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我就自己来。」
「管他要违反规则还是灵魂腐败堕落,
我就是要╳祢!!!」
(Stage 04 Open 08/04 06:00"UTC+03 Flanguild time")
1
这是个不像正值八月,连呼气都变成白烟的早晨。
光看国内主要农产品并非小麦或牛肉,而是极其珍稀的高山植物的栽培与出货,就足以想像到让人肌肉紧绷的寒气了。
一个周围环绕崇山峻岭的东欧小国。
F国。
橘色朝阳与舔舐地表的浓雾厚墙相撞,反覆发出漫射的光彩,让周遭环境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景观。整片大地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彷佛铺满细碎沙金的绝景扩展开来。
并不是一定要挑这个国家下手。
只是正好邻近矿脉罢了,而且事后再受到抵抗会很麻烦,所以决定先击溃它。反正不管怎样,受到战火波及的国家或地区都要当成邪恶至极的“东欧轴心国”看待。只要战争行为维持在遵守国际公约的范围内,攻打它的美军不会受到谴责。
请求玩具之梦公司协助进行的实际对外政策进度如何不关他们的事,反正上级是这么告诉他们的,现场的军方人员只需奉命唯谨。
在国境线的外围,机体各处伸出伸缩天线的电子情报管制机正在优雅地继续它的游览飞行,也就是所谓的“网路时代战争”的移动据点。真要说起来,光是飞天司令室在这种最前线地带飞来飞去,就已经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了。
尺寸与大型民航机相同的航空器里,塞满了无数电脑与电脑技师,不过另外还有一间高级军官们聚集的贵宾室。
他们在桌上摊开地图,一边移动小棋子一边讲为时已久的悄悄话。
“第1阶段正顺利进行中。东欧轴心国的通讯与情报网路正在确实地与输电线一并截断,有线无线都收到了成效。终究是个小国,虽然似乎摆出了几辆做过现代化整修的战车,但在航空战力方面没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西方,巴斯傅克要塞;北方,伊利济尼卡大隧道防空洞。等到第2阶段将该处夷平后,就在这两边各投入一个陆军的师级单位。我们预定从正面撬开受到崇山峻岭环绕的东欧轴心国城门,同时东边则取道坡度较缓的山岭,让特种作战部队渗透其中。”
“……啧!海军陆战队那些家伙,连这种深山都要来抢功劳是吧。”
“我想一、两天之内就会分出胜负了。只有国境相接的蕞尔小国请先进行牵制,以防被暗捅一刀。要是周边国家忽然把懦弱与人道主义搞混,讲出什么‘不允许经过我国领空’之类的话来,就会导致运输机补给线被打乱而使得日程表出现延误。不过好吧,这方面可能不是军事而是政治问题吧。”
“你们必须要求每一个小兵在行动上保持绅士风度。不光是道德问题,我讲的话都有社会学课本做为依据。毕竟战后的恐怖攻击会不会转趋激进,全看这时候的处理方式。不是强迫他们接受高尚的美式作风,士兵必须考虑到当地的民风,按照课本教的做应对。我可不想跟客厅里的观众为敌,让那些议员来瞪我。”
这是以获胜为前提的战争。
重点不在如何杀死更多敌人,而是如何不让己方牺牲就能了事。
即时的战况报告,也只不过是在义务性确认早就再清楚不过的情报罢了。真要说起来,收到异常报告对他们来说就已经算是奇耻大辱。不是敌我双方阵营勾心斗角,而是预定计画全由自己这边决定;这就是超级强国的战争。
“先不论巴斯傅克,记得伊利济尼卡的大隧道防空洞是为防止美苏发动最终战争而设计的冷战时期遗产,对吧。”
“假如还能正常发挥功用,他们应该会让一般民众去那里避难。内部的滤网或迫紧都是老化的旧东西,想必没有密闭性可言。”
“没有人说要使用B或C,假如他们拿人道公约当藉口,战后赔偿起来就麻烦了。做好用基础火力轰击的准备了吗?”
“我们这边也使用旧东西吧,五〇〇毫米重炮已经准备好了。”
“格勒杀手是吧,管他是化石还是什么,一定要好好运用。敌军怎样反击都无所谓,绝对不要给我捅个卡弹造成时程延误的漏子。”
这些对话,也只是要听人亲口说出承诺罢了。
身居高位审查作战行动的高官,不可能没把他们跟和平主义者搓着手摆笑脸谈判争取预算准备的兵力掌握得清清楚楚。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在互相抛接名为责任的皮球罢了。如此勾心斗角,只是在吵万一发生唯一值得担忧的己方人为错误时谁要负责罢了。
“虽然规模极小,但F国好像还拥有未经确认的战力……”
“哼,老到发霉的骑士团之流能有什么作为?骑马拉弓就能把匿踪轰炸机射下来吗?”
他们一般军人连召唤仪式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被屏除于认知之外,能漫不经心地把组织名称留在脑海里就算不错了,因此只能维持这点程度的危机意识。
所以,要等到显现成肉眼可见的形式时,他们才会明白。
轰嗡!!!
紧接着,某种特大质量的整块物体高速擦过了电子情报管制机旁边。
那正是在庞大的摩擦力下,像火球一样熊熊燃烧的巨大太空站。
原本那般优雅地翱翔穹苍的空中作战指挥部,像随风摇曳的树叶般剧烈震荡。如果只是摔个四脚朝天、头撞到桌角还算好的了。其中甚至有高官搞到像被卷入乱流似的,整个人狠狠撞上天花板。
一会儿后,机体才恢复控制。
所有人都被扔在地板上,用拿在手上的黑咖啡或单一麦芽威士忌把自己泼得满头满脸。在这当中,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地板滋味、浑身湿透的高级军官之一,紧紧抓住用螺栓钉死在地板上的桌子,挤出颤抖的声音说:
“发、发生……发生什么事了……?”
而训练有素的部下连这种时候都回答得正确无比。
他一边敬礼一边说:
“报告长官,似乎是开战了。”
2
来到豪华邮轮“失落公主号”。
由于时差的关系,日本这边中午时段就快结束了。
“呼~”
F国国君辛西尔莉亚·海兰德一边轻快摇动着奇妙地较长的耳朵,一边用手帕轻轻擦掉了额上的汗水。
身为凭依体的她会从被召物变回人样,理由很清楚。
“……哎,差不多就这样吧。”
“连锁”中断了。
她们接连不断地对付敌方召唤师,一个个打倒打倒再打倒,回过神时已经过了几小时。考虑到理论上人工灵场最久只能维持十分钟,这要算是超乎常规的长期战斗了,但辛西尔莉亚的动作只有拿条手帕擦汗。一身礼服依然给人冰雪、玻璃或水晶的清凉印象。
做为凭依体的体力相差太大了。
始自船舷的战斗渐次移动位置,如今她所站立的地点变成了赌场区。“非法集团”系的召唤师或凭依体们,有的把轮盘桌砸成两半眼冒金星,有的一头栽进拉霸机里全身痉挛,各自在不同的地方陷入败北状态。不过话说回来,让凭依体一头撞进暖炉外型的空调通风孔或许是做错了,害得她明明待在船舱内,冷房却不够凉快。
与她搭档的眼镜骑士,瑞秋·瓦姆德用前端修成J字形的银棍——采用部分战斗钩枪构造的鲜血印记一边轻敲自己的肩膀,一边说:
“终究不过是短视近利,汲汲营营于收集恩赏而迷失了做为召唤师的本质,到头来连收集作业都半途而废的小外患兼辱国者,没有道理能敌过吾命与吾王。”
“瑞秋妹妹。”
“吾王请说?”
辛西尔莉亚在丰满的胸前双手合掌,柔和地微笑了。
身穿凉感蓝色礼服、美丽过头的国家元首,一句话直指核心。
“此次的非官方访察,该不会是为了让余这国君远离战争而找的藉口吧?”
“……”
瑞秋短暂陷入沉默,然后摇了摇头。
她似乎放弃了某种念头,然后再次开口说道:
“F国国君的所在之处,就是该成为我们F国基石之地。只要您安然无恙,国家要重建几次都不是问题。那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将公主带走,也算是一种幸运。”
“讲这种话还敢称余为F国的最后要塞,真令人傻眼……”
“实际上的战争,不是只用召唤仪式就能了结的,其实荷枪实弹的一般大军反而更可怕。战争这件事说到底,就是看人口、技术与资源这三大战力。这方面您在跟某个来路不明的东西亲密来往时,不就已经听他解释过了吗?”
讲到这里,瑞秋重新正面迎向国家元首。
她在辛西尔莉亚跟前跪下,垂下了头。
瑞秋在主君面前下跪,把体育健将系高挑而紧实的体格缩到不能再小。
但她毫不迟疑地上告:
“……当F国得以重建之时,吾命愿献出我这逆贼的人头。吾命不需要在新时代占一席之地,恳请吾王从爵位登录名册上删去污秽的名字,将这颗首级放上断头台。在这里的只是个罪人,骑士瑞秋·瓦姆德这号人物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
“你真是满口胡说八道……”
她的声调慢慢起了变化。
变成了在女儿面前恐怕一次也没发出过的声音。
“反正这必定是F国骑士团全体人员的共识……不对,更是许多民众提出的请愿书吧。你有何必要当成自己的独断专行,当这一切的代罪羔羊呢?”
瑞秋的肩膀重重震动了一下。
她低垂着头,变得语无伦次地说:
“不,这是……不是的。本次事情全是吾命逆贼一个人谋划的愚昧行为……!”
“不会说谎是你的美德,就算讲话变得结结巴巴也用不着害臊。”
但是。
辛西尔莉亚补充说:
“何者为善何者为恶,惩罚谁原谅谁,掌握在余这对罪人拥有恩赦权限的国家最高元首手里。瑞秋·瓦姆德爵士,我的确赋予了你做为骑士的几项权限,但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这小臣何时变得伟大到能忽略君权神授的一切权柄了?”
“……”
她细细领会其中的意思。
但瑞秋·瓦姆德不肯抬起头来。
她细细领会,领会,再领会,然后用蚊子叫似的声音上告:
“……但是,倘若吾命斗胆接受了恩赦,吾命就等于是独独一人坐在您身旁的头等座位活下来了。吾命若不交出首级,将无法做为决意捐躯并放吾命逃生的国内那些人的表率……”
“休得多言。”
一句话就驳回了。
小地方骑士的尊严,根本无法构成一国之君收回成命的理由。
“你……不,包括你在内,骑士团的各位成员都只是在酌量过人民的请愿后,以余之性命为优先罢了。如果你仍然执意为罪过寻求惩罚,那就活着丢人现眼吧,瑞秋·瓦姆德爵士。我要你远离你脑海中描绘的结局,藉此偿还未能保护国内民众,对国内民众弃之不顾,放弃了国内民众安全的罪过。这就是我辛西尔莉亚给予生死与共的搭档的罚则。我要你至少懂得从失败记取教训,往更高层次的最强之人迈进。轻易寻死藉此卑微地逃避自己的责任,这种行为,我赌上做为F国国君辛西尔莉亚·海兰德的全部权力,绝不会允许你这么做。我命你铭记在心,你这无知而傲慢的骑士。余永远不可能屈服于你这小臣的命令,由你来对余发号施令。”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沉默。
此时此刻,浑身发抖的骑士,灵魂是受到失去葬身之处的猛烈屈辱所焚烧,抑或是免于遭受处刑的感激?
瑞秋每次见到城山恭介时总是超乎必要地大加挞伐,当辛西尔莉亚说“你们都是保护王室成员的召唤师”时,之所以表现出那样强烈的反感,或许其实也是艳羡的另一种表现。能够表里如一地正面迎战对手,而且藉此直接对F国王室做出贡献的恭介,对她来说想必是无比耀眼的存在。
不过无论是与否,都跟辛西尔莉亚无关。她不要第二或第三,要求的永远是第一名的人才。如果瑞秋用持之以恒的努力回应了君主的期许,那么她也必须用尽全力庇护这个部下。
战争没有正确答案,但还是得从中做出选择。
就算辛西尔莉亚选择留在F国内,与外患战斗到最后一刻,瑞秋恐怕还是会被历史学家断定为即使常伴君主左右,仍然无法在四面楚歌之前让国家元首逃往国外的愚蠢之人。这位骑士打从一开始就是不管如何抉择,都无路可走。在这当中,她在最后、最后的一刻体谅了人民的心愿,守住了骑士团的名誉,救了辛西尔莉亚的命,选择由自己一个人献出首级。
面对这个成长得愚忠刚直,却也因此而太过完美的骑士,辛西尔莉亚轻轻一笑。
假如辛西尔莉亚变得会因为怕弄脏自己就把这么好的人才割舍掉,到时候F国才真的是没救了,非得让绝对王权这种东西垮台才行。
“不用担心,瑞秋。你想像的那种结果不会来临,真要说的话,你根本不用这样心急如焚地感到后悔的。所以,你安心地抬起头来吧。”
“?”
