他什么人给了我这个小小的特别礼物」
——只是用小刀、
——亲手、
——将我、
——珍爱的人给。
「——自那之后,因为十分方便所以时不时就会利用这个能力。因为谁都不会发现呀」
凛音若是用『语言』来『实现』的话,那我便是用『切断』来『消去』。
不会发现的话,就和不存在一样。
不存在的话,即使杀掉也没事。
「——我发现了你」
「对呀。不愧是正义的伙伴。你流了那么多血,真的可以阻止我吗?」
「——会阻止的」
凛音将雪白的右手笔直伸向我——然而,也只有这样。
「——」
『语言』并没有从凛音的口中说出,如同人偶般凝固住的少女苍白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苦涩。
「怎么了?像对黑凛音做的那样把我打飞如何?」
我并没有两名凛音那样脱离现实的身体能力。非但如此,我甚至和同年代的一般人比起来体力还要少的多。
凛音只要说出破坏我头部的话来,只需要一秒游戏时间就到此结束了。那便是正义的胜利。然而,凛音没能拉下帷幕。
「你瞧——」
我将自己的手臂举到和地面水平。
真的和预料中的一样。凛音一开始面对我的时候我就确信了。她其实没必要靠近我。所以那个瞬间,我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和预想一样——以人类为对手时无法使用两种能力,凛音是这种温柔的女生真是太好了。
「试着这段我的手臂吧,就像是在观月眼前得意洋洋地干的一样」
凛音没有发话。然而,她的表情却像是在诉说着比什么都要雄辩的故事。
「很简单吧?折断的话——我就会叫喊着好痛啊好痛啊哭给你看呀」
「——」
笔直瞄准我的右手随之放下,指尖指向了自己的脚下。她紧紧咬住几乎要渗出鲜血都没有发话的嘴。
凛音大笨蛋。
「凛音不说话的话,我就先来咯」
我穿着鞋走上铺满了植物的花坛舞台之上。尽管踩倒这种季节里依旧活泼绽放的花朵有些于心不忍,但也无可奈何。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我都喜欢割掉呢。
这些花朵被黑暗包围不知道什么颜色,我将这些话踏在鞋底走进凛音。倒伏的植物与一开始散落的凛音鲜血混在在一起令人心生不快。
纯白的红色凛音表情抽搐起来,身为人类却像个真正的人偶一样。
小刀的刀尖斜拉而过。轨道的前方正是凛音的身体。凛音迟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我这漫不经心挥出的小刀,下意识举起手臂护住要害。然而她失败了。
人的身体就是沙做的城。
只要放上小刀,大家便都会分崩瓦解。
可是现实中所有的并非沙子,而是血肉铸成的人类。
血液唰啦唰啦地流下。肉体分崩瓦解。
「——!」
飞溅的鲜血倾注在夜色的花坛之中。凛音在小刀轨道上的双臂被拉开一道大口。那身纯白色的礼服已经完全和我的小刀一起染成了红黑色。
「放弃防御比较好哦——因为没有效果」
明明只是把水果刀,却不切水果。
它是只有在我手中时才能斩断人体的小刀。
话说,由于凛音从一开始就采取了回避的姿势,刀尖只通过了双臂的一部分,没能完全斩断,真遗憾。
而且——你瞧,她又在咏唱恢复魔法了。没有攻击,但却有足够的治疗,我从心底烦躁起来。
「算了,那种魔法你也不可能一直使用吧?」
「——」
似乎已经不想和我再说话了。虽然听不到回答我也知道答案,但是被无视还是让我有些不愉快。
凛音与我之间拉开一段距离做了应急处理,我则笔直走向她,架起小刀,寻找凛音身体上仍旧是白色的部分。既然如此,那我就将她全部染红。
比我举起刀尖更快一步——凛音蹬向地面。她就这样用一般人不可能完成的跳跃从中庭移动到了校舍的屋顶之上。
「……这样太狡猾了」
我朝着俯视我的凛音不满地嘟哝道。
以夜空为背景眺望着我的凛音立刻背过脸,直到我看不见她的身影。
「奇怪?」正当我歪头疑惑时,传来了铁门关上的声音。看起来,她似乎从屋顶移动到建筑之内了。要是逃跑的话根本没必要进入校舍。她只要用尽全力一直飞翔,我根本追不上。
这也就意味着,她在引诱我。
——行啊,这次就在里面玩吧。
□
直截了当地来说,这里是混有杂音的黑暗。
鸣响个不停的黑色世界充斥了走廊。我不禁想到若是黑暗也浓密到极限的话,或许也会有质量吧。校舍内部被暗黑封闭。
这样下去完全没法走路,我取出手机点亮屏幕。不可靠的青白色光源照射而下,模模糊糊地照亮了走廊的轮廓。
我现在站在从楼梯口前往走廊的地方。
进入校舍里的方法十分简单。楼梯口有扇门开着。说不定是凛音事先打开的,那样的话就不得不小心警惕了。我紧绷神经感知周围的动静和蠢动,从走廊往楼梯上移动。
虽然我找不到凛音,但是凛音应该能够把握我的位置。并非依靠手机的光线,而是捕捉我的存在。就像曾经把握黑凛音的出现一样。
我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经过多个平台前往最高层。
正在移动的东西只有自己的影子和手边的四角形光线。听见的只有踏足亚麻油毡的声音。现在完全感觉不到凛音的气息。我就这样踏上了最上层的台阶。
我登上的楼梯并没有连接着屋顶。去屋顶的可能是别的楼梯,我不得不步入走廊——就在我踏入走廊时,状况发生了变化。难以抑制的血腥味飘散而来。
「凛音,你在哪?」
我试着呼唤她,可是没有回应。走廊上整齐规则的排列着很多教室。
得一个个确认了吗——