“你忘了吗?为了解决问题而展开行动的,可不只有我们哟。”
辛西尔莉亚已经用命令她活着丢人现眼的方式,了结了此事。
那么接下来,该激励一下到现在还像只小鹿般发抖的最得力部下了。
“毕竟这次,可是我的宝贝女儿与救国的英雄两人搭档,联手出击呢。奥莉维亚与恭介大人两人一组,事情只可能以好结局收场,没有例外。”
辛西尔莉亚竖起一根手指。
她柔和地笑笑,清楚地说了:
“等着瞧吧,瑞秋。恭介大人啊,包括这样的你在内,一定会拯救到所有人的。”
3
在迫降的不久之前发生过这件事。
以恭介个人来说,他不再需要一同搭乘太空站“玩具之梦op-01”的“战争虐杀者”了。他把对方连同凭依体一块塞进紧急逃生舱后,弄出了彷佛折断枯枝般的清脆啪叽一声。
“???”
奥莉维亚在逃生舱外偏着头问:
“哥哥,你刚才做了什么?”
“没什么,别担心。”
恭介把在无重力空间中如红宝石般飘荡的红色水珠一起关进逃生舱的门内,一边不让小女孩看到里面的状况,一边神色自若地这么回答。
跟宿敌做完了断后,恭介他们也终于得开始挺身对抗战争了。
没错,如今白银资源战争就算少了一切的元凶与幕后黑手,也还是会照样进行下去。现在雪球已经被推下坡道了。
该达成的目标变了。
他们要直接阻止整场战争。
恭介从帽T背后卷起来的兜帽中,拿出了发胶喷雾大小的激发手榴弹。
金发双麻花辫的奥莉维亚偏着头说:
“奇怪?不是从口袋而是从那里拿出来,就表示这是备用的那一份吧?难道说这就是最后一个了……?”
“坦白讲,今天状况太多了。”
虽说有计算好适当的再入大气层角度,但此时整座巨大太空站仍受到大气层的焚烧而染成了橘色。零件从末端处开始掀起吹飞,表面温度最高达到将近三千度。只要想到铁的熔点是将近一千六百度,应该就知道有多可怕了。
敌人的位置并不难找。
陆军的一个师级单位,可是一万人上下的大军。假如让好几个这种师级兵力渗透现场,从高空中要偷看待机地点太容易了。当然如果是平面地图的话连靠近都有困难,但对方恐怕想都没想到会突然来个天降奇兵。
匡啷一声,恭介的手中传出低沉的金属声。
那只是随便切下一段钢管装上把手与其他零件,里头注入液体燃料临时做成的激发手榴弹发射器。虽然任谁来看都知道是手工制作,但威力够强,最大重点在于使用的是火箭用燃料。真正需要克服的部分,反倒是无法完全压抑爆炸力造成炮身从内侧爆开。
恭介用力让背紧贴墙壁坐着不动,像盖上盖子似地把仅此一发的金属罐从炮身前端塞进去,用管子将算好分量的液体燃料装进膛室后,说:
“奥莉维亚,过来。”
“嗯。”
恭介把乖乖听话的奥莉维亚随便搂向自己后,体感重力开始产生了异变。他们往一个方向遭到拉扯,拉力加速增幅,渐渐变得无法抑止。不同于苹果掉在地上,从轨道上坠落的物体并不是垂直一直线降下。给人的印象比较像是打着漩涡慢慢被地球重力吞没,坠落角度也渐渐从水平转变成垂直。当然,被迫搭乘飙速云霄飞车的恭介他们,所承受到的视觉上的重力方向或强度也每分每秒都在变化。
在目前这一刻估计已有四G,就是刚才例子举到的云霄飞车级。
计算上最终会达到九·五G以上,地板或上下的感觉都会失去意义。因此恭介才会先让背部紧靠墙壁,并且束缚住娇小的奥莉维亚。本来如果有安全带或固定护杆更好,不过他们并不是在玩安全的游乐设施,而是随同放着不管也会自己坏掉的太空站一起前往战场。假如自己把身体固定住,搞到陪太空站共赴黄泉就没意义了。
“嗯噗!嗯咕恶……”
“不用忍耐没关系的,奥莉维亚。胃里的东西也会被拉扯在体内,所以不管怎么反胃当然都不会从嘴里出来。”
“哥……呜噗,我晚点一定要讲你一……顿……!”
〈……长,大人……〉
只听到一阵彷佛慢慢炙烧后脑杓的杂音。
即使在这灼热的大气层中也完全不管,即使是再入速度也照样用游览飞行的方式跟来。
奥莉维亚铁青着整张脸说:
“那、那、那种的太不正常了啦……”
“哦,他呼应我的危机开始失控,就表示这个方向果然没错了。我们要的敌人,就在这座玩具之梦op-01抵达的终点。”
越过清楚易懂的热层后,活像用巨大锉刀摩擦外墙般的声响感觉反而变大了。这是因为气压增强,使得空气或尘埃等杂质的密度升高。而且还像是被由下往上托似地稍稍减速,或许也是空气摩擦造成的煞车效果。
在坠落过程中描绘出和缓的曲线,也让太空站逐渐改变了角度。
恭介他们坚信是墙壁的障碍物,从地表来看恐怕就跟天花板一样,是朝向正上方的。
“各就各位。”
恭介继续搂住奥莉维亚的小小身躯,在口中喃喃自语。
如同安装在精密炸弹上的时针。
“十,九,八,七,六……”
他把仅以粗钢管切出一段做成的发射器对准正面。
若以地球的重力为标准,就是对准正下方的地表。
“……五,四,三,二,一。”
轰!就在太空站的旁边,有某种巨大物体高速飞过。不对,应该是恭介他们主动通过了运输机或轰炸机的极近距离内。
虽然造成了至今不曾有过的左右摇晃,但恭介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用手指扣住扳机,宣告:
“零,战斗开始。”
眼前的“墙壁”冒出了十字形的裂痕。
烧成橘色的耐放射线航太材料被特大风压吹得掀起之后,恭介朝着一切的中心点毫不犹豫地射出炮弹。
所有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就好像切开烛火般,让手掌水平而迅速地通过一样,趁着热量还没传导到之前做出行动。乍看之下有勇无谋的选项,其实才是最安全的。
宛若巨大火球的太空站,并没有直接迫降于地表。
就像所有东西从一个点往上掀开那样,整个巨大构造物在空中遭到分解,逐渐往四方飞散。多亏于此,地球得以避免进入冰河期。
恭介他们脱掉夸张的外衣,这时已经受到另一种力量往正下方拉扯。
是早一步被射入地面的激发手榴弹炸开了。
(一万人的师级单位北方与西方各一个。补给线、情报管理、战斗勤务支援、预备兵力与其他人员估计约有五千。)
恭介与奥莉维亚迅速飞向展开的人工灵场。
这是地球人绝不可能办到的,没有太空衣也没有降落伞的直接空投作战。
曙光与伏地浓雾交织而成的金黄大地一瞬间就被吹散,赤裸裸的战场终于现形了。
(这边是北方的伊利济尼卡大隧道防空洞攻略用前线基地。很好,与计画相同。迫降座标误差三·二,但还在容许范围内。)
整体来说约莫五公里见方。
不受高山雪水形成的不规则河川流向所左右、安定的广大平原上,为了巨大运输机铺设了直角交叉的两条野战跑道,其内角部分设置了两公里见方的车辆维修基地。用来维修运输机或是装卸货的机库与管制塔台等等,则盖在跑道的外侧。
恭介他们降落在位于内角的车辆维修基地。
首先恭介踏上相对速度近似的薄片碎块,展开人工灵场,打出“白棘”用防护圆包住自己再着地。太空站的碎块破裂后,恭介再于地面上重新张开下一个人工灵场。奥莉维亚的少女躯体也变成了糊糊的黏液。
无视于四座监视塔、兵营、通讯指令中心,以及比学校体育馆还大、附屋顶的整备场,“不杀王”待在遍地皆为无数战车、装甲车与移动式火箭炮车辆等等的车辆管理空间。
将这些全部总括起来,就是引颈企盼巡弋飞弹或轰炸机夷平地面,蓄势待发的死亡工业制品。
操纵这些钢铁武器的人手也远非人类的血肉之躯。以美国陆军正式采用的四元动力制仿生矽胞装甲“拟鳄龟”裹身的士兵们,在圆滚滚的装甲包覆下完全失去了人类的轮廓。
如果只是三〇毫米机炮程度的火力,就算零距离扫射也无法伤到他们分毫,而且除了运用枪械的机械臂,肩上还追加伸出两条特殊工作手臂,公认连战车的舱门或防空洞的大门都能伸手一掀就剥掉——而这种装备用在身无防护的敌兵或恐怖分子身上的影片屡次外流,引发人道问题——属于敌方军事设施压制用装备。此种恶魔般的武器,堪称完美结合了步兵的灵敏与战车的结实。
在空中分解成大量碎块的太空站,就连太阳电池模板的锐利玻璃碎片或一根螺丝都会变成凶器。尽管对于身穿厚重仿生矽胞的美军兵士来说不会造成致命伤,但一般来讲做为防御行动,应该会冲进有屋顶的空间才是。
然而,谁都没有这么做。
并不是他们过度信任军方配给的“拟鳄龟”。
是因为他们看突如其来降临的死神看傻了眼。
虽不知道那个是什么,但如果不把全副注意力放在那个上面,可想而知一定会厄运临头。在网路与量产机械支配一切,有如电视游乐器的最尖端战场上,这种毫无根据的魔咒令人毛骨悚然地逐步浸透、扩散到每个角落。
然后……
恭介也没闲着,在排排站的成群工业制品包围下,冷静地持续观察。
不愧是全世界最强的军队。
这样看来就算使用被召物,也不用担心会一不小心杀死他们了。
(好。)
磅喀喀!他逐渐被此时仍在重覆着无序反弹的“白棘”残影包围,其中混杂着红色“花瓣”的光芒。
他这么做的同时,眼瞳已从四周风景当中射穿了重要地点。
(假如要攻打伊利济尼卡以撬开F国的城门,光用火箭或飞弹粗略地焚烧秃山地表没有意义。从轰炸机投下碉堡克星当然也没用,这么想来,攻略专用的地标武器一定是在附屋顶的整备场里,应该要以那个为最优先目标。)
敌人是全世界最强的军队,做为白银资源战争的第一波攻击,投入的兵力约有两万五千多人。
而城山恭介降临了其中半数待机的大要塞,在它的中心主宰一切。
“那么……”
不管有再多的枪口或飞弹严阵以待,对防护圆或被召物来说都不具意义。
恭介一边占据能任选时机任意获得“花瓣”的有利位置,一边带着勇猛的笑意如此宣告:
“虽然罪不在你们,但就请你们在这里暂时睡一下吧。”
4
话说……
说穿了,在战争中获胜的定义是什么?
破坏雷达设施以完全掌握制空权;切断补给路让敌军孤立无援;破坏电脑使得作战无法进行批准作业……总而言之,大家可能会各自想像到各种状况或步骤。但是恭介认为这些都不适用,他需要更立竿见影的效果。考虑到敌我战力的差距,美方原本预定的日程表必定是在一、两天内结束对F国的侵略行动。就算脚步多少被拖慢,想必也会用正面强攻的方式突破防卫线。就跟货物列车一样,强国一旦展开行动,用一般煞车是止不住的。在车轮迸发火花的同时,仍然会一路撞飞铁轨上的东西。
因此,
“我们上,奥莉维亚。”
〈收到,哥哥!〉
奥莉维亚·海兰德已经将肉体交付给非比寻常的存在。她成了半透明的赤红色黏液,是不管何种高手,最初都必须通过的“始祖系列”之一。cost1,音域低音。是基础中的基础,也是最弱中的最弱,但仍然有着重大意义。
归根结柢,超越人智的被召物根本不会把普通兵力放在眼里。
管他是不是“表面”世界的最强军队,都不关潜藏于“背面”的异界住民的事。
‘判断为敌人,重复一遍,判断为敌人!允许开火,射击!’
‘混帐东西,允许你个头!在正中央开火会变成自相残杀的!阿诺,随便听听就算了,只要勉强不违反菜鸟上尉的命令就好!首先由我们来重整队形!’
‘遵命,长官,听到你的口头承诺了。我会让威力太强的战车退后,以步兵为中心争取时间。等整顿成扇形队形之后再让战斗车辆用炮弹驱逐敌人。作战行动开始。’
这里的战车或装甲车就像假日的购物中心般停放得漂亮整齐,不过这些装甲车辆正在试着慢慢与恭介他们拉开距离。一群身穿厚重仿生矽胞的步兵,钻过光是衣角勾到都会引发严重意外的“移动壁垒”缝隙现身。想必是因为“拟鳄龟”即使被一点机炮或手携式榴弹炮直接击中也不成问题的关系,他们不急着找可充当盾牌的掩体,而是一齐先用突击步枪的枪口对准恭介或“始祖之赤(b)”。
没有警告。
反而应该说是鲜红黏液主动朝来不及逃跑的“拟鳄龟”挥出一记腹部重击,把装甲车由下往上推得翻了过来。
嘶砰!啪砰!啪啪啪啪啪砰!
彷佛中华街的鞭炮一齐炸开,伤害耳朵的爆炸声连续响个不停。
根本已经沦为替聚光灯下跳舞的主角做绿叶的舞群了。不只不应存在于人世间的被召物,受到防护圆保护的恭介,也并非普通子弹能解决的存在。
〈呃,整体来说我该打哪里?〉
“基本上是东北方的整备场,我们要打击应该正在里面做组装的地标武器。”
恭介简短地告诉她方针,但当然没办法直线前进。
眼前已有强大势力逼近。
“奥莉维亚,扫荡正面的三十人小组。”
〈嗯!〉
“那边搞定之后就对付四点钟方向的火箭筒部队,那个威力太强,必须早点应对以免仿生矽胞操兵不小心被炸死。”
〈哥哥你人真的好好喔。〉
或许是开始觉得没完没了,也有仿生矽胞操兵一边让同袍们用支援炮火阻挡恭介的脚步,一边直接高高举起重机械般的特殊工作手臂扑进他的怀里,但照样被防护圆挡下,无法继续冲杀。工作手臂被震得叽叽作响时,奥莉维亚操纵的“始祖之赤”一招打飞厚重仿生矽胞的侧腹,接着再按照命令,一股脑冲向开始举起手携式反战车武器的一群士兵。
十分钟的限制,以这种场合来说几乎可以无视。
毕竟这可是一万人摩肩擦踵的人口密集地带,可以指定某人展开人工灵场,击破后立刻趁着“连锁”状态的九十秒内指定下个人重新张开人工灵场……只要重复这种步骤,就能几近无限地战斗下去。一路炼成的被召物会维持原有的力量,因此状况会继续对恭介这边有利。
凭依体奥莉维亚接连改变形态。
巨大的腐败猛犬,连同用三脚架固定于地面的重机枪在内,把仿生矽胞四人组一并踩烂。
绽放无数刀刃代替花瓣的食人植物,以弹丸般的速度射出钢铁种子,让趴在兵营屋顶上的狙击手们一个个无法再战。
从龟裂的全身隙缝涌出肥胖蛆虫的美丽西洋人偶,看到一名士兵想扶起故障无法动弹的另一名仿生矽胞操兵却瘫坐在地,于是慢慢转移了目标。
“……果然即使说是全世界最强的军队,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呢。”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有不少人是因为经济不景气想姑且找份工作,或是来自外国的移民为了贡献社会获得公民权才入伍。因为全世界最强的军队,换个说法就是比外国士兵更不容易死。真正的精兵不会廉价大放送,他们大概是打算把麻烦的第一波开路工作交给多如牛毛的菜鸟来做,电影或电玩里出现的那种壮汉们之后再进入战场,只赚取到名留青史的丰功伟业就好了吧。况且他们有仿生矽胞帮助,就算是要多少有多少的菜鸟兵,也能将能力提升到一定以上的水准。”
〈……〉
沉默当中开始混入一种刺人的紧张感。
毕竟那些人等于是只用左手打着呵欠在开战的,被攻打的国家人民当然无法忍受了。
但对于实际上想阻止战争的恭介来说却是种幸运。
掉落在脚边的无线电飞出了这些声音:
‘已确认在容许范围的损耗内达到成果,车队已移动并重新配置完成。史特龙中尉?’
‘……,——’
‘全体人员注意,与中尉失去联系,今后权限由我接替,开火!’
战车或装甲车都已拉开了一定程度的距离。
彷佛要填补开出的空间,战车炮或榴弹机炮对着恭介他们接连射来。伴随着轰然巨响,脏兮兮的沙尘层层重叠着绽放。除了单纯的爆炸热风或冲击波之外,还有用以提升威力的小粒钢珠或锐利铁片如风雨横刮般来袭。淹没整个空间的破坏风暴,已经超越了能以身手避开的层次。可能是爆炸距离太近了,连开火的战车自己有时也在装甲表面迸发出橘色火花,是超音速交相飞舞的钢爪削掉了复合装甲。
然而……
“奥莉维亚。”
只不过一句话,沙尘就照样从内侧被吹飞,然后一个巨大身影屹立于战场。
“神格级”cost8,音域中音。
这个连最新式战车都能从更高位置睥睨的庞然大物,原来是拥有三颗头的巨大黑犬。名字以K开头,在希腊神话中是把守冥界的忠诚看门狗。从凶暴过头的满口乱牙缝隙间,让人联想到地底热气的橘色火星向外闪烁纷飞。
配合着他那庞大身躯,整个人工灵场大幅膨胀,把暂时后退的战车队都卷了进来。
在实际展开猛攻之前,他先向天际遥吠一声,就吓得受到电子网路管理控制的战车队动作确实僵硬了一瞬间。
“冥界所属这个第一印象或许会让人产生可怕的想像,但这家伙终究只是看门狗,虽然对于扭曲天理,企图从阴间爬出来的人绝不宽宥,但当然不只如此。”
然后……
恭介将鲜血印记放到肩上,用空出的手指着一群目标说了:
“他绝不允许阳寿未尽之人随意踏入冥界,无意义地结束人生。这头看门狗可是很善良。”
没有半点犹豫可言。
这时死亡看门人拯救的,是他背后的F国,还是与他们为敌的美军性命?
面对这头明明共用一个身体,三颗头却像互相竞争般一边发出咆哮一边突击而来的巨大看门狗,战车队束手无策。复合装甲的集合体连用履带紧咬地面的闲工夫都没有,就被对手按在地上,炮塔被巨大下腭叼在嘴里,然后直接往正上方拔掉。车内的士兵们如今变得毫无防备,一脸呆愣地仰望着天敌,似乎连急忙重新穿起仿生矽胞装备的多余精神都没有。
像个空铝罐般被人拿走的炮塔一遭到咬碎的瞬间,他们不需要谁来命令,就自动举双手投降了。
三头看门狗带来的破坏到此结束。
他绝没有咬烂丧失战意之人的血肉之躯,就去找下个目标了。
“奥莉维亚,三点钟方向,需要击破。”
就在失去炮塔而变成敞篷车的战车近旁,另一辆战车将其炮身对准了“神格级”。炮弹一旦爆发必定会牺牲掉身无防备的友军,但他们似乎已经连考虑到这点的多余精神都没了。
还来不及发射,看门狗的巨大前脚已经直直落下,整个炮身弯成了直角。
紧接着炮弹获得释放,把开火的战车自己推往正后方。炮弹走火把炮身炸成了开口笑,应该可以认定为无法继续交战。
结束了短暂休息,恭介再次举好鲜血印记,使用“白棘”不断赚取“花瓣”。被召物接连改变形态,但最后仍成为同样cost8的中音。C开头的八个字,在玛雅神话中冠有地震之名的巨人,把战车当成足球一颗颗踢飞。
为什么要做这种不具意义的炼成?
真要说起来,如果只是要“打倒”的话,光用最弱的“始祖系列”就够了。之所以完成诸多步骤赚取炼成数,自然有其他目的。
从“规定级”连接到“神格级”,需要一百次的炼成。
从“神格级”连接到“未踏级”,需要五十次的炼成。
换言之恭介要的是……
(来了啊。)
“奥莉维亚,注意正上方!巡弋飞弹正往F国飞去,那是完全无生命的物体,所以当然不能指定为人工灵场的目标,必须第一优先破坏!”
“未踏级”cost19,音域中音。
“善恶分明的‘紫电’淑女(iu.ao.eu.ei.kub.miq.a.ci.pl)”。
病态消瘦的美女坐在破烂轮椅上。这是个紫色头发在风中飘舞,不健康地骨瘦如柴的裸体只草草缠上紫色布条,宛如遭到抛弃的人偶般浑身无力的未踏级,然而其力量却不容怀疑。他低垂着头,只微微抬起枯枝般细瘦的手臂,用那细长的食指指向空无一物之处后,状况随即发生了。
磅喀!!!
可怕的紫色闪光获得释放,撕裂天空的光剑将按照GPS以一·九马赫的速度,将爆炸物准确送往指定地点的四枚巡弋飞弹切成完美的圆片。一般来说,被召物是无法离开人工灵场的,但是远程攻击会维持原状穿透灵场。为了应对直接飞过头顶进行的空袭,叫出专精远距离攻击的被召物是最快的办法。
奥莉维亚的声音直接在恭介脑中响起,其中带有与压倒性战果恰恰相反的焦急。
〈是第1阶段的资讯攻击结束,进入第2阶段的空袭了吗?这、这样真的会造成死伤的!〉
“我说了,我不会让他们那么做。警戒十点钟方向,高度两万五千公尺。那边飞行的无人机大着肚子,趁它投下肚子里的航空炸弹前先行拦截。”
刚才已经说过,无人武器无法用人工灵场围住。但同时它也是“不杀王”规则之外的存在,破坏起来不用犹豫。
……其实最可怕的,是被遗留在没有半个人的空荡荡空间,在无法用激发手榴弹指定任何人的状态下,从三、四十公里外射来无数飞弹或火箭,用爆炸热风把整片区域淹没得毫无空隙的噩梦般发展。只要知道应对方法,用普通火力就能辗烂召唤师或凭依体了。恭介或比安黛妲这种历战老手绝不会轻视一般士兵,就是基于这方面的理由。没错,即使是那坐落于地下深处的“女王的箱庭”也是由普通人来管理孩子们,因此这方面恭介深有体悟。
就连使用太空站直接降落到战场,也不是在无意义地作戏,他是选在人口密集地的正中央。对恭介这名召唤师而言,在鱼儿接连上钩的状态下长时间运用人工灵场或防护圆才是唯一能够安全战斗的选项,如此而已。假如只看地图一个劲前往中心地,恐怕早就在空无一物的草原变成绞肉了。
“紫电淑女”擅长的,是必中必杀的远程攻击。
连靠近最优先目标都不用。
“奥莉维亚,东北方的整备场!直接劈开它!”
〈收到!〉
比学校体育馆还大的附屋顶整备场,变成了一堆四散的碎片。
只不过,不是“紫电淑女”的一击所导致。
他还没切开占用整面墙壁的铁卷门,一切先从内侧爆开吹飞了。一个巨大过头的钢铁集合体,嘎啦嘎啦地踩着废材来到了外头。几乎跟铁桥差不多大的巨大炮身,根本已经超出了移动式火炮的范围。整个看起来就像是造船厂用来搬运七千吨以上的巡防舰,使用的那种三十二轮特殊运输车辆上硬是堆装了要塞炮似的。
“格勒杀手,五〇〇毫米重炮是吧。”
〈那是什么啊?〉
“就是把专用的液槽炮弹射进岩盘,刻意引发深层崩塌以推倒天然要塞的大型武器。一般来说,深层崩塌是以地下水脉引发的大规模土石流,但那玩意儿是直接把引发崩塌用的液体做成炮弹注入地下。山地虽然有各种不同的结构,但是用格勒杀手全都可以破坏。”
反过来说,不在F国这种四面环绕崇山峻岭的环境下就无法发挥威力。
虽然是一种极难运用的屠龙宝刀,但归根结柢,武器本来就会按照使用者的需求设计,并精益求精。就好比四面环海的岛国总是海军特别强,四面八方尽是砂土的沙漠国家则是陆军日益强盛。
而从历史观点来看,过去美苏曾经维持着险些毁灭世界的敌对关系。
为了在阿拉斯加路线以外另辟一条欧洲路线,撬开华沙防卫网以直接切入莫斯科,就算开发过东欧专用的奇特武器,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呢……
既然本尊已经露脸,事情就好办了。
城山恭介只丢出一句话:
“动手。”
一击。
“紫电淑女”将朝向天空的破坏指尖,悄悄地放回了地表。
管他是五〇〇毫米,还是战舰以上的超规格炮弹。光是这么个动作,整块钢铁就好像拿绷直的钢索压在水煮蛋上一样被切成圆片。
结局来得实在太简单了。
但最大的功臣奥莉维亚·海兰德却送来略显不安的声音:
〈可是实际上,到底要怎么结束呢,哥哥?〉
“别担心。”
〈除了我们所在的北方之外,西方路线不是也有大部队吗?最后一颗激发手榴弹已经用掉了,要是花上十分钟在没有敌人的地方移动,人工灵场会解除的。不对,不是还说后方留下了五千名预备队员还是什么的吗!〉
破坏早已结束了。
“紫电淑女”只不过将指尖朝向能称得上剩余兵力的一群人,仿生矽胞操兵们判断既有的战车或装甲车都无法当成护盾,于是全爬到了外头来,举起发抖的双手缴械投降。
〈实际上根本也不是那个问题,就算打倒了第一波的两万五千人,海外那个超级强国也不会真的倒下。格勒杀手?弄坏那个超乎规格的地标武器也不能改变什么啊,第一波被打倒,还是会派来第二、第三波。不对,反而是自尊心越受创,应对方式就越严酷!我们或许是结束战斗了,但这跟结束战争并不一样!〉
“乖孩子,奥莉维亚,你抓到重点了。所以趋势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啊。”
奥莉维亚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不知为何,坐轮椅的淑女将整个身体转向恭介,把他那细长手指对着召唤师。从失去炮塔的敞篷车探出头来的美国大兵,也不明就里地偏着头。
〈……你说啥?〉
“恢复镇定吧,奥莉维亚。我们并不是站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诺曼第或史达林格勒,也不是战况陷入胶着的越南。全世界不管是谁,都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正面以血洗血的斗殴场面。”
恭介脸上浮现出冷酷无情的笑意。
过去连复仇恶魔都击败过的少年,毫不犹豫地这么说了:
“这是超级强国单方面挑起的,以一百对零的完全比赛为想定计画的战争。既然这样,胜败条件当然也会改变,而且是变得相当特殊。”
5
北方大要塞陷入了严重混乱。
但另一方面,西方前线基地则是一片死寂,被放着不管。
“……那些家伙究竟在搞什么?”