对于无法使用能力的凛音来说,要攻击只有接近我。在那种场面下,有问题的就是我右手的小刀。它的威力凛音也亲身理解了,所以重要的便是如何在我不察觉的情况下尽量接近我。为此所必须的便是这片黑暗。换而言之,这就是——捉迷藏。
我微微打开跟前的教室门,确认内部。我重复着这项工作,不久便到达了最后一间教室。我站在这扇门前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根本无需打开确认,门把手上还沾着鲜血。
好了——在被陷阱抓到之前,我也没必要暴露自己更加详细的位置,所以操作手机锁上屏幕、静静打开教室门。
血腥味更加浓稠了。在眼前模糊浮现出排列整齐的桌椅,还有巨大窗户外的广阔夜空。一眼望去,并没有找到凛音的身影。是在桌底吗?是在窗帘里吗?是在窗户外吗?不管你藏在哪儿,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迈步踏入教室,前往被桌子包围的中央区域。
右手拿着小刀,左手则放在口袋里。有动作的是——左手。
寂静终结,吵闹的电子音振动了教室。声音从我的正后方传来。
「找到凛音了」
我转过身,同时滑开小刀。凛音正悄无声息迫近我身后,我从她的腰间斜拉上肩头。
白色礼服的少女瞬间露出无法理解发生什么的表情当场倒下。虽然白色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了。
沉向桌椅间的的凛音恳乞般朝我的右臂伸出手。把手伸向刀刃是很危险的哦。虽然直接切过去就好了,不过我还想再玩一会儿,于是用学校指定的鞋子踢向抱住我不放的礼服胸口。
一眼便能看出是最新型号的手机和凛音的身体一起弹开、掉落。还在继续呼叫持有者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我输入上去的我的名字。
「好开心,你没有把我删除啊。但是,隐藏的时候还是关机比较好哦。对了,凛音不知道关机的方法吧」
凛音什么都没说,只在拼命抑制从口中溢出的红色血沫。
「差不多该打住了呀。虽然和凛音玩很开心,但是到此为止了」
「——我」
手机的来电提示音仍在响。
「要阻止你,该怎么做我总算发现了」
「怎么做?」
凛音毫不动摇的决心让我更加高兴了。话说回来,刚才凛音朝我的右臂伸手是想做什么呢。
「这样做就行了——」
凛音抬起右手。如同婴儿伸手一般,她摇摇晃晃地指上我的身体。
凛音不久后瞄准的地方是我的手,我握着小刀的手。不对。
等我意识到凛音的企图时已经太迟了。
「——弯折吧」
那是本应无用的话语。凛音说出了带有力量的话——
对我的右手施加了无法抗拒的压力。
——轧。
响起了固体龟裂的声音。然而,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右手已经不随自己的意志移动了。而右手上——
「凛音——!」
我血气尽失。凛音要破坏的并不是我。
而是使用能力必要的东西——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护身符!那一日,那一刻,保护了我们的护身符——!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弯折吧!弯折吧!弯折吧!给我消失吧!」
——轧轧,锈迹斑斑的刀刃发出了悲鸣。黑色的手柄上出现了多道裂纹,原本深处的茶色部分暴露出来接触到外面的空气。
——要坏掉了。比性命都重要得多的东西就要被凄惨地带走了。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在乞求,拼命乞求。
这时。
有一句其他的话浮现在我脑海中。
我几乎是在无意识间对凛音说出口。
「住手啊——小凛」
这就是魔法。
这对凛音来说,是引起她最为内疚的一句话。
凛音瞬间露出了孩童哭泣般的表情,施加在我右手上的压力也随之消失。
获得自由的手直接水平划动。
小刀的刀尖划过凛音的右手,崭新的地面落下一个沉重的东西。犹如人体模特般的手腕是凛音的一部分。从切断面源源不绝地流下赤红的液体。已经止不住了。教室正在吸收着凛音的生命。
「——真是遗憾啊,凛音」
我俯视着凛音,声音仍在颤抖。眼泪划过脸颊。
压抑住毫无缘由的感情,我看着凛音。
破烂不堪的身体,连右手都不见了的人偶。
她小巧的嘴唇动了。
「——你——」
呼吸声已经比说话的时间还长了。
即便如此,凛音也没有将视线离开我。仿佛直到最后的瞬间,正义的伙伴都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一样。然而凛音已经无法再继续说话了。
「我说,凛音。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拿起滚落到地上、仍在继续鸣响的凛音的手机。
「所以即使一次也好,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
「——」
急促的呼吸声。从凛音的表情上读不出任何感情。
「你瞧」
我将发出柔光的手机贴近凛音眼前。
仍在响着来电音的屏幕上显示着我的名字。这是朋友的证明。
我切断了通话,再次催促凛音。
「怎么了?说点什么啊」
经典的电子音消失了,教室再次被寂静包围。凛音开口道。
「——不错的名字」