胸前挂满略章当装饰的黑人壮汉忍不住如此低语。新兵时代以来的习惯改不掉,他忍不住用手套般的大手掌啪地拍了一下自己剃成大光头的脑袋,摸了一摸。
没错,在距离遥远的西侧,也收到了发生突发性战斗的报告。
然而这个肩负所有庞大战力,负责撬开西边城门的上校虽然收到充满痛苦哀嚎的通讯,却没有立刻派出增援。并不是因为受到手册上的规则束缚而下不了决断,而是有个更大的问题。
东洋血统的副官一边敬礼一边开口了:
“长官,抱着郊游心情被派来的菜鸟兵们如果被真枪实弹的压力压垮,事情就糟透了。”
“PTSD的爆发性发病,加上集体歇斯底里造成的失控吗……”
司令室的成员们苦着一张脸,不过他们遗漏了一项最根本的情报。
他们明白北方大部队突如其来在基地中开始了战斗。
但战斗的中心,有着召唤师与凭依体。
而且还有一项特殊条件,就是一般人视线一离开超常存在,就会把他们忘了。
话说回来……
那么将这些条件加进来后,他们所看到的世界会变成什么颜色?
答案如下:
他们知道远处的友军正在战斗。
但是完全看不出交战的对手是什么。
“同袍之间竟然擅自大打出手,在大要塞里把自己打得死伤惨重……真是一群白痴,然后只有责任要拉我们一起扛是吧!”
“但好像也有接获疑似目击到幽灵的情报……”
“你去对国内这样报告看看,人家会怀疑连我们都疯了。”
“好像也有人说是在跟神话诸神交战,不过似乎都说是只有看得到的人才看得到。”
“够了没啊!这些只想领稳定薪水才拿枪的打工族,难道是太空站掉到头顶上的恐惧与混乱把他们吓到失控了吗!”
听起来像是正常对话,其实讲了半天都是牛头不对马嘴。
召唤师或凭依体掉进浩大军势的正中央,混入众多士兵们的人潮之中,换言之就是这么回事。就连站在同个地方与某种鬼东西直接交战的士兵们,目击情报都各有不同。而且就算把奇迹般地留下的片段证词连接起来,也只能引出神仙鬼怪之类莫名其妙的情报。
当然他们不是只会接收情报,在西方待机的黑人壮汉等人也有用卫星或无人机等设备观察陷入严重混乱的北方大部队。但人工灵场内部的召唤师或被召物,都无法用摄影机或感应器捕捉到。
模糊不清的证词,加上屹立不摇的证据。
这样还叫他们不要怀疑对方发疯,实在是强人所难。
“~~~!”
不管怎样,日程表是全盘瓦解了。
就算接下来第2阶段顺利照计画使用巡弋飞弹、火箭炮与轰炸机等夷平敌国,也无法更进一步攻击。陆上部队的展开已经致命性失败,而很遗憾地,军事技术还没进步到能只靠空袭就结束战争。为了把瓦砾堆中的残存势力扫荡干净好下赢这盘棋,陆上部队是不可或缺的。
真要说起来……
“第2阶段也受到坏影响了。巡弋飞弹因不明原因失联,而且是全弹坠落,不太可能是意外事故。我想很可能是北方部队使用了对空火炮。”
“呜……”
“虽然纯粹只是看卫星影像,不过强行引发深层崩塌的格勒杀手似乎也严重损毁,无法使用了。尽管事情经过成谜,但照那样看来,要撬开大隧道防空洞恐怕有困难吧?地形条件似乎也不适合用轰炸机投下碉堡克星。”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地吼叫出来。
不先设法解决一下笨蛋,计画就不能继续进行。
东洋血统的副官维持立正姿势,说:
“……假如一万人的师级单位一并陷入了失控状态,就可以视为有超过四成人员无法战斗。换言之可以判断我军已陷入了溃败状态,长官您的决定是?”
“我还能怎么做啊……”
战争的计算方式,不是两万五千士兵被杀到一个不剩才叫全军覆没。虽然每个军方或部队各有标准,总之都会规定只要三到五成溃败,就会被视为无法按照想定计画进行运用,而让全军撤退。
“前去镇压暴徒是可以,但假如现在对北方开始作战,有可能连我们都被一起视为失控部队。把他们放着不管,就我们这边撤退或许也是种方法?”
干脆就讲明了,美军的敌人其实并不是F国。
这种穷乡僻壤的战争,获胜是当然的,绝不可能败战。重点不在如何杀死更多敌人,而是如何以较少损害按照日程表结束战争。这才是“强者战争”的逻辑。
其中最可怕的,就是美国本土的家家户户。
有的是派遣到海外的年轻新兵的战死人数,有的是化学物质等等对健康造成的神秘不良影响,有的是起因自诸多压力的PTSD发作等精神疾病。这些“社会问题”一旦经由战地记者整理后在网路上疯传,会在美国国内引发激烈的反战运动。这时代就连农民使用的肥料都被说成能做成炸弹,而遭到严重抨击了。一群高中或大学毕业的菜鸟想到可以合法发射大炮射到爽,就兴奋到鼻息粗重地冲出国境,结果搞成这副德性。要是发生在年轻人身上的悲剧与新闻主播用线图报导的支持率之间产生直接关联,这种战争只要吹口气就会在空中解体了。
本来明明是一两天内结束、预估战死者零人的完全比赛,实际上却是一万人擅自失控,自己人之间互相开火。这种蠢事要是曝光,那些闲人不知道会如何把他们抓起来公开抨击。
与其跟自我意识膨胀到不能再膨胀的美国制造三姑六婆进行唇枪舌战,还不如跟那些拿伏特加当燃料的俄罗斯熊开始第三次世界大战算了。那些家伙虽然强到根本是战斗民族,但是打仗时好歹愿意理解战场上的规定。
(……玩完了……)
说到底……
这并不是分成东西两方的世界存亡危机之类的问题,就算打输这场战争,美国这个框架也不会被人用脏脚践踏,在故乡等着自己的家人或情人也不会遭到杀害。
或许因为并非走投无路,所以黑人壮汉等人的决断也踏实不起来。没有悬崖的胆小鬼博弈,想在哪里踩煞车都行。
是要在遭受波及前早早后退与失控部队撇清关系,还是宁愿遭人误会也要亲手阻止失控部队?
黑人壮汉用手套般的手掌啪地拍打一下自己的后脑杓,然后说:
“……通知全体人员,去给那些还在吃奶嘴的臭家伙一巴掌,把他们打醒吧。”
“上校……”
“弃失控部队于不顾,主张只有我们这边心智健全很简单。但那些家伙假如把外人牵扯进来扩大牺牲人数,那群众又要大肆抨击我们,说我们有办法救人却不救了!就算对象是F国人也已经没差了!依照作战行动有计画地发展状况跟无秩序的野蛮行径,就算同样是杀人行为也会产生不同的意义!”
“……”
“万一变成那样,可就不只是美国国会的自由党谴责我们了,要怎么去应付自由羽翼或战争遗族会?不,这已经不是一国的问题了,超过一百八十个国家或地区加入的联合国大会将会开始谈起战争与人道的罪行!要是恶化到那种地步,事前的磋商也就全泡汤了。如果得到保护平民免受失控部队攻击做为藉口,原先决定静观局势的俄罗斯甚至有可能介入此事。现在要开始第三次世界大战是无所谓,但是我国绝不能沦落到反派那一边!”
“长官,我对您的先见之明真是叹服不已,那么个中真意是?”
“我为了退伍后的养老生活,已经在科罗拉多买好牧场了。森林可以打猎,河川可以玩飞蝇钓,还可以整天享受高尔夫挥杆乐趣,甚至还会涌出天然温泉,是只属于我与家人的天堂!我可是死也不要被人把我亲手慢慢建立的梦想全部摧毁,只为了安抚客厅里那些人的火气就被塞进关塔那摩拘押中心。我对国家有所贡献,自新兵时代到此时此刻都在遵守规定打仗。压制沙漠国家时,跟无视命令开始抢劫珠宝店的同袍们互相开枪实在是段痛苦的经验。所以我凭什么非得在职涯的最后阶段被卷进一群白痴的打打闹闹,然后还得在比电话亭更狭小的个人牢房里只吃咸味豆子汤度过漫长的剩余人生啊!”
就这样,他们迅速做出了决定。
被抛在安全地带,人生险些没遭人摆布的西边军队也展开了行动。
“能用的东西统统拿出来!陆上SDI……对,把二氧化碳雷射器也拿出来!”
“那不是用来撬开西边城门的地标武器吗?”
“撤退的时候只会碍事。那种大家伙,要是从现在开始拆解成一堆零件堆到运输机上,绝对会来不及。我们要在现场将它弄成废铁,然后烧毁成无法捕获分析的状态。如果报告说是我们自己扔掉的会被上级狠狠修理一顿,因此要趁乱将它清算到形成累赘的武器那一类去。好了,准备行动!”
在现场毁掉大型武器这种科技结晶会遭到严重斥责,但只要报告成将激烈战斗中毁坏的武器处理得让敌军无法分析,反而还会受到称赞。
副官叹了口气,一半以上是出于傻眼。
尽管平步青云的人生总是伴随着各种权宜之计,但这名青年想必不是为了见识这种状况才从军的。
“不过话说回来,长官,偏向户外活动的兴趣或许不太适合自诩为纽约客的尊夫人吧?”
“你这小子是不是说了自诩二字?还有你不用操心,我已经给了我太太登录了亚玛逊白金会员的平板电脑,想网购还是追剧都随她开心。”
6
“来了来了。”
只要提升到“未踏级”,就不用再进行炼成步骤了。恭介继续保有“紫电淑女”,将鲜血印记扛在肩上,看着淹没地平线那一头的漫天沙尘如此低语。
北方与西方。
假如遥远那方已摆开了大部队,那么只要请对方过来就行了。
“奥莉维亚,另外一半就快到了。只要击溃他们,我们的战争就结束了。”
〈嗯唉?可是我只看到零星几辆装甲车耶。〉
“一开始的是斥候侦察人员,大部队会从他们后方过来。差不多五百人到一千人规模一队吧,我想对方应该已经派几组这种人马过来了。”
恭介说的没错。
在少数装甲车的后面,可以看到横向一整面都是堪称钢铁壁垒的战车军势,而且似乎毫无用山丘等地形做掩蔽的打算。恐怕在更后面的地方,还有满载仿生矽胞操兵的装甲运兵车成群结队。对方以人员为优先而非武器,也许是出于美国想尽量减少被害以回避客厅观众批判的国情吧。若是换成俄罗斯的话,说不定反而会让战车表面爬满步兵,让他们从最前排发动突击。
“只要连那边也一起击溃,‘莫名其妙的报告’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而更难以洗清集团歇斯底里的嫌疑。客厅里的观众想必会马上群情激动,帮我们集体谴责白宫。”
〈打这种损毁对手名誉的战争,哥哥可能会挨瑞秋揍喔?〉
一群本来应该是送往这世上最安全战争的年轻人正在受到伤害,跟之前说好的怎么都不一样?
……这种说词重新写成文字一看可能会让人满头问号,但超级强国——绝对强者的战争就是这么回事。
最强由于是最强,因此不习惯打败仗。
应该说是不知如何承认败北。
〈如果肉眼瞄准没关系的话,已经可以攻击了哟。〉
“就让我们再把他们引过来一点吧,两个部队的距离近一点,对我比较有利……哦,这次的大家伙是雷射炮台啊。既然把西方攻略的关键都拿出来了,可见国内是怎么想不知道,但现场可能已经是一片撤退氛围了。”
不具炮塔的战车,也许是用来捡走毁坏车辆的回收车。敌军将它当成马车马匹,用上足足四辆拖着巨大推车。代替车篷放在上头的东西,就像是关在四方形铁塔里的圆筒形炮台。这玩意儿原本应该是用来从外太空拦截飞弹的武器,所以想必是藉此做补强,以免炮身被地球的重力压弯。
〈我怎么不记得哥哥是喜欢把模型弄脏或涂上迷彩图案的那种人?〉
“两千公尺,嗯,时机恰好。”
虽说战车炮基本上都是直射瞄准,不过两公里对战车来说还是近距离。对方之所以这样过度接近,必定是出于看卫星或无人机送来的奇怪报告看烦了,想亲眼确认的心理因素。
也许有人会觉得“在这种科技战争时代,怎么还会这样想”,但曾经有报告指出气温只要比步兵的体温高两度,就会让当事人的注意力慢一步。换言之,注意力变得涣散而踩到地雷或钢丝的机率会上升。无法完全将人类排除在外的未完成科技战争也不过如此罢了,从西元前就紧跟着战争不放的“人性”还是难免露出脸来。
基本上无论敌军来多少增援,恭介这边都是重复同个动作。
一般枪弹或炮弹,都无法伤害到防护圆或“紫电淑女”。甚至如果不是能以超高精确度操纵“未踏级”的F国王室成员奥莉维亚,反倒还怕误杀了对手。唯一可怕的,是恭介这边已经把最后一颗激发手榴弹用掉了。换言之,他们只能死守现在这个人工灵场。假如敌人四散到“连锁”九十秒内走不到的广大范围外,事情将会非常麻烦。
间不容发,命若悬丝,正可谓如履薄冰。
因为一旦人工灵场解除,无论恭介还是奥莉维亚都会变回人类的血肉之躯,平凡无奇的铅弹或爆炸波就能要他们的命。
在战斗之间的空档,恭介一边踩踏从补给车辆滚落而出的战车炮炮弹,一边这么说了:
“这边大致上都解决了吧,那么可以去击溃那边的增援了。”
〈“连锁”只能维持九十秒耶!直线少说有大约两公里的距离不是吗!〉
“学学文明知识吧,奥莉维亚,又不是一定要徒步前往。”
喀!恭介的鲜血印记锐利刺中了地上的东西。
他用脚踩住的战车炮炮弹毫不迟疑地爆开。
只要有受到防护圆保护,就算在邻近位置遭到爆炸波吹袭也不用怕。而召唤仪式有以下这项规则:激发手榴弹炸开的平面将成为人工灵场的基准面,例外是当基准面碎裂毁坏时,由扔出激发手榴弹的召唤师双脚着地的位置为下个基准面。
恭介的身体被爆炸波吹上半天高,就这样直接飞到十公尺以上的高度。他扭转身体让天地颠倒,接着朝向高空的脚底碰到了某种东西。
轰嗡!!!
他碰触到飞行位置意外贴近他们的大型运输机身体底部。
不知是不是燃料快用完了,大概本来是想强行降落在野战跑道上,却因为地表的战斗规模大到超乎预期而死了心。于是恭介就把不上不下地在低空飘浮的大型机体机腹指定成了下一个立足处。
坐在轮椅上或许会影响到着地的感觉,与“紫电淑女”的存在相叠的奥莉维亚大叫出声:
〈哇啊!〉
“最近引进的C-1092能够用电子控制技术支援降落程序,所以就算是放下机轮的状态应该也飞到了时速三百公里以上。两千公尺前方的位置二、三十秒就飞到了。”
恭介一边随口说说,一边倒吊着在机身底部往前端奔跑。
虽然“连锁”还在持续当中,但为了将下个立足处设定在地上,必须破坏前一个立足处……也就是这架输送机。因此恭介前往前端部分,绕到圆形机头上,隔着厚厚的强化玻璃,定睛注视惊吓到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机师。
他以肉眼确认对方的存在。
确定已经重新设定下个十分钟后,恭介用鲜血印记的前端打破强化挡风玻璃。由于受到防护圆的阻挡,因此恭介用长棍前端勾住了军服衣襟。
“奥莉维亚,破坏运输机。”
〈真是最强的和平主义者,哥哥果然从最根本的想法就有毛病。〉
伴随着傻眼的语气,紫色闪光把运输机切成了圆片。
带着发出尖叫的机师,恭介等人重回地表。他们双脚降落在为了镇压“原因不明的暴动”而被派来的西方战车大队的正中央。
地点在基地外。
就是片宽广无垠,实在太不适合用来跟战车对峙的,毫无特色的平原。
但恭介随手从放在肩上的鲜血印记的前端甩落翻白眼乖乖不动的机师,然后阖起一眼做出了宣言。
就好像在念出使用上的注意事项。
“很抱歉冷不防带来一个未踏级,虽然是从连专家都觉得太离谱的状况开始,不过你们是世界最强军队,祈望你们能够巧妙地四处逃窜。”
仅仅一瞬间。
紫色的闪光,从坐在破烂轮椅上的病态美女的指尖获得解放。
恭介一边望着简直像变魔术般只有战车被一一横切开来,里面士兵安然无恙的光景,一边针对战况做思考。
〈第一优先应该是那个大东西吧?〉
“看对方毫无保存战力的打算,所以一定是想用完即扔,但还是破坏掉好了。”
磅喀!
虽然巨大战术武器与“未踏级”双方放出的闪光交叉而过,但结果早已显而易见。无论火力有多强大,基本上物理性的杀伤手段就是伤不了防护圆或被召物。
当恭介将北边与西边的地标武器都破坏掉,并一路钻进追加的战车大队怀里时,白银资源战争会如何发展已经不言自明。
再来只需彻底善后,将“错误认知”做最大活用,把名为战争的经济活动逼进无法继续的状况即可。
多达两万的士兵发生集体歇斯底里,以自相残杀的方式全军覆没,这种事态一旦广为人知,负责照料前途无量青年们的高层人士铁定会被追究管理责任。国际社会想必也不会愿意让这种令人捏把冷汗的部队经过自己国家的领土或领海,在最糟的情况下,今后所有部队搞不好还得永久安排一个母性洋溢的学校心理师或者占卜师。
〈可是我说啊,哥哥,“政府组织”不是世界警察吗?感觉在美国应该也有很多支援团体才对啊,怎么都不会派出职业召唤师或凭依体呢?〉
“有派啊。”
恭介回答得简洁,让奥莉维亚又陷入了沉默。
只有她的焦急与混乱情绪传入恭介的脑海里。
〈不是,这……这样岂不是很糟吗!我们是计画利用认知上的误差欺骗全世界,但如果有能够看得一清二楚的专家混入战场的话……!〉
“反正不管怎样,只要一无所知的客厅观众群情激愤起来,就无从改变趋势了。其实是只有一组召唤师与凭依体在打击世界最强军队,是诸神背后的存在大闹一场,所以没办法……假如军方高层或情报企业的总裁在记者会上讲出这种话来,你觉得会怎么样?顶多只会遭人怀疑某种怪异战争病一路蔓延到安全的美国本土,被人带去治疗心病的医院。”
〈……〉
“真相是否被人得知并不重要,值得注意的是相信它的人是多还是少。”
〈……我看还是请瑞秋打一下哥哥的屁股好了,哥哥必须到我们家的修练场矫正一下性情才行。〉
由于奥莉维亚开始讲些可怕的事,恭介暗自决定晚点送她点心什么的拉拢她。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她看起来小小一只,但还是王室成员,所以意外地挑嘴。
“……看来得轮到禁招巧克力豆谷片出场了,那个已经一脚踏出餐点的范围,我很难做评断,但的确充满了优越的速效性魅力……”
〈哥哥?嗯?你现在在分析哪个局面?〉
可能是出现在眼前,才总算领悟到“威胁”的真面目了。或者是觉得一个少年不可能做到这些,而被推落了更深的混乱深渊?以恭介来说,趁着他们恢复常态之前加以制伏是最好的发展。因此,他不等人。在美军猜中全体人员后退,用空袭无人机或巡弋飞弹连绵不断地攻击敌人这种“真正的正确答案”之前,最好是赶快做个了结。与军粮或弹药相同,时间的枯竭也是种效果奇佳而长年受到运用的压力来源。
少年弹响一下手指,说:
“奥莉维亚,进入最后一个步骤吧。”
然而……
这时一阵意想不到的声音,彷佛要灼伤恭介的后脑杓般传来:
〈……兄长大人,你在那里……?〉
心脏感觉到一阵压迫。
这点,只有这点,就连厉害如城山恭介也无法完美预测。毕竟对手是直接杀害了“白之女王”并因此发狂的“未踏级”。是个幼稚、纯粹又温驯,但双方力量却相差过大的怪物。
他只知道一件事。
那家伙冷不防出现在恭介与“战争虐杀者”的战斗过程中,光用指尖碰一下就毁了人工灵场。在普通的第三时代召唤仪式下,先不论召唤师或凭依体的本领高低,首先对战环境就撑不到分出胜负。
(挑在这种时候吗……!要是能再晚一点来,就能完全剥夺美军两个师的战力了!)
当然,激发手榴弹已经没了。
要是只限一次到处挪用的人工灵场被夺走,恭介与奥莉维亚就都完蛋了。气势就此中断,一度抛锚的汽车再也发不动引擎。也难怪他会受到不同于之前的紧张感所侵袭。
奥莉维亚也只讲了一句话,浑身不住发抖。
〈哥、哥、哥哥……〉
能让“未踏级”的“紫电淑女”此一最强层级之人尽情发挥力量的环境,也完全无法预测还能撑上几秒。
假如有个能突破现况的关键,那就是……
“召唤师与凭依体……”
〈?〉
“除了我们之外,美国应该有非官方叫来‘政府组织’系统的召唤师与凭依体。假如还有一条活路,那就只会在这一点上。”
7
至于另一方面。
在西边与北边的中间地点,地图上没放任何棋子的森林里,还有另一个秘密伫立于其中的势力。人数最多也就五十人,虽然达到两个小队的人数,但对于明瞭F国骑士团真相的协调员来说还太少了。以陆海空军加海军陆战队组成的美军无法设置直接运用召唤仪式的部门,实在是一大败笔。多亏于此,关于召唤师或凭依体这方面,只能当成文件上不算在派兵人数内的佣兵名额寻求协助了。建国三百年的美国向来居于世界的领导地位,但历史短造成了坏影响,使得他们在秘术或神秘学方面较薄弱。
为了弥补这种秘术方面的不足而受到召集的二十五组搭档中,看得到某两个人的身影。
“政府组织”恩赏等级501“完全胜利(Perfect Game)”。
也就是飞机头壮汉召唤师马克斯·力亚德,与泳装日晒痕迹让人目眩神迷的娇小褐肤少女艾莉·史莱德的二人组。
“太、太可怕了。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跑到‘未踏级’了耶。唉——格勒杀手与陆上SDI,两个地标武器都被砸烂了。再那样下去,一万人的师级单位真的两边都要被生吞活剥了啦。”
“话说回来,协调员的指示还没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
“我是一点都不打算去了解那个‘不杀王’在想些什么,不过被他痛扁的都是不懂召唤仪式的家伙吧。虽说我也不爽美系军方或怪物企业那种永远同一套的作风,但现在这样另当别论,这不公平!”
“……所以你是要我们像打赤膊乱挥格林机枪的好莱坞英雄那样正面杀过去?对手已经到达‘未踏级’代表之一的‘紫电淑女’了,你总不会想从‘规定级’的cost1开始去挺身对付他吧,马克斯?”
“………………………………………………………………………………………………………………………………………………………………………………………………………………………………………………………………………………是,很抱歉,我们该怎么做呢,女士?”
虽然美国文化是就算用大型拖车的保险杆撞飞小孩也绝不主动道歉,但马克斯却是这种个性,让戴眼镜露肚脐的调香师对他很有好感。有自觉的笨蛋已经算很好了,至少比起被爸妈宠坏而自以为是天才的笨蛋好多了。
头戴大魔女帽的少女把高过自己个头,既像单刃大斧又像菸斗的美国原住民祭具插在地上,一面用包着迷你裙与热裤的小屁股靠上去,一面说:
“那家伙虽然的确是‘自由势力’恩赏等级903,但城山恭介终究是个人类。你忘记他在伏魔殿那件事时曾经中过我的‘焚香’招数吗?如果用正攻法怎样都对付不来,走旁门左道就是了。可别小看魔女的秘术了,看我先破坏人工灵场清除掉防护圆,再用焚香的烟气薰他,将那家伙的脑髓推入幻惑的世界。”
“(……这跟那个阴沉兔崽子岂不是同等级的卑鄙耍诈吗……)”
“马克斯,你为了怕看外国牙医这种蠢理由而像小孩一样撒娇耍赖,你以为是什么人在好心帮你减缓臼齿的疼痛?你如果对魔女的秘术存疑,我可以尊重你的意志,在回老家之前提早停止治疗喔。”
“是的,夫人,小的对整件事情都没有异议,戴眼镜的金发褐肤魔鬼身材大姐头!”