「谢谢,我很开心哦」
「——但是,你和这个名字不配」
「这句话是多余的」
这么说来——我好想也被姐姐说过名字的事情。
「——虽然不配,但是我会让你如愿,说出你的名字——」
凛音灌注力量,一个字一个字编织『语言』。
「将我,将玖珂凛音——」
「——杀死的是——上乃真白」
凛音第一次说出了我的名字。
「——这句话,不会被你消除」
凛音竭尽生命继续倾吐。
「这次,有没有成为真正的正义伙伴呢——」
她视线的前方已经看不见我了。凛音的眼睛里所看到的,是遥远的、遥远的、无法回溯的时间——
「——对不起,观月」
我将小刀的尖端刺入了凛音的左胸。
没有手感,明明是那么快乐的事情,现在却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
「拜拜,凛音」
□9
「早上好」
早晨,我由于睡眠不足所以迷迷糊糊地穿过了学校大门,而没有烦恼、一脸爽朗表情朝我搭话的人则是远矢佑吾。
虽然很麻烦,但是无视的话他也太可怜,所以我就简单的回了个早上的招呼。
「真讨厌」
「不,这也太奇怪了吧!我只是说了早上好,哪里有让你讨厌的地方了啊」
「脸」
「那还真是没办法……」
远矢虽然当真地心情低落起来,不过不一会儿便凝视着我的样子,不可思议地说道。
「你的制服怎么了?」
「我有好好穿着啊,难道远矢你看不到?」
我像是要避开他视线一样缩起身子。
「……我看到了啊。不是说这个,是你今天穿的和之前的尺寸不一样」
让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种细微的差别会被立刻发现。
「因为制服有些脏了,所以借了一件」
「问谁借的?」
「姐姐」
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姐姐方将问她借了初中的制服。那个时候使用的理由也和解释给远矢听的理由一样。
——因为弄脏了所以想借用一下。
自己那身沾满血的制服回家后就立刻收进了柜子里。染上的是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的血液。所以不管染得有多红,实际上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对哦,说起来你是有个高中的姐姐来着。我有一次走错校舍的楼梯了,没想到那个时候就是你的亲属啊」
「……我说,远矢」
「嗯?」
今天开始再次走在通向新校舍的道路上,我抬起脸看向远矢。
「偶尔也喊喊我的名字怎么样」
「事到如今为什么啊」
眯起眼睛似乎在查看太阳一样,远矢皱起眉头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
「……唉,确实啊」
从远矢的脸上不自然的表情消失了,不过还是留下了不满的样子。
「讨厌和我做朋友?」
「不是这样啦——唉,话说起来——你午休的时候不是要去那位朋友那里吗?」
「那是谁?」
「还说是谁,不就是隔壁班的——咦?」
唰啦唰啦,沙子流下。
从大家的头脑中坠入无底深渊。
「是我搞错了吗——仔细想想,在教室里朋友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其他班上怎么可能会交朋友啊」
他开玩笑地看向我。
「对呀……或许是如你所说」
「什么啊,一般来说你不都是否定我的吗」
前方是初中的新校舍。
是我和名为玖珂凛音的少女邂逅的地方。
是我消灭名为玖珂凛音的正义伙伴的地方。
我对她一直期望着什么呢——
想要阻止我,她真的有好好考虑过这种值得钦佩的事情吗?
想法不由自主地喷涌而出。
这种认真的思考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喂,我要先走了哦,真白」
听到他的声音,我抬起脸,远矢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站着发呆,是想什么心思呢?」
「讨厌远矢」
「所以说干嘛啦!毫无头绪的被讨厌了啊!」
没有了一起玩的人,我的身边只剩下了远矢。我不知道远矢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我,不过这种就是叫做孽缘的东西吧。
虽然他有着挑出女生制服有些不同的不良兴趣,但是远矢的本性还是正义伙伴这一方的人,如果让他知道我做出的事情的话,那时该怎么办呢——
「——笨蛋」
我说出一句谁都听不见的自嘲。
这种假设没有丝毫意义。凛音意外的人都不可能让我如此执着。
非但如此,不可能会有一个人发现异变。
不可能,应该是这样的——
「——这句话,不会被你消除」
凛音所留下的最后一句『拥有力量的语言』——
不会消失的话语总有一天会传到探查这件事的某人耳中吧——?
即使在这个瞬间,时间也在流逝。
与玖珂凛音邂逅后,不过半个月。
这期间,包围着世界的环境、在我的周围和我看不见的地方毫无疑问一定都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质。
十一月的风经过中庭沿着校舍的外壁刮过。
我压住尺寸有些不合的制服,如同要隐藏自己一般快步——融入日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