“很好。”身高不满一百四十公分的少女用鼻子喷气。挂在脖子上的捕梦网可悲地待在飞机场的正中央,动也没动一下。
这个时代或许是女人最大。
逃到新大陆的魔女与原住民部落融合,最后诞生的就是这名少女,东欧的森林对她来说不知具有何种意义。于吸收原住民苦行的过程中,在肚脐、舌头,甚至是衣服底下都穿了环的艾莉·史莱德缓缓做个深呼吸后,说道:
“准备开始了,我要靠近城山恭介到不会被他感知到的距离,占据上风处让‘焚香’飘去。我们也是来干活的,不能一句话打不赢就不干了。让我们做出成果来吧,领多少钱就做多少事。”
但马克斯没有回答。
毕竟这个男人曾经因为无法坐视南洋村落在超级强国的企图下慢慢沦为牺牲品,而毫不犹豫地揍飞过地位高于自己的现场负责人。无论嘴上怎么说,内心可能还是对侵略F国这件事抱持着疑问。或者也许他以为自己参战可以帮军队适度踩煞车?马克斯虽是个笨蛋,却是个看不腻的笨蛋。恭介是很霸道,但美军也没好到哪去。尽管这样说没错,但是与双方为敌明明只会害自己陷入孤立。这男的实在是学不乖,甚至让人看了觉得可爱。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但似乎不只如此。
马克斯的身体一个不稳,就这么横着倒了下去。
“好喽~小妹妹,可以请你稍微用你调香师的本领帮我个忙吗——?”
讲话口吻虽然不正经,但紧黏艾莉·史莱德背后的气息却恰恰相反,正如一把白晃晃的刀子。对方并没有用什么东西抵住她的咽喉或心脏,但只要一动必定当场没命。这个强者的杀意本身就犀利到能当成警告。艾莉情急之下在脑中想出了几个选项,但是都来不及。“焚香”还没发挥效用自己就会先没命。
艾莉·史莱德连回头看向背后都办不到,直接质问道:
“……你是谁?”
“比安黛妲,或者称我为‘自由势力’恩赏等级920‘仇染(Liar Cat)’也行。”
糟透了。
恩赏等级比城山恭介还高。
沙沙,脚边的草丛发出了细小的叶片摩擦声。视线往下一看,只见某种东西从倒地的马克斯身旁往自己这边靠近过来。
一条白蛇,钻过泳装日晒痕迹令人目眩神迷的小女孩两腿之间。
而到这时候艾莉才终于发现,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待在同一座森林里的其他人也被悄悄收拾掉了,八成是为了不让他们妨碍城山恭介。
“面对强敌不需要正面挑战,没错,我也举双手赞成这个想法。因此我不会特地扔出激发手榴弹的,只须让可爱的这孩子悄悄靠近猎物脚边,用尖牙喀滋咬上一口,毒素就会迅速扩散到全身了。”
“……别看我这样,我在新大陆都是与响尾蛇共同生活的,看蛇看习惯了。虽然白化症让身体花样等特征变得很难掌握,但我不认为这条蛇有毒。”
“那么,对于实际上倒地不起的这些人,你要做何解释?总不会认为只是精神性的伪药效果吧???”
伴随着细致布料摩擦般的窸窣声,滑溜溜的触感从脚下爬了上来。这并不是在譬喻,一度钻过两腿之间的来路不明的白蛇,缠住了艾莉·史莱德的褐色右脚,慢慢爬上健康的赤裸美腿。
当然还不忘吐出小小的舌头又缩回。
露出不确定有无毒性的尖牙。
“原来你帮它换了毒牙。为的是先让目标误以为是无毒的蛇使其安心,然后无论是何种药水都能自由补充,对目标下药。”
“奇怪喽?你明明连‘这种地方’都穿了环,却是对植发或植牙有所避讳的那种人?我本身也是把半个身体换成了人工骨骼,倒没特别在意过这方面的问题就是了。”
白蛇越过少女的膝盖,爬到了大腿上。
猛毒之主占好位置,以便随时咬住艾莉·史莱德用迷你裙与热裤包住的中心部位,做出像是偏着头的动作。
“你不容分说地毒昏马克斯,却没这样对付我。你对本小姐有何企图?”
“很高兴你反应这么快。顺便提一下,那个马克斯先生?你们那位召唤师也是个重要的人质,请多包涵。只要你愿意照我说的做,我会替我家孩子换上解毒剂药匣,再重新喀滋咬他一口的。”
“……”
“还是你选择相信身为魔女的本领,想着手调调看解毒剂?不过我觉得那个很难调喔——毕竟那是样本少之又少的超稀有药品嘛。”
艾莉·史莱德眼镜底下的瞳眸低垂了。
她放开既像大斧又像菸斗的武器,缓缓举起双手。
年幼魔女闭着眼睛沉重地叹口气,挤出低沉的诅咒声音:
“……我一定要宰了城山恭介。”
“好的,感谢。附带一提,你似乎打算假装投降好让我放心,但就算你想拖延对话时间让‘焚香’生效,对我也是不管用的哟。我由于每天吞下大量抗生素以及其他各种药物,体内环境早就乱七八糟的了,无论是毒还是药都不肯正常发挥功效呢。”
某某人忽地探出头来,好像绕到自己面前来了。
艾莉·史莱德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站在正前方的,是个把长发染成搞错场合的粉红色,有着魔鬼身材的女服务生制服恶魔。她脸上浮现着不怀好意的缠人笑容,进入正题:
“想请你用你身为调香师名闻遐迩的长才,制作客人城山恭介专用的激发手榴弹,现在就做。”
“那家伙的基本结构我在伏魔殿那次记住了,不过细部条件呢?你们都特地找我这个敌方人士帮忙了,总不会宁可接受被做些多余小手脚的风险,却只是想补充‘普通的激发手榴弹’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细部条件是什么。”
明明关系到搭档召唤师的性命,相较之下,这个女服务生的态度却不负责任。
“客人吩咐我的任务有两项:其一、混进为了白银资源战争,想必事前已经渗透当地的美系召唤师的部队,万一开战时就从内部扯后腿。其二、从‘政府组织’系仲介的说法推断,‘完全胜利’二人组有很高的机率会前来参战,我必须与你们接触,同样地万一开战时,无论如何都得与调香师艾莉·史莱德建立起协力关系。具体的方法全由我个人决定,因此还请你别太责怪可怜又可爱的客人喔。”
“……不过话说回来,这胸部真是弹跳到让人火大。信不信我在它上面戳出一堆洞来,给你个教训啊……”
“挤挤☆”
可能是完全把人看扁了,笑脸女服务生摆出强调双方压倒性胸围高下的姿势,左右双手轻轻握拳凑到脸蛋高度,用手臂折起的部分清楚易懂地从两侧压扁丰满的胸部。
“客人是表示想请艾莉·史莱德现场观察,制作调配得当的混合物。因此一般调香师是处理不来的,即使危险也只能请你帮忙,前因后果好像就是这样。为了你可爱的马克斯先生,请你多加油喽☆”
8
〈……兄长大人……〉
杂音很吵。
每当那阵“声音”在恭介的脑中响起,脑髓的线路就彷佛一根根烧焦似的。
〈……兄长大人……〉
就快到极限了,这他知道。
人工灵场早已发出挤压声,彷佛要断不断的吊桥般不可靠。在这当中,恭介寻求着权宜之计。
“奥莉维亚!把这里能击毁的战车队全都打飞!现在就做!”
坐在破烂轮椅上的妙龄美女指尖像在空中画字符般微微挥动几下,紫色光芒一直线地撕裂了景观。服从“不杀王”的作风,光芒巧妙地避开人体,只把仿生矽胞铠甲与战车装甲板一一切开。那已经跟庙会上可以看到的雕刻砂糖片游戏没两样了,强大到没打碎敌人反而让人感到讶异的破坏力量漫天飞舞。
应该都已经捣毁了。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才对。
但恭介却继续紧张得冒汗,用满脸或全身都还不足以形容。他知道,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前哨战,不如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对方毫无迟疑。
〈兄长大人。〉
满是杂音的音质变得清晰干净。
空间纵向裂开,露出一只稚嫩的手掌。
吧叽吧叽吧叽吧叽!伴随着骇人的声响,之前缩回异界的存在,又重新在现世中露脸了。在世界本身乱吼乱叫的哀鸣迎接下,几乎可说如梦似幻的小女孩露出了整个身体,并因此导致随之而来的现象也跟着颠倒错乱。
“未踏级”cost21,无音域。
“仅只贯彻单一目的的无色女童(aie.a.oio.ei.ueo.ioa.e.uai.ee)”。
天真、纯朴、温驯而疯狂的她不像“白之女王”,不会跟恭介闹着玩。
一出手就是摧毁一切。
“呜哦哦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恭介无法阻止于对方显现于世的同时达到极限的人工灵场,承受不住来自内侧的压迫而像气球般逐渐破裂。
一旦失去特别的力量,恭介与奥莉维亚都只是一介凡人。
首先少年会死在右手一挥之下,接着换小女孩死在左手一挥之下。在血肉之躯的状态下,将无法颠覆这种结局。
“好喽——客人,让您久等了,快递送到☆”
所以……
不知不觉间悄然靠近的恶魔抛来的一句玩笑话,正可谓天大的侥幸。
这在预料到的多种状况中,是最不想抽中的一张牌。被扔进这种状况,使得恭介再有能耐也不敢确定能来得及。甚至说不定会发生种种微不足道的偶然,使得希望在此中断。
但实际上就是赶上了。
比安黛妲·城山丢过来的激发手榴弹,刚刚好配合着人工灵场破裂的瞬间起爆。然后手榴弹炸开,互相融合的人工灵场开始迅速改变其性质。
丢出手榴弹的当事人比安黛妲,也逃不出这个人工灵场,被猛烈吸往中心位置。
比安黛妲习惯性地想举起看起来既像鲜血印记又像摺叠步枪的武器,但死里逃生的恭介对她吼叫:
“不要拿出来!反正不管怎样,就算有防护圆也抵挡不了‘无色女童’的攻击,乱用被召物反倒只会不必要地引起他的注意!”
“啧!也就是说要我在这封闭的人工灵场内用血肉之躯到处逃窜是吧,原来是这样啊您这么信任我啊这种事您要早说啊客人——!”
当然,恭介绝不会对比安黛妲以外的人下这种命令。
因为就算是人称最弱的“规定级”cost1,也能单方面将仿生矽胞操兵玩弄至死。
至于另一方面……
奥莉维亚能够完全且精密地操控被召物,因此不怕误伤无辜。“无色女童”虽然破坏力强大无比,但只执着于恭介一人。
……像比安黛妲这种水准的召唤师,要撑过现在这一时也不是绝无可能,只要能巧妙符合心理死角那一个点的边缘就够了。
所以恭介只需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即可。
只要将比安黛妲联系起来的机会纳为己用,就不会害死比安黛妲。
“……哈哈,总算有胜算了。”
换言之。
就是变成即使“无色女童”现身也能撑住的人工灵场。
“奥莉维亚,再一下就好,我们要在这里捍卫F国……不,是捍卫世界!”
〈谢谢你讲这些夸张又伟大的话,但是可以请你解释清楚吗!真要说起来,就算变得能够正面交手,但用手边的“未踏级”能赢他吗?对手不是连“白之女王”都面不改色地杀掉的破坏者吗!〉
照常理想的话,是打不赢。
就算把大三角全部投入战局,也给不了“无色女童”致命一击。
只不过……
“‘无色女童’一直重复以不自然的状态显现于世。”
〈嗯唉?〉
“……他从不靠激发手榴弹,也不是使用人工灵场或‘花瓣’支撑其存在。假如有人说他连黑洞般扭曲世间常理的‘白之女王’都能打个粉身碎骨了,还有什么他做不到的,那或许是如此吧;但这样的话,我们该做的事不是也很单纯吗?只要把不正常地受到召唤的‘无色女童’用正确形式重新召唤就行了。只要把他关进即使他出现在表面世界也不会破裂的人工灵场内,在人工灵场伴随着十分钟时限的来临而消灭时,‘无色女童’应该也会被拖入异界才对。”
例如在“雨中少女”那件事当中众说纷纭的幽灵,其实指的是被扣留在恶劣地域,导致无法以正确方式脱离该处的死者灵魂。这种存在只需丢颗激发手榴弹重新整顿现场就会消失了。
恭介等人正站在铁网做的地板上。
以“无色女童”来说,并不是地域或环境不好,恐怕是因为“无色女童”的存在太大,而钻不过一般筛子的孔眼。他在现身时是强行从异界扩大网格把身体塞进来,但如果没必要特地从现世回到异界,他就会把筛孔紧紧合拢以免脚下踩空,提升铁网地板的强度之后继续站在上面。
不管怎样,这都是犯规。
但只要了解,正攻法就会有用。
把网格扩大又缩小……恭介不允许这种特例存在,他要把网格变回原本的均等状态。恐怕铁网一时会因为强度不足而撑不住,如同黑洞会扭曲周围的空间,“无色女童”应该也会一边波及周遭环境的界线一边落入异界。不过,当他完全落入异界时,恭介可以把断裂的铁网再度修复成正确的形状。艾莉·史莱德的“焚香”就有如此大的力量。
所以,只要撑过去就行了。
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尽管来自“无色女童”的猛攻激烈到让一瞬间彷佛永恒,但只需要一直不断撑住,就能暂时了结此事。
不用一定要现在解决他。
总之,今天就先这样。
待在同个人工灵场里的比安黛妲不知怎地,开始上下挥舞着双手。
“请、请、请问一下——……您似乎在想一些很夸张的事,但这次我可是爱莫能助喔?不是啊,是客人您命令我不准叫出被召物的嘛!”
“别担心,我没期待你这么做。”
“……那也很让人不爽耶,你对接起人工灵场的救命恩人竟然是这种态度,晚点是不是得处罚一下不懂得说谢谢跟对不起的笨弟弟啊……?”
〈唉,哥哥,我到现在还是搞不太懂这个人是谁耶,可是现在这个时代如果连恶魔都开始讲大道理,世界就真的完蛋了啦……〉
特殊的激发手榴弹、特殊的人工灵场、特殊的“未踏级”,加上特殊的战斗规则。
跟“白之女王”过去支配的第三时代已经有了差异,进入全新的战斗。
“那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无色女童’。”
只听到破空而过的咻咻声。
将扛在肩上的鲜血印记笔直指向正面的敌人,少年做出宣告:
“开始进行我们亲手造成的第四召唤仪式之战!”
9
胜利条件为超过一定时间。
尽管已经重申了一遍一遍又一遍,但必须再次强调,绝不能以为靠手边的“未踏级”能够直接打倒“无色女童”。
轮椅美女的指尖软绵绵地一动,紫色闪光横扫而过,试图砍断“无色女童”纤瘦颈子的那一刹那……
〈兄长大人,那个很碍事。〉
“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
紫色闪光往正上方跳起,没能咬到“无色女童”。
不,是折断了。
“紫电淑女”枯枝般的右臂。
他手腕到手肘的骨头,啪叽一声,弯成了直角。凭依体的喊叫在脑中响起。
〈嗯嗯嗯嗯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
长裙般扩展的无数武器中,类似散弹枪的某种东西喷出了火光。只不过是这样的现象,就把“未踏级”的代表性存在逼得无法再战。
但没有一击就“消灭”已经算是侥幸了。
可能是一个劲地调校成对“白之女王”专用的弊害带来了好处。
磅喀喀!恭介的鲜血印记前端打出了“白棘”,几乎于同一时间,“无色女童”也把拿在手中的书签隔着肩膀抛向了正后方。
于幼小的“未踏级”背后待命的十二本书籍中的一本,如肉食动物般咬住书签。彷佛等价交换似的,某种东西从书页之间的隙缝拖拉着飞了出来。
那是世界的毁灭。
身怀无人能敌的强韧耐性,成群的黑亮蟑螂简直像一整块的固体,有如高压喷水般获得解放。贪食一切,让一切染上疫病,从一切生物手中夺走生活空间的终极害虫一齐袭向“紫电淑女”。
一旦被卷入其中,全身血肉想必就会在小强乱啃乱咬之下,彷佛遭到厚厚锉刀摩擦般被一片片撕掉。
〈单发攻击属性为高音,既然这样,三者相克对应的就是低音被召物!〉
恭介在激烈冲撞的前一刻重新排列文字,获得新的“未踏级”。那是宛如衣衫不整的赤红和服搭配连身裙般泳装,楚楚动人的美女。额上长出双角,留长的头发与让人联想起世界命运的成堆齿轮互相交缠,一路星罗棋布到尽头的尽头。据说这位超越者神色自若地低垂的双眸一旦睁开,岂止放眼综观命运,甚至能决定天命。
“未踏级”大三角之一,cost20,音域低音。
“看破一切罪过凶事之‘赤眼’丽人”。
“抱歉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
明显异于奥莉维亚的声音,用独立思考与话语做了回答。艾莉·史莱德的制品与其说是激发手榴弹,毋宁说已经是小规模的“锦匣”了。
面对彷佛黑色高压喷水的害虫大军,“赤之丽人”仅仅恍如起舞般大大挥动了袖口。只不过是这样,以适当角度遭到痛打的成群蟑螂角度就偏了,就像用倾斜装甲错开战车炮弹一样。他并未就此罢手,不知何时,做为封印的眼睑已然睁开,不祥到彷佛会招引灾祸。“赤之丽人”准确地定睛注视着某种事物,重整态势,朝着成群蟑螂约莫中央的位置施展出贯手。
砰!霎时间一种水水的声音爆开,世界的毁灭有一整块被消灭了。大量翅膀、虫脚、油亮的甲壳与混浊的体液往四处散落。
当然“赤之丽人”也无法全身而退。他主动触碰终极感染源,造成和服的袖子融解脱落,发紫的指尖烂糊糊地碎落,甚至露出了白骨。像打了麻醉般感觉不到正常痛楚,反而证明了污染的强烈。
〈呜恶恶!好、好恶心喔……!〉
〈纯洁无瑕的凭依体啊,请你稍安勿躁。还有城山恭介,看来对手的力量并没有简单到只选择我就能撑过。〉
“我知……道……!”
召唤仪式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即时切换接受加护的神明。
恭介一边定睛注视“无色女童”往正后方抛出更多书签,自己也没闲着,精确地继续获得“花瓣”。
“未踏级”大三角之一,cost18,音域中音。
“以虚假财宝填满世界的‘绿’之恶女(lu.o.np.e.qo.ei.r.k.a.rum.pl)”。
〈咿嘻嘻,这样真的好吗~?〉
微卷短发散发出绿宝石般的光泽,上半身是年幼女孩,下半身却是可憎不祥到了极点的巨蛇。这个不同于前一个存在的顶点,拼凑象征男性原理的生锈权杖或宝剑等等做出手脚着地的巨人,自己则坐在上头。
〈这个凭依体就跟那个讨厌的红色优等生一样,闻起来完全是个处女,但我的基础兼真髓可是“负面产卵”喔?这下可能会来个意想不到的体验了。〉
他不再继续耍嘴皮子。
世界的毁灭一次来了两场,“无色女童”背后书籍中的两本咬碎书签,往左右两边喷发出一直线的五彩奔流。一边是对人造黑洞赋予指向性,以直线击出的空间歪曲炮,一边则是彻底遭到虐杀的诸神内脏无视于原有的模样,袭向惊惶人类的神性危机一级。
好似要用巨大剪刀剪下世界般,两种毁灭自左右两侧进逼而来,然而……
〈弹开。〉
劈嘶劈嘶劈嘶!先是听到连续几下闷响,想不到“绿之恶女”居然将大量权杖或宝剑刺进了自己的蛇身。先是看到伤口咕嘟咕嘟地冒泡,接着这些泡泡变成巨大肥皂泡分离开来。
简直就像内部塞满了恶德光景的玻璃雪球。
它们面对左右来袭的毁灭,像气球炸弹般接触对方,然后接连破裂,散播出“这个世界尚未认识到的恶德”。有的是来路不明的炸弹,有的是甜美的化学式,有的是谁也逮不到的暴力组织。毁灭与恶德,两种概念相撞使得必杀的轨道稍稍偏离,世界的终焉不停横扫恭介等人的头顶上方。
〈嗯!嗯噢噢噢……嗯咕恶恶恶恶恶……总、总觉得,身体的中心在转来转去……〉
〈啊哈哈!看来哺乳类无法正确感受产卵的滋味哩。竟然能以处女之身品尝任何个中老手都尝不到的感觉,恭喜你累积了美好的经验~☆〉
喀锵喀锵喀锵!“无色女童”的长裙蠢动了。那是方才用一发散弹枪就炸飞了“紫电淑女”的成堆武器。用“白棘”赚取了“花瓣”的恭介见状,也选出了下一副手上的牌。
“未踏级”大三角之一,cost16,音域高音。
“鼓动‘黄’鳃统御天际的精灵(s.a.so.voz.tix.ei.yw.za)”。
这是个黄色头发的少女,身穿有如东方道服的睡衣,坐在月牙形的床上。但他倚靠着的床铺本身,却彷佛将世间所有生物像黏土般揉成一团,呈现异形中的异形。
〈……不要吵醒我啊,很烦耶。你是明知道我最讨厌人家跑来妨碍我睡觉,还故意这么做的吧……?〉
“很不巧,我恐怕没什么特别理由对‘女王的箱庭’深层的生还者客气。认真战斗的人都死了,活下来的包括我在内,都是拿某些事物做牺牲的人。”
(但是话说回来,配合着每次攻击重视三者相克巩固防御的结果,却造成cost直线下降!该死,难道是“无色女童”在诱导我吗……!)
这跟直接炮击根本无关。
形塑“无色女童”长裙的无数武器,每个的弹道全都歪扭到不合理的方向去。不,出错的可能其实是所有观者的认知。比起血肉之躯的肉搏战,他更擅长将他要的对手推入梦境战斗,是精神战的专家。
平凡无奇的地面长出了某种东西。
那是“无色女童”本人。一个两个,五个,十个……不,还要更多。“黄鳃”简直好像把他当成摆着不管也会长出来的杂草,轻率地增加自己的手下战力。
〈……〉
尽管被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包围……
“白之女王”的杀害者仍然毫不介怀。
整件长裙像伞一样张开,然后往全方位展开了一齐射击。伴随着轰然巨响与闪光,创作得一如现实的风景接连绽放出巨大深洞。炮火完全没顾虑到站在女童与世界境界线之间的无数“无色女童”。坑坑巴巴的世界在达到一定极限后,就像玻璃一样碎裂四散。
面对用物理手段破坏精神世界的暴举,“黄鳃”一脸厌烦地说:
〈啧!竟然用打的把人打醒,真是吵死了。他是属于看到跟自己一样的自己,存在理由也不会出现错误动作的类型吗?既然要做,也许我该量产“白之女王”或城山恭介,还比较有做为诱饵的扰乱效果咧。〉
“奥莉维亚呢?”
〈谁叫她毫无心理准备就跟我同步,现在好像在对抗瞌睡虫,没多余精神讲话喔。真是蠢到家了,现世明明不过是形塑梦境的素材罢了。〉
“黄鳃”幽幽一笑,暗红色黏液从他的嘴角溢满而出。
如果不能用精神世界扰敌,他就无法躲掉“无色女童”的攻击。
〈……咳呼!都已经对应三者相克让战局于己有利了,威力竟然还这么大。而且不同于装饰全身的武器,那家伙本人还给我来个犯规的无属性。你制作的“未踏级”还真有一套呢。〉
“抱歉。”
〈你的人生真是充满了后悔啊,我不是说过了吗?现世是形塑梦境的素材。你好歹也做点维修吧,这样共枕而眠的时候一点乐趣都没有。〉
恭介挥动鲜血印记。
他再次切换成其他的“未踏级”。
每分钟,每秒钟,简直就像使用黑洞或什么去无穷无尽地拉长时间。压迫感就是如此之重,压力就是如此之大。恭介无意间想到:与“无色女童”对峙时的“白之女王”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感觉那个“白色”好像直到最后一刻都保持着笑容。
笑说:原来你将我这个人研究得如此透彻。
“剩下不到三分钟了,我用多种方式的时钟做计算,所以不会有误差!客人!”
“……”
在同个人工灵场中,听到只有血肉之躯的比安黛妲这么说,恭介也调整了呼吸。
三分钟。
比想像中还长。
〈……哥哥……〉
“再一下就好,奥莉维亚!不要被‘黄鳃’给你的睡意拖住了!”
恭介也知道自己下的命令是强人所难,但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如同召唤师有召唤师的战斗,凭依体也有凭依体的战斗。
光是运用“大三角”还不够。“灰烬巫女”、“黄金游女”、“七色液化”、“深灰软体”……他接二连三呼唤出新的“未踏级”,撑过“无色女童”的猛攻。
“未踏级”cost18,音域中音。
“猛火加倍送出的‘枯草色’舞娘(zb.ei.sd.wp.e.be.xu.a.kk.pl)”。
这时奥莉维亚宿于己身的,是有着拿铁色头发,轮廓纤瘦的少女。称得上装扮的部分仅仅只有以枯草凑数的蓑衣裙或护胸布,再来就是点缀胸前的干燥花首饰了。他每次起舞都会将枯草撒得到处都是,但这些枯草全都是用来点火的燃料。他自己绝不放火,而是一面用他妖艳的舞蹈引诱对手攻击,一面以毫厘之差躲开,尽管身为炎之魔手,却是彻底以反击为目的的“未踏级”。
岂料……
〈呃啊!〉
“奥莉维亚!”
看到掷射出的短枪刺穿了心脏附近的核心“人廓”,就连恭介也不由得大叫出声。
专门用来争取时间,专精反击的能力简直一点也不管用。点缀“枯草色舞娘”平坦胸脯的干燥花首饰,被锐利的刀刃切碎后四处飘散。
恭介打算立刻回收大量鲜红“花瓣”叫出其他被召物,但这时他也啧了一声。由于至今取得“花瓣”的方式不够周全,导致数量少了一点。想写下“未踏级”的名字,必须藉由取得整排的母音aiueo或其他方式,重新补充“蔷薇”集合体。
算成时间只浪费了几秒。
但是“无色女童”细长的小手,笔直对准了动弹不得的“枯草色舞娘”。他让自己的手掌缓缓闪烁着犹如海天使的诡异光芒。伴随着叽叽挤压声,光芒扭曲起来,逐渐变化成奇异古怪的箭镞。
来不及。
会被打败。
“……!”
在宛如无限延长的时间之中,恭介忽然被迫承认,自己一直在无意识之中避开了一个选择。
“未踏级”cost21,无音域。
“持握真实之剑纯真无垢的‘白’之女王(iu.nu.fb.a.wuh.ei.kx.eu.pl.vjz)”。
他理所当然地不去使用。
他理所当然地不去依靠。
但“无色女童”原本就是为了杀死“白之女王”,只为了这个目的而创造出来的被召物。恭介没必要去信赖他,只要利用他,当成弃棋就好。只要将“白之女王”用在这里,应该会成为对付“无色女童”的最佳鱼饵。况且“白之女王”就算赢不了“无色女童”,应该也能撑上很长的时间。
为什么自己没这么做?
是为了渺小的自尊,宁可牺牲掉一切?
在世界的角落,一无所知的一般人应该这么想过:
‘要是有个身怀压倒性力量的“某人”能帮我去除这种模糊的不安该有多好。’
知晓白银资源战争起源的一些实力派,也应该忍不住这么想过:
‘要是人称最强中的最强“未踏级”能留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又或者,就连在F国拉起防卫线以捍卫人民或国土的骑士团员,应该也会忍不住这么祈求过:
‘要是“白之女王”能与我们并肩作战该有多好!’
可以放弃了。
个人喜好根本无关紧要。
只要想想他是否为最适合的人选,应该就知道答案再明白不过。
为了对抗“无色女童”,他们需要什么?
不见得能确实打倒,但只要在“无色女童”眼前叫出想定目标,他必定会去攻击那边。如此或许能让最强存在心生动摇,制造出够大的破绽,并从中找出活路。妥协吧,假饵还是真饵都行,全世界不管让谁来想,应该都会觉得这是正确答案。
然后……
然后……
然后……
“……”
城山恭介咬紧牙关到几乎将臼齿咬碎。
他做出决断。
少年就只是岔入“无色女童”与奥莉维亚操纵的“枯草色舞娘”之间。
宛如海天使的橘色光芒
,无情地击碎恭介的“防护圆
〈哥哥!〉
恭介大幅后仰,发现事实上自己已失去了一切保护。在敌我双方的被召物展开激烈冲突的人工灵场中,如同救命稻草的防护圆遭到贯穿、击碎、掀开,被弄坏了。
如今每一次伤害都是致命伤。
就算流弹从自己人奥莉维亚那边飞来,恭介也会当场死亡。
即使如此,恭介却在笑。
听得到奥莉维亚的声音,表示自己成功错开了攻击。他让两者之间夹着一块遮蔽物,使得“无色女童”的一发攻击没能咬到凭依体操纵的“枯草色舞娘”。这是有前例的,少年A的凭依体也曾刻意牺牲自己的翅膀,成功保护了召唤师。
不管有多险象环生,只要争取到几秒就有机会。
“白棘”四处弹跳,将无数“花瓣”打落spot,新的一组“蔷薇”出现在人工灵场的中央。接下来不管是何种“未踏级”都能自由自在地呼唤出来。
既然如此,那要呼唤什么?
什么才是能够摇撼“无色女童”,改变战局的被召物?
普通的“未踏级”是不行的,“大三角”也不管用。
无论如何否认,有种颜色仍然在脑中闪烁。
“白色”。
那种颜色所象征的,令人畏惧的女王。
但是……
即使如此……
“……绝不。”
浓密的死亡气息迫在眉睫。换作一般人,光是这样心脏都可能被压溃;但恭介即使用血肉之躯承受着此种强大压力,仍明确地说了。
往逼近眼前的对手。
对着“无色女童”说了。
“我绝不会依靠‘白之女王’。”
〈兄长大人?〉
“我对不起祢,‘无色女童’。”
听到这句话,用手掌对着恭介的他,无声无息地微微偏了偏头。
他的尾巴缓缓左右摇晃,好像心情不好。
发狂的女童,或许不懂恭介在对他说什么,或许不明白自己身处于何种不合理的状况。
没错。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在某人的需求下被创造,在某人的需求下杀人,在某人的需求之外发狂。
无论他是多么大的威胁,无论身怀多么强大的力量,即使扭曲了世界,即使为世人带来了混乱……
但这全都是城山恭介的个人问题。
不是迷失目的而旁徨于世的“无色女童”之过错。
“……无论这将是多大的困难,无论这有多荒唐无稽。”
防护圆没了。
正因为如此,如同死亡主动靠近恭介,恭介也要靠近死亡。
轻轻地……
恭介空出的手,碰到了“无色女童”的脸颊。
〈我要保护,兄长大人,兄长大人……〉
“我一定会救祢,救祢脱困。听好了,只有这件事祢要记住。我绝对不会弃祢于不顾,祢没做错任何事,只是迷失方向罢了,我一定会抓住祢的手,让一切恢复原状。听清楚了,我说到做到!”
他看到一张大惑不解的脸庞。
眼神专注。
迷路的孩子用他容易被浏海遮住的,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的眼眸,机械性地凑过来看看恭介后,缓缓启唇说了:
〈我……〉
“……”
〈我,不需要。〉
他动着生锈不灵活的喉咙。
“无色女童”将“兄长大人”以外的词汇,排列成其他人的头脑也能理解的句子。
〈……假如那句话会让兄长大人受苦,假如那句话会束缚住兄长大人,假如那句话会让兄长大人无法逃避……〉
回想起来,“无色女童”的行动原理从来就只有一个。
保护城山恭介。
只是由于准星本身故障了,使得接受支援的恭介自己也有可能背后中枪。
既然这样……
怪物对少年所说的话,自然只会有这个结论:
〈那我绝不会说救我,如果这句话只会让兄长大人受苦,我不会求救。〉
啊啊。
恭介沉重地缓缓叹了口气。
这远远超出他能考虑到的范围,是最糟中的最糟。
这个女孩很坚强。
跟恭介或“白之女王”属于不同次元的坚强。
对“不杀王”而言,这种结局比自己的心脏被挖出来还悲惨。
理应需要帮助的存在,自己拒绝说出救我二字。
城山恭介不知道有这么凄惨的终局。
为了不让事情变成这样,城山恭介用尽了一切手段。有时正面对话,有时旁敲侧击,向来不惜半强迫地从站在身边的少女(爱丽丝)口中逼出那句话,以获得她们的许可。比安黛妲说过,也许不是少女们想得救,只不过是少年想救人罢了,城山恭介也许是以这种形式发疯了。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从实际问题来说,城山恭介的确是个懦夫。他无法坐视别人迎接本来应该遭受的悲惨下场,无法将《卖火柴的少女》或《法兰德斯之犬》的绘本翻阅到最后一页,竟然看到一半就阖起了书本。而且明明没看到最后,却只会大言不惭地说“我不赞成悲剧,换作是我,我会处理得更漂亮”。
所以……
所以……
所以。
城山恭介不可能因为少女说不要就放弃,不可能听到对方说“我愿意为你下地狱”就觉得满意。城山恭介很害怕。他不是因为强悍而去救人,是因为弱小而无法接受。如今,悲剧的绘本即将翻阅到高潮情节,他必须说,他实在不敢看。无论如何,不管怎么做,他都得在这本绘本翻阅到最后的最后之前把书啪一下阖起来,否则内心会崩溃。
本人的心意已经确认过了。
他没获得许可。
那又怎样?那能代表什么?他内心当中极其任性而幼稚的部分正在大吵大闹。这本来应该只是用来维护无聊的自我意识的通过仪礼,如果被自己立下的规定束缚而丧失本质,那简直蠢到极点了。当然他脑中成熟而理智的部分很清楚,单方面强迫对方接受本人不想要的救赎,只会是一种恶行。就跟时代剧里的武士闯进代官宅邸见谁砍谁、赶尽杀绝一样,只是在散播死伤,遭人指责“没想到他会做得那么过火”而已。这是必要的过程,是绝不能解除的安全装置。只要想到在“女王的箱庭”为了拯救那个女王而做出的行动招来了何种后果,这应该是时时刻刻都不能忘记的铁则才对。
但是……
也许笨蛋到死都治不好吧。
“……既然这样……”
他终于挤出了答案。
最强少年不属于最强的部分,吐出了话语:
“既然这样,我就自己来。管他要违反规则还是灵魂腐败堕落,我就是要救祢!!!”
10
就在下一刻。
世界圮毁了。
11
那既不是譬喻表现,也不是基于某个少年的主观而论。
是无从争辩的物理现象。
“不公平……”
有个声音。
但那不属于“无色女童”,也不属于缔结契约的奥莉维亚。它更纯粹,更不祥。美丽得无法抵抗,丑恶得无药可救。它让城山恭介的全身上下每个角落爬满鸡皮疙瘩,那是来自地底的可怖声音。
“不公平……”
回想起来……
“无色女童”是真的只靠单一个体,没有凭依体、人工灵场与“花瓣”就能在这现世维持住存在吗?不用说全部,但是否在某个地方有支撑其存在的构成要素?
然后……
在褒美村遇刺之时,那个存在曾假扮成人造凭依体冥乃河葵,与恭介等人共同行动。而且不只是外貌,他身为被召物,却竟然强行表现出实际上做为凭依体的功能。
没人敢说他办不到。
让“无色女童”宿于己身,支撑其存在。
没人敢说那个纯白,办不到这种犯规的招数!
“我那时候,你就没有对我这样说……!!!”
不合常理的光景铺展开来。
“无色女童”未成熟的胸脯,纵向裂开了一大条缝。
没有流出半点像血的东西,无视于本身呈现透明的身躯。某种东西用双手十指抓住左右边缘,简直就像从微微打开的门扉探头偷窥这边一样,从阴晦无光的黑暗深处窥探恭介。
这也许是头一遭。
其中不存在有任何疯狂的爱情。
正可谓没有一点杂质,纯粹的憎恶言词冲着他来。
“……!”
什么都白费了。
从“无色女童”胸前的伤口,飞出了一只戴着纯白手套的手掌。事已至此,他不认为在这种极近距离下还能闪避或防御。跟有无防护圆无关,这一击本来就是无从化解。
在彷佛一瞬间被拉长到无限的时间中,他思考自己能做的事。
恭介的选择只有一个。
他用指尖比出手枪姿势,用食指代替枪口指向搭档的凭依体——未踏级那边,说:
“奥莉维亚……我与你解除契约!!!”
〈什……啊,哥哥!〉
毕竟这可是来自“白之女王”的最大最强攻击,不止召唤师自己,以契约相连的凭依体都有可能遭受威力波及。比起做为“枯草色舞娘”的强韧肉体,这才是该优先的部分。
因此,他中止了契约。
恭介与奥莉维亚,都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
就在这时……
毫不留情地。
“白之女王”的右臂,一直线插进了城山恭介的心脏。
Fa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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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色女童」的行动目的终究只是想保护恭介。因此,祂拒绝用多余的事物束缚少年,没对恭介说出「救我」二字。
◆
恭介决定宁可舍弃身为「不杀王」的自尊也要拯救「无色女童」。
◆
「让美军撤离白银资源战争」这件事本身是成功了。
◆
做为凭依体支撑「无色女童」独立行动的,原来是「白之女王」。
◆
城山恭介以血肉之躯受到了「白之女王」充满憎恶的一击。